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序篇
如果她因我的扭曲獨自飲泣，如果她因我的不悌飽受委屈，那我必須用我的一生補償她，追隨她，為她祈禱，為她守望。
如果她因我的無情犯下罪過，如果她因我的冷漠背負駡名，那我願意用我的一生攙扶她，引導她，與她相伴，與她廝守。
上篇
1
月亮啊，請告訴我，我還是好孩子嗎？我還有資格被她愛上嗎？我必須用這一生向她謝罪嗎？
獨自跪在冰冷冰冷的地上，空氣凝結，月光如霜一樣，審判之眼緊緊地盯著我，讓我只敢將額頭貼至地面，在心裡默念“對不起”。連流出的眼淚也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恚恨。
只要能得到她的原諒怎樣也可以，我向月亮呼喊。將我永生置於長夜中獨自承受所有的罪過也不為過，月亮不語，默默灑下一縷清輝。讓我舔舐生命之苦酒永世從命于她也在所不辭，月亮不語，默默灑下又一縷清輝。這樣，我如此深重的罪惡也可以得到寬恕嗎？
2
故鄉的荷塘荷花還在綻放，我踏著片片落葉來到異地求學。拎著行李數著臺階走上樓，推開宿舍房門的我，腦海中期待著的卻仍是自己的臥室。
我不禁苦笑，明明決心要開始一段全新的旅程的。宿舍裡還沒有人，光亮的地磚、整齊擺放的床和書桌在初秋陽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絲溫馨。雖然完全稱不上大，但是如果足夠幸運地遇上可以成為至交的室友，四個人一起生活……
“你好！”一聲清脆而甜美的嗓音將我從自己美好的幻想之中拉回現實。“初次見面，我叫談雪嫻，今後四年我們就是室友了，請多多指教！”雪嫻姣好的面容讓我忘記了如何回答。
“那個……”露出稍微有些為難的表情也很可愛。
“啊，對不起，初次見面，我叫楊佳，請多多指教！”
但我的視線已幾乎無法從她黑而濃密的長髮和那纖細修長的雙手上移開，從她淺棕色瞳孔中散發出的目光充溢著溫柔與鼓勵。或許遇見她的那一刻，悲劇的種子便被埋下了吧。
3
之後，我們一起收拾床鋪，一起整理書桌，一起吃晚飯，時間歡快地從床鋪的間隙，翻開的書頁之中溜走，直至這間宿舍的第三位主人出現。她叫藍絢晴，不同於雪嫻的賢淑儒雅，絢晴總是以自己的活潑帶給我們快樂，三人一見如故，我不禁開始期待尚未到來的另一個人。
“我們這間宿舍好像只會有我們三個人呀。”絢晴的話讓整間宿舍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為那永遠不會到來的第四個人感到憂傷。“因為宿舍號牌排在末尾的關係。”
“正因為少一個人，我們可要連同她的份一起努力呀。三個人一定要想親姊妹一樣要好，這樣約定了哦！”雖然因為躺在床上的緣故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雪嫻那是掛著的笑容一定足以讓人的心靈融化。
“既然說到姊妹，那不妨比一下年齡大小吧。”因為提早入學的緣故，我一直比周圍的同學年紀小。如今新學期又伴隨著兩個新姐姐的出現而到來了。
秋高氣爽，紅葉飄飛，我的心中滿被歡喜佔據。
4
“抱歉，今天不能跟你們一起行動了。今天我會和我家那位約會哦，括弧，害羞中，波浪線，說到我家那位，就是上次指給你們看的那個帥氣的他哦。我已經先行一步了，請祝福我吧，星號。”
雪嫻一字一頓又有些陰陽怪氣地念著絢晴發來的短信，但我仍可以想像絢晴當面跟我們說這番話時會是怎樣的神態。
“真是過分吶！這次的‘那位’仁兄又是何方神聖呢？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竟然比我們還要高呀。”
雖說如此，腦海中卻完全搜尋不出“上次指給你們看的那個帥氣的他”，在我看來，頗具魄力的雪嫻倒是完全可以被稱作“帥氣”，（啊！）心中突然一驚，意識到自己在想些這樣的事，臉不禁一陣發燒。
“真實的，我們不管她了。小佳，今後，可能只有我們兩個了哦，這樣的二人世界你不會介意吧？”說完，雪嫻對我笑了一笑，拉起我的手向前走去。
嘈雜的人群中，我卻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又是驚又是喜的我在那一瞬間真的沉浸在“二人世界”的喜悅中了。
5
絢晴不在，雪嫻也不知哪裡去了。百無聊賴的我獨自走在湖畔。時至深秋，北風掠過湖面發出淒涼的呼喊，涼亭也和花木一起枯萎，人皆陳雙成對，唯有我形單影隻。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廣播朗誦著優美的詩句，聲音如此甜美，無奈此情此景蕭條衰敗。“八月其獲，十月隕蘀。”咦，這聲音動聽而熟悉，莫非是…雪嫻？明白的一刹那我是怎樣的心情，大概既有興奮又有寂寞吧。興奮的是雪嫻的聲音竟然會在廣播中出現，寂寞的是前不久才說“二人世界”的她申請加入了廣播站而我卻毫不知情。轉念一想，這可能是她給我的驚喜也說不定，但我又有幾分自信敢如此斷言呢？
“我聽到廣播裡你的朗誦了，什麽時候加入廣播部的，怎麼也不告訴我呀？”不行，不行，好像責備的語氣。“雪嫻加入廣播部了嗎？原來雪嫻朗誦這麼好呀！”不行，不行，讀起來感覺就像在挖苦。我坐在湖邊的石頭上，仰頭望著天，思索如何組織已經改了一遍又一遍的短信。真是人生中第一次因詞窮而感到苦惱。
都怪雪嫻，這種事也不告訴我。不論是成功的喜悅或是遇到困難時的苦惱，都可以跟我分享，讓我分擔嘛。望著粼粼的湖面，湖面上倒映出的我，在雪嫻看來，會是怎樣的呢？一定一無是處吧，所以才會這樣可以疏遠我。
啪嗒。一圈一圈漣漪向外擴散開，模糊了倒影，奪眶而出的眼淚滴在手背上。
6
“吶，絢晴，偶爾也陪陪我把，天天都兩個人呆在一起多沒有意思呀。”
“實在是抱歉啦，今天我們已經約好了，你去找雪嫻吧，哪天我再陪你。”
“吶，雪嫻，今天有空嗎？已經好長時間沒一起了。”
“小佳，我今天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真的很忙，你找絢晴陪你玩吧，乖。”
都是壞人。放下電話，手已經無力再舉起，也不想站起來，不想說話，不想哭了。這樣死掉算了，曾經的約定呢，都忘了嗎？或者還想狡辯說因為都是獨生子女，所以完全沒有“親姐妹”這樣的概念？不守約定可是要吞千針的，這樣的話只能用來自我安慰吧。
深秋的傍晚已頗有寒意，日落之後黑暗迅速包圍過來。不想開燈，晚飯也不想吃。獨自一人從遙遠的故鄉來到了這裡，本以為已經找到一個像家一樣溫暖的地方，結果全是空歡喜一場。
我，還是孤獨的一個人。
7
“我的雨傘呢？在這樣的天氣里丟失真不是時候呀！就這樣去教室一定會被淋濕的！”
“仔細找找呢？或許落在書包的夾層里，門後的掛鉤上，或是衣櫃里也說不定。”
“可是快要來不及了。那…雪嫻，能和你合打一把傘嗎？”
“誒？我嗎？呃，當然可以的。”望著有些害羞的絢晴，雪嫻也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兩個人似乎會因為這一事件而關係升溫呢。
我的手插在口袋里，靜靜地把玩著口袋中的鑰匙，這樣想著。我有資格因為她的話感到開心嗎？雖然這樣做似乎確實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我卻完全無法感覺到開心。
我成了有罪之人。但我只是想讓我們的友情能夠維持，這樣也算有錯嗎？只要能是三人和好如初，背負上這樣的罪名我也不會後悔。
8
“我的稿子呢？我明明記得放在書桌上的呀？小佳你有看到嗎？”
“我沒有注意，是很重要的稿子嗎？會不會夾在書中間了？有備份嗎？”
“真的很重要啦！稿紙又大又厚，夾在書中間會很顯眼的吧。因為是手寫稿所以不可能會有備份呀！”雪嫻此刻的表情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急切與惱怒交雜其中。望著她的表情，我幾乎忍不住想要將那份稿子交還給她。就解釋說是一個惡作劇吧，但是如果這樣還給她的話，她一定會討厭我的，一定會不睬我的。
“算了，這次就當是個教訓，下次要把東西放好。趁還來得及，快點重新寫一份吧。”
我心裡稍微鬆了一口氣，走到她身後，靜靜抱住她的肩膀。
“你這樣讓我怎樣寫字？請不要再給我添亂了！”語氣之嚴厲讓我有些受到驚嚇，如抽搐一般縮回了手。
“對不起，剛才的語氣重了一點，但我現在真的很需要安靜。”
我此刻的心情，你願意瞭解嗎？我此時的所思所想，如何才能向你傳達？
9
“最近是怎麼回事？從髮夾開始，現在我的電腦也找不到了！”
“啊？！”雪嫻的聲音中透出驚訝和擔憂，“這可不是小事！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話，就趕緊報警吧！”
報警？聽到這兩個字我整個人不禁為之一顫。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設計過這樣的結局。絢晴已經拿出了手機，如果現在將事情說出的話還來得及，但是……
“我從來沒有把電腦帶出寢室過，一直就放在書桌邊上的。如果現在不見了，一定是被人拿走了，總之先報案吧！”
“請等一下！”情急之下我大聲喊出來，兩人似乎都受到了驚嚇紛紛轉過頭來，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我。似乎是剛才的呼喊耗盡了氣力，我一下跪倒在地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幹的，是我把藏在櫃子里的。”
絢晴的表情頓時由驚愕變為憤怒，她從我身旁繞過，略有疑慮地打開櫃子。“啊！我的電腦！”“我的稿子和梳妝鏡！”“還有我的雨傘！”“小佳，今天你必須跟我們解釋清楚這些是怎麼回事！”
事已至此，我有什麽可以解釋的呢？以實情告之定會被斥以白眼，卻偏偏無法編織出美麗的謊言。滿面的淚痕反而遭人厭惡，沉默不語也只會讓人誤解。
這便是我犯下的罪過。駕著銀色牛車馳騁天際的月亮女神，請不要離開我。請不要將我獨自丟棄在長夜之中，請不要讓我見到審判之日的晨曦。我已污濁如此，請讓我在無盡的黑暗中永遠懺悔下去。
下篇
1
漫漫長夜有如永無盡頭，冰冷的床鋪讓人輾轉反側。傾瀉而下的清輝是她的淚水嗎？皎潔的月光是她的悔恨嗎？
漫漫長夜寂靜得令人感覺恐怖。床鋪好似比地面更涼，躺在上面的我連反身都不能。徹夜的不眠算是對我的懲罰嗎？
我還是一個好姐姐嗎？我還有資格愛著她嗎？已經不願再流下眼淚了，可是現在我感覺得到的卻只有苦澀和悲哀。
2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終於照了進來。絢晴早早地便起了床，繞過小佳跪著的瘦小身軀，輕快地逃出宿舍，對她視而不見，留下我和小佳一起。我走近小佳，輕輕地抱住她的肩。“小佳，如果對我們有什麽不滿，如果我們哪裡做錯了，爲什麽不對我們說呢？爲什麽要選擇這樣極端的方式呢？”
“雪嫻，你…還會原諒我嗎？”
聽見她的聲音，再壞的心也會變軟吧。“即使你犯下再無法彌補的錯誤，即使整個世界都將你拋棄，我也會原諒你，因為我們是姐妹呀。”
小佳抬起低著的頭，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在一瞬間化為了滿滿的淚水，撲在我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姐姐，姐姐。
讓一夜沒有合過眼的她睡下，靜靜地望著她天真的面容，用手輕輕拂過她烏黑的髮絲。“想這樣永遠守護她。”也許只是我不認看見這樣的她一步步走向深淵。
3
不知何時，我也因疲倦而在她身邊睡著了。醒來時，絢晴正用憤怒的眼神盯著我。
“你跟她怎麼回事，爲什麽會突然像一百年的好朋友一樣睡在一起？”
“絢晴！你也差不多氣够了，應該原諒小佳了吧。”
“原諒？要我原諒這個竊賊嗎？她做了那樣的事，你說原諒只是爲了顯示自己的心地善良嗎？”
“請不要說她是竊賊。她並沒有想做任何傷害我們的事，她只是一個渴望被關愛的孩子呀！”
“淨是些狡辯！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請盡情地跟那個鄙賤之人多多相處，總之我是不想再跟她的生活有交集了！雪嫻，我希望我們都不至於被她的罪惡玷污。如果你願意的話，即使不揭穿她也好，我現在就去寫換宿舍的申請，就算本來只有三人的宿舍只剩下我們兩人，就算這樣，如果這樣，我也會永遠陪著你，永遠和你一起的！”
“我這段時間會盡可能地陪在她身邊，也防止她發生意外。我只是想為她好，想幫助她不要再歧途上越走越遠。如果你還記得曾經結成姐妹的誓約的話，就請不要這樣無情地袖手旁觀！”
“姐妹什麽的，只不過是玩笑吧。”絢晴頭也不回，徑直離開宿舍，憤怒的表面下似乎隱藏著傷悲。
“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我望著她的背影聲嘶力竭地喊著。陰冷的走廊殘留著迴響。
4
“哇！湖面上的冰已經厚到可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了嗎？”下午，我帶著小佳來到湖畔散心，見到這些從未見過的景象，她一定會感覺很奇異吧，那樣一定也就能稍微露出笑容了。
“要下去走走嗎？我攙著你。”
我踩著石頭小心地下到湖面上，向小佳伸出手。她似乎有些猶豫和害怕，卻還是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心之中。“她這樣是意味著把自己整個地交給我了嗎？我已經得到了她完全的信任了嗎？”如此的想法劃過腦海讓我的心不禁有些悸動。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未積上雪的冰面有些凹凸不平，偶爾還會發出“嘎吱”的聲響，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小佳一直緊握著我的手。
在陽光的照耀下，即使是只剩下枯枝的樹葉顯得精神煥發，湖邊早已棄用的水塔也有如托塔天王的玲瓏寶塔一般閃著金光。
我們在長椅上坐下，沐浴著夕陽。被我摟住的小佳靠在我懷中，天真的神態顯得毫無防備。望著如此可愛的她，我輕輕在她臉頰上印上了深情的一個吻。
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小佳睜開眼睛掙脫我的雙手，而讓十指緊緊相扣，在夕陽中脈脈地凝視著我。我的臉有點泛起紅暈。
“姐姐，謝謝你！姐姐，我愛你！”說完便將我緊緊抱住，稍稍有點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的我，只有將心中的那一絲緊張歸罪於已沒入地平線之下的夕陽。
5
在那之後，小佳再也沒有直呼過我的名字，而是以“姐姐”相稱呼。
第二天一早，我懷著一絲緊張與不安站在廣播部所在的那棟古樸的房屋前，就好像是第一次一樣。這大概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裡了，今天我手上拿著的不是稿件而是退部申請書。
“爲什麽？這麼突然，讓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呀！雪嫻可是我們部裡不可或缺的一員，你如果退部，作為部長我可是會相當為難的。”部長一臉苦笑，對於她的反應我早已預料。
“可是這段時間由於學業負擔加重，部裡的一些事情可能分不出精力去完成。”
“是那個孩子的緣故嗎？她值得你付出這麼多嗎？畢竟你也被她傷害過吧。”
部長的話令我一怔，爲什麽，爲什麽她會知道這件事？
“如果你真的愛著那孩子，如果你真的希望幫助她，你應該讓她學會和別的人相處，而不是任由她的性子，而把自己也拉入自閉的深淵。廣播部的大家都很熱心開朗，況且又有你在，或許讓她也加入是一種選擇呢。請認真考慮一下吧。”
或許比起身在其中的自己，部長更能看清，更能為小佳指出正確的方向。雖然這樣的事情還是先要征得小佳的同意才好。可是關於小佳的事情，部長是從何處得知的呢？我并沒有將這件事公之於眾，小佳自己自然也不會，那會是絢晴嗎？還是說那天我們的談話就已經被別人聽見了？
6
“絢晴，關於小佳……”
“請不要跟我提起小佳！”絢晴有些粗暴地打斷了我的話，但比起那件事剛發生時，語氣和神情似乎已變得和緩了許多，大概她也已經稍微有些消氣了吧。
“但是我只想確認你是不是有把那件事告訴其他人過。”
“不，並沒有…至少…雪嫻，我希望我們能有時間談一談…”她的頭移向一邊看著地面，好像在迴避著我的目光。
“姐姐，我回來了……”看見絢晴的一刹那，小佳顯露出一絲尷尬。絢晴也只是無言地走出房間。
“小佳，明天，和我一起去一去廣播部好嗎？”
“爲什麽？”
“我覺得，如果是小佳的話，一定可以在廣播部裡做得很出色，結識許多朋友的。”
“姐姐，果然還是想將我這個包袱甩掉嗎？”小佳的眼神裡的哀傷，不管她用怎樣的笑容也無法掩飾過去。
“不，我完全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想到自己的話無心中又傷害到了小佳。“這本身也是部長的意思，大家都是為小佳好的。即使小佳結識了好朋友，我們也還是姐妹呀，這是再親密的朋友也無法相比的！”我又在無意中暗示了“我已將你的事情告訴了部長”的信息，但等我意識到時，話語已如流水般無法追回了。
“部長的意思啊…我會去的，只要是姐姐說的，就算赴湯蹈火，千難萬阻我也會去做，因為你是我，我最愛的姐姐呀！”說著便把頭靠在我懷中。
“謝謝你，小佳。”
7
傍晚，我帶著小佳去了廣播部，部長和幾名部員似乎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在開心地聊著天。
看見我們走過來，部長停下了閒聊。“這位是雪嫻的室友楊佳，是新入部的部員，大家表示一下歡迎吧。”可是鼓掌的分明只有部長一人。
“唉，就是她嗎？把室友的東西藏起來的那個人？”
“也有可能是受害的一方吧。”
“雪嫻的宿舍是在末尾只有三個人吧？”
“是呢，那樣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了哦。”
“哎呀，你數學什麽時候變得這麼好？”
…………
部員中的兩三人小聲地議論著，但聲音大小足以讓我們聽到。她們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但不管怎麼樣，這種話被小佳聽到的話…我突然感到一陣涼意，臉也變得煞白。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小佳轉過身跑了出去。我跟在她的身後不斷地呼喊。
兩人一前一後地跑著，向著時間的盡頭。
8
太陽已經落山，廣播站邊上的草坪上三三兩兩地坐著仍不捨離去的談情說愛的人們，廣播站出門右手拐去，穿過一條車行道，就是湖邊的低矮山坡。我正是在覆蓋著厚厚枯葉的山頂找到氣喘吁吁的小佳的。
“小佳，請聽我解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解釋的！將那件事告訴她們，再把我喊到廣播部來，下一步是要我在廣播中將事件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訴全校嗎？這就是姐姐親口說的關愛嗎？姐姐什麽的，明明全都是騙人的！”
“小佳，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麽會發生今天的事情，但姐姐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的。請你要相信姐姐呀！姐姐是真心喜歡著小佳的。”
“騙人！”小佳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向我走來，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將我向後推去。
“小佳！”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措手不及的我被小佳重重地壓在地上，陷在一大片柔軟卻已褪色的金黃與橙紅中，手也被小佳按住而無法移動。小佳的臉漸漸貼近，我已經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與心跳。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想像著一切可能發生的可怕結果。
“啊！被……吻了嗎？”大腦有所意識之後，四肢立即奮力反抗。小佳將身體抬起一些，似乎是諷刺一般地說：“果然是騙人的呢！”
“不是這樣的，只是，只是我並不清楚小佳的喜歡是這樣的喜歡…”我紅著臉將頭回向一邊。
“那知道了之後，姐姐還會喜歡我嗎？”
我無法回答。
我完完全全沒有想過。
小佳沒有等我回答，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像玩弄一般，手指停留在我耳際的髮絲間，再次吻了下來。
唇與唇，舌頭與舌頭，相互觸碰，摩擦。
我感到一陣熱浪襲來，呼吸變得困難。身邊的樹葉似乎變得鮮豔，天空卻似乎已被黑雲遮蔽。
“姐姐，即便是死，如果能死在你的身邊，我此生也就沒有遺憾了。”
小佳的眼淚一滴滴滴下，散落成一團水花，在落到我肩頭之前便消失不見了。
“姐姐，你願意嗎？”
小佳的頭髮變得異常的明亮，顫抖的聲音如同哀求。
“姐姐，你說我們會去到天堂嗎？”
小佳全身都如同閃著金光，她身後那是通向天堂之門嗎？
“姐姐，我們真的能永遠在一起嗎？”
小佳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閉上了眼睛，癱倒在我身上。
我感受到難以名狀的灼痛感。
會的，一定會的，因為在這漫漫長夜的伊始，我們約定好了的。
9
我找到幸福了嗎？幸福什麽的，自從那一天，我就不配去擁有了。
“太陽下山了，我先走了！”我邁著略顯沉重的不法走下山坡，不禁默念起詩句。“行邁靡靡，中心如噎。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都是我自作自受。
是幻想能沉浸在自己虛構的幸福中，卻每每在孤寂中哭泣的自己親自立起了與她們最初的隔閡。而本以為那件事可以疏遠小佳與我們，讓我和雪嫻走得更近，誰知卻起了反效果。
點燃了那場末日般的大火的，大概也正是我的妒火吧。她們在天國，過得幸福嗎？
“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我最終還是沒有找到那窄門，望著被染紅的雲彩，我默默歎息。但雪嫻和小佳，她們找到了嗎？
怎樣都好，請讓我為你們守護白晝，而即將來臨的長夜，我把它，留與你們。
E N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