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火旁堆砌起来的石块被烧得有些焦黑,已是午时过半,龙心泽驻扎的营帐如今已撤去了大半,来往的马车上放着许许多多的杂物,也不知要运往何方,只是这龙心泽的侠士早已离去得差不多了。
附近轩辕社的弟子也匆匆忙忙的赶到这龙心泽帮其他侠士收拾这离去后的残局,郁戈站在营帐旁,挽起衣袖将营帐拔起之后放在马车上,苒火堆也用水浇灌了一番,几经努力总算是在几人的帮助下,准备离去了。
叶梓涵的伤势好了大半,被霜瑶搀扶到一旁坐下,苏珞漓站在郁戈身边帮忙整理些杂物,安素楹则不知跑到哪里去,好半天不见人影,再出现之时,手里却拿着一个水囊,只是刚打开瓶塞,一股酒香就扑面而来。
“要喝一点吗?”安素楹走到叶梓涵身边,随手将水囊丢给叶梓涵,只是当叶梓涵将水囊拿在手中之时,笑着问道。
“素儿你喝了多少?”掂量掂量,竟然连一半都不到了,而安素楹口中的酒气也随之拂面而来。
“没多少。”安素楹抱着腿,看着苏珞漓,不再说话。
午时的阳光有些烈,再加上都是一些搬运的活,苏珞漓脸上淌着汗水,青丝粘在脸颊之上,后背也有些湿透的粘在一起,在将那些需要的包裹搬到马车之时,还是有些忍不住的靠在马车上,弓着背,喘着气。
“苏姑娘,这种体力活还是我来吧。”郁戈搬着东西走到苏珞漓身边,自己也早就被汗水浸湿,只是让两位姑娘来干这些活,身为一个男人却也怎么都看不下去。
“没事,多一个人,快得多。”苏珞漓撑起身子,又走回去。
与霜瑶擦身而过,只是霜瑶却一丝汗水也没流下,甚至觉得她有些得心应手,一点都不累的样子。
想起几日前问起的事情,苏珞漓顿了顿,转身追上霜瑶。
“霜瑶姑娘。”
“何事。”霜瑶将东西放在马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的问道。
“几日前,向霜瑶姑娘询问的那件事……不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拜托他人帮忙的事物。
“已经办妥,你直接去找那里的轩辕社弟子便好。”霜瑶掏出一条手帕,递给苏珞漓。
“多谢霜瑶姑娘。”苏珞漓淡淡的笑了起来,接过手帕,将脸上的汗水擦尽,却不小心瞥到不远处的安素楹正在看着自己,一时间本能的收起笑容,转身离开。
“苏姑娘,师妹蛮横任性,多有得罪,这一点小事是应该的,若还需什么,你便与我说。”霜瑶看着苏珞漓准备离去的背影,冷淡的说道。
“没有的事。”苏珞漓走向前去。
原本扎着营帐的地方早以空无一物,放在苒火堆旁的一个包裹却没人将它放在马车上,苏珞漓将那个包裹拿起,看着不远处站在那里清点马匹的轩辕社弟
子,有些恍惚的站了一会,抱着包裹,才走了过去。
“请问……”苏珞漓拿着包裹站在一名轩辕社弟子的面前,轻轻的问道。
那弟子转身看了苏珞漓一眼,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霜瑶姑娘与我们说了,姑娘你还得稍等一会,这里的物件清点过后会一同运向长安城,你便随着我们
一同前去。”
“嗯,多谢。”苏珞漓走到那马车前,将自己的包裹放在马车,随即走回营地。
那几人站在一块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有些踌躇,毕竟安素楹在其中,而视线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的一直盯着自己。
“苏姑娘。”开口的是叶梓涵,她温润的笑着,对自己招了招手。
“嗯。”苏珞漓点了点头,不得已的走了过去。
“这一行,你与素儿干脆与我们同行吧,素儿也是该回扬州与大家聚聚了。”叶梓涵询问的望向安素楹,却看到安素楹的眸子一直盯着苏珞漓。
“素儿?”叶梓涵推了推安素楹。
“嗯?回扬州?可以啊。”安素楹点了点头,“珞漓,把你放在那辆马车的包裹拿到我们马车上放。”
苏珞漓冷冷的瞥了安素楹一眼,昨夜那唇齿之间的触感仿佛又蔓延上来,讨厌的,苦涩的,愤怒的,挤压着心脏,然后膨胀得几乎就要爆开一般。
“各位珞漓此行便不与同去,师门有命,在下是时候回去请罪了。”苏珞漓笑了起来,嘴角上牵扯着弧度,身形微微一弓,转身直径离去。
“珞漓,站住。”安素楹站了起来,“我不许你回去。”
“凭什么。”苏珞漓站住,回过身来,看着她。
“我是你师父。”
这就是你我之间唯一的纽带吗?而你却总是以这一层关系将我束缚,不顾一切的将我折磨,蹂躏。也是这样的牵扯,迫使我纵使产生的情,也只能任你处置
吗?
苏珞漓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谁也没想到,只是愣在那里。
脸颊上的痛楚是陌生的,安素楹抚摸上了那一块殷红,没有还手,没有愤怒,只是看向苏珞漓那张平静的脸,不带任何表情的,对自己重重的打下一巴掌。
“徒弟打师父,大逆不道,理应逐出师门。”苏珞漓的手心有些麻痹,心中却淌着鲜血,她跪在安素楹面前,用力的磕下三个头,砸在沙石之上,沙石磨破了
她的额头,刺进了她的肉里,只是这样也没有手心的痛来得残酷。
从没想过,会这样结束。
“多谢师父,孽徒不孝,就此别过。”苏珞漓的额头上刺眼的留着血,她站了起来,不再作何留恋的走开。
安素楹放下捂着脸颊的手,想不到这么的痛,只是如今只受她这一掌也不为过,知道挽留不住她,心中的焦急也沉淀其下,倘若顺其自然一点,会不会更
好?
眉间微挑,安素楹笑了起来,看着苏珞漓的背影,问道。
“是不是?”
苏珞漓背影一怔,没有回头,没有回答,继续朝前走去。
“不回答我,我便会去找你讨要这个答案。”
苏珞漓登上马车,马夫将帘子放下,风又在吹动,马车上小小的窗口上的帘子被吹得不安分的飘动起来,隐隐约约的,一人安坐在那,却不知那闪过的泪
光,早已哭成泪人的被马车带走。
“是。”
气氛有些阴霾,沉默不语,也着实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沉不住气的郁戈似乎为了缓解气氛的开口说话。
“人各有志,苏姑娘的决定,我们也不好插足不是吗?丫头你也别太在意,苏姑娘或许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脸还痛吗?要上点药吗?”
安素楹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
“上马车吧,回扬州去。”
郁戈还想在继续说,只是安素楹转身就爬上了马车,不打算在说话。
叶梓涵点了点头,也上了马车,陆陆续续的,其余二人也进来,马夫一鞭子挥舞而下,马车晃动起来,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只是正好,这一番沉默不
语,若是无声,那便会尴尬至极。
安素楹撑着脸颊看着窗外,身边紧紧的挨着的是叶梓涵,她轻轻的握住自己的手,小声的在耳畔边说道。
“素儿,痛吗?”
安素楹摇了摇头,手上传来的温度以及触感此时却一点也不想回应,耳边忽然响起那人的话语。
你且问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是在问我什么?安素楹转过头看着叶梓涵,她的侧颜上无不散发这温柔的气息,注意到有人在看她,便看着自己笑了起来,轻柔的话语,总是会让人听得
沉沦,然后越来越不明白,对她的情,究竟是已然变质,或者不曾变过?
扬州城。
环在水中,桥与桥之间延伸而下,街边的吆喝声,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耳畔传入的是他人高声谈论的话语,人与人之间的事物,永远不曾消退,只是他人的事,如今却成为饭后的侃侃而述。
安素楹几人站在扬州码头上,路生生的赶了好几日,都有些筋疲力尽,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几艘花船已然停泊靠岸,船上散发这鲜艳的冷光,和撩人的乐曲。泛舟在这碧波盈盈的湖面之上,又是惬意,又是开怀。
心中一片沉沦,恍若那晚,烛火微闪,墨发散落,指尖缠绕其中,沉溺与此,贪恋如此,仅存的一丝的呼吸,才舍分开,那人眸光迷离,水润的薄唇微微张
开,脸颊上的那一丝潮红,以为……以为自己还会如从前一般的喜爱她。
那西湖畔的人影晃动,一手素白泼墨油纸伞,转过的面容映入眼帘,心曾如此一动,拨开她的青丝,情愫缠绕其中。然后又去了几年,光阴似箭,如今……
“素儿,在想些什么?”那人温润的笑意,如沐春风,曾几何时,自己就是如此期盼着,她是属于自己的,而今这闪过的念头又是什么。
“梓涵,今夜我随你回藏剑山庄可好?我有话想与你说。”安素楹看着叶梓涵,心中有些明了。
“自然极好,有些话,我也还未对你说。”叶梓涵颌首,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与霜瑶说过一番之后,得到了允许,踏上回藏剑山庄的船只,迎面拂来的微风甚为舒爽,几艘花船慢慢的迷糊,倒影在湖面上的影子,恍若沉入水中,美得
窒息,仅此一刻。
纯阳宫,三清殿。
华山之巅,依旧白雪皑皑,门前的积雪已扫去,三清殿前升起的袅袅青烟,静静的,耳畔边的清静,连着心也静了下来。
“珞漓师妹,师父消气了,你别跪了,起来吧。”已然跪了三天三夜,这是应该,自己所应该受的。
只是听得师父原谅自己的消息之时,挺得僵直的后背,终于松懈了下来,而后眼前一片模糊,昏阙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早课之时,曾经如此厌恶这一片雪白毫无生气的地方,而今却觉得静得喜爱,那人的面容经由自己的手,将其深深的埋在这白雪之下。
“坐忘无我,为根本。”
冥思坐忘,无垢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