第6章

下午5點15分，林素玉和Sadovskaia抵達Dreams練習場。

Dreams沿用乙組時代的菖區訓練場。這訓練場位於小區中心，隔鄰就是Dreams的宿舍連辦公室，一棟9層高的附電梯大樓。由卓雯襄助重新全盤設計打造內部間格，門廊、辦公室、教職員用樓層、球員宿舍套房、common room兼飯堂、健身室等一應俱全，氣氛也頗有家的感覺。

今天訓練場烏燈黑火的。林素玉用鑰匙打開後門進去，在防火燈微光下再開燈掣箱，按開了球場的燈。

「想不到竟然沒有人。」林素玉吐舌。「大家都累成這個地步了嗎？」

「極限訓練做過頭了嗎？」Sadovskaia竟然認真地沉思，「雖說是把我記憶中國家隊的一套搬過來，但Irina看了計劃也說沒有問題的……不過大家都只是留守組而已，難道強度真的過高？萬一誰的舊傷有事，我也難辭其咎吧？」

林素玉仰頭，看著Sadovskaia一副苦惱神色，不禁笑了。「應該沒甚麼事吧？若真的有，怡會立刻通知我們的啊。我想大概只是大家太累了，打不起精神來自主練習而已吧？」

Sadovskaia笑了，「說的也是。」

「那我們自己來打。」林素玉道。

「好。」看了看旁邊的球籠和球場上的網子，Sadovskaia道。「素想做甚麼，我也陪你。」

「傻Tarina。」林素玉笑了，牽著Sadovskaia的手，二人一起橫過空曠的二連式球場，到後台入口，轉到教練室去。

教練室有小小的會客區，也有她們辦公用的桌子。架上有文件、有球迷做的小禮物、也有由海豚隊時代開始，歷代奪得的錦旗和獎盃。其中有2026年乙組聯賽冠軍的錦旗和獎盃，就放在架子的最高處，標示著海豚隊成軍28年後，以Dreams的新名字出發，終於達成登上甲組的夢想。

林素玉回頭鎖上教練室的門，和Sadovskaia在貯物櫃取出衣服和裝備，和平時一樣，直接開始換起來。

在Tarina來神川市後，她們常有並肩訓練、甚至並肩作戰的經驗。後來更做了Dreams的領隊和主教練，在一起換排球裝束和裝備，是常有的事情。

2027年賽季完結後，國際排協比照2024年，再辦了一次明星賽。那時她們都已退下第一線，沒有被任命為隊長。她們抽簽抽到同一隊，也曾在第三局中並肩作戰。

那時她們Les Noirs那邊的氣場又強又穩。在Tarina的帶領下，她安心地輔助這位穿黑球衣的四屆『世界第一主攻』，配合結城朋惠的二傳，打出一個又一個的好球。那種感覺，真是令人難以忘懷。

那年的『世界第一主攻』是小卓，『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則是年僅20歲、效力美國國家隊和VDLI VC Turin的Angela Artamonova-Plumablanca。她們是新時代的世界頂峰之人。

其實馮子也有成為世界第一的潛質，不過始終火候未到吧？Angela的確是不世出的天才，起點又高、出道又早，經歷也是應該留名青史的傳奇級。

林素玉輕笑；幸好馮子似乎不太在乎。雖然聽小卓說，馮子講過她想和小卓一起拿年終最佳選手；但對馮子來說，也許和小卓這位多年情人兼家庭伴侶以正選身份並肩作戰、合作爭奪世界冠軍的榮光，這樣便已經心滿意足了吧。

已考獲建築師、室內設計師資格的小卓和神大國際新聞系大學生的馮子，在2027年9月在荷蘭註冊民事結合。時至今日，姊妹甚至情侶在同隊的情況不少見，家庭伴侶這麼張揚的組合便真是海內僅見了。

她抬頭，收回了思緒，一邊穿好自己的裝備，一邊看著身畔的家庭伴侶套上保護用的護膝，再套上平時的軟墊護膝。

Tarina Sadovskaia。

擁有萬千球迷的四屆『世界第一主攻』，應屆奧運金牌得主俄羅斯國家隊的領軍人物，在國家隊服役十三年、擔任正選十年之久的排壇長青樹。

她也是Tarina的球迷之一呢。常常去看她比賽，敬慕地看著她在場上發揮球技。每逢生日和聖誕節都精心準備禮物給她、分離時，在Email和Skype也會寫很多慰問支持的訊息給她……做盡一切球迷會做的事。

現在，即使已回歸平淡，在套上全副裝備後，Tarina仍然發出如此強大穩定的氣勢，令人心折、令她敬慕。

在Dreams當主教練的時候，通常是風衣長褲，很少有要換上全副裝備的機會。只是偶然示範的時候，會套上護膝而已。此刻她們拿了SINORI贊助的Dreams練習用T恤來穿，紮起頭髮，以皮繩串起婚戒戴在頸上，套上球衣的短褲，戴上護膝、穿上球鞋，連保護用的護腕和護膝都有。

這樣的Tarina，恍如Dreams的球手一般呢……

雖然選了領隊和主教練這條路；但如果她們有機會以Dreams的球手身份，一起在CVL賽場上並肩作戰，那應該會是很珍貴、很有趣的經驗。

「素？」Sadovskaia看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戀人，側了側頭，「怎麼了？」

林素玉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啊。『世界第一主攻』的氣勢嘛，吸引注目不是當然的嗎？」

「甚麼呀。」Sadovskaia失笑，捏捏林素玉的鼻。「素不也是萬人矚目的『世界第一接應二傳』嗎？再說我都退役了，也早就已經不是『世界第一主攻』了啊。」

「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第一位的主攻，我最敬慕的偉大主攻手。」林素玉道，執起戀人的右手，輕吻手指上的傷痕。「從2014年世青盃的時候開始，已經是這樣了。」

「真是的。」Sadovskaia笑了，以左手輕撫林素玉的髮辮，「你也是我一生的最佳接應二傳，我一生的好對手、我一生敬慕的偉大球手。」

是最敬慕的球手、是最佳對手、是知心好友、是親密戀人、是事業拍檔、是家庭伴侶、也是超越一切名份的唯一的人。

現在，可以一直並肩作戰了。

林素玉回以微笑，也幫Sadovskaia整了整髮辮，二人一起拿取放了水瓶、電解質飲料瓶和風衣、裝備的球袋，手牽手一起到球場去。

這時球場大鎖已經開了，球場上依然空無一人。林素玉把練習時用的大燈都開了，在升上甲組後重新裝設的現代體育館標準配備、最新型體育場館用LED照明系統射出明亮又柔和的光，把光影的干擾減到最低。

她們先不忙在球籠中取球，在場上互相幫忙熱身。下午在溜冰場已經充份拉筋熱身過；在排球場上不用多久也已經達到熱身的目的，15分鐘後，筋骨鬆泛、身體狀態調整到運動狀態的二人從球籠取了個球，由下手搓球開始玩起。

「只有我們兩個人呢……」林素玉以上手接球，不著痕跡地變成上手互搓。「Tarina記得四年半前冬休，我們幫瑞乃拍的廣告嗎？」

「記得，那段放在視頻網站的網上廣告。」Sadovskaia上手托著球拉近距離，一邊道。「現在在《國際體育在線》的經典廣告欄目還可以重溫呢。」

和Sadovskaia在三步距離以手指輕托傳球，林素玉笑道：「是呀。擁有這麼經典的廣告片段，真是瑞乃商社的榮幸。」

Sadovskaia也笑了，搓了幾球後，又拉遠距離，回復下手墊球。「那個故事，和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素是想說這個嗎？」

「是呀。」林素玉也在稍遠距離和Sadovskaia以下手對搓，「那個時候，不就是敘述這樣的故事嗎？」

那是2024年賽季上映的瑞乃商社一系列運動用品的廣告之一。排球項目的廣告由母公司董事長兼無償品牌代言人林素玉親自落場演出；拍檔則是『世界第一主攻』、也是瑞乃贊助的Ekaterina Sadovskaia。

全長1分鐘、簡易版30秒的廣告，故事很簡單：林素玉和Sadovskaia夜晚推開無人的破舊排球場大門。一開燈、一開始打球，那球場立刻變成如同燈火通明、萬千觀眾注目的世界級球場一般；二人互相傳球、酣暢淋漓地快樂笑著打球，渡過了神奇又美麗的時刻。

這是很簡單的故事，但二人的演出，被譽為超越一般明星球手代言人的水準。當然拍攝效果和後製剪接應記一功；但二人那種發乎真心的笑容和對視，完全反映出這對一時瑜亮的一生好對手的魅力，那份毫無保留的自然感覺，無論在廣告行家和一般觀眾之中，也獲得很高評價。結果廣告在視頻網站點擊率超過300萬；瑞乃商社的排球用品銷量也有明顯增長。

「其實那時拍攝的人員真的不少，我又沒那種演出的經驗。雖然他們說只要自然地打球就好，但一時之間還真無法集中精神。」Sadovskaia苦笑。「不過呢……一和素開始打球，便忘掉了那些人。」

「是呀。」也用下手墊球給戀人，林素玉笑道，「和Tarina打球，真能忘卻一切呢。」

無論是最簡單的家中庭院排球場、還是萬人注目的世界大賽賽場；無論是並肩作戰、還是帶著各自的隊友在網子兩邊力戰，無論是後備、是正選、是隊長、是教練和領隊，有對方在的球賽，永遠如此精彩絕倫，讓人著迷。

她會永遠懷念，和Tarina對戰的感覺的。

其實明知道，終有一天會迎來像今天這樣的結果。她們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樣嗎？

和Tarina一早便已講好，她們要為栽培、包容了她們的國家隊爭取勝利榮光，把畢生所習得的知識和經驗都傳授給後輩。然後，便可以安心離開國家隊，卸下所有的責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二人幸福、平靜的相依相守。

經過六個賽季的努力，她們終於實現了這一切。

到了這一刻，她們終於可以手牽手站在陽光之下。

但，在上機離開斯圖加特時，她卻感到這麼捨不得。

捨不得與Tarina對戰的那種暢快淋漓的感覺、捨不得一起共患難多年情如姊妹的隊友。捨不得這9米乘18米的排球場，那2米20的網子，隔開了對戰的雙方，兩邊隊伍各自抱成一團，與網子對面的對手對戰；一球一球的防守、二傳、扣殺、攔網，拼盡畢生所學，爭取勝利的榮光……

如果可以，真想上場打一次球。

只打一場也好、只打三局也好、打甚麼位置也好。

2013年5月，她曾經起過這麼一股渴望。這股渴望，產生了Blue-Moon，產生了六名13至15歲小姑娘打上全國業餘公開賽公開組八強的奇蹟，也開始了林素玉自己在青年軍、國家隊的十幾年生涯。

15年後，2028年8月，她再次感受到，與那個時候一樣的心靈的悸動……

「素，轉成扣殺吧？」Sadovskaia喚道，把林素玉上手打來的球輕托回去。

林素玉回過神來，對戀人兼搓球對手微笑：「好。」手上也沒停著，就著飛來的三色排球以上手前托。球的旋轉一下子停止了，變成方便攻手扣殺的機會球。

她們並不在網子附近，Sadovskaia也沒有起跳，身體原地拉開，完美的扣殺動作從腰肩起動，手臂如甩鞭子一般的揮動，手掌包覆排球，重扣下去。

但林素玉已經擺好接球姿勢，剛好站在扣球落點位上，馬步極穩，把球以下手穩穩接起。

「不愧是素，接得好！」Sadovskaia笑了，再次拉手扣球，這次她轉動手腕，把球打到林素玉的右側去。

林素玉也笑了，右腳使力移動全身，向下撲去，完美的滾翻動作，右手單手把球墊上半空。

「那這樣如何？」Sadovskaia竟又再次起手，全力把球扣到左邊。

「Tarina你！」林素玉笑嗔道，右手一撐地，左腳隨即著地用力躍起，魚躍救球的動作出現，左手剛好夠著了球，球沒落地，又被撈了起來。

這次的球不夠高，Sadovskaia也無法扣球了，以下手把球墊高。林素玉卻在瞬間已經站了起來，左手在原地拉肩，重扣下去。「還不輪到我？」

Sadovskaia笑著吐舌，以下手穩穩墊起球。多年來她苦練防守，步法極之穩健，是俄羅斯國家隊後排中堅。

不轉的球往林素玉的左方飛去，林素玉稍移身體，左手拉手，手臂柔軟的揮動，到了頂點卻突然加速，手腕和手指完美地包覆三色排球的頂部，把球轉腕勁扯到Sadovskaia左邊的空位。「這球如何？」

看見林素玉紫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神色，Sadovskaia也不敢怠慢，以戴了兩重護膝的左膝跪地，連腰力也用上，把球救了上來。

一絲疼痛從左膝傳來，Sadovskaia咬牙，以左手撐地，借力旋身站起來，準備迎接林素玉的下一招。

林素玉卻把球接回手上，笑道：「好啦，不知不覺都認真起來了不是？再這樣下去，我們可都要碰到舊傷了呢！我還好，你身為主教練竟然還要傷出，這下半段聯賽要怎麼辦哪？」

Sadovskaia也笑了，站直了身子。「我倒是還站得住，倒是你的手腕還好嗎？」

「有點痛。」林素玉老實地道。「Tarina的膝還好吧？」

「只是一點點痛而已，教球還是可以的。」Sadovskaia走到林素玉跟前，牽起戀人戴了強力承托護腕的左手。「素，別太勉強自己。」

「我沒事啊，和你一起打球，不知不覺間就忘了形呢。」也回握了握相戀愛人的手，林素玉笑著吐了吐舌。「Tarina，是說你真的不打算把你的扣殺教給孩子們嗎？那種姿勢真的完美得可以寫進教科書了。」

「大家都已經形成了適合自己的風格吧？而且我的動作只是最普通的簡單動作而已啊，要學也不用我特意教吧。」Sadovskaia笑道。「倒是素，剛才的連續滾翻和魚躍救球，要教給柔或是Claire嗎？」

林素玉笑著搖頭：「那也不是甚麼特意練出來的東西啊！只是我打球打了很久了，身體和心靈都鍛鍊過，自然而然起的追球反應吧？你說是嗎？致致。」

Sadovskaia一怔，跟著林素玉一起回頭；一個修長身影就站在球場門口，穿著T恤球褲，揹著球袋，挑染深棕色及耳短髮俐落地以髮夾夾起，正是Dreams的中堅、28歲的自由防守球員第二把交椅的楊致。

「是的。素玉領隊、Ekaterina教練，正是這樣沒錯。」被點到名，楊致仍然鎮定，微笑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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