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huyu211 于 2013-4-3 23:25 编辑
“哟，主上，您回来了。”
空旷的小院中走出了留着卷曲过肩发的少女，操着略重的口音，为二人举起了纸伞，虽然叫着久为主上，却完全没有主仆这样的概念，从说话的态度中就略见一斑。
一座用篱笆围起的院落中，木板搭起的小屋静静伫立在其中，外形难免简陋，却也落了个清静，这在美穗子的红瞳里，难免不会想到世外桃源。
“真子，带这位小姐去屋里擦干净。我去准备洗澡水。”
“本...我叫做美穗子。”
“是嘛，真是个好名字呢，没想到会有这么适合本人的名字，美穗子。”
果不其然，女孩的脸上又染起了红晕，完全不知如何去接下久的话。
“主上还是一起进屋吧，我这就去准备热水，小心等会发热。”
久刚要出声，却见美穗子扯住了自己的衣袖，一副不愿离开的样子，大概是在担心着自己被大雨淋湿的身体。
“好吧，麻烦你了，我带这位小姐进去。”
拉起了内屋的窗帷，用屏风隔好，久给美穗子递去了干布，顺手扯下了自己扎住的双马尾。
“抱歉...这么麻烦您。”
“没关系，美穗子...小姐？总不能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淋湿着回去。”
说着话的功夫，久已经在屏风另一边褪去了外衣，擦拭起了手臂上的水珠，光滑的肌肤倒显得布巾非常粗糙。从美穗子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瞥见久踩在地上裸露的脚踝和伸起的手臂，但不难
想象拥有他们的主人，是一个有着匀称身材的妙龄少女。美穗子猛地捂住了嘴唇，生怕自己突然叫出声来，而那隐藏在双手之下的脸蛋，也正如三月的山茶花，红的正艳。
用长布卷起了身体，久这才感到初春的天气非常不适合自己逞强，被淋湿之后却不穿衣服，这实在是太冷了。
“美穗子...小姐？冷的话，我去给你找些衣服。”
“不...不用，我马上就好。”
“那个......”
“嗯？”
“直接叫美穗子就好......”
强忍着羞耻感说出了这句话，有种抗战胜利了的感觉...只希望对方不要认为自己太过唐突。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外人的嘴里不带任何敬语的念出。
“我也觉得还是美穗子好。”
美穗子这才察觉，或许对方只是想用名字称呼自己，才故意装出对美穗子...小姐很不习惯的样子；完全没有办法去猜测这个人的想法，现在只能跟着她的节奏一步一步走下去。
“主上，热水好了哟。”
真子在院中叫了一声。
“美穗子先去好了。”
拉开了围着的屏风，久这才发现后面的女孩，即使和自己一样围着长布，并且盖上了外衣，胸前的凸起未免大的...还是有点过分了，至少美穗子双手极力遮掩，自己还是看到了一丝肉色。
突然感觉哪里在发烫，伸手抚上了自己的侧脸，试了试温度，确实比以往高出了一点，大概真的染上了风寒，还是去给自己找件衣服吧。
“那个，久阁下...不一起吗？”
顾不上衣衫不整的姿态，脱口而出。
“不了，家里的浴缸太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女孩露出了微笑，将手里的布巾盖上了美穗子的发丝之上，沿着她紧闭的右眼擦拭了起来。
“叫久就好，不用太过客气。”
“不要碰...”
美穗子捂着右眼别过了头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抱歉，我以为是美穗子的眼睛被雨水迷住了。”
久有点后悔自己的举动，刚才非常的出乎意料，就算是料事如神的自己，也只能愣在一边。
“您...不记得了？”
“嗯，什么？”
被赤色的眼眸所注视，摸不清对方的用意，自己投过去的目光虽然没有歉疚，却带着深深的疑惑。究竟这个女孩让自己要记起的是什么？
“我们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见吧。”
美穗子打了一个寒颤，这次终于扭过头去不再盯着久了，潮湿的金发很快覆上了女孩的红色眼眸，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尴尬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就算是久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沉寂。
直到真子进来，觉察到气氛不对，将一言不发的美穗子拉进了浴室......
久才发现，门外的雨，下的更大了。
等久洗好身体从浴室出来，女孩还是沉默着独自坐在房檐之下的走廊看着随风摆动的雨幕。
身上穿着的是久的白单（注释：贴身衣物。只有一层，没有里子。特地把裾做的长长的，从上衣的袖口和裙脚处探出。）或许她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却依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樱花大概都落光了，今年都还没来得及仔细观赏呢。”
久揣着手，走到了美穗子的身边。
自己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植物都没有，就算是借着大雨咏上一首和歌，也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比喻之物。
“美穗子也是去听讲经的？不过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还坐着牛车。”
“看着华服至少也是贵族家的小姐，难道真的是一位公主？”
“想起我上次在某个娇贵的小姐家让她的家仆追着打的经历了。”
“那个拿大勺的厨娘真是害的我现在做梦都能想起她。”
“纯代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虽然没有抬起头来，但终于接上了久的自言自语。
说完好像又红着脸不再吭声了。
“......美穗子见过那位厨娘吗。”
久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仔细打量起女孩闭上的右眼。
美穗子缓缓抬起头来，抚摸着右眼，慢慢松开手，蓝色的光芒就要倾泻而出。
“主上，外面来了一群人说要找什么风越院，我说我们家这么小哪里塞得下一个院子啊。”
真子急急忙忙的跑来廊下，气喘吁吁的站到了久的面前。
“难道是华菜她们...”
美穗子惊觉的站起身来，面向院外。
还没等久开口，从门外冲进来的华菜已经带着众家仆杀到了面前。
领头的一人正是她刚才提到的，厨娘小町......
而她手里的大勺已经不偏不倚的砸中了正面带微笑的久少主的脑门上。
久只知道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对红蓝眸子扑向了自己失去重心的身体。
果然这是飞来横祸吧，亦或是遭到了天谴？
大雨在倾盆发泄之后,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等久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了，盖着被子躺在榻榻米之上，竟然昏迷了大半天。
印象中，只有那对红蓝异色的双瞳还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她为什么要不理睬自己呢，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奇怪的女孩子。
摸了一下肿胀的脑袋，久又陷入了昏睡之中，梦境里——
自己穿着武官的衣服，背着弓箭，左腰间悬着太刀，
站在层层樱树之下，肩膀上已经覆满了樱瓣，
望眼欲穿般的在等待着一个人，
等待着一个少女，
等待着...
一直等待着......
恍惚间，又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晌午，一辆牛车出现在了久的小院门口，车上走下的华服少女正是昨日自己捡回家中的美穗子。
女孩这次依然没有过多的排场，除了车夫，只带有一名好像长着猫耳的随从。
让久诧异的是，美穗子的衣着竟然是标准的裳唐衣，必须在随从的搀扶之下才能正常行走。
“今天再正式为你介绍一遍，这是我们福路宫（注释：根本就没有这个宫号，日本皇室是只有宫号没有姓氏的）美穗子内亲王大人。另外，风越院是当今天皇大人赐予我们大人的官邸名，所以一般也以风越院大人作为......”
“嗯，我懂，福路宫家仅存的血脉，也是当今圣上的侄女，深受器重。”
用平稳的语气打断了池田的陈述，望着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最后却没有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眼神中露出的讯息，却没有逃过美穗子敏锐的观察。
“华菜...去把车里的白单拿来还给真子阁下。”
“...可是，姐...”
风越院轻轻抚平池田竖起的头发，投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可千万不要再对风越院大人做出奇怪的事。”
瞪了一眼久，华菜忿忿的离开了院落，钻进了停在外面的牛车之中。
“那个孩子...很喜欢美穗子呢。”
“对的，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总是形影不离。”
“不用本院这个称谓了吗？”
“其实私下里不太喜欢这个自称，在那些孩子们的面前，用了会觉得很疏远。”
“所以是‘我’吗？”
“是‘我’。”
“真是温柔的女孩，非常善解人意，那么我也不用在下这种生分的称呼了，美穗子。”
“阁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我面前用敬语吧。”
“这可不好说呢。”
双手掐着腰，想到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院中讲话稍微有点失礼，便扶起了美穗子向屋中走去。
“阁下才是真正的温柔体贴...”
话说出口，美穗子才发现声音有点羞涩的变调了，大概瞒不过那个极其聪明的人吧。
“我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只可惜至今没有人这么说过。”
“阁下其实是有姓的吧...”
久虽然非常知趣的忽略了自己的失态，美穗子依然将话题挪到了今日的重点之上。
“嗯，现在确实单姓一个源（注释：编入臣籍之后的赐姓）字。”
“阁下的父亲是上埜宫（注释：继续没有这个宫号）亲王大人...吧。”
“想不到风越院大人的消息这么准确。”
察觉到久的语气不似平常那么轻快了，美穗子也发现今日的自己不同与以往，
竟然会这么强硬的去揭开另一个女孩的伤疤...窥探别人的隐私。
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被她讨厌，本来...自己就没有被这个人放在心上。
现在，更有可能连这仅存的关系也要就此破裂了。
“对不起。”
久用手掌托起了自己的腮，不再言语，只是看着窗外。
而美穗子则是低头望着衣角，眼睑溢出了泪水，刚才那一番话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来的。
其实窗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是春风拂过，也完全看不见，
很想像当朝的士大夫们一样，出口成章，看着风景就可以咏出漂亮的和歌。
只可惜光靠想的，久再有咏絮之才也无处抒发。
“我说，昨天美穗子有生气吧。为什么呢？”
“咦？”
“为什么生气呢？”
美穗子抬起头来，满眼的泪花，傻傻的望着久。
“不想说吗？”
对方轻轻点了下头，又垂下了头。
久突然站了起来，丢下美穗子一个人跑了出去。
果然...自己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吧，美穗子的眼泪就在久消失在门外的一刹那，不受控制的宛如昨日的倾盆大雨，滴落在跪坐着的榻榻米之上，一滴两滴深深的陷入席间。清楚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就像是自己做了伤害别人心灵的事一样，做了，就会有痕迹在那里，完全不可能再收回了。
“呜...上埜...久......”
“久......”
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么失态的自己，真的真的还是第一次。
一条手帕被恰好的塞进了美穗子手中，一束樱花也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不愿眼前的女孩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只能用手帕捂住了脸，好一会才抬眼偷偷寻找着那个目标。
只披着一件白单的少女又绑上了那条耀眼的红围巾，扎起了双马尾，笑呵呵的看着美穗子。
更加不敢正眼直视她了，好喜欢好喜欢这样的久，喜欢的心情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好点了吗？”
“......”
“没关系，再过一会我也能等的。”
依旧是那个亲切体贴的久，又变的和往日里记忆中的久一样了。
可是那是真正的久吗？
难道不是刚刚冷冰冰的说着：“想不到风越院大人的消息这么准确。”
才是真正的久吗。
“久阁下...真的非常抱歉。”
“嗯，没关系的哦，是美穗子的话，就可以原谅。”
“请您说实话...”
“......”
“果然很介意......”
“不过和美穗子昨天生气的事情扯平了。”
“咦？”
“和昨天我让你生气的事情扯平了。”
“可以吗？”
“美穗子觉得自己吃亏了吗？”
“......”
“果然觉得吃亏了......”
“你不觉得我们两人非常相似。”
“对啊，不能再像的两个人了。”
抬起头来对着久报以感激的微笑，两抹笑容同时出现在了晴空之上，
就像是雨后艳丽的彩虹，在这样的天气里出现，会让人有一种安心的喜悦。
那道彩虹既是雨过天晴的标志，也是架起彼此之间心灵的桥梁。
“还有，希望以后美穗子可以...不要再闭上右眼了。”
“咦？”
“顺便只能在我一个人面前这么做哦，就这么说定了。”
“咦？”
美穗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脸色漫着红潮，悄悄的睁开了右眼，蓝色的宝石之光犹如晨朝倾泻而出，霎时照亮了这小院的一方天空。
久温柔的盯着她，没有再说话，揣起了袖子，赤脚踩在木地板之上，转过头去，
半响念到：“奈良城里牡丹樱，烂漫香薰透九重。
（注释：出自小仓百人一首，作者伊势大辅，原文为いにしへの 奈良の都の 八重桜 けふ九重に にほひぬるかな）”
美穗子先是一愣，随后便答道：
“深山人罕至，却遇樱花开。物我两相忘，唯它慰我怀。”
（注释：出自小仓百人一首，作者前大僧正行尊，原文为もろともに あはれと思へ 山桜 花よりほかに 知る人もなし）”
“果然需要看见樱花才能吟诵出动人的和歌啊。”
“明明不是你我所写的。”
“无妨，心意所致便已足够。”
“只可惜今天，必须说再见了，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那么美穗子我们以后一朝一会吗？”
“咦？”
“没什么，请路上小心。”
慢慢踏上牛车时，美穗子的眼睛还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久也依然站在门边，向这边微微笑着，给人一种很晴朗的安心感。
美穗子又是脸色一红，才踏进车中，直到车行很远，才晓得闭上右眼。
脑海中还徘徊着今天和久说过的话，甚至是最后的那句和歌，自己有无答的失礼。
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华菜提醒她，院门已经就在脚下了。
“华菜。”
“什么事，美穗子姐姐。”
“明天去把久先生请来，千万不可以怠慢了贵客。”
“啊？姐姐大人为什么要请...”
“华菜，没有为什么哦。”
“...是，姐姐大人。”
“主上，那支樱花是哪里来的？”
“嗯？隔壁左大臣家里摘下来的。”
“啊！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叫龙华扛着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
“龙华小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可怜了......”
“啊，真子你在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