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是姬宫千歌音的表妹神代小莳，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领头的女孩子鞠了一躬，礼节恰到好处，笑容甜美清纯。

“我是狩宿巴，请多指教。”

“我是薄墨初美……”

“泷见春……”

被一群说话带鹿儿岛口音、穿着巫女服的女孩子弄得目瞪口呆的鸟居家人，总算有一个看上去比较稳重的女孩子上前说：“我们都是姬宫千歌音姐姐的表妹，来作为鹿儿岛永水女子高校麻将部，到东京参加高中生麻将全国大赛。在鹿儿岛就听姐姐说起鸟居江利子大人不凡的事迹，特地前来拜访。今天贸然登门，真是打扰了。我叫石户霞。”

“快请进来吧，昨天已经听小利和蓉子说过了，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们。”虽然被一水的巫女服震惊了，但鸟居加奈江还是面不改色，笑容可掬地把她们迎进来。只不过关门的时候特地向门外仔细看了看，幸好没有人围观。如果被新闻记者拍到有这么多巫女进入鸟居议员家，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的报道。要是被说成家里出了妖孽请巫女驱邪什么的，会造成不好的政治影响吧。

“永水女子高校，是巫女学校么？”连蓉子也因为这么多小巫女而感到惊讶，忍不住问道。

“不是的。”回答的还是石户霞，“因为我们都出自神主世家，小莳是本家的女儿，我们是分家，所以平时都穿巫女服，如果不穿上巫女服，真不知道该怎么打麻将呢。”

其实相比较把惊讶好奇掩藏在礼貌下面的鸟居家人和水野蓉子，这群女孩子正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江利子，只不过因为少女们纯洁坦白的态度，使这种惊讶并不令人反感。

“是不是觉得，我和千歌音说到的那个人相去甚远，让你们很失望？”江利子懒懒地说。

江利子一语中的，让女孩子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在少女们心中，女性名侦探即使不是安吉丽娜•朱莉那样身高腿长，美艳霸气，至少也是精明干练，目光犀利，干脆利落。可眼前的这位学姐病恹恹的样子还可以解释为重伤初愈，可是那空洞的眼神，游离的神情，懒洋洋的态度，都很难和名侦探画上等号呢。

几个少女对视了一眼，抿起嘴角偷偷笑了起来，默认了这一点。只有石户霞端庄地说：“虽然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并没有失望啊。倒是觉得，学姐这样的名侦探，很与众不同，很有风格呢。”

“那小莳呢，你觉得怎样？”蓉子对坐在她们中间，可是自从进门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开口的女孩很感兴趣。无论旁边的女孩子们什么表情，她始终是无懈可击的笑容。

还没等小莳开口，石户霞又说：“小莳也是这样认为的。”

蓉子向江利子看了一眼，笑了笑。江利子突然说：“团体赛被淘汰了吧？”

女孩子们又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暗沉。薄墨初美快口地说：“原来学姐也关注麻将大赛？”

江利子摇摇头：“没有，只是知道日程，昨天是团体赛结束的日子，可是看你们的肤色，是刚刚在海边被晒黑的，手腕上还留着租用衣柜和游泳圈的牌子的晒斑。如果一直打到决赛，不会这么悠闲吧。”

“呵呵，是啊。”狩宿巴低声说，“都是我们实力不济，拖累了公主大人。”其他女孩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不能怪大家！”神代小莳第一次露出了巫女制式微笑之外的表情，睁大的水汪汪的眼睛和红红的脸蛋，看起来也是一个可爱的少女，“都是我努力不够，先锋战没有获得足够的点数，让大家很辛苦。”

“不是的……”

“小莳是雾岛神境的公主，有九位女神附体，是天生的圣者。都是我们算错了顺序，才连累公主大人没有一战成功的。”

“小莳，我们绝不会怪你，全都是我们的责任，大家都想着让你不要太辛苦，可是都没帮上忙。”石户霞温言道，同时握住了小莳的手。

“淘汰了也不错啊。”江利子又说出让人难以理解的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不是千歌音姐姐对这个朋友推崇备至，说了很多赞美的话，其中一两个人都要拂袖而去了。

“虽然被淘汰很遗憾，但是能够在东京好好玩一玩，也算是事情好的一面吧。”蓉子微笑着解释。比起冷淡的黄蔷薇，这位端庄温和的红蔷薇显然要可亲可敬的多。

“明天我和公主大人还要参加个人赛。”薄墨初美说，“我只是去陪跑的，公主大人一定会获胜吧。”

小莳连忙说：“这样说太自以为是了呢……”

“再怎么说公主大人也是被牌爱着的孩子，个人赛中除了宫永照，其他的对手都是不堪一击吧。”

“不能这么说。”小莳可爱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每个对手都是值得尊重的，面对每场比赛，也都要抱着敬畏之心来参加。”

“被牌爱着的孩子？”江利子托着腮问道，她总算被提起兴趣了，“麻将界有这种说法么？”

石户霞解释说：“这是职业雀士藤田小姐看了去年的高中麻将大赛做出的评价，我们的小莳，还有白糸台高中的宫永照，龙门浏高中的天江衣，被她誉为三位被牌爱着的孩子，是高中麻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

江利子笑了：“如果再加一个人，就变成魑魅魍魉了呢。”她不理会因为对公主大人不敬而导致薄墨初美和狩宿巴露出的不快眼神，又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牌要爱她们呢？”

“这我们怎么知道！”薄墨初美终于忍不住说。这个人真的是千歌音姐姐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么，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牌为什么要爱这三个人呢，为什么不爱其他人呢？比如你。你能告诉我根据么？”江利子好像要追根究底似的，一定要把答案弄个清楚。

“这根本没有根据好不好？”薄墨初美感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也许就是那个雀士随便说说而已。”

江利子的眼神愈发兴致盎然：“随便说说？那你刚才还煞有介事地说起来。原来你自己都不相信这种没根据的事，为什么却说得那么肃然认真呢？”

那一瞬间，薄墨初美有一种想去死的冲动。

这个人该是多讨厌啊，看不出一点优点。可偏生那位美丽优雅的红蔷薇还含笑看着她，满眼的宠爱。

“江利子，不要欺负人好么？”红蔷薇大人终于开口，可是责备的语气里，更多是溺爱，“刚才那句话，其实用的是修辞，赞美小莳她们牌技高超吧。你那样问人家，实在是太钻牛角尖了。”

薄墨初美总算从进退维谷中解脱出来，连连点头。和这位黄蔷薇对话，简直比除魔还要累，也许这个看似柔弱实则腹黑的人物，本身就是一个大魔物吧。

看到永水高中的女孩子们都松了口气的感觉，蓉子问道：“那两位被牌爱着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呢？跟我们说说好么？”

遇到熟悉的话题，人才会有话可说。石户霞一边感谢红蔷薇善于调节话题，一边用沉稳客观的态度详尽地介绍了宫永照和天江衣。

“原来天江衣的身世很不幸啊，宫永照也很不容易的样子。”蓉子不禁喟叹。天江衣且不用说，宫永照这种出身平民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富家子弟云集的白糸台高中，的确不太容易。

“不过她们都是麻将界的明星，也是所在学园的大红人，是很多人憧憬的对象呢。”狩宿巴最后还骄傲地加上一句，“当然最了不起的还是我们集神灵眷顾和大家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大人。”

可旁边却传来一声飘渺的叹息：“这才是真正的不幸呢。”

说这样不合时宜的话的，只有鸟居江利子。

“江利子，你说什么呢？”蓉子嗔怪道。她看到女孩子们脸色已经不对了。

“啊，什么？”江利子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是终于弄懂了刚才问题的答案，为什么牌会爱着她们，因为她们太不幸，没有爱，只好由牌来爱她们了。”

这回连石户霞也无法淡定面对了，直接问道：“黄蔷薇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另两个人也罢了，小莳是我们的公主，怎么会没有人爱呢？”

江利子摆出了答案揭晓的好整以暇，她没有管别人的质问，对小莳问道：“你是巫女，可能告诉我什么是‘运交华盖，天意冥冥’？”

“什么？”面对黄蔷薇陡然灿如明星的眼睛，小莳登时手足无措起来。这个平常无精打采的人，认真起来判若两人。

“自从你出生以来，所有人都疼爱你，尊奉你，再加上特殊的才能，更受到身边所有人的追捧，你是她们的公主大人，才华超众，不会犯错，不会失态，即使没有成功，也被说成别人的责任。正如运交华盖，如华丽的车盖遮罩一样，印证运命收藏也，幽隐也，孤寂也，弃世也，玄秘也……”

“怎么会呢？”薄墨初美激动地站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公主大人！”

“你等等，看我算得对不对？”江利子悠然道，“华盖星为孤高之星，坐命身宫之人，见解超然客观，特立独行，卓然不群，具有威严，与人相处常和而不亲、亲而不腻。命中有华盖之人，多智力高，勤奋好学、多才多艺，尤其善攻厚重而显的神秘之学，有特殊才艺，以巧艺安身。偏爱干净整洁，更甚至还有洁癖。”

“是……么……”如果不是以前见过小莳，不会说的这么准吧，难道这个神神叨叨的黄蔷薇，还真有两下子？

只有蓉子暗笑，对于江利子，不用算，光看就知道了。

“不过命中有华盖之人如果运道盛，则多借其超常的智性和忍耐力，忍得住寂寞。如走运不顺，多会弃世而去有遁入空门的想法。若身弱行浅华盖星带煞，大运逢衰地……”

“不会的！”石户霞坚定地说，“无论运道如何，我会替小莳承受一切，你就放心吧。”

“可惜啊。”江利子叹了口气，“如此一来，你就真正成为她命中的华盖，不仅是你，还有你们。”

“你这是什么……”

“等一等，我想黄蔷薇大人，一定有话要对我说。”神代小莳阻止了大家的激动，虽然五个女孩子里她不是最大的，言谈举止安静中却自有一派威严。

“小莳果然很聪明，看出江利子刚才都是胡说八道。”对着这个聪慧的女孩，蓉子露出了欣赏的微笑。

“也不算胡说八道吧，蓉子。每次你都不给我面子。”江利子嘟起嘴抱怨，“不过也是呢。我从不相信运道，自然也不会相信运交华盖的鬼话。可是我也同样不相信有雾岛神境的公主大人，不相信女神附体的传言。你们自豪地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小莳很可怜么？虽然天赋异禀，才华过人，却被人说成是天生就有的神异现象，完全否定了她后天的努力。努力获得的胜利被说成女神的功劳，发挥不好的时常也被推到女神的头上，那么还需要小莳做什么呢，难道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傀儡么？”

“不是这样的，我们从来没有……”狩宿巴反驳的话却硬生生中断，因为她看见小莳眼睛里渐渐充满的泪水，“公主大人……”

小莳低声说：“不要叫我公主，我不是……”

看着小莳流下的泪水，江利子却毫不动容地说下去：“小莳是一个比你们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她需要的是知心的伙伴，温柔的姐妹，甚至一两个损友也行，而不是事事替她承受的挡箭牌，或是把她当做神来侍奉的信徒。当你们这样做的时候，想过她的压力么？胜利了理所当然，失败了违心地推给虚无缥缈的东西，这种层层堆积的痛苦，你们又体会过么？像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获胜了就应该赞美她的努力，失败了就应该批评和接受指导，这才是正常的吧？你们爱她，可是却不是她想要的爱，正因为如此，只好由牌来爱她了。和牌在一起，小莳心中是快乐平和的吧。”

永水的女孩子们都沉默了，她们一直以为天经地义的事，却从未在她们的公主大人的角度考虑过。每个人都带着或愧或悔或怜惜的眼神看着小莳，看着她若有所思似有所悟的样子。还没等到小莳回答，就听见一个如水般清澈的声音说：“不愧是黄蔷薇，果然还是如此的犀利，没有辜负我让小莳来这里的目的呢。”

“千歌音姐姐！”女孩子们都立刻起身，向客厅门口的一个人行礼。

“抱歉我来的比较迟。”千歌音微笑着走进来，“刚才我请伯母不要告诉大家我来了，一个人在玄关那里听了一会儿，真是受益匪浅。”

“因为你绝不会无聊到要我讲侦探故事给她们听，我帮你说了这么多，还不谢谢我？”江利子回过头淡淡一笑。

“谢谢，你真是我的知己。”千歌音坐到江利子旁边，有些歉意地对小莳她们笑笑，“有些话江利子说起来，会比较透彻，也不会像我这样有所顾忌。而且我瞻前顾后的性格，也让很多事无法顺利解决。小莳，我和江利子的看法是一样的，我希望你不要像以前的我，只是一个华丽的空壳子。”

“姐姐这样说自己，实在是……我从来不觉得姐姐是什么空壳子。自从我见到姐姐，姐姐都是充满活力，内心善良温柔，拥有深邃内涵的。”

“那是因为我有姬子的爱，还有像江利子那样，用手术刀切开我的病灶的朋友。”

“我很荣幸。”江利子略微低头，以示谦逊。就听见蓉子低声笑道：“你谦虚的样子，还真是让我不习惯。”

离她们很近的千歌音含笑看了看她们互动，继续对小莳说：“在我眼中，小莳是无需女神附身也有足够的才能和自信去面对比赛的天才，是一直在努力的好孩子，也是应该拥有朋友真诚的关怀，更配得上美好爱情的美少女。小莳做好自己就够了，不需要给自己压力，明天的比赛，我希望看到的不是某位女神代替小莳出赛，而是小莳能够尽情地享受麻将带来的快乐就行了。”

“啊拉，千歌音还是高我一筹，终究是我做了恶人，你做了好人。如果你来迟一步，你的表妹们就要揍我呢。你真是太狡猾了。”

“不会的，不会的。”薄墨初美红着脸说，“我们明白了黄蔷薇大人的意思，刚才真是失礼了。”

“而且我们不会揍人，只会作法咒人。”小莳头一歪，调皮地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石户霞仔细地端详了小莳的眼神情态，终于也放心地笑了。

“明天来看小莳的比赛吧。”千歌音对蓉子和江利子说，“你们来的话，小莳也会更有勇气的。”说罢，她向女孩子们示意了一眼。

永水的小巫女们集体起身，向蓉子和江利子鞠了一躬，向她们发出正式邀请：“请二位明天莅临观看我们的比赛，我们恭候二位的到来。”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和江利子接受各位的邀请。”蓉子端庄大方地回应了邀请。

千歌音笑着说：“明天我会来接你们的。再次感谢江利子对小莳说的话，能让小莳卸下重重负累，开始领悟人生，真是莫大的幸运。”

“有你这样的姐姐，才是她的幸运吧。”

的确，神代小莳是被牌爱着的孩子，也是被大家爱着的少女，而千歌音和江利子，在某个时间点的恰到好处的行为，微妙地改变了命运的走向，就像她们说的，小莳是个幸运的女孩。

可惜像她这样幸运的女孩，并不是太多。

甚至睿智如千歌音和江利子，都无法料到，正在此时，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个看似平常的决定，正酝酿出明天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