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所以呢，抽了這麼多張牌，我所觀測到的是，你們選了這樣的路向，本身並不會帶來很多、很大的榮光；也可能要多些為大家操心。但如果你們追求的是平靜、幸福和心靈上的滿足，那這的確是對這圈子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這路向很適合你們。」ven der Nord道。「要留意的事……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要留意的了，牌象顯示你們早已擁有解決那些問題的能力，只是，這半年要特別小心大家的傷患和健康管理的問題。」
Ven der Nord說到一個段落，卻沒有聽見Sadovskaia的反應。
她從塔羅牌中抬頭，Sadovskaia仍然坐在自己對面的高背木椅上，雙目卻不知甚麼時候已經閉上，似乎睡著了的樣子。
「真是的，累了便告訴我們嘛。」ven der Nord失笑，取過旁邊的小毯子來，幫Sadovskaia蓋上。也不收拾桌上的塔羅牌，她站起身來，在架子上點了一枝安神的線香，再靜靜坐回原位，看著窗戶外明媚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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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無際的鬱金香原野，黑色長直髮的女子睜開眼來。美麗的濃紫色雙眼沒有焦距，茫然望向前方，眼淚一行一行的滲出，濕了美麗而柔嫩的臉頰。
「姐姐。」銀髮梳圓髻的嬌小女子在旁輕喚。
紫眸女子輕輕震了一下，眼睛稍為回復了焦距。「妹妹。」
「辛苦您了，姐姐。您與『她』也是。」圓髻女子輕聲道。
紫眸女子眼中顯現出痛楚，卻以左手用力按住胸口，道：「這也是我的責任。當初我們都是抱著犧牲一切的覺悟，才接受那份力量，走上這一步，承擔起守護大家的任務。不是嗎？她做到了，我們也應該為她感到自豪才對。」
銀髮圓髻女子嘆了口氣，沒有看漏紫眸中那一行行的眼淚，也沒有看漏那掩著胸口的左手的指間，那些淌流出來的鮮血。「姐姐，您已經不需要這樣了。責任已經盡完了，您和她為了守護我們，付出了全部的生命和靈魂。這樣已經足夠了，再也不用收藏自己的傷痛了。請把靈魂的傷取出來吧？您真心的希望、為此從過去帶到現在的痛苦、祈願和希望；請讓我幫助您，請把您的痛苦都拿出來、放下來，好嗎？」
紫眸女子抬頭，望向無雲的藍天。「是這樣嗎……但你……」
「我的責任也已經盡完，所以，姐姐，這兒只是我們兩姊妹，就此而已，沒有別的了。」圓髻女子道。「可以取出來，一切都可以放下來了，無妨的。」
雙手抱著淌血的胸口，紫眸女子痛苦的閉起了眼，眼淚滴得更凶了，濺濕了月白的裙襬、濺濕了腳邊的鬱金香花朵。
圓髻女子安靜站著，聽取黑色長髮的姐姐那溫柔而顫抖的語聲。
「對不起……我是個不合格的輔助官……我明知道，應該是這樣的，我們……我和她接受了這任務，便必然要迎來這樣的終焉，可是我……不行，不行這樣的……說好了的，約定好了，我們要一起盡完這份責任，然後一起歸於平淡、一起相依相守，永不分離的……我們……一直這麼努力精進，因為我們說好的……我們要變得更強、更圓熟，不能死，要實現約定，可是、可是……」
紫眸女子慢慢蜷跪到開滿花朵的原野草地上，抱著受傷流血的心臟，全身縮成一團。「我好痛……好冷……傷沒有辦法治好，但為何我又無法跟你一道去？你是……想我幫你寫下這一切嗎？我寫下了、全部寫下來了，我記不得還有甚麼遺漏了的了……到處都好冷、心臟好痛，每一下跳動都好痛，沒有辦法呼吸，好辛苦……但為何我又……醒著……連睡去也沒辦法麼？……我只想……和你相依相守，我不要甚麼英雄的榮耀、我不要甚麼萬人敬慕……好冷……我好痛……救我……求你……求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這兒好冷……救我……暖著我……好冷，我再也……對不起，我……好痛……求你……」
圓髻女子就這樣一直站著，安靜守護著痛哭掙扎的姐姐；直到深棕色長髮紮成馬尾、穿黛綠色衣裙的綠眸女子走到跟前，才靜靜退開，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
綠眸女子跪坐下去，張開強大柔和的綠色氣場，再伸手，把那沾了鮮血、虛弱喘息著啜泣的月白色身影給摟入懷裏，右手隨即覆上黑髮女子那緊按著心臟的左手。
紫眸女子全身一顫，睜開淚濕通紅的眼，立刻便撞上那一抹瑰麗的綠色眸光。「啊……」
「我回來了。」綠眸女子柔聲道，「對不起，辛苦你了。」
紫眸女子眨了眨眼，竭力想要伸出右手來，撫上眼前深愛之人的臉頰，卻不夠力氣，只覆上了肩膊的位置。「……是你……回來……你來接我……的嗎？……」
「嗯，蒼天垂憐，讓我能回來救你、保護你。」綠眸女子道，手中的綠光撫上戀人的心臟，溫暖地包裹著。「對不起，你在痛，掙扎了那麼久，我來遲了，對不起……我聽見了，你在喊我，我都聽見了的；我回來了，回來救你，我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了。對不起，讓你哭泣、也讓你受那麼重的傷，對不起。」
紫眸女子用力地搖頭：「沒關係……那是我一直想要做的事，為了你……對不起……我守護不了大家，我的身子好不起來，我只有能力寫下你的一切、寫下當時發生的一切……對不起，你交託給我的事……我做不到……」
「傻瓜。」綠眸女子緊了緊擁抱，低頭吻著紫眸女子的額。「你盡力了，這樣就夠了……我也是，我不需要世俗的榮譽，也不需要世人的景仰，我的願望，只是和你平靜地相依相守。天可憐見，再給了我一次機會，讓我救你、療治你的傷、一直陪著你，好嗎？不冷、不疼了，我在你身邊，一直守護你。」
「嗯……好……」心臟被那一泓溫柔的綠光安撫著，血止住了，痛楚也漸漸消散。紫色的雙眸重新凝聚了光彩，黑色長髮的女子笑了，流下如釋重負的眼淚，安心依靠在深愛之人黛綠色的懷抱內。「好暖……你在……太好了……這樣就太好了……」
綠眸女子低頭，在紫眸女子的臉上印上一吻，把淚珠溫柔吻去。「都過去了，好嗎？已經沒事了，我們一起走吧？」
「嗯、嗯……你去哪，我也跟著你。」紫眸女子漾出幸福的笑容，伸出再也不需要護著心臟的左手，與戀人的右手相握。
綠眸女子也喜悅的笑了，再吻了吻懷中戀人的唇，才拉著心臟已經完全痊癒的紫眸女子，站起身來。「那我們回去吧，好嗎？回去實現我們的約定，一直相依相守的約定。」
「嗯……一直相依相守，這是我們的約定。」紫眸女子笑道，扶著戀人的身子站穩了，左手與綠眸女子的右手緊緊牽在一起。
圓髻女子微笑，站在無數彩色花朵的中間，安靜看著深棕色和黑色長髮的美麗女子重遇，再一次十指交扣。
紫眸女子彷彿想起了甚麼，回過頭來，對圓髻女子道：「妹妹，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與她重聚。」
「是蒼天讓你們重聚，我只是為姐姐指路而已。」圓髻女子微笑道。「姐姐會想到我、會來找我問路，是我的榮幸才對。」
鬱金香的花海，在春天柔和的暖風中如浪潮一般舞動。無垠藍天下，月白色和黛綠色的身影相擁一起，再也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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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雖說小蕃茄長得很好，但我們只有三個人，這樣的份量已經足夠了喔！」
低柔的女聲喚回了林素玉的神智。她茫然抬頭，抱著盛滿蕃茄的籃，站直了身子。
老婆婆輕笑，把竹籃接了過去，左手掏出手帕，遞給林素玉：「辛苦你了，來，擦一下臉吧？」
林素玉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視線被淚水糊了。連忙接過手帕，手忙腳亂的印乾淚痕。「啊……對不起，婆婆，我失態了……這是為甚麼？好奇怪……不好意思啊！」
「不要緊，取出來、放下來了便好。」老婆婆笑道，攬著小籃，牽上林素玉的左手。「來，深呼吸一下，看看好些了沒？」
「深呼吸……？」林素玉大惑不解，但仍然依言深呼吸了幾口，發現自己的心口鬆泛下來了，不再有那種壓迫的悸疼的感覺。「咦……為甚麼？」
「鄉下的空氣清新，壓力也不會那麼大呢；對身體很有益的。」老婆婆微笑，「在這兒，心中的重擔也可以放下來呢。」
「嗯……說的也是。」再擦了擦眼睛，林素玉笑道。
彷彿有些東西放下了的感覺、彷彿一直扯動著心臟、使之疼痛不堪的東西，突然消逝無蹤了的感覺。
那從自己有意識開始，便隱約感覺到的東西。
她還以為，那是成長過程中，那些接踵而至的狂風暴雨、那些各種各類的人和狀況，迫得自己要拼命學習、拼命思考、拼命周旋；期間所產生的壓力，逐步壓迫了心臟，令家族遺傳的心律不整隱患，在實現了夢想、與Tarina幸福相守後，心神鬆弛下來的時候，終於爆發了出來的……
「也可以這麼說。」老婆婆微笑。「不過Tarina會一直保護你的，所以已經沒有問題了。」
「啊？」林素玉臉頰一紅，苦笑著攥緊了手帕，「婆婆，我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老婆婆笑而不答，只是牽著林素玉的手，走到種了萵苣的田野。「嗯，這個我真的彎不下腰去了。小姑娘幫我採吧？我教你挑選，我說採哪顆，你便採哪顆。」
「是。」林素玉點頭，跟著老婆婆的指示，走在萵苣田野中，開始挑選長得最好的植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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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dovskaia睜開眼睛，便迎上桌子對面ven der Nord關注的藍色眼眸。
「咦？我睡著了？」她拉了拉身上的小羊毛毯，苦笑了一下。「啊，對不起，我失禮了。」
「沒關係，照顧病人本來就很辛苦。這些天也辛苦你了。」ven der Nord笑道，斟了一杯薰衣草茶給她。「喝點茶，定定神吧？」
「謝謝你，Ingrid……」Sadovskaia接過了茶，綠色的茶水，熟悉的香味穩住了心神。「真不好意思。我睡了多久？」
「大約15分鐘左右吧？」ven der Nord道，「我想奶奶和素玉應該也快採好蔬菜回來了。Ekaterina剛才聽見我說的觀測結果了嗎？」
Sadovskaia苦笑搖頭：「真對不起……可以請Ingrid再說一次嗎？」
Ven der Nord笑了笑，指著桌上的塔羅牌陣，再重述一次占卜的結果。「就是這樣。Ekaterina還有甚麼想問的嗎？」
「嗯……我想知道的都大概知道了。我和素也不再需要多些世俗的榮耀了；即使平淡些，但能為這圈子培育人才，回饋讓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這樣便足夠了。」Sadovskaia道。「這樣的占卜結果，素應該也會感到欣慰吧？謝謝你，Ingrid。」
「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事。」ven der Nord笑道，眼角瞄到祖母牽著林素玉回來的身影。「奶奶，你們回來了。」
「是的，我們回來了；我的小公主。」老婆婆笑道，與林素玉一起在後門桌上放下新鮮蔬菜，再牽了林素玉的手，走進客廳來。「沙拉要用的蔬菜也採齊了呢。好了，小姑娘還給你們了。遠方來的貴客，再等一下好嗎？午飯很快便會有的了。」
「啊，是，謝謝您……」Sadovskaia一怔，伸左手接過老婆婆遞過來的林素玉的右手。
老婆婆笑著回廚房去了。Ven der Nord也收拾了塔羅牌起身，拿了薰衣草茶的茶壺去添水，善意地對雙手交握的Sadovskaia與林素玉二人視而不見。
客廳只剩下她們二人。Sadovskaia伸出右手，撫上林素玉通紅的眼角。
「嗯？Tarina？」林素玉側頭，想起了老婆婆和Ingrid兩祖孫剛才的了然神色，便放下心來，縱容了戀人的親密舉動。
「怎麼了？剛才哭過嗎？」Sadovskaia問道。
「唔……不太清楚，我也不太記得了。」林素玉搖頭，「也許在拔香草時被精油薰到眼睛了吧？」
「嗯……」模糊的激動感覺漲了胸臆，Sadovskaia應了一聲，怔怔看著眼前的戀人，留戀地看著那清澈的紫眸，還有唇間隱約的溫柔淺笑。
雖然還是蒼白，但似乎沒那麼虛弱疲累了；雖然眼角殘餘了淚痕，但表情卻如此輕鬆……
似乎發生了甚麼事；但又說不上來是甚麼事情。
林素玉眨眨眼，笑了一笑，在Sadovskaia身畔坐下，也維持與戀人十指交扣的姿勢。「怎麼了嗎？」
「不……沒有。」Sadovskaia笑了下，搖搖頭。「素，還好嗎？會不會累？」
「沒事，心臟不疼。」林素玉道，左手還是習慣的撫了撫胸口。「呼吸也很順，不累。嗯……有點肚餓了。」
很正常的一句話，Sadovskaia卻察覺到了；戀人自從那次差點邁入鬼門關的發作後，身體一直虛弱，完全吃不下飯，只是以意志強塞食物進肚子而已；她已經有很久。沒聽過戀人說想吃東西了。
她安慰的笑了。在俄羅斯也好、中國也好，人們都說，生病的人只要有了吃東西的欲望，便是緩下來、稍有好轉的開始。
素的狀況緩下來了，這樣就太好了。
「好啦，小公主幫忙端出去吧？」廚房門口，老婆婆的聲音響起。
「是。」ven der Nord應了一聲，然後傳來了移動碗盤的聲音。
林素玉和Sadovskaia隨著飯菜香味傳來的方向看去。Ven der Nord正捧出大玻璃碗公裝的沙拉，後面則跟著以托盤端出青豆濃湯的老婆婆。
Sadovskaia俯首，和林素玉相視微笑，一同站起身，幫忙把香噴噴的農家菜式端出飯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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