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3-3-18 22:12 编辑

四、特殊的告白

“你们是情侣？”

蓉子正在用手指轻轻梳理江利子略显凌乱的头发，闻言停下了动作。门口站着一个眉目清爽的女医生，笑起来会可爱地嘟起嘴唇。蓉子记得，那就是手术室前那个自称“技术很烂”的绯山医生。

“您说得很对。”蓉子站起来微微躬身，“绯山医生，贵安。”

“贵……贵安。”虽然家境很好，但因为是升学向的高中毕业，不太适应这种千金学园特有的问候，“不是女校学生的恋爱游戏吧。”

面对年轻女医生略带挑衅的问题，蓉子不卑不亢地笑笑：“没有能经受得住生死考验的游戏。爱情也不是什么能拿来炫耀的东西。”

这个女生比自己小一截，说起话来却沉稳机敏，绯山摇摇头：“你们很大胆啊，居然敢这么毫无掩饰。”

蓉子淡淡一笑：“世上最瞒不住人的就是感冒和恋爱。如果是真诚的爱情，何必隐瞒呢？”

“你们父母都知道？听说你们家境都很好，父母都是有名望的人，她父亲好像还是政治家。”她向病榻上的江利子一扬头，“敢于反抗父母的意志，做得到么？”

蓉子低头看着仍在昏迷中的江利子，眼睛里立时溢满了柔情：“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勇敢。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她都敢于直面，毫不畏惧地去战斗。”她不禁执起江利子的手，包在掌心，“如果不能勇于争取，即使唾手可得的爱情也会在指缝间消失。绯山医生，如果您想要求证什么，这就是我的答案。”

看着这个女生好似意味深长的笑容，绯山觉得脸有些发红，嘴硬地说：“我要求证什么？我是来给她做检查的。”她赶忙打开病历夹，哗哗地翻动。

蓉子自觉地让开，看着绯山医生不太自然的背影，也觉得这个有点情绪化的医生，的确不如冷静沉着的蓝泽医生可靠。

不过看上去倒是挺可爱的，说话直率中有一点别扭，那种询问时不自禁流露出的郁闷又彷徨的神情，瞒不住蓉子的眼睛，如果江利子醒着的话，只要看两眼，就能把她心里的秘密翻个底掉吧？

如果有人被这位绯山医生爱上了，得有多迟钝才无法察觉啊？

江利子，你快点醒来，也许对你来说，这个医院也不会让你过于无聊呢。

“蓉子，贵安。”

正在注视着绯山医生一举一动的蓉子，猛然回头，却被眼前的人小小地惊了一下：“千歌音学姐？”

眼前的人，不像记忆中的姬宫千歌音，又确确实实是姬宫千歌音。

她剪去了标志性的齐腰长发和长刘海，头发向后束成马尾在颈后调皮地跳荡，原本精致的五官愈见清朗俊美，整个人充满了蓬勃的阳光气息。

这是蓉子在她高中时都未曾见过的青春姿态。她所认识的千歌音学姐，永远是一轮清冽的皓月，从平安时代的优雅时光中、从紫式部的泛黄书页中、从松尾芭蕉意味深蕴的俳句中……缓缓升起。

“很惊讶么？”千歌音明朗地笑了，“今天姬子看到我这样也很惊讶。不过她很高兴，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也只有二十二岁，还这么年轻呢。”

蓉子也笑了。摆脱了过去为了掩饰血缘的差异而强自模仿姬宫夫人的打扮，甩掉了以往的过度自律和阴郁气息，姬宫千歌音，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生活。

“终于等到可以探视江利子了。”千歌音等着绯山医生检查好离开，方才走到床边，注视着江利子，“一想到江利子为了我和姬子的事情而受伤，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天上午我去见姬子，姬子也千万拜托我一定要替她来看江利子，她都哭了。”

“您这样说让我也不好意思，江利子是为了我受伤的。而且您和姬子太善良了，一点都没有记恨江利子揭穿她的事实。”

“不，怎么可能记恨。”千歌音和蓉子都在床前坐下，她缓缓摇头，“如果江利子不揭穿我们，我和姬子会一辈子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和家族身份那些压力生活下去，也许我们俩一辈子也不可能坦承自己的爱情，更不要说做到现在的心灵相通，两情相悦。所以，我很感激江利子，她不仅是理解我的知己，还把我和姬子从罪恶的桎梏中解脱出来，让我们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江利子一定很高兴听你这样说。”蓉子轻抚着江利子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柔情。

“所以我很希望江利子快点醒来，好向她表达感谢之情啊。至少在我旅行回来之后，要看到她健康的样子。”

“诶，您要去旅行？”

“要去九州，准确地说是鹿儿岛。”提到这个，她露出兴奋的神色，那是她亲生母亲的家乡，“我试着和鹿儿岛母亲的家人联系了，没想到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亲人！我的外公外婆还健在，还有舅舅和姨母，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小表妹，就是她接了我的电话。”

“是鹿儿岛永水市的神代家？”

“是的，我们已经联系过好几次了。”她露出温暖感动的笑容，那是一种被亲情渲染的淡淡温度，“舅舅说，外公外婆其实早就原谅母亲了，他们一直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得知这个消息虽然很伤心，但更期待我的到来。今天探视过姬子，再来向你们告别，我明天就去鹿儿岛了。”

“去多久呢？”

“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久。毕竟我现在还在姬宫集团任职。”案情真相大白后，姬宫信长先生知道了一切，受了很大打击。可是二十多年的父女之情和养育之恩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姬宫先生虽然很痛苦，但最终还是不愿意千歌音离开这个她从小生活的家，不愿意失去从小到大至爱的女儿，而对于千歌音，家族的牵绊也像是烙印一样刻进了她的灵魂，她也选择了留下。这对特殊的父女，也正在试着以另一种方式相处。

“好了，不说了，不能打扰江利子休息。”千歌音站起身，“我也得回公司，把文件处理完毕，今天大概得加班了。”

“千歌音学姐，我送送你。”蓉子也随之起身。

“不好吧？”千歌音看了看尚未醒来的江利子，“江利子离不开人的。”

结果还是蓉子拜托了护士暂时看护江利子，自己送千歌音到电梯口。

“学姐变得这么开朗，我很欣慰。”

“姬子也这么说，她说这是她最想要的的千歌音。”想到姬子说话时的表情和眼神，她就止不住地扬起笑容，“那个时候真是太自苦了，所以现在看到相似的人，总让我有种想上去劝慰的冲动呢。”

蓉子笑道：“那不是变成爱管闲事，和我一样？”

“可是看来我还是没有达到你的境界啊。”千歌音语气幽默地说，可又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的人真不少呢，就连这个医院，我也看到了一双眼睛，压抑着深重的欲望和罪恶，就像曾经的我。”

“是么？”想问那是谁，可是还是算了。早说过不想再管闲事，自己唯一要管要在乎的，只是她心爱的小利而已。

她目送千歌音走进电梯，微笑着挥手告别。她根本没有想到，如果这个时候多问一句，也许不久以后的那起死亡事件，就可以避免。

可是此时的她又怎么会想到未来的事，何况她早就着急着要赶回病房，好好守着她随时可能醒来的恋人。

已经是第五天，好不容易劝慰江利子的母亲下午回家休息，自己一个人守护着沉睡中的恋人，持续的等待和周围的寂静，即使是女王般豁达的蓉子，经受这样身心的煎熬，也止不住心酸痛楚。

“江利子……”蓉子轻轻吻着江利子的手背，“醒来好不好？是不是我不够好，你不想看到我？是不是你还在怪我自以为是，不听你的话？求你了，睁开眼睛吧，要怪我、生我的气、惩罚我，也要醒来再做啊。江利子，我已经五天没有听你说话，没有你注视我了，我真的受不了……”她的声音哽咽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江利子，醒来吧，你要怎样都好，可是别不理我……”

“她一定会醒的，她可舍不得把你便宜给我。”身后传来一个轻松不羁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圣。”看到圣把头伸进门缝，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对江利子说的话都被她听到，蓉子的脸略带绯红，“这么晚了还过来。”这时候还来探视，应该是放心不下吧。

“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江利子这样小心眼的人，需要刺激。”她轻快地走到蓉子身边，拿出手帕给她拭泪，动作温柔，语气却充满调侃，“大额头，我在给你女朋友擦眼泪呢。你再不醒来，她早晚被我拐走了。快醒来阻止我罪恶的目的，斩断我的魔掌吧。”

蓉子被逗得破涕为笑，轻嗔一句：“你别胡说，她要是被你气得不愿理我，我可不原谅你。”她转身坐回江利子身边，柔声道：“你别听她的，你才不是小心眼，我也不会被拐跑，我不离开你，一步也不离。就在这里等你醒来。”

圣也笑了，可是笑容进不了眼睛里，她看着蓉子背影的眼神，总有几分惆怅和黯然神伤。

就在这时，沉浸在个人感伤中的圣，被蓉子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跳了起来：“蓉子，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江利子有事……”又看到蓉子满眼是泪，她慌了手脚。

蓉子泪中带笑，揪着圣的胳膊：“动了，她动了。圣，快去叫医生！小利她动了，她要醒来了！”

江利子是第五天晚上睁开了眼睛，托圣的福，帮忙通知了鸟居家所有的家人，经过蓝泽医生特许，一家人齐刷刷聚在江利子床头，眼巴巴地看着大家的心肝宝贝。尽管神智还有些模糊，嘴里插着呼吸管不能说话，江利子的眼神还是在第一时间锁定了蓉子的面容，并弯起眼睛，传出一个笑容。

就是这个简单的笑容，是蓉子看过的最美的表情，瞬间让她泪流满面。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办法了，小利有了心上人就忘记爸爸妈妈了，让人伤心啊。”这是江利子妈妈事后的叹息。

可是醒来之后，江利子的恶劣性格就显露无疑，她不喜欢嘴里插着管子，即使不能说话，她仍用各种方法抗议，最后逼得冷面的蓝泽医生也只好答应改为鼻腔插管，让实习医生内藤克美来操作。

即使克美的动作准确而又温柔，仍然看得蓉子心惊肉跳，心里发闷地疼，她的江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能不让她不顾一切地疼她？

等到克美走后，蓉子俯下身，低声问：“觉得怎么样？”

“嗯，不舒服。”江利子模模糊糊地说。

“那里不舒服？”蓉子沉静的面容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声音都颤抖了。

“鼻子里……管子……想拔掉……”

蓉子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露出温柔的微笑：“又想胡闹呢，医生说后天就不用插管了，江利子坚持一下好吗，为了我，坚持一下。”轻轻握住江利子的手，现在的手暖多了，熨帖得她的心舒展妥帖。

“有奖励么？现在就要……”

“别闹！”

轻声的呵斥，却充满纵容的怜惜，聪慧如江利子怎么听不出来：“要嘛……要嘛……”

“唉，真拿你没办法。”蓉子无奈又疼爱地笑，“这个是最初的奖励，如果乖乖的话，以后还有哦。”说罢在江利子没什么血色的唇上轻轻一吻。

“嘀嘀嘀……”刚才还平稳跳动的心电仪，突然发出急促的响声，江利子的心率快得太过不正常！

蓉子方寸大乱，只会叫着：“江利子，你怎么了，怎么了啊。医生，医生！”

江利子轻轻反握蓉子的手，虚弱的声音让蓉子平静下来：“蓉子，别紧张，这是我的回礼哦。”

“什么？”蓉子沙哑着声音问道。

“即使是认识你已经十年，即使相爱已经很久，只要是蓉子的一个吻，仍能让我的心急速跳动，这就是证明哦，证明我的心只会为你而跳动，蓉子，我爱你。”

“江利子，我也爱你。”再也忍不住拥抱她的冲动，费劲地躲开那些管子，抱住心上人柔弱的身躯，还要小心不要让奔涌的泪滴落到她的颈间。

“就因为这个，你被医生从病房轰出来了？”圣戏谑地看着身边的蓉子。

“是啊，被蓝泽医生狠狠地训斥了呢。不过，当时也的确很吓人。”蓉子无奈地笑，不过无奈中也似乎隐藏着……一丝丝甜蜜。

“在特护病房里进行爱的告白，用心电图当爱的见证，这种事也只有大额头能做得出来，她要是一段时间不做一些让人心跳加速的事，那就不是她了。不过蓉子也会配合，这真让我想不到。”

蓉子但笑不语，仰头喝完一瓶牛奶，她也的确需要一些营养，这么多天都没怎么睡觉，更别提吃东西，脸色憔悴了很多，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更加明显。

“蓉子，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在医院休息室睡一会儿，回去了怕她醒了要我，可又见不到我，又要闹了。”

圣恨得牙痒痒地：“真是任性的人啊，蓉子也不该这样宠着她！大额头是那种得势就更加嚣张的人。”

蓉子笑着摇头：“没办法，谁叫她是我的江利子呢。”眉梢眼角跳动的笑容，告诉圣，快乐的不仅是被宠的人，更多的是给予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