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说不出的爱

蓉子是后半夜醒来的，内藤还没来叫醒她，但一直惦记着恋人的心，让药效一过，就无声地唤醒了她。

她慢慢地起身，因为镇静剂的效果，她的头还有些昏沉。她扶着头坐了一会儿，等待头脑慢慢清醒，就在这时，她好像隐约地听见有人在争吵。

争吵的双方好像都很克制，大概是考虑到医院和夜晚的环境，声音很低，她只能隐约分辨，这是两个女人。

蓉子并不想管她们在吵什么，只是在想，是不是应该等这两人吵完了再出去，毕竟如果迎头撞上，会很尴尬的。可是心里又暗暗发急，如果这两人吵个不停，会耽误她去守着江利子的。

应该不会太久吧，会有值班医生或护士来管的。

也许真的有人来管，也许是她们吵得很久了，过了一会儿，就没有声音了。

蓉子松了口气，也歇得差不多了，就走到门边，转动了门把手。

可是开了门让她吓了一跳，迎面碰到正准备伸手开门的内藤克美。内藤也吃了一惊，好像为了掩饰惊讶，她强笑道：“红蔷薇大人，您这么快醒了。我还以为您睡着呢。黄蔷薇她很好，我刚才看过了，您不用担心。”

蓉子知道她是遵守刚才的话，来叫醒自己，她感激地笑笑：“克美同学，你不必那么客气，叫我蓉子好了，我们现在也不在莉莉安了，我也早不是红蔷薇大人了。”

克美有点腼腆地笑了：“红蔷薇大人当年是很多同学的偶像呢。现在能称呼您的名字，一定有很多人羡慕我。”

蓉子和她一起向ICU走去，一边聊着轻松的话题：“圣才是真正的偶像吧，三年级时有很多人向她表白。”

“白蔷薇在三年级的时候变得很随和，所以倾慕者也很大胆。大家都觉得您是高贵威严的那种，一般不太敢接近，可是听说莉莉安情人节的那天，簇拥在您身边的人绝不比在白蔷薇身边的人少。”

“是么，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高贵威严啊。”蓉子含笑说，可是也知道，自己的真性情只有在她的小利面前才会暴露得淋漓尽致，如果莉莉安的同学们知道她在江利子面前发脾气、打闹、撒娇，甚至还有轻微的……家庭暴力，一定会大跌眼镜吧。“江利子呢，她也有很多崇拜者吧。”她很关心内藤对江利子的看法。

克美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江利子也是，很多人偷偷喜欢她，可是不敢开口。觉得她，怎么说呢，有点冷淡，不容易亲近，高不可攀……”

“这样啊……”内藤克美果然不喜欢江利子呢。可是高不可攀什么的，谁又能知道，在别人面前如高岭之花的黄蔷薇，在红蔷薇面前低到尘埃，倾尽所有，这是何等的爱。

蓉子想找点话说：“克美同学，医科不是要读六年才有实习的资格么？你这么早就实习了，成绩很棒吧。”这个一直被江利子压得死死的女生，也应该有出头之日了。

内藤略显尴尬地笑了：“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只是因为我父亲是这所医院的理事，他想让我早点继承他的事业，也希望我向蓝泽医生多学点东西，所以……”

蓉子也有些尴尬，让没有从医资格的人以医生身份治疗病人，这又是违反规则，以权谋私的事，看来这医院还真的是管理松懈。如果没出事还好，如果扯上医疗官司，那可是完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蓉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两个人在争吵？”

“没有啊！”克美惊讶地说，“这里很僻静，病人家属都不会过来。”

“是么？”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当时的药效还没有消退，出现的幻觉吧。她也无心去管这些，ICU就在眼前，她的心早就飞到恋人身上了。

结果也只是在江利子身边陪伴了二十分钟，就又被内藤喊了出去。蓝泽医生结束休息，又开始巡诊，几个护士也连忙在这里穿梭。蓝泽医生进去时看了看立在门口的蓉子，没有说话，他大概真的是性格很冷漠的人，除了与医学、病人相关的事，他很少会过问。

蓝泽医生走后，她不想再为内藤添麻烦，婉拒了内藤要她再进去的好意，就坐在ICU旁的长椅上，在那个地方，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病床上的江利子。

江利子，我在你身边，你要加油哦。

夜晚的时间过得真的很慢，每隔一会儿蓉子就会看表，可是心里越急，时间越慢，看了几次表，连分针都几乎没有多少挪动，真希望时间快一点，早点让江利子熬过最后的二十个小时，早一点脱离危险。

“红蔷薇大人，贵安。”

“贵安。”还以为是内藤又来了，可是听声音不像。蓉子抬起头，看到眼前的头发及肩，烫成微鬈样式的少女，很是面熟，“晴香同学，是你。”这是江利子现在的大学同学今野晴香，也是莉莉安的毕业生。

“我一直在外地写生，今天晚上才回东京，听到江利子受伤的消息，就赶过来看看。江利子没事吧，还没有脱离危险么？”她满脸的担心。

蓉子难掩忧郁地摇了摇头：“真的很谢谢你，这么晚还过来看她。”她对晴香并不陌生，这个女孩和江利子关系不错，也曾经来她们家玩过，是个很善良开朗的女孩，一直在幼稚园做义工，也常拉着江利子去帮忙。

“别客气嘛，我也是江利子的好朋友。”她坐到蓉子身边，“我陪你说说话吧，一个人很难熬的。”

晴香说了一些她和江利子在大学的趣事，还有她们写生旅行的事。两个不太熟的女孩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可说，加上蓉子心神不宁，常常有一句没一句。晴香不太在意，倒是让蓉子有些抱歉，后来也主动问一些话。

“晴香这么晚出门，家里人会担心吧？”

“还好啦，我父母都在国外，只有姑母在东京，读莉莉安的时候我住在姑母家，上大学后就在附近租了房子，我很自由的。”

“美术大学的学生应该很自由的，都是艺术家嘛。”她想起江利子总是很闲，比起整天啃法律的自己要轻松自由多了。

“其实我还好吧，生活也很单纯，来往的朋友除了莉莉安的姐妹，就是江利子这些同学。”

“你的姐姐是义工社的真弓学姐吧，妹妹好像是和祥子同班的鹈泽美冬同学。”

“诶，红蔷薇大人，记性真好呢。”晴香露出惊喜的笑。

“我只不过对这种事比较在意罢了。”

“不过在莉莉安也也有不结姐妹主义者。这种人意志真顽强呢，我们以为白蔷薇大人会不找妹妹，结果还是选了志摩子同学。当时低年级的同学都很羡慕志摩子。”晴香露出了回忆往事时的神往样子，在莉莉安度过的日子，是很多学生最好的时光。

“新闻部的武屿茑子同学就是这样，坚持不找姐妹。”那个戴眼镜的相机女孩，蓉子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拍了四张，不，五张江利子和人约会的照片，引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还有那个至今想起来都让她如鲠在喉的当场求婚，虽然最后证明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那个当时还不是她女朋友的腹黑大额头。

“我们班的内藤克美同学也是这样。拒绝了好几位学姐的邀请，也没有去找妹妹。真是个特别的人呢。哦，听说她也在这里当医生。”

这个蓉子是有印象的，因为内藤克美成绩很优秀，所以希望和她结成姐妹的学姐学妹也不少，但她都冷淡地回绝了，好像是说不想耽误学习什么的。

“如果这么爱学习的话，在升高中的时候就应该报考升学向的私立高中比如乙橘学园、风华学园什么的，为什么还呆在莉莉安不走呢？”她听过被拒绝的学姐私下抱怨过。

蓉子笑笑说：“好像是因为学习吧？”这种选择，也是别人的私事，即使是好管闲事的她也不方便过问。

“也有同学说因为她心里一直有憧憬的对象，可是没办法结成姐妹，就干脆拒绝其他人了。就像每个拒绝恋爱的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可能的人。”晴香露出点神秘的表情，“您猜她憧憬的人是谁？”

“这个……”既然这么说，这个人一定和自己相关吧，难道是……

晴香得意地说：“听说是江利子哦。有人说克美同学一直很喜欢江利子的，很专一很沉默地喜欢。可是一直没让江利子知道……”

“不会吧？好像看不出来。”蓉子迷惑了。为什么有人说她最讨厌江利子，而晴香又说她很喜欢江利子，事实到底是？

“谁知道呢？反正知人知面不知心。”晴香叹了口气，“不过您可千万别说出去，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克美这个人又那么小心眼，怕她会报复我呢，呵呵。”

蓉子也笑，她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江利子的。别说真假难辨，就算是真的，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一个情敌，很不甘心啊。而且江利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拿来炫耀自己的魅力。

蓉子和晴香又谈了些别的，终于哈欠连天的晴香忍不住睡意，告辞离开。临走是叮嘱蓉子，如果江利子醒过来，一定要通知她。蓉子看了看表，又过了两个小时，江利子还有十八个小时就脱了危险期了。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吧！

这天晚上十点，蓝泽医生再次给江利子做了诊治，又仔细看了各种生命体征报告，终于宣布江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真的呢，是真的啊蓉子！”鸟居加奈江忍不住搂住蓉子，两个人都流下了幸福安慰的眼泪，“我们小利挺过来了，接下来就静静等着她醒来了。”

“嗯……太好了……”蓉子抽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平生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其次就是当年江利子对她告白：“我爱你，爱你很久了。”

“小利很厉害呢，不愧是我们家的明灯啊！生命之火一直在熊熊燃烧啊”鸟居家的四个男人也眼含热泪，激动得不能自已。

江利子，你快醒来吧，如果你醒来看到这么情景，会很高兴的。你的家人已经接受我了，我们的未来会很幸福呢！

脱离危险期有另一个好处，可以离开ICU进入特护病房了，家人可以陪伴在身边了。

处理好了鸟居江利子转病房的事，蓝泽医生也不禁舒了一口气。虽然仍是没有多少表情，但为了鸟居江利子这个危重病人，他已经在医院值守了48小时，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耕作，你回去睡觉吧。”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柔嫩的声音，蓝泽耕作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形，还有那总是带着温柔表情的秀美面庞，“特护病房的鸟居江利子就交给我吧。“

“这个病人交给你可以么？她虽然脱离危险期，但在恢复意识以前，还是要加强观察，防止会有其他并发症。”蓝泽似乎没想到这样的不信任态度有失礼之处，特别眼前的女人和他有特殊的关系。

白石惠露出了略显羞怯的笑容：“我想我能处理得来，而且还有美帆子。”

听到最后那个名字，蓝泽皱了皱眉：“那就更不可靠了。”

“堂堂的未来教授，第一外科的主任接班人，居然在背后说同事的坏话。”这个不客气的语气，来自正环抱双臂靠在电梯边的绯山美帆子。

“当你面我已经懒得说了。”蓝泽淡淡地说，他径直走到电梯前，无视一旁的绯山，按下开关，叮的一声，门打开了，他健步跨了进去，回转身向白石点点头：“交给你了，惠。”

白石微笑着点头，看着电梯门关上。

绯山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她身边：“不怎么亲热呢，不像未婚夫妻。”

“什么呀！”白石瞪视着绯山，可是不知怎么的，本应该流露出凌厉的眼神，可是她做起来，就平添了几分弱气，以至于在绯山或其他人看来，都像是带着点哀怨的撒娇，“只能算是……交往而已，还不到那种程度。”

“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人也有机会？”绯山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你说什么？什么机会？”

“比如我。我也有机会……”

没想到绯山会这么直白，白石的脸腾地红了，不自然地转过头：“你说什么啊？你想……”

“想得到人人垂涎的美男子蓝泽耕作啊。”绯山看到白石惊讶的表情，露出得意的笑，一把从白石手中抢过病历夹，“那个病人，我去看看。不能让我仰慕的蓝泽医生看扁我啊！”她转身就走，虽然并不是高挑的身材，走起路来却有着骄傲凛然的气势。

白石惠盯着她的背影，神情惘然，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非常失望。

她却不知道，背对着她的绯山美帆子，脸上的笑容很快变成了懊恼，等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用病历夹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头：“绯山美帆子，你这个大笨蛋！”全然不顾旁边经过的护士，惊讶地对绯山医生的脱线行为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