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雪 于 2013-5-2 14:40 编辑
兵荒馬亂,殺聲沖天。雕樑畫棟被火光吞沒,士兵攻入內宮,見男性就砍,太監、衛兵被砍下的人頭亂滾,宮女尖叫著被拖進宮室內,雪亮的刀鋒染著鮮血,井中、池塘中積滿了屍身,一副人間地獄景象。
梳雙鬟的宮女倒臥在鎮武閣殿閣白玉階梯下,鮮血染紅了整個右半身,雪青色的短襦完全變成了紅色。傷口從右肩伸延到胸口,冒著血,一時卻還沒死去,只是雜在已經死透的宮女、太監屍體之間,無力的咳血,身子不時抽搐一下。
好痛……為甚麼?
終於到了終焉的這一天,敵國的兵士攻進了皇宮,那些野蠻的蠻子兵,見人就殺、見女人就撕掉衣服蹂躪。亂局中,她想逃,逃去與她對食多年的姐姐;卻被一個蠻子兵抓住,撕掉她的裙子就要**。
不要……她劇烈掙扎,把那蠻子的手背都咬爛。那蠻子凶性大發,把被蹂躪過的她甩到牆上,左手拔出刀,一刀便砍了下來……
……為甚麼?
她只想安靜地過活啊……和一起工作的姐姐、和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結成對食的姐姐一起滿歲出宮……
姐姐……姐姐你在哪?……
好痛、好痛啊……痛得喘不過氣來,每一下嗆咳都是血……
姐姐也像自己一樣麼?也被蠻子兵給抓住了麼?
姐姐這麼好、這麼溫柔;這麼正經的人,不像那班女人,花枝招展的打扮了,老是搶那些能在官家(皇帝)面前露臉的差事……
這樣的姐姐,也要遭遇這種事情麼?
姐姐、姐姐……好冷、好痛……
像她們還沒當女官、還在睡通鋪的時候,她受了風寒的時候那樣,抱著她、暖著她,可以麼?
有姐姐的保護和溫暖,才保住了性命啊……自此之後,姐姐和妹妹,便每天對食,一直在一起……
模糊間,看見絳紫色比甲的平髻女子踉蹌著走過來。眼淚湧上雙鬟少女無神的雙眸,下一刻,沾了血的手已經被握住;和自己對食多年的平髻女子彎下腰來,把自己抱住。
『妹妹!……你在……找到你了……太好了……』
滾燙的淚水,滾燙的血……姐姐,你也受傷了?……
『嗯……我沒事的……小腹被捅了一槍……看來雖然小時候練過點武,但還是不成啊!對不起,我保護不了你,讓你受傷了,那些蠻子兵也……也……那樣子……嗎?』
沒關係……雙鬟的少女勾動了沾血唇角,逸出微笑。
姐姐……你在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咳……好痛苦……妹妹……好痛……
可是……沒關係……姐姐又在暖著我了……所以沒關係。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獵戶出身的嘛,我知道……這傷……你我也……好不了的……蠻子兵很快又會再回來……如果我們還沒……死透,他們肯定會……妹妹,我們一起走吧?』
姐姐要帶我走麼?……雙鬟的女子笑得更燦爛了,雙眸凝聚了最後的神彩,看著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姐姐。
『嗯,這是在……鎮武閣裏拿出來的……匕首……我剛才……用來防身的,但還是……幸好沒丟太遠,我撿……回來……妹妹忍著點,很快就不痛了,嗯?』
刀柄鑲滿寶石的匕首刃鋒沒進心窩,梳雙鬟的女子已經不覺得疼痛,只是有股冰涼的感覺;右肩的痛苦也很快褪去。
眼前模糊起來;心臟的冰涼很快消失,那沾滿自己的血的刀鋒,也插進眼前姐姐的心口,姐姐吐了一口血,微笑著倒入自己懷裏。
『這份……殺業……讓我扛吧?反正都已經……妹妹……這麼好,這麼善良,來世一定可以托生一戶好人家的……好好……生活……再不要回來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了……嗯?……』
一陣陣疲累湧上,雙鬟的女子也無法再思考了。鮮血匯流到了一起,腦中最後殘留的,只有相偎相依的姐姐的名字……
「羽鳶……」
楊致坐起身來,扯過床尾的小毛巾,擦著頭上、頸項間的冷汗。
那是甚麼亂七八糟的夢?
該不會是那套古裝劇惹來的吧?小唯前幾天給她現在最流行的那套古裝宮廷劇的視頻連結。那套宮廷劇足有60多集,這幾天一有空,便用平板電腦一集集的追看。
她肯定是被那些雕樑畫棟和腥風血雨的劇情洗腦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把無辜的羽鳶給牽連進怪夢怪情節裏,真是丟臉。
她撈過床邊的熊貓布偶,緊緊摟在懷裏。
那是今年二月,羽鳶和自己一起去遊樂場時,在攤位遊戲贏回來的布偶。那種弩弓射擊遊戲很難玩,玩的人不多,所以獎品的布偶也最大。自己羨慕的看著那可愛的熊貓布偶,羽鳶就付了錢,取過那種沒有箭頭的遊戲弩機來,三箭三中,疊起的膠瓶一個不漏地射倒,贏回來大獎。
『致想要,不是嗎?我也有能力拿到手,便把它拿下來給你。』
楊致還記得那時候自己問道:『那若是你沒有能力拿的東西,你會怎辦呢?』
羽鳶的回答是:『那就想辦法,令自己獲得那份能力,又或是拜託別人幫忙。如果還是無法得到,那也只能跟致說抱歉,請找其他人幫你吧?不過我相信致,不會強迫我奪取我能力不及、又或不恰當的東西的,所以沒關係。』
楊致嘆了口氣。真是坦然得可怕的答案啊,而且完全聽不出來,那到底是完全未經世事的天真單純、還是閱盡世事後的返樸歸真?
崔羽鳶,那是一個如此特別的人。
那雙棕黑的眼眸,坦然的看著兆穎和Dreams的隊友們、敬重而同樣坦然的看著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在沒有人的時候,那雙眼睛,便如鷹隼一樣,銳利的觀察著四周。
但,那也是那雙眼睛,在遊樂場上、在相見的咖啡廳中、在Dreams宿舍和訓練場上以望月同事的身份見面時,溫柔地注視自己。
離開遊樂場的時候,羽鳶牽著自己的手。那雙手,比自己的還要大一點,沒有苦練到指節都腫大和彎曲,但卻有些自己完全想像不到的傷痕,燒傷、割傷、整塊皮剝落再生的痕跡……
那隻右手,好大、好暖。
氣氛是如此的溫暖、溫柔,雖然默不作聲,但暖流在四周流淌,讓心臟也暖和起來。
她沒有家人、自己也完全從家庭中獨立。老實說,即使她們立刻深陷在那股溫柔裏,也無所謂。
真是……怎麼能這麼想呢。還沒有搞明白對方的意思呢。萬一是自己會錯意,羽鳶只把她當作好朋友、好姊妹看待,不是更丟臉丟到家了嗎?
楊致苦笑了一下,還是掙扎著起身下床來,繼續昨天還沒完成的收拾行李工作。
2029賽季,她們第一場開幕戰便是客場。Dreams明天會拉隊前往天津,與2028賽季第16名,剛好逃過降班危機的天津橋月對賽。到時她會是正選自由人,孩子們中的隊上中堅也會上場熱身,好試試灕和Erin離隊後,她們新陣容的實力和作用。
主二傳小慧、副攻手小唯和靜漪、接應二傳小鞠、主攻手敏思和Anzhela、自由人是柔。這是素玉領隊在自己一月份當上副教練後,親口告訴她,在草創時期的時候,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心目中的『四年計劃』中,最終達成的最佳正選陣容。
灕和Erin應該也深知,自己被簽下來的目的是為了打好基礎,為Dreams渡過草創時期的艱辛。應該是因為這樣,這兩個人一直視Dreams的賽程為『打工』、而且只簽三年約,一滿約了、實現夢想了,就離開CVL,回歸校園吧?
幸露和婉婉是海豚隊時期已經在的選手不算;或許自己也一樣吧?簽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幫孩子們打好基礎,好在這四年的時間內,讓這班素玉領隊與Ekaterina教練心目中的正選陣容,在她們的扶持中成長起來,擔起為Dreams實現CVL甲組冠軍的夢想。
只是後來,靜漪和小鞠的事出來;小鞠休養了三個月才完全痊癒,靜漪也永遠離開了Dreams。那個正選陣容,也就永遠成為了一個夢。2027年她們升上了甲組,但形勢比2026年時還要艱辛,自己也就更常上場,以多年征戰的經驗鎮住Dreams的後排。
頂替小鞠和靜漪位置的,是Claire和幸露。但幸露有傷;Claire是大學、CVL、香港隊三線選手,也需要有人替她,不能當作完全的正選使用。
Dreams的問題與飛鷹、廣東楊桂、南京南通等一樣:學生隊員與國家隊的球員(國家隊級外援)比較多。CVL賽期不短,也和高中、大學學期,以及一些國際大賽的賽期重疊;學生要兼顧讀書、國家隊組又要為國家服役。這時候,像楊致自己那樣的、全心投入CVL的純職業球手便很重要。
Dreams的中堅組,隨著孩子們相繼高中畢業,漸漸變多了。其中又以自己(算是兼任副教練)、小慧、幸露和婉婉最為重要。冬雲是新人不算。小鞠和Yulia是兼讀制的大學生、知華今年又沒被選進日本國家隊冬訓了,也算是半個中堅組。小唯被選入國家隊,脫離了中堅組的行列;隊長臂章改由Claire(楚菱)或自己戴上。踏入2029年賽季,只有小忻和弦音仍在讀高中,Dreams終於上了軌道,成為一支名副其實的職業球隊。
這樣子,即使自己身體再支持不下去,必須退下來,專心副教練的工作,應該也可以安心了。
2024年賽季結束後,她被零轉會費交易到Dreams來;實際上就是被解約而被Dreams撿了來。那個時候,她已經有心理準備,坐冷板凳也好、上前線打盡34場聯賽外加附加賽和不知多少場盃賽也好、為後輩舖路當陪襯也好、打到再骨折也好,甚麼她也會做。不過,以上的事情也好像沒有發生,她是國家隊的柔之外的半正選自由防守球員,積累了人氣,賽程和訓練也勞逸結合。隊上甚至帶她去針炙、作全身調養,讓她的傷情大有改善。
不知不覺,她已經在打第11個CVL聯賽賽季。
真奇妙,她這個已經再不能扣殺的半殘廢的傷者,在CVL的年頭,竟然比很多耀眼、無傷患、明星級的同期還要長。
今年柔21歲了,也順利升上了成年組。不用參加亞青盃和世青盃,她們在世錦賽和奧運年總算可以鬆一口氣;自己也不需要在那些賽期時上足四局、五局,完全沒有休息、沒有後備的一直打下去。2027年球季,她就是這樣捱傷了背肌;雖然是輕傷,現在也算完全痊癒,但肩周炎的問題仍然存在,打足全季34場聯賽的話,右手非得立刻報廢不可。
不知道,自己的右手能夠再支持多久?
現在的自己是自由防守球員,再不用揮臂扣殺。不過有些時候,還是要以上手接球。這種時候,對自己的右手和右肩也是考驗。
不過,沒關係了。若右手再支持不了,或身體有甚麼新的傷患以致再打不動,她便退下來,專心副教練的工作,像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一樣,回歸平淡,作育英才。
其實像她這樣子也好。每一年都以可能是最後一年的心態努力,倒比沒有傷患的一般人好。她很多在CVL的朋友也是這樣,打一些中游隊伍,又沒機會拿冠軍,但也不會降班;進國家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又不會因為水平下降而被刷下來。被球會交易來交易去,和也是來來去去的球手磨磨合合。年復一年的不知甚麼時候才是了局,被重覆又重覆的生活磨去了熱情、也磨去了繼續進步的渴望,但又不肯再回去讀書、又或嘗試像教練之類的新工作。到了最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打出來的排球也沉悶而缺乏熱情。
老實說,與那樣的球手、那樣的球隊對賽,感覺並不好。一場好的球賽,是網子兩邊的對手共演出來的。無聊和沒有熱情的球隊和球賽,水平很低,也是無法吸引到觀眾的心的。
像Dreams那樣,有Ekaterina教練嚴格要求大家的技術、體力和配合;又有素玉領隊灌輸高水平總體戰略、以及精神層面上的東西。她們對排球的熱情和對更進一步的渴望,鼓舞了大家;孩子們都在拼命努力練習和鑽研,只求有一天能稍稍企及領隊和主教練回歸平淡之前的境界。這種互相砥礪的學習氣氛,是她從來沒有在其他效力過的CVL球隊中見過的。
球手生命的最後幾年在Dreams渡過,更有機會在Dreams落腳,成為副教練,真是她的榮幸。
這個寧靜的城市,還有羽鳶在呢。
昨天下午,和羽鳶共進午餐。新開的蘭州拉麵店相當好吃,飯後在市中心區,像一般女性密友那樣挽著手逛街,去觀賞Georg Jenson的流麗銀飾,也是一種小趣味。
羽鳶的手臂很結實,也很溫暖……
把行李箱收好,楊致在轉椅上坐下,取過書桌上的平板電腦。
昨晚以Skype離線訊息告訴羽鳶,她們會在明天,也就是3月23日,中午拉隊出發,乘坐高鐵到天津去,準備24日傍晚迎戰2028年甲組第16名險險不用降班的天津橋月。之後她們會再坐上高鐵,深夜到達北京入住麗品酒店,25日晚上對賽去年第三名北京紅梅,26日清晨再坐高鐵返回神川市。
今年賽季,一開始便打兩場客場賽,隊伍則一弱一強。一樣的是,都是全力以赴;然後,期待在三天三夜的緊湊旅程後,回到神川市休整時,能再和羽鳶吃飯、看見羽鳶的微笑。
接上網絡,楊致便看見崔羽鳶的Skype圖示閃動,示意有離線訊息。
那是昨晚9點寄來的訊息。那時楊致自己在樓下的Common Room與林素玉、Ekaterina Sadovskaia、周兆穎、舒幸露和今年的隊長楚菱一起作最後的戰術佈置會議。之後林素玉和Sadovskaia這對領隊與主教練留下過夜(她們在Dreams宿舍3樓也有一個與隊員、教練員們差不多的公寓式單位),楊致自己則回到8樓來,洗了個澡就休息,也沒有開電腦,就那樣半靠著熊貓布偶和枕頭就睡著。
她以左手操縱屏幕,打開了對話視窗。
『客場比賽請加油,期待看見致的好表現。到時我會留意視頻網站的直播。如有空檔,周一致回來神川市後,或許可以共進晚膳。』
楊致失笑。羽鳶還是這樣子啊!Skype的私人訊息,根本和公事的Email一樣正式。而且公私分明到一個完全分裂開來的地步;明明昨天在公事上的Email聯絡過了,今天早上她會押運隊醫趙怡所訂購的療傷藥品用品來,在私人Skype卻隻字不提,好像根本沒有這件事似的。
唔,想到羽鳶會在視頻網站看自己的比賽(羽鳶不愛電視),不知怎的覺得有些害羞。
不過,反正也沒有差別吧。她是CVL球手,10年來比賽過不知多少場,早就被不知直播過多少次了。就算是中央政府領導班子到現場收看(這種事情還真的發生過),她身為專業球手,也是全力以赴,打出最高水準。
「呼……精神了。」楊致笑了,伸了個懶腰,放下平板電腦,拿了風衣和T恤長褲換上,準備梳洗熱身,然後到外頭小區慢跑一圈,就這樣開始一天的忙碌行程。
先去慢跑一下吧?10點左右羽鳶就會來,到時素玉領隊應該會再招待她在食堂吃午飯,到時又可以好好聊天了。之後再來她的屋子來喝杯茶;快到春分了,今年的碧螺春也該採摘了。素玉領隊把去年存著的碧螺春拿了出來,打算出清存貨,也分了一些給她。也沖泡一些來給羽鳶試喝看看好了。
2029年3月22日,中國女子排球全國職業聯賽(CVL)2029年球季,甲、乙、丙、丁組的聯賽,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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