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人心难测
“惠,你怎么来了?”晚归的绯山美帆子刚换好鞋,就看见坐在客厅的白石惠。
美帆子略带憔悴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可是又讶异于惠难得出现的严肃表情,登时有些无所适从。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也关机了。”惠沉着脸问道。
如果是旁人问道,美帆子一定会傲娇地说:“我已经请假了,没有义务保持通话。”
可是面对白石惠,她只能耐心地回答:“我所在的环境不方便接听电话。如果你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她拿出购物袋里放着的报纸,上面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和重要版面登载了翔北医院的医疗事故,“我已经看到了。”
白石惠瞥了一眼报纸,有死者今野晴香的照片,还有“美女大学生”、“鲜血喷溅”、“没有医师执照”、“高层管理混乱”等字眼,不禁皱起了眉头:“有必要这么夸张地写么?”
“真奇怪,昨天是蓝泽值班,他怎么会让连实习资格都没有的内藤去动手术?这下医院的声誉要受很大损失了,高层的日子也不好过吧。”绯山有点费劲地脱下风衣,顺手搭在椅背上。
“你不知道?”更让绯山意外的是,白石的眼神不仅仅是疑问,更多的是怀疑,“手术中发生了意外,有人昏倒了。你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做手术是在晚上吧,那时候我已经下班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惠霍然起立,将几盒药扔在桌面上。
美帆子低头看着这几盒药,神情复杂。
“这是在医院病房拿的吧?”惠咬着嘴唇,“这都是处方药,可是我没能看见处方。而且就算有别的医生开处方,也不可能一次开这么多药。”
绯山笑笑:“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她坐到桌边,“这在翔北医院不是公然的事么?医院管理这么混乱,不仅是医生,连实习医生都能轻松地拿到这些药。现在外科的医生,没去过药房随便拿药的,只有你和蓝泽吧?但这只是镇静镇痛药品罢了,上个月的吗啡失窃案到现在也没有头绪不是么?那才是大事。”
“美帆子,我并不觉得这种事可以习以为常。”白石惠想要逼视着绯山美帆子,可是在睁大的眼睛里,流露的却首先是幽怨。
“我也没有习以为常啊。你放心,我也只是最近才拿药的,我最近不太舒服。”看的惠的眼神,美帆子的语气软下来,“翔北医院是我们相遇的地方,对这个医院,我们除了责任,还有感情。我、你,还有蓝泽、藤川,每个人都深深地爱着这个医院,都希望能把它建设成日本一流的大医院。可是现在除了蓝泽,我们都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不过也没关系,这个医院只需要蓝泽就够了,有他的名声和技术做招牌,不愁病人不上门,听说下周还有外国大企业的董事长慕名而来预约手术呢。”
“可是这件事后。”惠指着报纸的大标题,“耕作的名誉也蒙受了污点,就像你说的,这个手术是他主刀,可是他做到一半昏倒了。内藤克美是后来接手的,结果出了事。”
“是么?报纸上没说啊?”美帆子凑近看了看,“看来医院董事会说服了内藤理事,牺牲他女儿也要保住医院的王牌。没关系,那位内藤小姐不当医生也可以在她父亲的医药公司工作。只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你的蓝泽耕作也会做缩头乌龟?”
看着绯山的冷笑和讥刺,白石突然涌出一股怒气:“耕作已经向对方律师坦白了,他没有做缩头乌龟!而且……”她顿了顿,“现在医院都在议论,为什么蓝泽医生会突然昏倒,护士都看到他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的样子,现在护士们到处在传,医院里流言纷纷。”
“什么流言?”
白石惠犹豫了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很多人说,蓝泽医生在动手术之前,和绯山医生喝了咖啡。”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绯山美帆子跳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脸上随即掠过痛楚之色,“惠,你在怀疑我,怀疑我……”她颤抖的手指着桌上的药,“用这些药麻醉了蓝泽!我没想到,你……你……”她满面悲愤之色,眼中却是泪光莹然。相对于自己被人在背后议论,显然是白石对她的态度更让她难过。
白石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我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原因……但如果你解释一下……”
“对,我承认,是我做的,行了吧!”白石惊讶地看着绯山冷笑的脸,就见她毫不在乎地说,“我讨厌蓝泽,从一开始就讨厌。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现在我更讨厌他,因为他拥有了一切,名誉、地位,还有……还有……还有你!”
“美帆子!”
“白石惠,我可以告诉你我喜欢你行不行?为了你,我会不择手段,只要达到目的,我可以无所不为!”看着面对自己激烈的告白,白石惠那不知所措的样子,绯山美帆子觉得喉头酸痛,泪水上涌,“我就是想让蓝泽耕作出丑,让他滚出医院,行不行!现在你是来指控我犯罪的吧,好,你报警吧,或者我跟你一起去警视厅!”
“我不是的……”
还没等白石惠说完,绯山已经推开椅子,可是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
“美帆子!你怎么了?”白石慌忙扑过去,抱住绯山。
“两位没事吧。”就听见门口一个清澈的女声,她们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满脸关切的表情。
她们都认得,这是307病房鸟居江利子身边的那个少女,白石更了解深一层,这个少女,也是今野家的委托律师,水野蓉子。
蓉子鞠了一躬:“真是不好意思,我作为律师想来了解一点情况,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只是两位争吵声音太大,不便打扰。失礼之处,请您谅解。”
“你女朋友去哪里了?居然放心把你丢给我。”坐在江利子床边的女人淡淡地问。
“我让她去调查一些事情去了。”江利子颇感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眉眼出挑的茶发女人,“而且她认为我们是朋友。”
“是么,我可不这样认为。”她清冷的语气总带着三分讥刺。
“所以我说是‘她认为’。”江利子的回击向来是绵里藏针。
灰原哀笑了,她不是那么习惯笑,可就是这一点生涩,让人感到格外珍贵。
不过要是不改这种拒人千里的脾气,很难找到恋人呢。
除非是像毛利兰那样脾气超好的温柔佳人。
“你是恋爱了还是找到工作了?看你的样子,生活有规律多了。” 比起半个月前,她的黑眼圈淡了些,脸色也不似那般苍白。
灰原哀并不像别人那样惊讶于江利子准确的推理,没有流露任何不寻常的神情:“托你的福,上个案子让刑事部的水野部长注意到我的才能,加上城之内医生的推荐,我被征召到科搜研工作,目前负责生化检验这一块。”
“真是恭喜你了,虽然有些大材小用。”
“我也这么觉得。”灰原哀表示赞同,“不过这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份正当工作,而且可以按时拿薪水,不用在博士那儿蹭吃蹭喝了。”
而且可以接近毛利兰。江利子心里说。她想到那天灰原哀和毛利兰的对峙,灰原那一反常态的紧张和软弱,这样一个冰块一样的女人,太阳都晒不化,只有爱能让她从内部融化吧。
何况不止是灰原,那天毛利兰不也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样子么?
看来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那么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也没什么。只是合成毒品,制造毒药,违法制药,非法医疗实验什么的,然后就是逃亡,躲避追杀,偶尔客串推理。”说着匪夷所思的事,她神情泰然,好在她的谈话对象,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那种人,“我也中过枪,程度上没你这么严重,不过数量上胜过你。”她在胳膊、腿、肩膀、腰侧比划了几下。
“那种生活也别具一格吧。”江利子居然附和道,“冒险、犯罪、惊悚、推理、追杀,还集齐了黑暗组织、美少女、浪子回头,如此丰富的元素,你可以联系今野老师写一部小说。嗯,书名可以叫《死神凝望着》。”
“啊拉,好像很有意思呢。书出来一定会大卖。”看来她也不缺乏冷幽默的细胞。
“既然如此,还想请你帮个忙。你做了那么多非法工作,不在乎今天多一桩。”
灰原哀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江利子,看到对方眼神温润神态自若,她冷淡地说:“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而且……”江利子慧黠地笑了,“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是么?”哀挑了挑眉头,“你刚才说这是你女朋友擅自认为的。”
“我和蓉子素来心意相通,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况且蓉子眼光很好,她的判断,你最好相信。”
“是么?“
“而且你愿意告诉我这么多有关你的事,因为也觉得我可以信赖吧。“
灰原哀看着这个表情温和淡然的少女,有一种落入温柔陷阱的感觉。
内藤克美正站在307病房,看到自己暗恋的心上人和一个看上去很难交流的漂亮女人神态默契地在一起,她突然觉得,江利子离她更远了。
从她昏倒到现在,自己内心的煎熬一点不比红蔷薇大人少。可是比起幸运的红蔷薇,她连探视的资格都没有。这个医院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而刚刚在几小时以前,她又差点害得她爱慕的人有生命危险。
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心里真的好痛。
看来我真的是个不祥的人。是不是应该离开她,再也不见她?
可是,就是站在这里看着她,心里就多么的不舍。
“这就是?”她看到那个女人问江利子。
江利子点点头:“克美同学,让灰原小姐帮你检查一下。”
灰原站起身,直接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解她的扣子。
克美连忙退后两步,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给你做检查。”灰原似乎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幸而此时江利子补充了一句:“克美,听她的。我们是在帮你。”
尽管心中满是疑惑,可是江利子的一句话,足以让她臣服。
灰原凑近她的胸部,面不改色地仔细看了看,说:“这是药物的过敏反应,如果你不是嗑药,就是被人下药了。”
内藤克美低头看了看胸部的淡红色皮疹,断然地说:“我怎么会嗑药!”
“这可说不定。”灰原冷冷地说,“我听说这家医院曾经出过吗啡失窃案。管制类麻醉药品,大多数都可以至幻。”
“那到底是什么?”江利子问灰原哀。
“现在只能初步判断,我需要抽一管血。”想不到她随身的Prada包包里,居然全套的工具:一次性针管、手套、酒精、药棉、试管、标签……连身为医学生的内藤克美都看呆了。
“你真是一个……科学家。”
“啊拉,我听不出赞扬的意思。”灰原哀已经利落地收拾停当,将一次性手套扔到垃圾篓里。
“要多久?”
灰原哀不假思索:“虽然我预测药物的半衰期已经快过了,我不能保证,但如果有的话,很快。”
看着灰原离开,内藤克美正在犹豫自己也是不是该顺势出去,就听见江利子说:“克美同学,等一等。”
“啊……”克美心头一跳,回身看着她。
她却看见江利子面容静雅,眼中却带着说不出的犀利光芒:“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我会留在这里,等她好一点再去上班。”听完白石的话,蓉子礼貌的道别离开。看着缓缓关上的门,蓉子想到,如果江利子在旁,会说什么呢。
“这一晚说不定能催生出什么情愫呢。”她会这么说吧。想到这里,蓉子笑了。
绯山医生的确对白石医生感情很深,而白石医生,她心里也有绯山医生吧。可是蓝泽医生呢,岂不是太可怜了。他虽然冷冰冰的,但这种人往往会把感情放在心里不说出来,其实比谁都深吧?
这让蓉子又联想到今天见到的那个灰原小姐,江利子认识了很有意思的人呢。
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和听到的,了解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而绯山医生和白石医生,看上去都是诚实可信的人。
可是几个小时前,江利子的妈妈还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过:“眼睛看到的,未必为实;别人对你说的,也未必为实。”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到底是不是绯山医生向蓝泽医生下药?就像她冲动时说的,为了让蓝泽出丑,把他赶出白石医生身边。
医院流言那么厉害,不会是空穴来风。即使绯山医生回到医院,也很尴尬吧。
绯山医生,会这么做么?
或者是内藤克美,那天,她给蓝泽医生买了咖啡。
克美和晴香深夜争吵,她们是什么关系?克美拒绝透露她们争吵的内幕,到底有多么要紧,要紧到背负罪名也不可以说出来?
难道真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冴岛护士长的转述晴香争吵中说的话,能听得出晴香在要挟克美,要挟的严重程度,以至于让克美想到要杀死晴香?
如果蓝泽医生不能进行手术,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而晴香也的确是死在她手中的。
在手术中杀死一个人,如果当做医疗事故的话,只需要承担民事责任,比起其他人杀人,承担刑事责任,受到的处罚简直是微乎其微。
内藤家那么有钱,只需要赔付大笔赔偿金就可以了结此事了吧。
这样的杀人,对于凶手,简直太划算了。
想到这里,蓉子内心不觉一阵寒冷,五月温暖的薰风,竟让她打了个冷战。
内藤克美,会这么做么?
还有藤川医生,江利子特别交代要她去查藤川医生的历史。藤川医生没有犯过罪,警视厅毛利兰那边查不到什么资料。蓉子把这件事委托给妈妈,妈妈是民事案件的专家,经手过不少医疗事故案,可能有医生的资料。
可是为什么要查藤川医生呢?事发那天,他也下班了。并不在现场。
可是江利子的敏锐目光和缜密头脑,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
绯山医生、藤川医生、内藤克美,一个个平常熟悉亲切的人,会是凶手么?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鸨羽舞衣、来栖川姬子,这两个可爱纯真的女孩,谁又能想到她们会杀人,而且杀的是她们最亲近的人。
此时走在入夜的繁华街道,身边一个个走过的人,他们的外表下,又压抑着什么样的罪恶?
蓉子突然想到姬宫千歌音临别时的那句话:“就连这个医院,我也看到了一双眼睛,压抑着深重的欲望和罪恶,就像曾经的我。”
这个人会是谁,难道千歌音学姐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如果能让千歌音学姐说出这个人是谁,可能会对案件有很大帮助!
蓉子立刻拿出电话,拨打了千歌音的手机。可是电话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声音,连续几次都是这样,蓉子只能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希望千歌音能尽快回复。
她刚刚郁闷地放下手机,铃声又响了,这回是妈妈。
“蓉子,我通过一个熟识的律师查到一些有关藤川医生的事情,可能你会感兴趣哦……”
听着妈妈有条不紊地叙说,蓉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