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3-3-24 21:10 编辑
六、诅咒之夜
“她们是来探病的还是来要命的?”江利子有点倦怏怏地说。
蓉子收拾着女孩子们留下来的残局,笑着摇摇头。她心里另有疑问,可是还是忍住没有说,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不过为了不让江利子过于无聊,她想了想,说:“她们还是很关心你的,小紬还特别跑到京都去定制你喜欢的和果子呢。”
“然后再在我面前吃掉?”
蓉子噗嗤笑了,点了点江利子的鼻尖:“小心眼。”
江利子佯装要去咬蓉子的手指,被蓉子躲过,可是因为动作大了点,立刻蹙起了眉头。
“伤口痛了?你什么时候能不乱来么?”蓉子赶忙坐到江利子身边,抱着她紧张地查看,抱怨中更多是担心和心疼。
“抓住了!”江利子露出孩子般的开心笑颜,握住了蓉子的手指。
蓉子却没有笑,盯着江利子看了半天,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这样的表情让江利子有一种歉疚感。“真的不太疼……”
“那就还是疼的。”蓉子轻声叹息,和江利子额头相触,“想握着我的手,说出来就好,何必做这样的傻事。”
“那样就不好玩了嘛。”江利子顽皮地笑,“可是,蓉子,我很幸福。即使伤口很疼,吃不了东西,还是很幸福。”
“诶?”
“因为比起很多人,幸福太多了。比如……”
看到江利子靠在床头若有所思,蓉子没有问。江利子想了想,还是说:“今天看到某个人的眼神,很有意思。不经意的注视中,想要说的内容很多。那种在暗中而传达不出的感情,只能在眼神中流露,看到觉得很眼熟啊。”
蓉子突然有种没来由的紧张:“你在哪里见过?”内藤克美看着江利子的样子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莫非她已经看出来了?本来嘛,想瞒着江利子的眼睛,本身就不太可能。
“是绯山医生啊,跟我说话的时候,她突然看向门口经过的白石医生,那眼神……瞎子都能看出来!”
蓉子看着江利子明亮的笑容,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江利子和她所想的不是一个方向,自己也不必为了没有的事而伤神吧,毕竟眼前的她,以及与她相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小律说的闹鬼,我觉得很有趣呢,听你的口吻,你也看到了?”江利子靠在蓉子怀里,已经带着点睡意。
“想睡的话就睡吧。”蓉子岔开话题,用闹鬼的事当睡前故事可不适合。
“不说给我听我睡不着呢。蓉子的语气明显就是有事嘛。”她拿出自己的缠人功夫,不怕蓉子不屈服。
“好吧……”如果是平时,给她一个爆栗就行了,可是现在怎么舍得?抵抗无效后,蓉子无奈地开始说起昨天的经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昨天晚上你睡着了,我到走廊里走动一会儿……”
这是个平常的雨夜,蓉子亲了亲恋人熟睡的脸,起身走到门外,小心地关上门。这几天晨昏颠倒,生物钟都扰乱了,她虽然疲倦,却无法入睡,不如到外面走一走,也许待会儿能促进睡眠。
在医院这些天,她也渐渐适应了环境,在常人看来有些可怕的医院夜晚,也视若平常了,她缓步走到三楼走廊的尽头,推开窗户,呼吸着带着雨之气息的清新空气,已经到五月了,空气里已经带着夏天的味道。不过风一直朝里面吹,把雨点也带进来了,为了避免弄湿,她还是关了窗户。就在关窗的时候,她听见楼上一声惨叫!
那是一个男人的惨叫声,随后还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好像那个人连滚带爬地跌到走廊上。
除此之外,在没有其他人的声音,蓉子联想起护士们晚上传说的闹鬼事件,皱了皱眉,大着胆子走上楼梯。
虽然是天主教学校毕业,可是父母从小的教育让她成为一个无神论者,鬼神之说对她是不存在的。对于意志坚定的水野蓉子,不信便不会害怕。再加上她身边是聪明过人的江利子,平常两人一起看恐怖片也常常变成处处可以吐槽的喜剧片。
她此时担心的,不过是楼上的人出了什么事,可能需要她帮助。
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中年男人缩在墙边发抖,看到有人来,露出惊恐的表情,随后发现只是个人类少女,他颤抖着指着对面的盥洗室:“血,厕所里是血!还有女人的哭声……”
蓉子吃了一惊,向盥洗室走了几步,可是发现是男用的,又只能停住脚步,可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就闻到一股臭味。
不是血腥味,而是一股恶臭。日本大医院的厕所,怎么会有这样的恶臭味?
她掩鼻退了几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想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可是相比楼下窗户一推就开,这个窗户怎么也推不开,好像外面有人抵住了,恶作剧般的不让她打开。
可是这是四楼啊,怎么会有人在外面抵住呢,而且窗栓并没有扣住,是松开的。
旁边是男人的哀号,空气中飘着臭味,手边是推不开的窗户,一般人早就吓坏了。而蓉子只是冷静的走到那人身边,朗声说:“你别害怕,我去找医生和护士。”
听到这里江利子插话:“真的假的?蓉子把自己叙说得这样冷静沉着,不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害怕就美化自己吧?”
真是欠揍的人啊,可是现在又不能揍她。“你也知道我不怕鬼的,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有什么可怕呢?”
“蓉子还真是顽固呢。”江利子嘟囔着,“认准了就不会改变。”
“就像我认准了你,也不会变。”蓉子低头亲了亲小利的额头,“很多鬼都是人心的折射,鬼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
“万分赞同。”江利子像在山百合会时一样附和蓉子的见解。
蓉子继续说她的经历。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蓉子抬头看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就是那天在手术结束时还吓他们一跳的藤川医生。
“你们没事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里常常闹鬼,晚上没有人敢过来。”他诧异地看着两个人,相对于惊恐万分的中年男人,那个冷静的少女更让他惊讶。
藤川医生扶起那个病人,因为他身材不高,还得让蓉子搭把手。就在他们走了两三步,“砰”地一声,那个打不开的窗户突然自行洞开,风裹挟着雨点吹进来。而刚才浓烈的臭味也消失了。
帮着藤川医生把那个病人送回房,才明白来龙去脉。那个骨伤病人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这天烟瘾犯了,就大着胆子到这个没人的地方偷偷抽烟,抽完烟就顺便上厕所。可是小解完冲厕,却发现冲出来的是血!而且还隐隐地听到有女人在哭……
“看来天一亮他就会转院呢,被吓得不轻。”藤川医生叹了口气。
“这个医院一直闹鬼的传闻是真的么?”
藤川挠挠后脑勺,笑着说:“哪有,也就是四楼第三手术室旁边这一块,而且也不是一直,而是从一年多前才有传闻的。”他感叹地说,“这里常常闹鬼,徘徊在这里的鬼魂,也许带着生前的怨恨吧。”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也灰暗下来。
“怨恨?”蓉子疑惑地问。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一个少女因车祸送来急救,结果没能救活。家属认为责任在医生,闹了很久。也许是死得不甘心吧,这少女死后不久,那以后不久,一到下雨天,这里就开始闹鬼。少女的哭声、镜子里的鬼影、厕所里的血水、打不开的窗户……每当这时,没有护士敢过来,女医生也不敢在这种夜晚值班,所以就由我和蓝泽耕作、鸟居浩二轮流顶上啦。”好像为了冲淡恐怖传说带来的紧张,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开朗。
也好像被他的开朗感染,蓉子顺口问道:“失礼地多问一句,那个家属认为该负责任的医生是谁呢?”
藤川医生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过来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是我。”
没想到在这里触碰到别人的伤口,蓉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看见藤川看着走廊那头的第三手术室,脸上的表情如在梦魇:“女孩死在第三手术室,那是个受诅咒的对方。”
“我不信那里会闹鬼,又回去看了看,可是臭味没有了,那个窗户也没有做手脚的痕迹。”蓉子对江利子说。
“蓉子真是大胆啊。不过我也不信会是闹鬼,等我好一点了,一定会把真相揭穿。”江利子已经睡眼朦胧,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但也要等你好一点儿。”蓉子温柔地让她睡好,替她掖好被角,“睡吧,时间还多着呢。”
可是她没想到,时间从不等人,死亡来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也许是藤乃静留因为感冒来看病顺便探病的缘故,从昨天开始,江利子就有些发烧,今天的体温更高了,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蓉子被负责的冴岛护士好一顿训斥,说重伤患的抵抗力本来就弱,很容易感染,还整天弄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探病,真是太不像话了,这就是爱的表现么?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责怪自己,而且一想到静留的感冒可能是上次自己和江利子在她背后说坏话造成的,也不能责怪静留了吧。
偏生今天还要完成来栖川姬子杀人案最后的结案工作,一个下午冒着雨接连跑了东京地方法院、警视厅和法律事务所,更糟糕的是在警视厅和法律事务所分别遇到了爸爸妈妈,又分别听了他们的长篇说教,她现在坐在回翔北医院的计程车上,看着车窗外完全没有停止意思的雨、已经黑下来的天和前面堵起来的车龙,心里像火烧一样。
不知道江利子怎么样了,今天离开她的时候,她的体温很高,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真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狠心才舍得离开她。虽然她身边有妈妈陪伴,可是自己不在她身边,又怎么能放心?
而且爸爸妈妈也真是的,从小到大都是培养她的独立性,从不指手画脚,现在却什么都要管,动不动就刻板的说教。今天唯一能让她稍感安慰的,就是爸爸妈妈好像不再反对她和江利子在一起了。也是,对方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受了重伤,再反对的话也太没人性了吧。如果等江利子康复后,爸爸妈妈还是这样的态度,那就太好了。
她冒着雨疾步走到医院,已经是快八点了,有些狼狈地走到外科,却被不寻常的气氛缠住了脚步。
整个外科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气氛,这种紧张不是医院平时就有的忙碌而不失秩序,相反,每一个人都竭力装出平静稳重的样子,却掩饰不了骨子里的慌张无措。比起白天医院里的那种工作中的忙乱,这夜幕下无形中的凝滞气氛,更让人提心吊胆。
如果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是水野蓉子从来不缺乏细致的观察力,何况她已经跟着江利子经历过两起复杂的命案了,有什么能瞒得住她?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医院出现重大事故,或是有重要的人死去了!
每一种猜想都让蓉子心里发紧,她刚转过护士站,就听见一个年轻护士低声问道:“原来不是好好的么,蓝泽医生说她不会有问题的。”
背对着蓉子的人叹息一声,声音很熟悉,正是负责江利子的冴岛护士:“刚刚死了的那个女孩是美术大学学生,听说还是莉莉安学园毕业的,真可惜,那么漂亮……”
一阵昏眩袭击了蓉子,手上的公文包和胳膊上搭着的外套无力地掉落一地。她按住胸口喘息了两下,眼睛已然看不到冴岛护士惊诧地转过身看着她,她的腿脚只是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向着一个方向奔去,把冴岛护士那句:“水野小姐……”甩在了身后。
不要让裙子的摺痕乱掉,不要让水手服的领结外翻,舒缓的行走,绝不能在公共场合奔跑……莉莉安的校规如是说。江利子有最漂亮的领结,最整齐的校服,可是每次也都是江利子拉着她的手,在校园里奔跑,享受着违反校规的乐趣。
江利子……江利子……你在哪儿,怎么可以没有你拉着我的手……
没有江利子拉着她的手,奔跑起来是如此的痛苦,喉咙被堵塞,胸口痛得要命!
从护士站到307病房,短短的距离,跑起来为什么还是那么长!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蓉子颤抖着推开门,却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那张病床,空荡荡的,白的刺眼!
不会的,离开时她还是好好的……
刚才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回响:
“原来不是好好的么,蓝泽医生说她不会有问题的。”
“刚刚死了的那个女孩是美术大学学生,听说还是莉莉安学园毕业的,真可惜,那么漂亮……”
为什么我要离开,明知道她在发烧我还要去工作,为什么不陪在她身边,为什么……
她已经完全混乱了,双腿早已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顺着墙滑落下去……
江利子,没有你,我怎么办……不,你等着我……
“水野小姐,水野小姐……”
好一会儿,蓉子的眼睛才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一个摇晃的人影,向来反应敏捷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是冴岛护士漂亮的面孔。
“水野小姐,你听着……”一路追过来的冴岛遥用干脆利落的语气说,“你误会了,鸟居小姐没有事,她很好,在四楼,鸟居夫人和她在一起。”多年的锤炼和干练的性格,让她很快地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并且一句话直击红心。
“你说什么?她……她……”她还未从刚才的巨大悲痛中恢复,又被狂喜所攫取,大悲大喜,让她的心跳都开始不整。
“鸟居小姐没有事。”冴岛遥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又有些担心地说,“水野小姐,我看你你需要休息一下。”
“我没事,我……”蓉子挣扎着站起身,双脚一点力气也没有,幸亏冴岛遥扶住了她,“谢谢您,我去找她。”
“不用谢,我应该谨言慎行。”冴岛苦笑着说,“如果因为我的话而让你受惊过度而病倒,我们医院又要出医疗事故了。”
蓉子并没有管她下面说的那句话,她要去找她的小利,越快越好!
“江利子!”在四楼三号手术室门口一群人中,蓉子一眼看到了她的恋人那瘦弱的身影。
坐在长椅上的江利子还没来得及回头,蓉子已经冲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你跑出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伤的那么厉害?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烧?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蓉子,痛……痛……”听到怀里江利子微弱的声音,蓉子方才惊觉,她太用力了,又连忙放开她,看着恋人苍白消瘦的脸,还带着体温过高的红晕,心疼压倒了生气。
“对不起,蓉子。我让你担心了。”蓉子道歉的话还未出口,江利子已经抢先开口。她带着凉意的手抚摸着蓉子潮湿的面颊,原来不知不觉,蓉子已经泪流满面了。
“你没事我就没事。”蓉子握住江利子的手,温柔地摇摇头,决定不把刚才自己吓得心脏差点停跳的事告诉她,不想让她担心自己。
“我也很对不起蓉子。”站在一边的鸟居加奈江带着歉意说,“小利一定要上来,我拗不过她,忘了跟你说一声。”
“对不起,阿姨,是我失礼了。”蓉子站起身向加奈江微微鞠了一躬,刚想问为什么,却发现江利子身边,穿着手术服颓然坐着,面如死灰的人,是内藤克美。
难道江利子撑着病体就是为了来看她?想到这里,她的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意。
“到底怎么回事?”
“蓉子,出事了!”江利子抬眼看着蓉子,眼睛里是一层薄薄的泪水,“晴香……死了……”
“晴香?不会吧!”今野晴香,她们在莉莉安的同学,也是江利子的大学同学。原来冴岛护士所说的“莉莉安学园毕业的美术大学学生”,指的就是她。
可怎么会这样?明明一个星期以前,她还在医院陪着蓉子聊了半夜,那么温柔开朗的女孩,怎么会死了呢?
加奈江温柔地抚着女儿的肩膀,对震惊的蓉子解释道:“是医疗事故,做手术的时候,听说是个不大的手术,但出事了。”
“是哪位医生?”不会是浩二哥哥,听说他今天去歌剧院约会了。更不可能是医术精湛的蓝泽医生。那是总有点缺乏自信的白石医生,还是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绯山医生,抑或是那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藤川医生?
“是我……”一个干涩无力的声音在她们身边慢慢传出,蓉子惊讶地看着内藤克美,她根本没想到的实习医生,就看她神情恍惚地翕动着苍白的嘴唇,“是我,割断了她的动脉。”
周围虽然有不少人,可是安静的可怕。就在此时,“砰”的一声,让人吓了一跳,蓉子猛然转头,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突然被掀开,风夹着雨侵袭进来,带着死亡特有的潮湿阴冷气味,而窗户旁边,就是第三手术室,那个“受诅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