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黑色曼陀罗

佐藤圣步出手术区，一到医院等候区，就看到一大帮人跳了起来，用满是担心和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手术成功了！”她话音刚落，轻音部的女孩子们都互相欢呼击掌，全不管急匆匆赶来的护士的呵斥。

年轻就是好啊，有胡作非为的权利。

她没想过，其实小紬她们也只比自己小两岁而已，可是最近一年，她觉得自己的心态老的厉害。

“真的没有事了么？”姬宫千歌音激动地说，自从知道江利子是受这个案子牵连被相马的哥哥射伤，她一直愧疚难言，如今总算可以略微松一口气了。

“医生说48小时是危险期，过了危险期应该就没事了。”

“啊拉，一定会没事的。”藤乃静留碰了碰还流露出担心神情的夏树，“江利子的实力我很放心。”

“静留，这个实力不是指这方面吧。”夏树轻轻吐出一句，又猛然醒悟自己应该说的话不是这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相信江利子会康复的。”

“圣学姐，姐姐大人呢？”一旁的祥子向后面张望了一下，做妹妹的最知道，此时最痛苦的，莫过于蓉子。

圣淡淡地说：“蓉子当然是陪在江利子身边。你和祐巳不用等她，她不会离开的。”她突然觉得很疲倦，不想在这里充当发言人。现在已经是深夜，先前的紧张感一旦消失，整个人都有点支撑不住了，两条腿都发软了。

想不到她不想再说话的时候，又一个人快步走进等候大厅，扬声问道：“江利子怎么样？蓉子小姐呢？”

圣看到进来的是毛利兰，她嘴角牵动了一下，冷笑道：“来得很早啊，毛利警官。破案的时候你倒是寸步不离江利子左右。”也许受刚才的蓝泽医生影响，她也毒舌了。

毛利兰没有计较，也赶不及计较。听到千歌音告诉她江利子的伤势和情况，她松了口气，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去办案了，抓到了大神翼，这个时候才赶过来，抱歉……”

“你是说……”圣一把握住兰的胳膊，“那个打伤江利子的……”

“是相马的哥哥？”千歌音也惊诧地问，“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破案了。”

“哪里，哪里！”兰连忙摆着手，不好意思地笑，“我不是神探啦。是接到线报，发现大神翼的所在方位，我们警方才一举成功的。”

“哦。”

相对于其他人淡淡的回应，静留霎了霎眼，笑道：“看毛利警官的样子，这个线报，一定非同寻常吧？”

这个女人，聪明得像狐狸一样。

“是的。”毛利兰老实地承认，“只可惜江利子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给她看这个，一定能看出很多东西。”她亮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封邮件。

屏幕上方是一幅地图，红点所在的地方大概就是大神翼藏身的方位。而地图下面的几行文字，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替我向美丽的黄蔷薇致意：略奉薄礼，祝早日康复。

落款处是五个惊心动魄的字：黒い曼陀羅！

夜晚的医院是个令人不安的所在，清冷的荧光灯照得宽阔的走廊明亮又恍惚，有种不真实感，楼梯拐角悄无声息的夜班护士时不时让人吓一跳，病人大多入睡了，可也能听见某些病房里传出的呻吟和细微说话声，蓉子心里有些发紧，也不禁放轻了脚步，可是在深夜里鞋跟的声音还是会无限放大，咯噔咯噔的十分恼人，早知道就换一双软底鞋过来了。

走近ICU，透过玻璃隔间，她看到江利子的床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纤瘦的女性背影，穿着医师袍，拿着病历夹，看样子是正常的巡夜。可是蓉子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她觉得那个人在注视着江利子，而且那注视的样子，已经维持很久了。

ICU不可以随便进去，于是，她放重了脚步。

果然这脚步声让那人回过头来，她又俯身看了看床边仪器的情况，走出了ICU。

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医生，有些严肃的清秀面孔，架着无边眼镜，看到蓉子，她低头扶了扶镜架，点点头说：“红蔷薇大人，贵安。”

“诶？”蓉子满心牵挂江利子的情况，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认识自己，而且应该是莉莉安的校友，但她静下心，端详了一下对面的女子：“你是……内藤克美同学。”

对方露出微笑：“果然不愧是红蔷薇大人，想不到还记得我。”

“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失礼了。贵安。”蓉子看了看她铭牌上的标识，“你是实习医生。”

“是。”

内藤克美是江利子的同班同学，莉莉安的优等生，成绩从来没离开过年级前五名。但因为是一个埋头刻苦读书、性格严肃古板的人，和山百合会并没有多少交集，和蓉子她们的来往也很少，而且，“听说克美同学和黄蔷薇大人的关系很不好呢。”这是蓉子无意中听三年级菊组的学生谈论，因为关心江利子的事，所以不自觉地偷听了，“因为黄蔷薇大人成绩也很优秀，是克美同学的强劲对手吧？总能看到她用严厉的眼神注视着黄蔷薇大人，情人节寻宝活动时我还听见她用很不客气的话回敬黄蔷薇大人的询问呢。”

“可是最厉害的对手不应该是红蔷薇大人么？没有人比红蔷薇大人成绩更好的了。为什么没见过克美同学针对红蔷薇大人呢？”

“大概是黄蔷薇大人从不费力学习却总能拿到前三名的成绩吧，让克美同学这样刻苦学习的人心里很不舒服。”

“还有呢，克美同学高中三年都不幸和黄蔷薇大人同班，因此无论怎么努力学习，成绩都在班级的第二名。这也太可怜了，黄蔷薇大人是她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峰吧。”

“黄蔷薇大人这样的天才，不是平常人能够比拟的。如果我是克美同学，才不会这样钻牛角尖呢。”

内藤克美，视江利子为对手的人，讨厌江利子的人。

可是刚才那个注视的感觉，似乎又不是如此。

“蓝泽医生已经来看过了，黄蔷薇的状况很稳定，您不用担心。”

“是么，谢谢。”虽然思绪有些复杂，但听到恋人没事，心里还是很高兴，蓉子由衷地表示感谢。“蓝泽医生昨天做了这么大的手术，今天也没有回去么？”

“他是医术和医德都很好的医生，很有责任感的。”内藤笑笑，话语中流露着崇敬，“但是您不是应该回去休息了么？其实您不用这么晚来，晚上不能探视，ICU又不允许陪护。”

“我知道……”已经在医院守候了一天一夜，今天傍晚的时候，终于被妈妈强行带回家，让她好好休息，可是还是忍不住一定要偷跑出来。想看着她，陪在她身边，即使没办法进去，只要让自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就好，至于来了怎么办，的确没有想过。

“要不要到办公室去坐坐。”

“不用了，谢谢。”既然不能进去，那么在这里隔着玻璃看着她，心里也能稍感安慰吧。

只要在她身边就行，只要看着她就行。

内藤低头看看表，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那么，您进去陪陪她吧。”

“诶？不是不可以……”

“没关系的，今天是我和蓝泽医生值夜班。ICU的值班护士每隔十五分钟查一次房，蓝泽医生也会过来看，在他们来之前，我会来叫您的。”

“这怎么好……”虽然口头上推辞着，但看到内藤克美打开了门，蓉子还是鞠了个躬，快步闪进了ICU。

发出有节奏声音的呼吸机和心电监护仪，和从手术室出来就一直处于深度昏迷，静静地躺着的江利子形成对照。这样一副纤弱的身子，已经苦苦地撑过了24小时，即使是还没有恢复意识，勇敢的黄蔷薇也一直在战斗。

“江利子……快点醒来，快点好起来。你答应过我，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所以，别这么折磨我好么？”蓉子的双手将江利子的左手捧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把恋人整个拥入怀中，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祷告吧。虽然在天主教女校学习了六年，却依然是无神论者的她，开始向神明祷祝，希望天上天下的众神，能保佑她的恋人平安地度过剩下的24小时危险期，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红蔷薇大人，您必须出去了。”内藤克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压低声音说。

虽然万般不舍，但识大体的蓉子仍然只能松开江利子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恋人的面容，随着内藤退出了ICU，走到僻静处，躲开蓝泽医生的查房。

“您还是去睡一觉吧，我给您值班休息室的钥匙，我在那儿有一张床，您不嫌弃的话……”

“不，我不想离开。就算不进去看着也行。”

“这怎么行？我看得出您已经极度疲惫了，听说您还昏倒过。如果老是这样，还没等黄蔷薇大人醒来，您已经支持不住了。身为医生，可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添乱啊。”虽然只是在实习，可是内藤已经把医生常用的劝说方式学了个七七八八。

蓉子苦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内藤说得没错，现在站立着，已经感觉到脚步虚浮，头晕晕的，身体充斥着虚弱的不适感，可是……“我试过，可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有各种不好的念头冒出来。”她疲惫地轻抚着额角，“与其在床上焦虑地辗转，还不如……”

“我给您一点药吧。”内藤语气温和地说，并不像蓉子听到传言中的那样刻板严厉，“您必须要休息，江利子还没有恢复意识，我替她来照顾您吧。您也不希望江利子担心吧？”

看着她真诚的目光，蓉子只能服从，她看着内藤递过来的药片，疑惑地说：“这药……”熟悉法律的她知道，这种镇定药物，必须由医生的处方才能拿到，不通过处方随随便便就拿到这种药，是违反法律的。

内藤看到她的犹豫，笑笑：“的确是违法的，但这医院就这样，管理有些松懈。但我绝不会害您，您放心吧。这药持续时间四个小时，后半夜我会来叫醒您的。”

话说到这份上，蓉子也只能接过药服下，和衣卧倒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药力发作，她沉沉的进入了睡眠中。

轻易就弄清楚了医院的结构，穿上随手获得的医师袍，把不知是谁的胸卡插到上衣口袋里，再带上口罩，在路上遇到几拨护士，看到她们对自己微微鞠躬，点点头便打发过去了。这种探险般的感觉，真的让人很享受呢。

她一向胆大包天，可是很少亲身涉险，今天之所以一个人潜入医院，完完全全为了她想要见的人。

这种愿望如此迫切，连她自己都吃惊不已。莫非，她对那个人的欣赏，真的已经转化为喜欢了？

真是不可思议呢，两个月前，她还疯狂地喜欢着另一个人。

可是感情到来之时，又何必抗拒呢。

她看到刚才送蓉子到休息室的年轻女医生又匆匆出来，走进了ICU，看着这个实习医生仔细检查江利子的生命体征，可是渐渐地，她睁大了眼睛。

“真是没想到呢。看到了好东西哦。”

可是当她抬眼，好像看到ICU门前有白影一闪，又不见了。如果她没有看错，这个人一定是轻车熟路，对医院的地形很熟悉。

为了不让这实习医生走出来看到自己，她向前走了几步，从拐角阴影处走到走廊一头安全楼梯的门口，本以为空无一人的安全楼梯下面，传来了窃窃的说话声。。

真是夜半无人私语时。

她轻轻推开楼梯门，张开一条缝，果然，又看到精彩的一幕。

“夜晚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看到平时看不到的场面。是不是所有人都把黑暗当做一层面纱，可以在面纱后面尽情地展现自己的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夜晚的医院，暗夜无声中潜藏的暗涌，还真是多姿多彩。黄蔷薇大人，你要是看到该多好。”

好不容易等到ICU里没人了，她机警地环视了周围，闪了进去。就算有人查问，凭她的机智，也能够安全脱身。

“黄蔷薇大人……”她立在江利子的病床边，轻声地唤道。

江利子合目静卧，并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她仔细地看着重伤昏迷的病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睁开眼睛吧，多么希望我们能够对视。两次破解我的谜题的你，难道要用这种方式回避我的注视？”她看了看周围的维生设备，如果稍一动手，眼前这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对手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是到底还是不能这样，如果没有她，自己该是多么寂寞——“我会等着你康复，再和你好好地较量。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哦。”她扯下口罩，露出漂亮的笑容，“我要你知道，我是唯一可以和你并肩的人。别忘了，我是你的老对手，你的老朋友。总有一天，我要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就是黑色曼陀罗，而你……”她俯下身子，在江利子脸颊上轻轻一吻，“就是我亲爱的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