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莳辛苦了，今天两场都发挥得很好呢？”赛后姐姐们一人一个拥抱，是对小莳的最好奖励。
“一起去吃饭吧，我来请客。”千歌音对大家说。
“承蒙盛情，下次有机会再去吧，我要去大学接夏树。那么下午再见了。”静留挥挥手，优雅地作别。
永水的女孩子们也不去，迟到的初美和小春买了一堆便当回来，必须要消灭掉才行。
结果还是千歌音带着小莳，和蓉子江利子一起去了，四个人一辆车，不多不少。
她们去的是江利子和千歌音第一次相遇的那家咖啡店，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可是一进店门——
“千歌音姐姐，蓉子，这里，这里！”一只手臂正向她们挥动，桌边是两个金晃晃的脑袋。
“圣，小紬，你们也在啊，今天好巧。”
小紬笑眯眯地站起身：“这间店是我家开的嘛，今天和表姐一起来，主要是想试试新菜式，店里新近换了主厨，这也是父亲给我的任务呢。”
“好幸福的任务啊，我也想来几个呢。”看到圣似乎在刻意地无视自己，江利子也选择了不理睬圣，而直接和小紬对话。
“江利子姐姐今天也出门了，身体好些了？”小紬关切地问，“啊，还有千歌音姐姐，您能光临是我们店的荣幸！”
圣笑道：“大家请坐吧，能和你们同桌用餐，我的小表妹很高兴呢。还有，这位是谁？”她看向有些局促的神代小莳。
“我的表妹，神代小莳，来东京参加全国麻将大赛。”千歌音将小莳让到身前介绍。
小莳向圣和紬乖乖地鞠了一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今天能够幸会几位姐姐大人，还结识了神代同学，真是太高兴了，我作为店主人，就让我来请大家吃饭吧。”
“明明说好是我……”千歌音连忙开口阻拦，却被江利子拦住：“给小紬一个机会吧，任何人能请姬宫千歌音吃饭，都是一种荣幸呢。”
“果然是江利子姐姐，最了解我的想法。”
“我也想报考莉莉安大学，听表姐说这间学校很好。小霞说她会先报考。如果能考上，一年后我们就可以在东京团聚了。”小莳有些羞涩地说。
“真的啊，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做同学呢。如果可以，欢迎你加入轻音部。”紬热情地说。
“我不会乐器，那个……”小莳吞吞吐吐地说，“莉莉安有没有麻将部？”
“莉莉安没有打麻将的传统。”蓉子温和地笑道，“不过小莳来了可以创部，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创立麻将部，一定会有很多拥趸的。”
“麻将部，到时候会超越轻音部成为莉莉安最厉害社团吧！”
“表姐，你太瞧不起我们轻音部了。”
……
“真的很奇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管旁边的人在谈论什么，江利子依旧是托着腮，自言自语地说，“她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呢？”
旁边的人都被这句奇怪的问话弄得不明就里，还是蓉子了解她：“你说的是弘世堇？”
“嗯。”
大家都没有回答，因为感觉既然江利子提出这个问题，一定有深意吧。
只有紬睁大眼睛说：“为了变高吧。”这个回答真的是最简单直接的了。但似乎大家都觉得完全没有揭露出事实。
圣嗤笑道：“她已经很高了吧。”她也见过弘世堇，堇的身高好像和她差不多，穿上那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差不多要比她高半个头了。在日本这样的女孩穿高跟鞋，的确没必要。更何况传闻中弘世堇喜欢的宫永照，原本就比她矮。
“那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呢？”江利子又重复了刚才的问句。
紬想了想又回答：“当然是为了变得更高啊。”
正当大家为这个更加说不通的解答暗暗摇头的时候，就看见江利子笑了，说：“也许是吧，在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圣夸张地叹了口气：“江利子，你还是整天优哉游哉地满脑子这些无聊的问题，都没有正正经经想过事情么？”
“正正经经？”江利子依旧是没精打采的模样，“我看不出现在有什么正经事需要我动脑子。”
“司法考试和国家公务员一级考试呢？蓉子不是说，不是只有通过这两样考试，她的爸爸妈妈才同意你们交往么？”
“圣，你！”蓉子忍不住急声道，可是又及时地忍住，毕竟这里有其他人，不可以失态。
江利子原本朦朦胧胧的眼睛一时间精光四射，在蓉子和圣的脸上迅速扫视几眼，而后淡淡地说：“是么，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到这方面去。”
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她早就得知这件事，只是循着一贯懒散的习惯和自负的聪慧，不把它放在心上而已。
可是蓉子听得出，江利子已经很吃惊很生气了。也因为有其他人，她保持着礼仪和风度，而冷淡疏离的眼神和语气，只是她回家大发脾气的前奏。
而她也同样惊讶，不是因为江利子的反应，而是因为圣。
端上来的蛋糕和咖啡都很美味，可是吃在某些人的口中，滋味却各不相同。
“我失陪一下。”继圣去洗手间，蓉子也离席而去。江利子正感兴趣地和小莳探讨着麻将的打法，连看都没有看向蓉子一眼。
圣从里间出来，正看到蓉子沉着脸在洗手台前，任由冷水浇在手上。
“哎呀，看到蓉子女王大人的这副表情，可是很难得的呢，我还以为你已经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呢。”圣也站到她旁边洗手，同时笑着调侃。
“你故意的吧？”蓉子转身抽了张纸慢慢地擦手，背对着圣沉声说。
“什么？”
“不要装出糊涂的样子！我指的是刚从你对江利子说的话。”蓉子声音严厉起来，“我昨天打电话给你说这件事不过是想排解一下烦恼，你为什么要告诉江利子？”
圣摊开湿漉漉的手，无辜地说：“可是这件事和江利子切身相关，她有权知道。何况我告诉她难道不好么？省得你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我在电话里没有叮嘱你不要告诉她，我可以任由你处置。可是我明明告诉过你，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好，我不想让她烦恼，我会处理好这件事，让你不要告诉她！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要对她说？何况本应该由我告诉她的事，却从你口中得知，你让她有什么感受？”蓉子盯着圣的眼神，已经毫不掩饰怒气，“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时无心口无遮拦，我相信你在莉莉安十八年，礼仪修养早已经无懈可击。”
“所以呢，我就是故意的？”圣似笑非笑地看着蓉子，眼神却是捉摸不透，“也对，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是嫉妒之魔利维坦。我就是想看你和江利子不开心的样子，不是么？”
“那只是个玩笑，可是我不希望你当真，甚至为此做出过分的事！”蓉子上前一步，尽管比圣身高略逊，可是气势凌人，“如果你这样想，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了。你不再是个孩子，不是任何事情，都需要别人原谅你，包容你，宠爱你。”
圣盯着蓉子背后关上的门，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她牵动嘴角，低声说：“的确如此，因为你原谅、包容、宠爱的人，只有一个她。”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伤感和阴翳。
餐桌上的气氛不知从何时变得微妙的僵硬，不过有姬宫千歌音大方得体的态度和滴水不漏的调度话题，除了某些个当事人，其他人并没有觉得如何，午餐还是愉快而和谐的。
“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五份拿破仑蛋糕让我带回去，真的很好吃，我想让小霞她们也品尝到呢。”
“五份？你还没吃够么？”千歌音笑着拍拍小莳的头。
“不是的，还有一份是带给风越的福路同学的，我想还便当盒的时候送给她，表示感谢嘛。”
“小莳现在要去赛场么？下午你有比赛，要不要先去准备？”即使此时心情不佳，蓉子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嗯，不是太着急。只是两点钟有宫永照的一场比赛，想看看她的牌路和状态。不过也没关系，小霞会把比赛录下来的，我晚上看也可以。”
“那么现在就去吧。直接看比赛比看录像更有收获吧。”江利子已经站起身来，好像再也不想在餐桌边坐下去了，“今天谢谢小紬了。”
千歌音也就顺势起身，并向紬颔首致意：“我们也谢谢小紬对我们的招待了。”
小紬慌张地摆手：“姐姐们太客气了。能有机会招待江利子姐姐、千歌音姐姐，是我的荣幸。我还要感谢你们给我的机会呢。我可不可以也跟着姐姐们去看看麻将比赛？”
江利子微笑着一把拉住小紬：“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搭千歌音的车吧，给你多一点和姐姐们相处的时间。再说了，你也可以向小莳介绍一下莉莉安大学呢。”说罢拉着小紬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千歌音的车。
“怎么办，虽然很讨厌我，还是坐我的车吧。”圣自嘲地对落单的蓉子说，“她也摆明了不想跟你挤一辆车。”
“江利子，等一下好么？”在大厦背面的停车场，蓉子叫住了正要和千歌音一起离开的江利子。
看到蓉子温柔却坚定的眼神，江利子虽然扭过头，但还是站住了。
见状的千歌音微微一笑，示意小莳无声地和她离开。小紬还想出言询问什么，却被圣拉着头也不回地跟着千歌音走了。
“我理解你的情绪，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有意要瞒你。”蓉子缓步走到江利子身后，用冷静平和的嗓音说。
“对，不是有意瞒我，而是对佐藤圣毫无保留！”江利子冷笑道，“我当然得理解，即使恋人之间也需要有所保留。是不是我还必须理解，你还要对佐藤圣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敞开胸怀？”
蓉子依然耐心地解释，她知道恋人的脾气上来，不会比钻牛角尖的小孩子好多少：“你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昨天打电话给她，偶尔说起这件事，也只不过想排解烦恼罢了。”
“我知道什么？在你看来我应该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江利子提高声音，“今天是佐藤圣告诉我这件事，明天传话的人是不是改成祐巳或祥子？或许哪一天你会委托千歌音来告诉我要和我分手的消息！”
“江利子，你说什么！”刚才那句话好像击中了蓉子，让她眼睛里浮现出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的神色，“分手？你会说这句话？”
“蓉子，我不是……”看到蓉子的眼神，江利子突然觉得气短，可是骄傲的性格仍让她话说一半便停住了，倔强地看向一边。
“你难道忘了，我们说好永远不会提这两个字，无论遇到什么阻拦，永远不会分手！”
“我，可是……”绝不认输的劲头和快速机动的反应能力是江利子与生俱来的本领，她立刻回驳，“你不用断章取义，就算我无心之言，也抵不过你有意隐瞒！如果不是圣今天说出来，我还不知道你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没有！”蓉子急急地说，“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明白么？”尽管心里还未她刚才的话隐隐作痛，蓉子还是温柔地贴近她的后背，这个时候要是不能哄回她，还不知道要生多久的气。
“可是在你父母看来，我能为你付出生命还不够，还必须付出自我。难道你也赞同他们的看法么？直到鸟居江利子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被你父母改造好的人，才有资格和你恋爱么？那么你恋爱的，是鸟居江利子，还是另外一个别人呢？也许到最后，鸟居江利子这个人，根本就再也不复存在了吧……”
听着她越来越空洞的声音，知道她已经控制不住地钻牛角尖，如果让她这样继续想下去，后果不可预料。这时必须软硬兼施，让她回到正轨，就在蓉子快速思考着对策，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个物体重重的跌落到距离她们不到三米远的地方。
“江利子，不要看！”蓉子猛地把江利子揽到怀中，右手捂住她的眼睛。可是到底迟了一步。平生最可怕的情景发生在江利子眼前，可怕到所有的力气和精神都随着她看到的那一眼而从她身体里快速奔逃，在她的意识脱离身体的最后一秒钟，她眼前浮现的是不远处两只一左一右散落的，陌生又熟悉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