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38.9℃。
这真的是个很奇妙的温度。弥生凝视着漂浮在自己头顶一脸忧虑地抱着袖珍吉他不知所措的Melody,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意。
「主人今天也要去工作么?已经发烧了啊——」
弥生披上黑色的西服外套,用藏青色的发绳将自己齐腰的墨色长发娴熟地挽起,神色波澜不惊仿佛习以为常。
「不打算请假。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系上衬衫的最后一枚钮扣,对着等高的穿衣镜抚平了领带末端的几丝细微褶皱。
「这样啊、可是出去的话走廊里也有Drone会扫描到的吧?」Melody忧郁的小脸让弥生想起了拉丁美洲的蓝调爵士乐,她只有无所谓地笑笑。
「反正只要不让志恩知道就好了。」弥生这样说着走向了玄关尽头的大门,铁色的自动门在眼前悄无声息地滑开,她回眸,用目光向陪伴自己已久的投影智能管家告别,青蓝色的眼瞳里有什么复杂深邃的光芒回旋不定。
自动门关闭锁定,隐去了Melody那稀疏的几句抱怨与寥落。弥生转身,走向了通向诺娜塔主塔的唯一一座360度全景通道。
追缉的任务比想象中轻松太多。
弥生与霜月一组,宜野座跟随朱行动。虽只有四个人,但是彼此配合极端默契娴熟。
闷热的夏日午后有些阴霾,但是没有雨露的倾袭,亦没有丝毫清爽的季风。衬衫和黑色的蕾丝长衫像是一层浸泡了汗液的牛皮般紧紧贴合在肌肤上,弥生握着比平日稍显笨重的Dominator,与宜野座包抄堵截。
惊惶失措的犯人被逼至墙角,再无退路可逃,最后竟向弥生跪下并举起了双手投降。
「求求你们不要开枪!我不会再逃了、求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弥生已经抢先一步将漆黑的洞口瞄准了他,冰蓝色的光辉瞬间将她冷淡的眼眸填满。她扣动扳机,一道荧绿色的光辉直直射中犯人,将他顺利麻醉在原地。
「猎犬一号,完成。」
弥生沉稳的声音在所有人的终端内响起,她垂下Dominator,不禁用手反复掂了掂枪身。很奇怪,总感觉比平时的Dominator重了不少,连刚刚单手瞄准犯人,都让她觉得有些吃力了。是幻觉么?
处于附近大楼顶层保持着仰角姿势射击的宜野座在确认任务完成后也解除了戒备的状态,与朱对视,联系完收容引导用的护送车后,他们下楼离开。
霜月从一旁的掩体中走出,目光里却带着几缕不确定的担心「六合冢桑,您、哪里不舒服么?」
「诶?」弥生回首,忽然记起早上离开公寓前Melody告知自己正在发烧的事实,不禁挑起一抹苦笑。
难怪觉得今天的Dominator很奇怪,明明诡异的是自己才对吧?
「啊我没事的。」大概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比鲜蔬汁还要难看,不然霜月或许也不会如此忧虑吧。
弥生将手中的Dominator放回运载武器的Drone,随后走上了护送车。漆黑的铁质车门在她背后缓缓关闭,弥生回首的一刻,瞥见了霜月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
霜月是三年前樱霜学园标本案件的受害者,最好的朋友加贺美和另一个女孩苇歌双双遇害后被切割制成可怖的人体艺术标本。而在这之前,霜月曾建议过她的挚友从身为凶手的王陵璃华子手中寻求帮助——
「让她去找王陵璃华子商量的人是我。这就好比、是我杀了她一样——」
那时候的霜月就是这样无助而又悲恸欲绝地伫立在那场冰冷似霜的雨幕中,捂着脸说道。
霜月不会忘记也不可能忘记,那时意外出现在她身旁的黑发女子。她只知道她是公安局的执行官而已,彼此也并没有交换名字。
但那一刻,她温柔安静的声音仿佛什么神秘的咒语,在她痛苦不堪的内心回荡不息、抚平所有滴血的痕迹。
「要哭的话就趁现在吧。否则、色相会浑浊的。」
她这样说着,自然而轻柔地拥住了她,她不禁在她温暖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那时的霜月并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成为监视官,也不知晓自己还会遇见那个陌生却对自己格外温柔的黑发女子。
她在就职的那个雨夜,与她再次相遇。她依旧是那袭微长的黑色蕾丝衫,墨色长发挽为利落的马尾,青蓝色的眼眸却在注视着她的一霎掠过几丝复杂的光芒。
她没有做自我介绍,事实上一课唯一幸存的两名执行官谁也没有向她做过自我介绍。宜野座虽然表面冷漠但是内心对待新人的态度,却缓和不少。
可霜月知道那个人叫六合冢弥生,还是从朱传给她的数据表中。
那个任务结束的雨夜,她拦下她,在公安局的走廊。弥生回眸,被雨水浸湿的墨色长发却依旧沾染着微微的淡香。
「什么事?」
「我们见过的吧、三年前。」霜月紧张地拽着自己的制服裙摆,几乎不敢抬起头去直视那双深邃的眼瞳。
弥生似乎露出了微微怀念的笑意。
「嗯。你现在已经走出那个阴影了,不是么?」
「是的、不过——」
霜月突然觉得一时语噎,面对弥生,她总会有短暂的记忆断层般的空白。
「如果忘记的话以后再说也可以。」弥生背过身,按下了通往综合分析室楼层的电梯按钮,「已经很晚了。你刚上任,早些休息吧。」她的声线还是这样柔和,和在现场那个双手执枪神情冷漠的执行官全然不同——
那大概是因为、六合冢弥生和执行官本来就是不同的角色吧。
「等下!」霜月还是在电梯门关闭的前一瞬喊住了弥生,「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您——三年前的事情,非常感谢您。您的安慰,我很感动。」她这样说着,向弥生鞠了一个90度的躬。
标准的行礼与认真急促的语气让弥生不禁莞尔。
「嗯。你现在很好,那就足够。」她这样简短地回应着,铁色的电梯门在眼前闭合。
那时候霜月就是用这样一种表情,深深地凝视着她——
一种对待前辈的感激与憧憬。
弥生觉得自己的脚步像是踏在云彩上般飘忽不定。实际上她以前也常有扛病出勤的情况,只是这次的感冒比想象中来势更迅猛罢了——
旋开公寓大门的一霎,头就眩晕不已。弥生摇摇晃晃地走到起居室勉强灌下一杯冰白开,就蜷缩着瘫软在了沙发的一角。想要抬手打开投影设施,手指却颤抖地够不到茶几上的电源开关。
弥生疲惫地叹息,再没有精力去唤醒Melody,便随意地裹起西服外套将自己埋入了梦境——
公寓内突兀的警报声在耳畔聒噪地重复响起,她却已渐渐听不清。
霜月收到终端警报时,已是凌晨一点半。与Dominator装载的机械音相似,沉稳的女声不带感情地告知着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紧张地翻身起床,直接调出通讯录,然后在拨通了那个金发分析官的电话后,轻垂眼睑。
志恩难得会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即便是在深夜。
分析室毕竟还是太过阴冷黑暗的地方,生性放纵的她习惯了热闹与喧嚣。只可惜弥生并不喜欢香烟和酒,也不会在出完任务的深夜选择陪她一醉方休。
于是志恩只有拎起从特殊渠道买到的白薯烧酒径直去往了并不在同一层楼的三课分析室。
有着深紫色干练短发的三课分析官岚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目光里闪动着睿智却又懒散的气息,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她的注意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岚和志恩属于一类人。
「哟,看起来你们一课今天很轻松嘛~居然还有精力跑下楼来找我。」
志恩熟练地徒手拧开酒盖,倒入两只透明的水晶杯盏中,然后将其中一杯加了冰块的递给坐在转椅上无聊地滑来滑去的岚,自己随即勾起另一杯眯起眼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与平和。
「啊啊是呢~毕竟算是解决了一个大案子哟。不过现在的一课也完全变样了啊。相比之下还是和你最谈得来。」
岚轻轻抿了一口烧酒,不禁有些欣喜地睁大了略显黯淡的双眸「好香呢。还没入口就能嗅到白薯甜丝丝的味道,你搞到这个也废了不少心思吧。」
「诶诶。总算碰上识货的家伙了哦~」志恩摇晃着饮尽了杯盏中最后一口热辣的烧酒。她踢下酒红色的高跟鞋,径直躺倒在分析室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扫视着这间布局格外相似的三课分析室。
「啊,这么晚了却跑来找我,该不会是和六合冢吵架了吧?」岚在黑暗中折射而出的弯弯笑意,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邪魅与嘲弄。
志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毫不掩饰地微微一笑「哦?或许是真的哦~要不要陪我一晚?」
岚却撇了撇涂着厚重玫瑰色口红的朱唇,耸耸肩「听语气就知道你们没吵架。不过六合冢看起来很正派的样子,会和你在一起老实说我一直很意外。」
志恩没有回复,只是笑笑。她微微拢了一下灿金色的卷发,丰满的胸脯在黑色蕾丝内衣的束缚中呼之欲出,惹得岚无奈地摊手,露出一副变扭的面容「我说,我又不是六合冢,这么诱惑我可是无用功哦。」
志恩凝眸「她的话,还需要更激烈的手段吧?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换个话题啦。」
岚知趣地点点头便不再追问任何。
志恩并不忌讳与她谈论与弥生相处的种种,但却不愿过多谈及彼此的私人习惯。这大概是一种想要竭尽全力守护彼此却又格外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就在岚刚想开口转换话题之前,一阵足以媲美区域Psycho-Pass值升高警报般的电话铃声却在志恩的终端刺耳地振鸣。
「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找你,莫非是她也终于寂寞了么?」
志恩瞥了一眼还在开着恶趣味玩笑的岚,径直拨动了终端界面,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瓣「是新上任的监视官。」
「诶、是那个传闻还未成年的小姑娘?」
「是啊,据说还是和弥生三年前有过一面之交的人,想想都觉得——」
岚不禁勾起嘴角,毫不掩饰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啊啦,你吃醋了喔,唐之杜分析官。」每当岚想要取笑嘲讽志恩之时,她总会把称呼换成听起来格外冗长变扭的本姓。
深紫色短发的分析官交错着抱起双臂歪了歪头,表情很是微妙「呐、你不打算接听么?」
志恩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并按下接听键作为给岚的回应。
「唐之杜分析官?」霜月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并没有因冰冷深夜而显得困倦乏力,相反,那稍显青涩的声线里浸染着几许焦虑与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