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又做了同样的梦。一个月前她突然开始做这个奇怪的梦。梦里她身处一个旧时代的城镇里,那种风格只有在她出生以前才会存在。她到了一处施工大坝现场,大坝顶端有三个小孩子,依次回过头来和她招手,只是他们的五官却看不太清楚。
“你还好吧?”
惊坐而起的零立刻听到了美里关切的问候,转头一看,美里便坐在床边。原来她接到孝一的电话后,情绪便不太稳定,加上刚完成一个大手续,殚精竭虑之下,便晕了过去。众人将她送回了家,美里不放心,便留了下来照顾她。
“我没事。”
“你做噩梦了?”美里不理她的回答,开门见山地问起了梦的事情,容不得零否认下去,只好大略把梦的事情说了一下。
“真是有点奇特的梦呢,照你的意思,还不止一次梦到相同的情景。我说会不会和你的过去或者前世有关啊?”
“前世什么的——”零不由苦笑,决定不当回事,“我小时候都呆在白色小屋里,根本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那就是前世了。”美里猛地拍手,“不要说是迷信啊,都说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都能透视了,人若能转世又算什么,不要忽视灵魂精神的力量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就算不是转世,说到保有原先的记忆,还有克隆啊,科学性上也不是不可能呢。”
克隆啊,零陷入沉思,外界便离她远去。过了片刻,她恍然回神,正好看见美里端着一碗煮好的白粥走进房内,在零昏睡的时候,她便去厨房熬了一锅白粥在炉子上温着,以便随时可以食用。
“来来,尝尝我做的白粥吧。”
“谢谢。”零小心地啜饮着,为那入口即化的软香而红了眼眶,这味道让她想起了母亲有时候下班回家也会为她熬粥喝,因为母亲很忙,也并不擅长料理,只会熬简单的粥。而零本身便也多在外面用餐,因此她自己也精于厨房事务。
感动怀念濒于落泪的感觉不愿意被人察觉,零便一直低头用餐,没有说话。倒是美里一直打量着房间四周简单的布置,没有注意到零的失态,而是感叹零住的房子真大。
“其实人不多的时候,住小一点的房子,不仅更好打理,而且住着也舒服自在,好好布置的话,也温馨得很。譬如我就一个人住着一间小居室,如今那里对于我来说,不只是房子,而是有着家的感觉。改天你也去参观一下我家吧。”
家和房子原来是有差别的,零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话,不过她很快便理解了,一个是生硬的住的地方而已,另一个则能带来安心的感觉。零倒是有点诧异美里居然一个人住着,她甚至想过或许美里结婚了,也不是不可能。她并不是那种会将家人随时挂在嘴边的人。不管怎么说,难以置信美里居然也是一个人生活,为什么没有和父母、朋友、甚至恋人一起生活呢?
“你一个人住着?”
像是意识到了零的疑惑,美里笑着开始解释,“具体来说,我算是某种程度的离家出走吧,因为不愿意被家人干涉,所以自己搬出来一个人住。我很喜欢一个人的生活呢。”
这么说她还没有结婚了,大概就像社会上很多那种到了年纪的单身族一样被长辈催婚等,所以就独自生活。离家出走只不过是有点夸张的说法而已。原来如此,零松了口气,她很难想象美里变成家庭主妇的模样,总觉得那样就太可惜了,简直是一种浪费。嘛,虽然想象中的美里其实挺适合居家小女人打扮的……
“然后两年前你就到了泽院长的医院?”
“对!因为院长看起来很凶恶,实际却是了不起的正义使者啊,而且偶尔又很孩子气,认真起来则干劲满满,是真正的潇洒啊。他曾经是我学习崇拜的人生偶像呢!”
零面部有点扭曲地看着美里像发花痴一样露出仰慕的表情,难道说美里喜欢年纪比她大的男人?忘年恋?还是第三者插足!
“据我所知,泽院长可是已经结婚的人!”言下之意就是说不能横刀夺爱,破坏人家婚姻,那样是不道德的。要知道泽院长和零的妈妈是老相识了,虽然零觉得泽院长总是爱自作主张,要她做这做那,每每她都极为恼火,可是零也不愿见到尊敬的长辈陷入不必要的情感麻烦。
“我没有理解错误吧?”美里掩嘴偷笑,“放心,我只是很尊敬院长而已。如果你理解成了向偶像看齐也要结婚的吧,我也没那么脑残,不过说起来,院长夫人很酷的,总是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用很平静的语调吐槽出关键,实在是很有意思!哎,若是要和这样的人结婚,我一定不会拒绝!”
院长夫人就是和美里她们经常在一起的高个冷面护士长吧。因为两人都比较冷淡,双方都很少说过什么话,因此零并不是很清楚院长夫人的性格和作风。听着美里这回仰慕的对象又换成了女人,还夸张地说愿意结婚什么的,零便觉得好笑,终于展露出单纯的笑容。
“你笑了。看来你恢复冷静了。”美里严肃起来,“能说说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孝一吗?”
零抬起眼帘,确实应该将孝一的事情说一说,“孝一是我小时候在白色小屋的朋友,只是后来便没有见过。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会想起他和在白色小屋的伙伴。”
“接到他的电话,你突然变得那么激动,是因为你真正爱的是他吗?”
“爱?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美里一时哑然,思索了半晌心里有了答案,“在我看来,应该是想着所爱的人,心里似有着一团火,有点激动,但却觉得很温暖,热乎乎的满足安心感觉吧。”
零不觉疑惑起来,她想起孝一的时候,确实会觉得心里暖暖的,难道说那就是爱?
“零——”美里皱眉,“不是我泼你冷水,我认为那样一个整整十年都不出现的人是不值得爱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人通常都会很偏执,难以沟通,你还是不要爱他为好。说心里话,,篠山虽然不怎么正经吧,也不是适合你的好选择,但是比起那个孝一,我宁愿你选择篠山。”
可是零很确定自己并不喜欢篠山,至少在篠山和初恋的大小姐重逢且相谈甚欢时,她并不在意,也没有所谓的嫉妒。可是零不能那么说得那么直白,只好用反问回避了美里的好意,“为什么美里这么热心要撮合我和篠山呢?都不像你的往日的作风了。”
“我并没有想热心撮合你们……”
这有点逆反味道的反问,让美里猛然一惊,她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一时也难以明白自己的动机,只是她知道现在并不是考虑的时机,还是回去后慢慢再想吧。
“算了,不说这个话题。零你也别想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我们就静待其变吧,孝一反正最后会出现。你还是保持心理平静吧,不然影响眼睛效果就不好了。我先回去了!”
美里说完,给了零一个拥抱,停顿了两三秒,轻拍她的肩背,然后站起身,微笑着离开了。
零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环住自己刚才被美里拥抱过的身体,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刚才的拥抱中,她发现自己有着刚才美里说过的所有爱的感觉和感受——
美里走后没多久,红色丝带在隔壁房里醒来,揉着眼睛来到零身边,“零,你醒了。”
两人便说到了孝一身上,红色丝带像是为零打抱不平一样,说都是孝一的错,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零呢?零看她嘟嘴生气的模样,不由得便笑了,反而为孝一说了几句好话,安慰她不要生气。
“呐,零爱孝一吗?”
再一次被问了这个问题,红色丝带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这一回零不再确定了,她转过头看着窗外的蓝天,脸上露出迷蒙的微笑,“爱啊……我真的爱着孝一吗……”
呆在白色小屋里的时候,零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地继续生活下去,但孝一却向往外面的广阔世界,期待着外面精彩的生活。这些年来,零确实感受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从电话里听来,孝一也一直在外面生活,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是否活得快乐幸福呢?而她当年对孝一的感觉是爱吗?又能延续至今吗?而孝一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也是爱吗?那为什么不一开始便来找她?十年后却突然神秘出现——
零想起美里说过,很难想象有人的感情可以经历长久岁月的稀释,尤其是幼年时产生的感情足够稳定吗?零没有答案。
红色丝带听到零的回答,眼帘下垂,遮盖住了其中泄露的情绪。
===========================
美里走在阳光下,离开零家后,她的思绪便止不住在脑海里翻腾,有什么结论就要呼之欲出,美里隐约知道那是什么,却不想确认。她知道那就会带来狂风暴雨,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很多事情都开始重现。为什么那天会戳破篠山单恋零的事情呢?为什么要半真半假地指责零不接受篠山的心意呢?打着关心零的旗号,然后还邀请零去参加生日派对!为什么在看到篠山色眯眯地打量零的身材,虽然知道篠山也是半真半假,她却忍不住跳出来和篠山抬杠?不是想撮合他们的吗?当篠山和大小姐重逢时,所以才含蓄地暗示提醒零不要错过机会啊!可是后来为什么又看到零似乎关注着那两人的行为时,她心里那复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开始认为零早前撇清和篠山的关系只是别扭傲娇!后来得知真相,那隐约的暗喜又是怎么回事?刚惊喜没多久,回来的路上零接到了那个叫孝一的男人的电话,从所未有地激动起来,以至于晕了过去。原来两人曾经有着深深的羁绊和缘分,刚才的谈话中,零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毫无疑问,零很在意那个孝一。
到底零爱的是谁?篠山还是孝一或者是其他人?
美里烦躁地摇摇头,不想再多想。不论最终零选择谁,就像刚才看着零的睡脸时想到的,只要她能够幸福就好了吧,作为朋友,自己会祝福她能够快乐地生活下去。
至于她自己,工作已经很忙了,要和院长讨论贤治的治疗方案,还有一位突发高烧的病人要来复诊,至今弄不清病因,所以一切就如她自己说过的,暂且也放下不管吧。唯一庆幸的是,她和院长短暂讨论过,从红色丝带的举动来看,她并不会伤害零。因此不用太担心零的安危。
此后几天,那位诡异地开始发烧的病人香织被治愈了,在她身上找到了引起病症的寄生虫。小时候在白色小屋里一名叫小花的女孩子,死之前的症状和香织相同。零曾亲眼目睹了小花痛苦的情状。
通过调查,香织一周前曾经去山上滑雪,回来就突发高烧了。大家讨论的时候,爱吃爱玩的利江马上想到了网上关于萤谷的传言,半年前全村的人神奇地失踪了。零当下便决定前去调查。篠山也自高奋勇陪同前去,至于留下工作的留美则如丧考妣,恨不能随同前去。
后来零她们调查回来的信息表明,原本以为已经无人居住的萤谷却还有一对父女留在那里。传言那位十五岁的女儿和父亲十五年前死去的妻子非常相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还魂药的流言在人群中间传播。
事实的真相和传言相差无几。十五年前,萤谷的主人失去了挚爱的妻子,悲痛欲绝。然后带着H型戒指的男人出现了,许诺会带回他的挚爱。没多久,一个婴儿被送到了失去妻子的丈夫手里。丈夫第一眼便知道那就是他的妻子。随着婴儿逐渐长大,越来越像死去的妻子。丈夫感到很高兴,为了控制不好的流言出现,他严禁女儿和人多说话,希望长大的女孩子能够拥有妻子的记忆。
可是女孩根本不记得任何事情,但不幸的是,她和妻子拥有相同的体质,心脏非常脆弱,而且属于绝症,只能等死了。在向那位带着H型戒指的男人求助时,男人听说了村里的流言,然后在丈夫送女儿去东京求医时,处理了村子的其他人。等丈夫和女儿失望地回到萤谷时,却发现村里的人瞬间消失了。这一轰动的事件被警察定性为废水污染感染事件而压了下去。谁也不知道实质上是H型戒指的男人为了掩盖克隆交易而杀害了无数无关的人。
然后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几人的车子被一个和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骑着摩托车袭击了。现在已经确认了,当初背后的组织不仅进行人体器官贩卖,而且还试图进行完全的克隆实验。
那天晚上零又做了那个梦,这回能够看清梦里人的脸了。到底自己是谁呢?零隐约知道了唯一的可能性。母亲和泽院长一定知道真相,只是母亲却选择了隐瞒真相,就像院长说的,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女儿来疼爱。而那位组织的老大又是谁?为什么要选择克隆人?
零决定去找母亲彻底了解真相。
原来30多年前,母亲和泽院长及那位H字形戒指男人是好朋友,三人一起长大,有着共同的志向。但男人却有着自己的私人念头,想复活最为重要的人,于是他一方面利用克隆技术从那些复活爱人的人那里赚取巨额的研究基金,而那些克隆失败的儿童则被圈禁在荒芜的岛上,成为了人体器官贩卖的牺牲品。而零自己也是克隆人,而且本体便是男人最爱的人。
说到半路,那位曾经袭击过她们的女人又出现了,因为两人都是来自同一个本体,女人对零恨之入骨,认为她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于是费尽心机想杀了零。千钧一发的时刻,孝一出现了,救了他们,然后马上又走了,说她们重逢的地方不应该在这里。
孝一的话神神秘秘的,好像私底下在进行着什么计划。零感觉孝一也和组织脱不了干系,心里感到非常难过。
零想知道男人最爱的人,也就是她的本体到底是谁,和男人是什么关系。她知道母亲一定清楚。可是问她时,母亲却问她是否还爱着孝一,看到她沉默时,母亲叹了口气,说有时候反而不知道要好。
“母亲,我爱不爱孝一很重要吗?难道说孝一和男人有什么关系?刚才母亲看到孝一那么惊讶,孝一也是克隆体,母亲认识孝一的本体对吧,难道说——”零想到了关键之处,“母亲以为我爱孝一吗?所以才不肯说。若是我不爱孝一,或者我自己也不知道,母亲就会告诉我吗?我的本体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情侣?还是有血缘关系?”
“他们是母子关系……”春日野医生长长地叹息着,也罢,零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那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她。
“那么我和孝一是生理特征上的母子——”零震惊地得出这个结论,说不出话来,思维一片混乱,无法理清。
春日野医生怜惜地看着零,温柔地将零抱在怀里,“你要记住,零,不论你本体是谁,过去怎么样,现在的你是我喜爱的女儿。你是春日野零,是医学界的天才医生,你有自己的独特的成长经历,从小到大你遇到的人,身边的朋友,都会把你当成独立的个体。我们都知道,你和你的本体没有关系,你就是你,是被我们大家所爱的人,你明白了吗?”
这一番真挚的话将零从迷乱中拯救了出来,她恍然大悟,对啊,就算她有着本体的模样,也有部分本体的记忆,那又怎样,二十多年来,她有更多新的记忆,身边有更多重要的人,她可以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像那个同样身为克隆体的女人一样,爱上不该爱的人,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呀!为什么她要感到混乱呢,说起来她真是笨啊,果然像美里说的一样,一旦被情绪控制,便无法冷静地思考问题呢。
像美里她们就不会把春日野零当成其他人的人!如果她们知道真相,只会奇怪或感叹几下,然后照例像从前一样对待她。所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眼下就像上次美里说过的一样,静待其变吧,看那个男人会做些什么。唯一让她挂心的是孝一的事情,按照她的推测,孝一很有可能在帮男人做事,但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今日的孝一已经和回忆中的他变化太多了!零感觉他果然像美里说过的一样,变得偏执,听不见别人的话,这样下去,他只会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行事,就像他的本体一样,说不定也会变得疯狂,做下许多伤天害理的坏事,由此掉进深不见底的悬崖,从此与光明的广阔世界无缘了。
孝一!如果你能感受到的话,请悬崖勒马吧!否则你将会变得什么都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