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妳有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嗎？』

恍惚中，小女孩聽見了不知道從何處傳出的呢喃。

那是一道好聽的聲音，柔軟輕緩，令人想到水拂過自己身畔。

『哪，妳願意聽我說這樣的一個故事嗎？一個哀傷、沒有結果的愛的故事。』

聲音又響起，柔柔低語，像是距離遙遠，又像是依附在耳邊。

什麼？誰？妳是誰？小女孩在一片黑暗中拉高聲音大叫，她左右張望，但不論是哪一個方向，映入那雙烏黑眼眸內的依舊是一片漆黑。

在尋找不出聲音主人的存在後，沒有多想，小女孩靜心凝神，她閉了下眼，隨即在睜眼的同一時間，包裹著細幼手臂的紅黑袍袖頓地朝前方一揮甩，空氣被撕裂，發出響亮的聲音。

可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咦？以為會照自己意志出現幽綠火燄的小女孩愣住，潔白的小臉上，黑眸睜得比平常還要大。

還來不及進一步細想究竟是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應該得心應手的火燄沒有出現，小女孩又再一次聽見那道輕柔似水的聲音響起。

『來自異國的小小神明，妳願意聽我說一個哀傷、沒有結果的愛的故事嗎？』

不待小女孩做出任何反應，她背後的黑暗中無預警伸出一雙皎白柔軟的手。那雙手瞬間捧住小女孩的臉，緊接著將她往下一拉。

嘩啦──

小女孩驚詫地發現到自己跌入了水裡，冰涼的液體包圍著她，不停有咕嚕咕嚕的氣泡聲湧出。她奮力地睜大眼，想要看清四周的情況，但是望見的卻是大片的幽藍色。

最頂端有波光粼粼閃動，像是一片又一片會發光的鱗片。

小女孩張嘴想呼喊什麼，水淹入她的嘴巴裡，卻沒有帶來不適的感覺。

小女孩的身體持續往下沉，她的髮絲和袖角、衣角都在水中飄揚，形成一幅詭譎又美麗的不可思議畫面。

小女孩突然明白過來了。

啊啊，這是一場夢，她正在做夢。

這個認知似乎是讓小女孩放棄追究身周奇異的環境，她閉上眼，任憑身子繼續往下墜落、墜落、墜落。

『那是一個發生在很久以前的故事。從前從前，有一位海底的公主，她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她愛上了陸地王國的……』

柔軟輕緩的嗓音低語，聽起來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悲泣。

小女孩卻已沒有力氣追尋著那段話語，她完全闔上了眼，終於沉至夢鄉的最底處。

艾草陷入了深深的夢鄉里

這裡是賽米絲學園的其中一棟學生宿舍裡。

光鑑的大理石走廊地板上，此刻正迎來響亮、富有節奏的音響。

喀噠喀噠，一雙黑色的長靴正俐落地踩踏在走廊上，每一步都忍不住引得尚留在宿舍裡的學生的注目。

賽米絲學園的學生宿舍，是呈高大的圓柱狀。外觀看起來就是一座攀爬著各式藤蔓植物的圓塔，內部則是中間完全打通，站在一樓的大廳仰頭向上一看，可以直接看見最頂部的穹頂。

塔內的每一層樓都是沿著壁面而造，所有的樓梯皆是向著中央延伸出來，再匯聚一塊，猛一乍看下，就像是蛛網在空中交錯。

宿舍雖是男女學生同住，不過彼此其實是各佔一層樓，形成了奇數樓層是男學生居住，偶數樓層則是女學生居住的現象。

如今已是快要接近第一節上課的時間，為了避免遲到被扣個人分數，大部分的學生們都已提早出門，但仍是有一些學生還留在宿舍裡。

在變得安靜許多的空間當中，那陣喀噠喀噠的腳步聲格外明顯。不管是樓梯上，還是待在高樓層走廊上的學生，都下意識地低頭往下望。

女孩子們發出了羨慕又有些嫉妒的低語；男孩子們則是一臉驚豔，不時和同伴交頭接耳地交換讚嘆。

彷彿沒有發覺那些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也或許是早就習慣，那雙黑色的長靴不見停滯，依舊是筆直地朝著目的地而去。

黑靴的主人是一名擁有粉紅色長捲髮的高挑少女，身材姣好，容姿華麗，一雙碧綠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綠寶石，閃耀著熠亮的神采，舉手投足間都是難以隱藏的高傲貴氣。

一撩自己的粉紅髮絲，莉莉絲抬頭瞄了一下鑲嵌在穹頂的巨大壁鐘。

距離第一節上課的鐘響時間還有二十六分鐘，只要把時間控制在十分鐘內，就還能安全地抵達教室。

「真是的，那小米粒是要人多不省心，早餐時間沒出現在餐廳就算了，現在都幾點了，人還不出現在一樓大廳裡。只不過是區區小米粒，可愛得不得了這點讓人也沒辦法否認就是了……好，就叫她可愛的區區小米粒。」

嘴上一邊唸唸有詞，莉莉絲一邊加大了步伐，經過一扇又一扇緊閉的房門，還在要通往下方的樓梯口前，瞄見有一名女孩子被幾名男學生圍著。

從間隙中，莉莉瞥見了一頭栗子色的柔順捲髮還有半張文靜的側臉。

那名女孩似乎正被搭訕、告白或是其他什麼的，反正那些行為通通可以統稱為求偶。

莉莉絲的腳步並沒有因為那幕光景而停下，對她來說，那根本不需要她插手。

一來，是宿舍的舍監不會容許任何學生滋事──那位舍監的敏銳度令眾人懷疑她是不是在每個學生身上都安裝了監視器或下了監視魔法──二來，是莉莉絲記得那頭栗子色捲髮和那張文靜的側臉。

那名女孩和她一樣也是一Ａ的學生，名字似乎是叫野什麼的。

莉莉絲雖然忘了對方的名字，卻是記得對方不會任人隨意欺負。

果不其然，當莉莉絲繞過樓梯口一段距離後，忽地就聽見幾名男學生傷心奔走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備受打擊的大叫。

「嗤，一群白痴。」毒舌地替那些明顯遭拒的男學生做了一個結論，莉莉絲很快就把這件微不足道的插曲扔到腦後，她在一扇同樣緊閉的房門前停下腳步。

她來到了她的目的地。

連門也不敲，莉莉絲理所當然地省略這道表示禮貌的工夫，直接一把拉開了門。

「小米粒！妳到底──！」

氣勢十足的大喝在一瞧見房內的景象時，剎那間乍然而止。

莉莉絲幾乎是有些啞然地看著有志一同朝她比出噤聲手勢的兩抹人影。

她認得那兩人。無論是個頭比一般女性高挑的英氣女子，或是外形文弱的黑髮少年，他們都不是這棟被稱為「白犀之塔」的宿舍的學生。

不，當然他們也不是其他宿舍的學生，他們甚至不是賽米絲學園的一份子。

事實上，這兩人是這間房間主人的下屬。

女子的名字是梁炫，少年的名字則是長照。

對著梁炫和長照微帶譴責的眼神愣了一愣，在不悅衝上來之前，莉莉絲就先發現到他們兩人會如此的原因了。

梁炫和長照正蹲圍在一張床舖前，床舖上躺的自然是這間房間的主人──一名散著黑髮，如今依然沉沉睡去，沒有被莉莉絲的到來而驚動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是艾草，莉莉絲口中叨唸的「小米粒」，同時亦是賽米絲學園首次迎來的東方神界交換學生。

一直以來，賽米絲學園就僅有西方世界的天使、惡魔、妖怪或是其他非人種族就讀。

即使現在已是二十一世紀，全世界都早已進入無國境的時代，但是那是單指人類的世界。東西兩方的非人世界並無法隨意往來，必須要通過繁瑣的手續，最後才能靠著空間通道穿梭。

為了打破彼此間的藩籬，也為了加深雙方的交流，西方神界發出邀請，希望能邀一位東方神祇成為他們學園的交換學生。

在經過多方考慮之下，最後成為這名交換學生的最佳人選，便是東方的陰間神祇，城隍，真名則為「艾草」，也就是現在仍睡得不知時間流動的床舖上小女孩。

「還請放低音量，莉莉絲大人，我家小姐尚在熟睡。」因為不放心艾草而追來的夜遊巡將軍．梁炫輕聲的說，「小姐難得睡這麼沉，盼望別驚擾到她。如有任何要事，我等之後可以幫忙傳達。」

什麼？這兩個護主狂是笨蛋嗎？莉莉絲不敢相信地睜大眼，在她想要發難之前，另一邊的長照也開口說話了。

「小姐的睡顏如此可愛、治癒人心。莉莉絲大人，妳不覺得光是看著我家小姐的睡顏，就能感受到疲憊的心靈被洗滌一番嗎？」同樣也是不放心艾草而追來的日遊巡將軍一臉嚴肅，他又轉回頭，發出由衷的感慨，「啊啊，我覺得我的胃疾好像都跟著不藥而癒了。雖然只要再回到地府，看見我的那些白痴同事就會再次復發。可是，如果按照《三分鐘讓妳對西方世界就上手》此書所說，小姐的睡顏就是所謂的像天使那般可愛吧。」

「啊啊？開什麼玩笑！那書是哪個蠢貨編的？要說當然也是說像惡魔那般可愛才對！」身為地獄君主之女的惡魔少女一挑細眉，想也不想地斬釘截鐵說道。

放下環胸的雙手，像是想要確認長照話語的真實性，莉莉絲大步地走上前，也來到艾草的床舖旁邊。沒有像梁炫、長照兩人是蹲跪著，她居高臨下地盯望著雙眼緊閉的艾草。

沒有如同平時綁著垂髻，散開一頭漆黑長髮的艾草看起來更加稚氣、脆弱，臉蛋小小，紅潤的嘴唇也是小小的，濃密的眼睫毛像是把小扇子。

光是看著這番毫無防備的睡姿，莉莉絲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就軟了下來。不消一會的工夫，她豔麗的五官褪去傲氣，站姿也變成蹲姿，近乎著迷地直盯著艾草的睡顏瞧。

真是的，小米粒這麼可愛真是太犯規了，那臉頰讓人好想咬一口……嗯？我剛是為什麼而來的？好像想不起來……算了。

忘記原先的目的，莉莉絲也加入梁炫和長照的行列，渾然忘我地靜靜注視著床上熟睡的艾草。

由於房間門是敞開的，只要這時不管是誰經過，都會望見這幅三人蹲在床前的奇異光景。

白蛇正好就是看見這幕的人。

表情完全沒有絲毫變動，白髮紅眼、臉頰上附有幾枚蛇鱗，膚色蒼白到死氣沉沉的少年站在門口一會，確定裡邊三人並未察覺到他的到來後，他面無表情地伸手敲了敲門板，吐出寂冷的嗓音。

「要遲到了。」

簡潔的四個字，卻像一道轟雷劈落在莉莉絲心頭。

瞬間憶起自己目的的，粉紅長髮少女猛地回過頭，瞧見倚立在門邊的白蛇一派平靜地對著她比出一個「八」的手勢。

「再八分鐘。」白蛇彷彿事不關己的說。

「只剩八分鐘？」莉莉絲倒抽一口氣，嬌顏乍變，「你這冷血的是不會早點出聲嗎？不對，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每次都睡死到第二節才上課嗎？」

「我忽然想起來吃早餐。」白蛇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呵欠，他的態度就像是毫不在意自己會遲到。

莉莉絲知道白蛇確實不在意。

按照學園規定，只要遲到一堂課就會扣減一次學生的個人分數。萬一分數過低，就會面臨留級甚至是退學的危機。可反過來說，只要累積足夠多的分數，有的學生壓根不在意一些微小的扣分。

白蛇就是一人；事實上，莉莉絲也是其中一人。

靠著優異的學業成績以及完成多項學園任務所攢來的積分，莉莉絲相當有自信，就算自己連翹半個月的課，也依然可以遊刃有餘的升上二年級。

但是，艾草可不行。

艾草剛進來學園第二天，別說是累積分數了，隨便一口就成了負分。

開什麼玩笑，她絕對不允許小米粒因為這麼蠢的理由而被退學。小米粒是她撿回來的，她得乖乖陪著自己才行！

「不准睡了！小米粒，馬上給本小姐起床！」不去管白蛇怎麼會忽然起來吃早餐，莉莉絲立刻掀開艾草的棉被，用著堪稱粗暴的力氣猛搖艾草的肩膀。

「住手！」梁炫迅速起身，掌心內下意識浮現黑氣。

「不得對我家小姐無禮！」長照更是反射性壓按佩劍劍柄。

「無禮？你們兩人才是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吧？」莉莉絲一旋身，雙手插腰，碧眸吊高，渾身散發著強盛的氣勢，「現在都起點了？雖然我剛剛不小心也忘了這件事，但、是，現在可是七點五十二分了！」

「錯，已是五十三分，恭喜你們又無意義的浪費一分鐘。」白蛇用著毫無幹勁的寂冷嗓音，置身事外的說。

「冷血的，你閉嘴！」莉莉絲有時候仍會被自己的這位同學激得火大。

「是，我等知道現下已是七點五十三分，有何不對嗎？」縱使是面對地獄君主之女，梁炫的凜然氣勢也沒有減少一分。

可是下一刻，這名素來理智冷靜的女性驀地變了神色。

「要糟！」梁炫短促的抽一口氣。

「梁炫，怎麼了？當真有大事？」長照困惑的問。

「平日小姐的上班時間是自九點開始，可這學園的上課時間是八點，是我太大意了。長照，馬上準備小姐的上課用具！」梁炫俐落果斷地分派命令給自己的同事，自己也沒閒著。

在長照刷白了臉，緊張地衝去收拾艾草的物品的時候，梁炫飛快拉起熟睡的艾草，附在她的耳邊低語，「小姐，倘若再不起床，小姐就會因為貪睡賴床而長不高、發育不良的，這樣永遠都沒辦法超越無救喔。」

這句話簡直是一個最神秘的咒語。

莉莉絲睜大眼，吃驚地看著方才無論她怎麼搖都沒反應，現下卻因為一句話一瞬間就張開雙眼的艾草。

「吾不要長不高，更不要發育不良！」披散著黑髮的小女孩坐起，就像反射性地摸上自己的胸前，「沒有變小……可是也沒有變大。」

「認真為著這事煩惱的小姐，今日也一樣超級可愛呢。」梁炫笑吟吟地說，那張清麗與英氣並存的臉孔浮現溫柔，「不過現在可不是為這事煩惱了，小姐。」

梁炫的語氣忽地轉為嚴肅，「小姐的上課即將遲到了。萬分抱歉，這都是由於我等的疏忽。」

「遲到？吾不是九點才要上班嗎？吾記得，近日也沒有重大公文需要速速審批……現下應當是七點五十幾分才是吧？」艾草喃喃的說。她的體內似乎具備著一個神奇的生理時鐘，可以大致的感知到時間動態。

但就在下一秒，這名真實身份為東方地府城隍的小女孩慌張地驚呼一聲。

「要糟！」艾草喊出了和梁炫同樣的話，她忙不迭地跳下床，向來沒有顯著情緒的潔白小臉上跟著閃逝過一抹緊張。

艾草想起來了，自己現在並非是在地府，她成為了賽米絲學園的交換學生。

「吾，吾這就去刷牙洗臉！」

「小米粒，妳跑慢一點！妳衝那麼快會撞到頭的！」

莉莉絲的提醒才剛喊完，匆匆忙忙衝往房內附設浴室的嬌小身影就已撞上了門框，發出一記響亮的聲響。

艾草沒有喊出任何一聲痛呼，但從她立即抱頭蹲下，身體抖顫的模樣來看，也或許是痛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姐！」

「小姐！」

「小米粒，妳在搞什麼啊？」

見狀，梁炫、長照、莉莉絲不約而同地奔上。

然而在他們三人靠近的前一剎那，艾草伸出了一隻小手，做出了阻攔的手勢，接著她抬起頭來。

「吾，吾沒事。吾一點也不覺得痛，吾也沒有要哭。」艾草面無表情的說，只不過一雙大眼睛已經出賣她地微紅泛淚。

唔！莉莉絲只覺內心一股衝擊的悸動，緊接著她就聽見細微的卡嚓聲。她敏銳地回過頭，登時看見梁炫和長照雖然依言沒有出手幫忙攙扶艾草，可他們兩人放在背後的手竟是各抓著一隻手機，技巧高超地拍攝下此刻的畫面。

等莉莉絲也想拍張照留戀時，艾草已經迅速站起，抬頭挺胸，故做無事地走進衛浴合併的浴室裡。

嘖……莉莉絲忍不住扼腕地一咬指甲。沒想到她起身轉過頭，卻看見倚著門板，紅眸不知在何時早已閉上的白蛇手臂上，一隻從他皮膚底下鑽出的小蛇，居然也用牠細長的身體纏繞著白蛇的手機。

從手機對準的方向看，明顯是也拍下了方才的那一幕。

小蛇看似得意地昂起頭，嘶嘶吐出紅舌，做出一個接近笑容的表情，像是對自己的動作快感到高興。

白蛇忽地掀開一隻紅眼睛，他拿過自己寵物偷拉出來的手機，冷冷淡淡地瞄了一下上面的景象。

「拍這做什麼？」白蛇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不過在他的寵物流露有些緊張的眼神後，他打了一個呵欠，又將手機塞回原位，「算了，反正也不佔記憶體，就留著吧。」

什麼叫就留著啊？不要不會乾脆給本小姐嗎？莉莉絲差點被白蛇那無謂的態度惹惱。為了怕自己真的衝去搶走白蛇的手機──那不行，太沒形象了──她洩恨似地撥撩下一頭長髮，再大步地走向房間內的衣櫃。

「趁小米粒還沒出來，我先幫她選個衣服。今天是上課第一天，當然得穿漂亮一點才行。我派影侍送來的那些衣服、裙子，也都放在這裡面嗎？」莉莉絲伸手探向兩面櫃門的門把。

「不，莉莉絲大人，請快住手！」梁炫不知因何洩露出焦急，平常清冷的聲線也跟著拔高。

「那裡還萬萬不能開！」距離衣櫃較近的長照一箭步衝上，打算搶先一步壓住衣櫃門板，「因為──」

長照的話還來不及喊完，莉莉絲就已經知道是因為什麼了。

在她同時拉開衣櫃的兩扇櫃門之際，一大片的黑影無預警地傾落下來。

沒有防備的莉莉絲大吃一驚，當下被這波攻擊淹埋在裡面。

原本昏昏欲睡的白蛇在捕捉到這動靜後睜開眼，令人難以捉摸情緒的血色眼眸罕見地露出驚訝。

對於賽米絲學園的任一人來說，那都是相當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面。

堂堂的地獄君主之女，戰鬥力驚人的莉莉絲，竟然是遭到一大堆的衣物半活埋住。

「殿下！」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道緊張的低呼，一抹人形黑影眨眼憑空出現在莉莉絲身畔。

「退下！」莉莉絲揮開淹蓋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不悅地遣退在暗中隨侍身旁的影侍，「別喊得一副我重傷不行的樣子，不過就只是一些衣服……」

莉莉絲頓了下話語，環視週遭瞬間變得驚人凌亂的環境，她咋舌地搖搖頭，「好吧，一大堆衣服。喂喂，這是怎樣？小米粒的衣櫃未免也太誇張了吧？根本就像是把全部的衣服直接胡亂塞到裡面。要是換小米粒自己來開，恐怕真的當場就被活埋了。」

「真的萬分抱歉，小姐的衣櫃我預計是今日才要幫她整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的長照低頭致歉，「還懇請見諒我的疏忽。」

「如果要怪罪，也請一併責怪我，是我忘了再督促長照。」梁炫也誠懇地道著歉，「但這一切絕非是小姐的錯，我家小姐只是稍微、有點、不擅長整理和收納而已。」

「誰會為這種無聊事而生氣啊？我莉莉絲是氣度這麼小的人嗎？」莉莉絲雙手抱胸，眸光猛地一轉，「但、是，這種程度還是太誇張了吧？小米粒，妳真的只是稍微、有點、不擅長整理和收納嗎？」

「咦？」正巧踏出浴室的艾草一愣，隨後就望見房內景象，潔白的小臉飛快地染上淺淺紅雲。她對戳著手指，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吾，吾沒有不擅長。吾只是覺得亂中有序比較好，而且這樣的話，吾才容易記得東西是放哪裡。」

莉莉絲嘆氣。所有不擅整理的人都是這樣堅持的啦，小米粒。

放棄深究艾草的整理功力到底是差到什麼樣的地步，莉莉絲忽地一拍雙手，「好了，男人都給我滾出去！現在是小米粒的換衣時間了，就算她沒胸沒屁股，也還是一個女孩子。誰敢偷看──」

她的臉上綻放出豔麗與陰狠並存的微笑。

「本小姐就負責刨了他的眼睛！」

這番話無異是針對白蛇與長照。

可說也奇怪，長照竟然沒有往外移動半步，反倒是和梁炫一左一右地站地艾草身旁。

「接下來就交由我等負責吧，莉莉絲大人。」梁炫的手上不知何時已掛滿一件件衣物，「更衣由我，梳髮由長照。」

「什麼？」莉莉絲訝然，「但長照是男的吧？小米粒的四季豆身材會被他看光光吧？這樣不要緊嗎？」

「吾說過多次，吾不是小米粒，亦不是四季豆，吾……」艾草的抗議遭人忽視，她沮喪地低下頭，「吾認命了……雖然吾一點也不想認命。」

「小姐的身軀尊貴，我斷不會以雙眼褻瀆。」長照異常嚴肅的說，他的手上則是平放了一條白布巾。在莉莉絲吃驚的目光下，他熟練地矇起自己的眼睛，顯然已做過許多次。

「哇喔，真的假的？」莉莉絲不禁都覺得敬佩了，緊接著她的目光掃向同樣也還待在房裡的白蛇，她氣勢十足地大步上前，碧眸強悍。

「剩你了，冷血的。自己出去？還是我掃你出去？」

「說得我好像多想留在這裡。」白蛇離開倚靠的門板。可不知道為何，他沒有馬上離開房間到外，而是就像在等待什麼地停留原地不動。

當莉莉絲挑揚眉梢，打算採取暴力的手段時，白蛇忽地開口：

「五、四、三、二、一，時間到了。」

「啊？」莉莉絲一頭霧水，不懂這位古怪的同伴在弄什麼玄虛。

但就在下一剎那，莉莉絲的表情凍住了，她聽到鐘聲響了。

「時間到了。」白蛇淡淡的說，「恭喜你們正式遲到。別把我算進去，我本來就打算今天翹課。

優揚嘹喨的鐘聲響徹整座賽米絲學園，宣告著各年級的第一節課正式開始。

按照學園規定，凡是進入上課時間，所有學生一律禁止喧嘩奔跑，當然飛行也不行。這是為了避免干擾到課堂上的教學，即使是遲到的學生，也必須乖乖的用兩隻腳走路，或者是搭乘定時在學園內行駛的校車移動。

雖說這樣的規定，曾令學生抗議連連──

「都遲到了為什麼還要我們用走的！」

「校車超難等的！根本就是要觸發隱藏條件才能召喚出來的稀有道具吧！」

「學園長是禿頭！」

面對這些怨聲載道，賽米絲學園的管理者在當時據說是這麼回應的：

「不想遲到就早點出門，有膽遲到就有膽承擔責罰！還有誰說我禿頭了？我只是髮量稀少，才不禿！」

而剛轉進這所學園的艾草，當然不會知道那時候發生過的事。在得知校規規定後，她很認真的決定靠兩條腿走去上課教室，只不過這想法剛一提出來，就被莉莉絲不客氣地否絕了。

包括連被莉莉絲硬是拽來的白蛇，也掀開睏盹的紅眸，缺乏情緒的眼神中似乎有一絲絲的悲憫。

「妳在說夢話嗎？」白蛇低頭俯視艾草，「憑妳那讓人不忍說的小短腿，等走到上課教室，都可以吃中飯了。」

「請收回你那無禮的話，白蛇大人。」在艾草欲開口之前，梁炫先行一步地說話了，黑瞳冷然地直視白蛇，「我家小姐的腿可愛又秀氣，豈會是讓人不忍說？」

「梁、梁炫！」艾草的小臉還是沒什麼表情，可潔白的雙頰已衝上紅潮，她飛快擋在白蛇與梁炫之間，「吾說過了，白蛇是吾的朋友，妳和長照不可將他視作敵人。吾是奉玉帝御意來此就讀，倘若汝等太保護過度，吾將無法融入其餘學生中。所以，吾希望梁炫和長照別太寵著吾，也別輕易出手。」

「小姐……」

深吸一口氣，紅潮微褪的艾草神情一凜，威嚴地一揮袖，「這是，吾之命令！」

「『是！』」黑衣女子和白衣少年屈膝低頭，異口同聲地恭敬說道。

「另外……」艾草的音量突然減弱，她小聲說，「吾的腿確實是短，可真有到讓人不忍說的地步嗎？」

「開什麼玩笑，不忍說的是那隻冷血蛇的腦袋和那張嘴巴！」莉莉絲斬釘截鐵地說道，越來越能體會梁炫和長照為什麼會將艾草當做掌上珍寶。

小米粒本來就很可愛，可是她那種威嚴與笨拙害羞之間的落差，更是可愛得不可思議！

「不過，」莉莉絲倏然話鋒一轉，「白蛇說，要是妳靠兩條腿走去上課，等到上課時也可以吃中餐了，這話是稍微誇大了。但小米粒，妳知道嗎？我們每一堂課的上課教室都不一樣，而教學區離宿舍區，單是用走的，最近也要花四十分鐘左右，只有蠢蛋才真的用走的。」

「意思是，吾等要搭校車嗎？」艾草眨巴著墨黑的眸子，虛心求教。

「靠那輛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真的存在的爛車？」莉莉絲鄙夷地哼了一聲，「錯錯錯，那兩個辦法都不行。最快的辦法，當然是我直接抓著妳飛過去！」

「莉莉絲大人，像妳所說，上課時間不是禁止飛行嗎？」長照不由得皺起眉頭，「如今小姐已因我和梁炫大意之故，陷入遲到扣分的困境，萬一再因違反校規……不行，小姐的負分會越來越多的，假使有人因此對小姐投以異樣的眼光……我……」

長照的眉頭緊到像是能擰出好幾個結，臉色甚至開始發白。他忍不住伸手壓按住一下一下抽痛的胃部，似乎是擅自想像了什麼畫面。

「長照乖，長照你太勞碌命了。」艾草墊起腳尖，拍拍下屬的臂膀，再仰頭看向莉莉絲，「莉莉絲，吾不想害妳一起被記違……」

「笨、蛋。」莉莉絲彎下身子，食指不客氣地彈向艾草的額頭。她一手插著腰，將豔麗非凡的臉蛋向前湊得極近，「妳這是在小看我嗎？我是誰？我可是莉莉絲，哪可能那麼簡單就被學園裡的監視系統拍到？只要不留下證據，就不算違規。不要再多說廢話了，妳一顆小米粒，哪來那麼多的囉哩囉嗦？我帶妳就我帶妳，至於妳那兩位屬下，就叫他們跟緊一點，照著我的路線飛。」

就算知道梁炫和長照不應該跟著一同過來，但見識過那兩人照顧艾草的那股程度，莉莉絲乾脆的放棄再多說。

「或者，妳要我帶妳也不是不可以。」一直像是想找個地方直接睡下的白蛇意料之外地開口了，他低頭望著個頭嬌小的艾草，兩隻紅玉般的眼睛看不出明顯的波動，卻令人不由自主的移不開視線，「妳要選莉莉絲，亦或是選我帶妳，艾草。」

當最末兩字從白蛇的舌尖滑出，似乎帶著一種獨特的腔調。

「吾……」艾草張口，但才剛吐出一個字，一雙手臂就已快速地將她拉過。

「小米粒是我帶，冷血的你別添亂。」莉莉絲不悅地說道，背後瞬間張開一雙漆黑羽翼，碩大華美的翅膀就像示威似地完全伸展。

白蛇則像是自己不曾提過那提議的退回原位。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間，艾草卻清楚地捕捉到白蛇的嘴唇微動，吐出了無聲的幾個字。

什麼？那是什麼意思？艾草不禁微睜大眼，可是來到喉頭的疑問卻來不及吐出。

莉莉絲抱著她，雙翼一搧，敏捷地竄入了高空中。

艾草只能看著留在下方的白蛇越變越小。

這時候的她並不知道，白蛇為什麼要說出那句話。

他說：妳會後悔的。

艾草終於知道白蛇稍早前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她緊閉著雙眼，感覺到強烈的冷風打在她的臉上，刮過她的耳畔，那過度強勁的氣流使得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產生了刺痛感。

白蛇說：妳會後悔的。

原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是──妳會後悔的，因為莉莉絲的飛行速度兇暴得像颶風颳過！

艾草曾經給莉莉絲帶著飛一次，那時是她誤遭空間之鏡吸入，獨自提早來到賽米絲學園所在的因帕德休島。

那一次，莉莉絲的速度雖快，卻也不至於到令人不適的地步。

可是這一次，艾草是真正的領教了莉莉絲的飛行技巧。

毫無預警的拔高、俯衝、大迴轉，這些要素加在一起，再加上從頭至尾不曾減慢的可怕高速，艾草初次體會到什麼叫做「暈飛行」。

強忍著不要發出叫喊，艾草緊閉眼睛，既然沒辦法觀看下面景色──就算張眼了也看不清楚，所有的景色都是一閃而逝地被拋到後方──她乾脆努力在腦海默背昨天看到的學園地圖。

賽米絲學園的最中央是巴別塔語言轉換編碼塔，同時也是禁止一般學生出入的中樞重地。在這座高塔的外圍一些，呈圓心散佈的是行政辦公大樓，大部分老師的專屬辦公室亦在其中，有部分的研究室則是像迷你島嶼地浮升在空中。繼續向外延伸出去，就是林立各棟大樓的教學區，最邊緣部分是學生們居住的宿舍區。

宿舍區總共分為五座圓塔，內部構造皆是大同小異，各年級的學生混住在一塊。唯一的差異，便是每座塔都有一個名稱──白犀、緋孔雀、墨鮫、碧蜥、藍獾。

艾草等人的宿舍，正是之中的白犀之塔。

除了這些建築物之外，包含因帕德休島上的都市，也是涵蓋於學園內。整座學園佔地之廣大，著實難以計數。

就在艾草拚命複習地圖，好藉以忘記不適感的時候，莉莉絲眼一瞇，發現到了她們的目的地。背後黑翼再猛力一拍搧，她全速朝著下方的大樓衝飛下去，身後是兩道黑色煙霧依循她的飛行路徑，緊追不放。

鎖定好三樓一扇大開的窗戶，莉莉絲敏捷俐落地自窗口滑入，再來個緊急煞車。

「很好，安全上壘。小米粒，我們到了哪。」莉莉絲收起碩大的黑羽翼，放開懷中的艾草。卻沒想到黑髮小女孩一失去支撐，瞬間雙腿一軟，搖搖晃晃地就要跌坐在走廊地板上。

緊追而來的兩道黑霧立刻化為人形。

梁炫和長照一箭步伸手衝向頭暈眼花的艾草，不過有什麼快了他們一步。

只見白影驟閃，艾草下一秒就感覺到自己的兩隻臂膀被一股外力提拉起。

是兩條雪白的繃帶。

一看見繃帶，莉莉絲馬上就想起一人。她迅速扭過頭，果然在不遠處的地方瞧見一名削瘦人影靠牆而站，一臉提不起興趣的索然無味表情。

是白蛇，白蛇竟然比她們還要快到達！

「為什麼你這傢伙有辦法比我快？」莉莉絲惱怒地伸手直指白蛇，「你平常不都慢得要死嗎？」

「我高興。」白蛇毫無起伏的這麼說。

「嘖，你這傢伙果然很惹人嫌。」莉莉絲再甩給白蛇一記刀尖般的視線，就急忙轉身走向艾草，「喂喂，小米粒妳的臉看起來很白耶，還冒了冷汗，難道其實妳懼高嗎？」

「不，吾……」艾草搖搖頭，再用力地緊閉了一下眼睛，才終於覺得眼前的世界不再那麼東搖西晃。看著莉莉絲不掩飾的擔心眼神，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對方的飛行技巧恐怕用「兇暴」都難以形容，最後她試著委婉的說，「吾沒事，莉莉絲妳……很會飛。」

很會飛，並不等於是飛得很好的同義。

不過莉莉絲顯然沒想到這一層，她直接將艾草的話當成讚美。

「那還用說嗎？我可是地獄飛行大賽的冠軍。」莉莉絲自傲地挺起胸脯。

艾草盯著那豐滿突出的曲線，再低頭望著自己毫無起伏的胸前，沒有表情的小臉掠過一抹悵然若失。

「小米粒，妳幹嘛突然一臉失落的表情？」

「吾只是覺得，人生有時候果然不公平。」

「啊？聽不懂妳在說什麼。」莉莉絲感到莫名地搖搖頭。正當她想拉開那兩條白繃帶扔回給白蛇，雪白的繃帶驀地變化成小蛇的姿態，一扭身就朝艾草的手臂纏繞而去，來到手腕的地方，如同手環地圈圍起來，彷彿是戀戀不捨地不肯離去。

莉莉絲的碧眸內閃現訝異，她認識白蛇至今，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的寵物會依賴主人以外的人。

白蛇也瞧見這一幕。他離開倚靠的牆壁，一步步地走近了艾草，他伸出蒼白的手指。

「回來。」他缺乏抑揚頓挫的說。

兩隻小蛇抬起了頭，像是在猶豫、像是在遲疑，但下一刻還是乖乖地再以繃帶的姿態，回到白蛇的手臂上，隨即隱沒至底下。

「吾不討厭蛇，不用叫回去也沒關係。」艾草抬高臉，筆直地注視白蛇在白日下也血紅得怵目的雙眼。

白蛇沒有回話，他伸出的手指還是停留在半空，他的指尖像是會順勢撫摸上艾草的臉頰，感受到那份異於自身的溫暖熱度。

他蒼白的手指還是伸了回去。

白蛇看見自稱是艾草兩名部下的女子和少年，那兩人的神情冷靜，然而右手已無聲無息地移按到腰間的佩刀或佩劍。這舉動如同是在昭告，他們承認他是他們小姐的朋友，卻不代表他們會允許異性的手隨意碰觸他們家小姐。

「……真麻煩。」白蛇寂冷的嗓音吐出了令人難以捉摸的話話，他逕自地越過艾草，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白蛇他，好像在不高興？」艾草怔怔地注視著那道削瘦的背影，「吾做了什麼事，惹他生氣了嗎？」

「哎？他有在不高興嗎？」沒留意到中間小插曲的莉莉絲聳聳肩膀，「那冷血的不都一天到晚那張臉嗎？簡直像女人來了生理期一樣，陰晴不定。」

「是這樣嗎？」艾草困惑地問，她真的覺得白髮少年的情緒和以往有那麼一絲不一樣，但她也不確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莉莉絲，白蛇要去哪？」

「去哪？他那方向當然是上樓去教室……雪特！」莉莉絲瞠大眼，罵了聲髒話，「教室！再不到教室，小米粒妳的遲到就會變曠課了！我們快點上樓，一Ａ的第一堂課今天是在四樓，小米粒的兩位部下也快點！」

不給艾草再有說話的時間，莉莉絲一把抓握住她的小手，如同一陣急驚風地就往樓梯直衝。

「真討厭，第一堂是黑荊棘的課，一超過規定時間，她會直接記曠課的！」

「黑荊棘？誰？」

「我們一Ａ的班導師，教藥草辨識和調理的。小米粒，妳的腿不能再邁大步一點嗎？」

「吾這已經是吾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了，吾跑得還比白蛇快、」

「需要我提醒妳，我是用走的嗎？」

「笨，小米粒，妳忘記妳的腿比那冷血的短太多了嗎？可惡，那傢伙居然真的也給我用跑了！」

「不、不能輸白蛇。」

「開玩笑，那還用說嗎？」

如同是被激起了競爭意識，艾草、莉莉絲甚至就連平常最無幹勁的白蛇，三個人誰也不願意輸誰地一路快奔上樓，間或還能聽見後頭的梁炫、長照在替艾草加油打氣。

「小姐快跑！」

「小姐的短腿好可愛！」

「就、就說吾的腿不可愛！」艾草紅了臉，回頭道。

眼見自己因為身高和腿長的關係已然大幅落後，艾草的眼神凜然，她倏然一揮長袖，寬大的紅黑袖子眨眼間朝前飛快伸長，越過莉莉絲和白蛇，纏捲住前端一Ａ教室的門把。

藉力猛然一扯，艾草嬌小的身子宛若飛鳥，飛躍過領先的兩名友人，一晃眼就穩穩地踏落至門板前的地面上。

沒想到就在艾草的繡花鞋踏上地的剎那間，她的頭頂上方無預警落下一道粗礪沙啞的嗓音。

「看到了！桀桀桀，我看到有壞孩子在走廊違規奔跑還有飛行了！」

艾草一驚，反射性仰頭，映入那雙烏黑眸子中的赫然是一架長有翅膀、設置於天花板上頭的監視器！

監視器會說話？艾草的心中剛閃過訝異，那架監視器瞬間竟飛離天花板，閃爍紅點的鏡頭咧出了一張大嘴，嘴中吐出長長的舌頭。

「哇嘎嘎！我要立刻去報告學園長！扣分扣分！把壞孩子的分數全部扣光光！」監視器發出怪異的笑聲，迅速飛近愣住的艾草，小翅膀撲騰撲騰的拍打著，「嗯？妳這學生是生面孔，看我看到呆掉了？果然本大爺可是全學園最帥的監視器！要我好心不扣分也可以，讓我看一下妳的內……」

「小姐！」

「骯髒的東西，立刻離開我家小姐！」

梁炫和長照的眼神森寒，面對外形詭異的未知生物，他們毫不猶豫地張開掌心，抓住由黑霧凝塑而成的漆黑鎖鍊，迅雷不及掩耳地將鎖鍊扔射出去。

但是，居然有人的動作比那兩道黑鍊更快。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直閉闔的一Ａ門板遭人猛地拉開，從內探出一隻手，快狠準地抓住猶吐著長長舌頭的監視器，其力道之精準狠絕，還能聽見監視器發出了一聲「啪嘰」的聲音。

面對著來勢洶洶的黑鍊，手臂的主人當下是鞋尖往地面一踩踏。

倏然間，艾草的正前方瘋狂湧冒出大片的黑色荊棘。荊棘像是由地底竄出，極短的時間內就張成一面屏障，不偏不倚攔擋下未減速的黑鍊。

雙方交撞，奇異的事發生了。

不論是鎖鍊或荊棘，頓時全如煙霧般地消失。

黑色的塵煙瀰漫在艾草面前，使她不由得以袖掩住口鼻，感到難受地咳了咳。

而在煙霧中，艾草隱約能看見一抹高瘦的黑影。可是，對方的頭好似大得不成比例？

是什麼人？艾草忍不住好奇地往前走一步，不料煙霧中又一次伸出手，不客氣地往她額頭一彈，再一推。

一時重心不穩，毫無防備的艾草一屁股跌坐在地面。

「小姐！」

「小姐！」

梁炫和長照飛快地來到艾草的左右，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她身上，無暇去注意監視器的下場以及煙霧內的身影是誰。

兩名將軍無心注意，艾草卻不然。她怔怔地張大眼，看著彈她額頭的手臂狀似隨意一揮，所有的煙霧即刻由下往上地變得模糊，最後消失。

於是，艾草最先看見的是鮮紅色的高跟鞋，豔麗得令人想到盛綻的玫瑰花；再來是一雙修長美麗的長腿，穿著性感的黑色鏤空菱紋網襪。

艾草的嘴巴已經有些開開的，她繼續往上看。穿著菱紋網襪的長腿是被包裹在一件黑色窄裙裡，再上去是一件白色的襯衫，外頭還披著一件長及大腿的白色長袍。

其整身打扮，無一不是透露出妖豔又性感的氣息。

可是，當艾草的視線終於來到那道婀娜身影的頭部位置，鮮少流露出強烈情緒的她忍不住將嘴巴將成了Ｏ字型。

「梁炫、長照。」艾草無意識地拉扯兩名部下的袖角，「吾，吾好像看見貓咪？」

「貓咪？這裡怎麼會有貓咪呢？」梁炫不解。等到她和長照一同順著艾草的目光也抬頭朝上看時，那兩雙漆黑的眼睛是陡然大睜。

真的有貓咪站在他們三人正前方。

一手緊抓監視器，穿著黑網襪搭白袍的女子，居然戴著大型的貓咪玩偶頭套！

「是誰？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敢抓住我？本大爺可是監視器一號大人啊！」

被五根手指緊緊抓住的監視器一發現自己陷入動彈不得的境地，身上小翅膀拍得更猛烈。它的鏡頭部份忽地「卡嘰」一聲的轉頭，轉向了相反的視角，這讓它頓時再清楚不過地看清手指的主人是誰。

一個戴著可愛貓咪頭套的女人。

監視器的小翅膀乍然僵硬不動了，連拍也不敢拍一下。

「一號，你剛說要看誰的什麼？」打扮怪異的女子開口了，和她容易引人遐思的性感身材相比，她的嗓音意外地沙啞，像是被沙礪磨過一般。

「黑……黑荊棘老師……」監視器抖得全身都像要散架，「不不不，我絕對沒有說想看誰的內褲！」

「蠢貨，你應該慶幸我出手幫了你。」原來真實身份是一Ａ班導師的女子冷笑說道：「也不看看你差點連監視器也當不成了。」

監視器鏡頭上的紅點閃爍幾下，彷彿不明白此話何意。接著它再轉動鏡頭，方向先是回到艾草的臉上。面生的黑髮小女孩依舊睜著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小臉上看不出特別的表情，令人難以辨認出她究竟是呆住還是一派鎮靜。

接著監視器掃向艾草左右的兩人。

同樣面生的黑衣女子以及白衣少年，在對於黑荊棘的出現感到震驚過後，就連看也不再看一眼，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名小女孩身上。

最後，監視器把鏡頭的焦距拉遠，它終於看見認識的熟面孔了。

地獄君主之女的莉莉絲，伊甸之蛇後裔的白蛇。

然而這一看，卻是當場使得監視器再度顫抖，發出卡卡卡的類似散架聲音。如果它能夠冒汗的話，想必此刻早已是冷汗爬滿全身的狀態。

豔麗非凡的粉紅長髮少女雙手抱胸，嘴角噙著獰笑，碧眸像是點燃了兩簇火燄，背後黑翼如同威嚇地伸展開，身周更是環著多盞幽黑燄火。

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地獄火，輕易就能將它一台小小監視器燒成灰燼的！

而落後在粉紅長髮少女身後一步的白髮少年雖是一臉無精打采的神情，紅眸也像愛睏地半掩著，可他的後方卻是昂立著一隻體積大得幾乎可以將走廊塞滿的恐怖大蛇。白色的鱗片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折閃出教人心驚膽跳的森冷光芒。

監視器毫不猶豫地立刻闔上嘴巴，長長的舌頭也迅速收了回去。它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如果自己剛才真的對那名小女孩做了什麼冒犯的舉動，恐怕自己真的就連一台監視器也當不成了──不是被燒成灰燼，就是直接被那隻大蛇一口吞進肚子裡。

「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你的監視領域可不是這條走廊，我的學生我自會負責懲處。」黑荊棘鬆開手指，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不耐煩，「還不快走？」

「是、是！我這就走！我只是一台普通的微不足道的監視器而已……黑荊棘老師，上課辛苦了！」監視器可以說是用著驚人的速度飛離這條走廊，一眨眼就消失蹤跡。

沒有看向坐在地板上，猶然怔愣地盯著自己不放的艾草，黑荊棘在下一秒轉頭，對著走廊另一端沙啞地喝道：

「那邊的幾個，還想偷偷摸摸的躲到什麼時候？遲到就遲到，現在立刻給我滾進教室裡，自動找班長報到，扣分！」

艾草納悶地望向走廊的另一側，然後她吃驚地發現到，真的有幾抹人影縮著肩膀，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是幾名看起來年紀和莉莉絲、白蛇差不多的男孩子。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的模樣看起來狼狽，衣物焦黑，頭髮捲曲，臉部也沾了好幾大塊的髒污。

「你們這是怎麼了？是腦袋沒帶，連路也看不清，把自己扔到垃圾堆裡去了嗎？」見自己學生如此，黑荊棘環著胸，紅色高跟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地板上打著拍子，從可愛貓咪頭套下吐出的卻全堪稱是毒舌的話語。

這讓艾草不由得想自己留在地府的一位將軍。

假使是必安的話，說不定能和這位老師很合得來。

「報告老師，不是的！」似乎早已習慣黑荊棘這樣不留情的說話方式，那幾名男孩子當中的一人撓撓捲曲得像鳥巢頭，看不太出原來髮色的頭髮，眼神心虛地飄了飄，像是不好意思將真正的原因說出口。

「喂喂，明明說好是你要負責說的吧？」

「猜拳猜輸的可是你這混蛋！」

「昨晚偷吃我晚餐雞腿的也是你這混蛋！」

其他幾名男孩子立即不客氣地用肘擊或是膝頂攻擊。

「囉嗦，我不能要點時間醞釀嗎？」那名男孩子也不甘示弱地扭過頭，齜牙裂嘴地壓低聲音罵道：「昨晚偷吃的事跟這又沒關，不要趁機牽拖。那麼小家子氣，你們還是不是男……」

「啪」的一聲，一記撕裂空氣的音響截斷了那名男孩的話。

他們全都顫顫兢兢地轉過頭，瞧見黑荊棘的手中不知道何時持有一根由荊棘製成的教鞭。

「『報、報告老師！』」這下子，所有男孩子馬上抬頭挺胸，不敢再浪費時間，整齊一致的同聲說道：「『是雷文哈特老師施展電擊造成的，因為我們衝上來時發出太大的噪音！』」

「原來是一Ｃ的那傢伙嗎？」黑荊棘像是不感到意外，她的教鞭對著那些學生們，再往教室大門一指，「做錯事活該被處罰，進去找班長扣完分後，再去找你們這次要同組的組員，晚點所有班級就要開始進行加分任務的抽籤了。」

「『是！』」一聽見「加分任務」四字，幾名男孩子登時掩不住緊張又興奮的表情，急匆匆地奔進了教室裡。

「啊！」其中一人，也就是最開始回答黑荊棘問題的男孩猛地煞住腳步，他從門口內探出了頭，朝著坐在地上的艾草友善地眨下眼睛，「妳是轉學生嗎？我是沙羅，歡迎加入一Ａ，有問題也可以來找我的唷。」

「閉嘴，妳這丫頭快滾進去。」黑荊棘的另一隻手上，不知是什麼時候又變出了一本點名簿，毫不留情地就是拍上沙羅的臉。

沙羅連聲痛呼地縮回腦袋。

丫頭？艾草眨眨眼，腦袋像是一時沒辦法正常運轉，好一會後才終於恍然大悟。

丫頭？女孩子？原來那個叫沙羅的不是男孩子，而是女孩子！

「至於妳。」黑荊棘的教鞭前端突地指向了艾草。

梁炫和長照下意識就想擋在艾草身前，可他們又憶起艾草的命令，只能強迫自己不要輕易妄動。

「我聽學園長說過妳的事了，應該說，所有的老師大多都知道。東方地府城隍府的主人，歡迎妳成為我們學園的交換學生。東西兩界交流，這對我賽米絲學園是極為重大的事。」黑荊棘沙啞的聲音梢微減去了方才對待那群男孩們的兇惡，「但是，成為我班的學生，就要乖乖遵守我的規則。現在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莉莉絲、白蛇一起進到教室去，然後上講台對著大家做出自我介紹。三、二、一，起立，跑步！」

「咦？啊！」這還是艾草頭一次被人用這般語氣命令，她在反射性照做的時候，內心亦感到新鮮有趣。那名叫黑荊棘的老師，是真的將她視作一般學生對待。

艾草的黑眼睛閃閃發光，她在跑至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

「那個，老師。」她墊高腳尖，小小聲地說，潔白的小臉有著細微的害羞微笑，「吾很喜歡貓咪。」

「喂，小米粒，妳不是應該更喜歡我的羽毛嗎？」莉莉絲不高興地咋舌，「啊，算了，反正我的羽毛一定排在白蛇的那幾隻寵物前面。快進去吧，我去叫我旁邊的傢伙讓位給妳。」

眼見艾草被莉莉絲一把拉進了教室裡，就連白蛇也慢吞吞的走入教室後，梁炫和長照下意識也想一併跟進。

「站住。」黑荊棘伸手阻攔，戴著貓咪頭套的她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嗓音是嚴厲不容反駁的，「聽清楚了，不管是誰，我的教室裡只有學生和貓咪可以進入！」

擲地有聲的扔下這句話後，黑荊棘瞬間大力地拉上門，將梁炫和長照毫不客氣地關在門外。

響亮的關門聲響迴盪在四樓走廊上。

梁炫望著那扇遮蔽艾草身影的門板，好一會後她輕籲一口氣，堅冷的眼神逐漸鬆緩下來，恢復平時慣有的冷靜。

梁炫伸手拍上長照的手臂一下，淡淡說道：「別亂來，小姐會不開心的。況且，我等非是學生身份，確實不適進入到上課教室裡。收起你的脾氣，長照。」

外貌文弱的少年像是沒聽到，一雙狂躁嚇人的黑眼睛仍是瞪著教室門板不放，周身是濃烈的黑霧環繞湧動，宛若一隻隨時將掙脫束縛的兇獸。

不過在半晌後，他閉起眼睛，握住拳頭。當他重新睜眼，那份嚇人的狂躁總算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抱歉。」長照擠出壓擠過似的聲音，「是我差點失控了。」

「不怪你，畢竟這是小姐少有的獨立活動。無法守在她的身邊，你和我必然皆會不安。」梁炫搖搖頭，「可小姐也說過，她想試著融入學生生活，她看起來很開心。」

「這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會不放心……會不會有人欺負小姐，會不會有害蟲想趁機對小姐不規矩……」長照感覺到自己的胃部又在習慣性地隱隱作痛了，「我、我……」

「深呼吸，放輕鬆，長照。」梁炫提醒道。她知道自己的這名同事只是外表看起來無害，然而一旦爆發出來，那份狂暴足以教人震驚異常。

「是的，我在努力放輕鬆……」長照往旁移動，背貼靠著牆壁，喃喃地說，「我正在想小姐的模樣……太好了，我覺得輕鬆一點了……」

「很好。」梁炫讚賞地說道。她忽然從衣中取出一個紅色絨布的方型小盒子，盒蓋一打開，裡面靜靜置放著一枚小巧的戒指。

戒指的尺寸看上去極小，並非是給成年人所戴的，外觀精細，僅在銀色的戒身上做了些許的鏤刻。

是一枚低調華麗的戒指。

「梁炫，難道妳是要向小姐求婚嗎？」長照瞬間彈直背脊，眼神防備，「即使是妳，我也絕不會容許的。」

「那換成阿防、羅剎他們向小姐求婚呢？」

「那還用說嗎？立刻宰了他們，絕對會宰了他們。」

「真巧，我們的意見相同，我們不愧同為日、夜遊巡。不過這戒指非是向小姐求婚用的。」梁炫微笑，將紅絨布盒蓋上，收回懷裡，「事實上，這是晚點要交給小姐，由此界神祇贈予小姐的轉學之物，其名為空間之戒。」

「空間之戒？這名字難道和府邸的那座空間之鏡……」長照的反應快，迅速就將兩者串聯起來。

「如你所想，長照。」梁炫說，「此戒同樣可以替此處和東方之間打開空間通道，讓小姐能夠呼喚必安、無救或是羅剎、阿防來替代我們。不過，使用次數僅有五次。」

「妳說……替代？」長照在意的不是次數限制，而是梁炫前一句所說的話。

「你也清楚的，必要時，小姐一定得呼喚他人過來。」梁炫閉下眼，同時她高挑的身子竟在迅速縮小，一轉眼的時間就成了巴掌般的迷你大小，「我等的力量在消耗。」

長照沉默，他的身形很快也和梁炫同樣變化成巴掌大的尺寸。

「是的，我自然清楚。」長照低聲說，「此地終究是異界，非是我等守護土地。少了足夠的信仰之力，我等耗去的力量無法快速地補充，小姐亦是。」

「在那一刻的時間到來之前，用盡全力地守在小姐身邊吧。」梁炫自上衣口袋取出一副墨鏡戴上，白皙的面孔英氣凜然，「因為我等可是城隍八將軍，小姐的命令就是我等的榮譽。」

頓了一頓，梁炫像是想起什麼地又補充道：

「放心好了，回去後我會立即壓搾羅言那傢伙，幫我們設法用最快速度回覆力量的。反正弟弟天生就是要讓姐姐壓搾的，不是嗎？」

這一刻，遠在東方地府閻羅殿的閻羅王，毫無來由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渾身還湧上一股連他也難以理解的寒意。

相較於教室外走廊上的安靜，一Ａ教室內此刻可以說是鬧哄哄的。

有轉學生轉進他們班上，並不是一件太罕見的事。可是如果轉學生是一名黑髮黑眼、身著奇異紅黑服飾而且身後還跟著莉莉絲和白蛇的小女孩，那可就是足以令人吃驚得不得了。

不管是在一Ａ班上或是整座賽米絲學園裡，地獄君主之女的莉莉絲以及伊甸之蛇後裔的白蛇，都是眾所皆知的風雲人物，其實力輕易就能勝過許多高年級的學長姐。

但是無論是莉莉絲或白蛇，這兩人不喜成群結黨的個性也是出了名的。

只聽說這性格迥異的兩人只是為了方便申請學園任務才聚在一起，從來就不曾聽說他們和誰有進一步的來往。

沒想到就在今天，他們兩人竟然是陪同這名轉學生一塊出現。

而莉莉絲還直接對著所有人傲氣十足地放話，「這小米粒是我和那冷血的負責罩的，誰敢欺侮她，本小姐可也是不會輕易客氣的哪。」

白蛇雖然沒開口，但他也不否認，這態度看在所有學生眼中無疑是一項默認。

「嗨！小不點，我在這裡。妳還記得我名字吧？」還頂著一頭鳥巢似捲髮的沙羅開心地伸出手，熱烈地向著走上講台的艾草打招呼。

艾草愣了一下，一開始還真的沒認出沙羅──因為對方臉上的髒污已經完全擦拭乾淨，恢複本來的樣貌。

那是一張男孩子氣十足的臉龐，鼻頭和雙頰負責分佈著一些俏皮的雀斑，紫眸明亮有神。

不過緊接著，艾草就從對方的頭髮和那友善的態度回想起來。

「吾記得，妳是沙羅。」艾草記得向人打招呼要有禮貌，她規規矩矩地彎下腰，潔白的小臉嚴肅認真，「妳好，沙羅。吾，吾是艾草。」

「哇！好小、好可愛！」

「聲音也軟軟的！」

原本還介意著莉莉絲與白蛇存在的同學們，頓時興奮地叫嚷起來。

「欸欸，艾草妳是哪一族的？」

「妳和莉莉絲在一起，妳也是惡魔嗎？」

「艾草、艾草，妳記得我嗎？我剛也跟沙羅那混蛋在一起的，我叫傑克倫登！」

「誰是混蛋啊，豬頭！你是要記恨昨天的雞腿多久？你是男人嗎？下面沒有那個了吧？」

「別理那兩個白痴，我也是剛才的四人組，我叫約瑟分。」

全然沒想過會面對這種狀況，看著講台下熱情萬分的眾多學生，艾草的心裡是緊張的，可表面上還是頂著一貫的表情。她不著痕跡地飛快掃過一輪，努力藉機記下那些向她報上名字的同學。隨即在下方，她忽然發現有一抹個頭矮小得和其餘人格格不入的身影，那赫然是一名年紀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小男孩。

不若他人的友善熱情，那名金髮小孩是冷著一張精緻的小臉，藍眼睛如寒冰一樣，湛藍中又透著一絲冰冷。

還來不及思索對方怎麼會是一臉不善的表情，艾草在下一剎那間倏地感受到一股筆直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

有人在打量她？是誰！

艾草表面不動聲色，暗暗搜尋著那道視線的源頭。

很快的，她就找到了。

是坐在教室最末端的一名少年，漆黑頭髮、金黃眼睛，臉上是笑咪咪的表情。他似乎察覺到艾草的回視，也不閃避，臉上笑容更盛。

艾草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那一張臉孔，可是對方的黑髮金眸，倒是令她想起另一人……

猛然間，一道劃破空氣的響亮聲音震懾住教室的騷動。

原本還爭先恐後舉手發問的學生們，在一瞧見黑荊棘手裡的荊棘教鞭後，頓時化為一片鴉雀無聲。

「自我介紹時間到這裡結束。莉莉絲、白蛇，回你們的位置上坐好。而妳，艾草，」黑荊棘環視講台下方一圈，看了看幾個都還無人坐的空位，她隨意以教鞭一指，「妳就坐拉格斐旁邊吧，就是那個金頭髮的小矮子身邊。」

艾草順著教鞭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忍不住心裡一陣訝異。黑荊棘口中說的，正好就是那名板著臉、金髮藍眼的小男孩。

而遭到點名的小男孩立刻就站了起來，稚氣的嗓音冰冷堅硬，臉上更是覆上一層寒霜。

他說：「我拒絕。我討厭跟女人坐一起，也不跟女人坐一起。還有不准再叫我矮子，妳這個貓控教師。」

沒人知道戴著貓咪頭套的黑荊棘眼下是什麼表情，但是在她開口之前，有人已經按捺不住地跳出來和拉格斐對罵，正是回到位子上的莉莉絲。

「你說什麼？你這個矮子天使，你以為小米粒就稀罕坐你旁邊嗎？」莉莉絲哪能允許拉格斐當著艾草的面給艾草難堪，她唇角掛起冷笑，單手插腰，碧綠的眼眸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拉格斐，「你那怕女人的毛病再不改一改，你在天界的那位老師都要哭了。」

「胡說什麼蠢話，米迦勒老師哪可能因這種小事而哭？」拉格斐個子小小，外表看起來冷淡又高傲，可一開口卻是言辭嗆烈，「要哭的是妳父親吧？女兒到現在連一個男朋友也沒有，他還曾跟米迦勒老師說，怕妳一輩子也不嫁不出去呢。」

「什麼？那個該死的臭老頭！」莉莉絲咬牙切齒，可下一瞬又將對父親的怒意壓下，飛快地將言語再度針對至拉格斐身上，「那又怎樣？起碼我不像某個個子小、心眼小、估計下面也小的傢伙，怕女人怕到讓人坐隔壁也不行。你給本小姐說清楚，小米粒是哪裡不好？你眼睛是裝飾品嗎？沒看到小米粒那麼可愛！」

「憑她是女的就不行，就算她是洗衣板也不行。」拉格斐語氣厭惡地說。

「啊？」莉莉絲用力地一揮手臂，食指直指還在講台上的艾草，「你的眼睛再給本小姐看清楚一點，小米粒的身材比洗衣板還平，你不會別將她當女的就好了？還是說，你其實真正喜歡的就是小米粒這種沒胸沒屁股的女孩子？果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對吧？開什麼玩笑，那我可愛的小米粒說什麼也絕不能坐在你旁邊！」

吵得激烈，相撞的眼神中滿是電光火石般的尖銳光芒，莉莉絲和拉格斐渾然沒發現講台上的艾草已經被那左一句「洗衣板」、右一句「沒胸沒屁股」，給刺得自信全無，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

黑荊棘從頭套下吐出一聲嘆息，不無同情之意地拍拍艾草的肩膀，「多吃小魚乾，多喝牛奶吧。依妳這年紀，身材發育的確太晚了一點。有任何這方面的疑問，都可以來問我。」

拋下這句以一Ａ學生的眼光來看，絕對稱得上溫柔的話，黑荊棘也不管依舊在針鋒相對的莉莉絲與拉格斐，直接乾脆地在黑板寫下「加分任務分組」。

當「五分鐘後，全年級同時進行抽籤，現在開始進行分組」這句命令一落下，一Ａ的學生就像早已習慣無視莉莉絲和拉格斐的爭吵，立即迅速地進行行動。

對於每一年級的學生來說，加分任務是相當重要的一件大事。一學期會不定時的舉辦幾次，由各班老師做出公告，再讓同學們找好搭檔。人數最多限制五人，可以抽取一至二個任務，只要順利完成任務，就能依照任務當時標出的分數額外加分。

任務的難度越高，得到的分數自然也就越高。

就算任務失敗，也不會扣取原本的分數。畢竟這項活動的意義，就是讓學生們可以藉此累積更多的積分。

因此凡是一些積分已經汲汲可危的學生們，莫不是摩拳擦掌的等候著加分任務抽籤的到來，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過這大好的機會。

而早有分組經驗的一Ａ學生們，很快就分得差不多了。各組陸續派出代表，將成員名單寫至黑板上。

艾草看著這幕，有些手足無措。莉莉絲和拉格斐還在吵，主題也早不知道偏差到哪裡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找誰一組才好。

這時候，白蛇踩著無聲的步子也走上講台。他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停頓一下，又補寫上另外兩個字。

──艾草。

艾草看著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微睜大眼睛。

「妳是我撿回來的，當然只能跟我一起行動。」白蛇俯下身子，滑出舌尖的嗓音令人想到蛇在嘶著氣。

「抱歉打擾了，請問我是否也能與你們同一組呢？」一道少年嗓音自旁插入，赫然是方才一直注視艾草不放的笑咪咪少年。

白蛇的紅眸連看也不看地轉過，但是就在他的視線落及少年地面影子之際，那雙紅玉般的眼眸不甚明顯地輕瞇一下。

白蛇終於抬起頭看了站在艾草身旁的少年一眼。

「我無所謂，艾草願意就隨你便吧。」白蛇冷淡地說道。

「咦？吾嗎？」艾草愣了一下，沒想到會變成由她做決定，「但是吾……」

「請問，當真不願意嗎？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嗎？」黑髮少年的微笑仍在，可一雙金眸卻像是失落地垂掩，裡面的光芒也黯淡不少，讓人於心不忍，難以硬起心腸直接給予拒絕。

那模樣，使得艾草不由自主地再次回想起某道修長優雅的身影。她下意識地瞄了白蛇一眼，發現白蛇確實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不，更詳細的說法是，他的眼睫半掩，更像是快睡著了。

「吾……不知道你的名字該如何寫。」艾草細聲說道。

「沒關係，請由我自己寫上去即可。」黑髮少年的眼中亮起光芒，如同寵物受到誇獎。

艾草覺得更熟悉了，可是她同時也很肯定，她的確不曾見過這名少年。

黑髮少年快步地走至黑板前，黑荊棘突地走近和他說了什麼話。少年搖搖頭，似乎也回答了什麼，那音量太細微，艾草聽不清楚。

對了，莉莉絲。莉莉絲也還沒寫上她的名字……想到這裡，艾草當下不再在意黑荊棘與那名少年的交談，馬上跑去找還在跟拉格斐吵得不可開加的好友。

「莉莉絲、莉莉絲。」艾草拉高聲音喊，試圖換來莉莉絲的注意力。

沒想到莉莉絲隨手從口袋裡抽出一根黑羽毛，「小米粒，這給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