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二）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耀在莉雅娜的蓝色肌肤上，她不情愿地皱了皱眉，撑起手坐了起来。

她又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如此之多的命令需要下达，如此之繁的信息需要处理。桌上的信息簿堆积如山，这是她在那一个星期的考古工作时积压下来的文件。萨玛拉说得没错，她还是没有办法同时身兼普落仙考古学家和影子经纪人的工作，更何况，现在她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需要照料。

她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肿胀的双眼，手臂麻木酸痛，背也有些不适感。她迷糊地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在那虚幻的世界里她与薛帕德住在费西亚的一座带花园的双层房里，身边环绕着一大堆蓝皮肤的女儿，贝拉西亚也在其中。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她会挽着她的手臂在公园中的寂静角落漫步休息，看女儿们在身边嬉戏玩耍。闲暇时分她会去参加母亲所在大学的学术讲座，或者到圣殿中拜祭女神希亚丽，感谢她给予自己的恩惠。夜晚她给孩子们盖上被单，亲吻她们的额头，守着她们进入梦乡。然后到父亲开的酒吧狂欢或者驾车去海边欣赏自然夜景。她们不分场合地亲吻对方，抚摸光滑的肌肤和肉体，享受交合带来的欢愉和快感。一切的一切都看似平淡无常，然而却又莫名地令人异常激动……

她摇了摇头。我不该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母亲已经去世了，而父亲则远在几万光年之外，而薛帕德……不……我不要去想她，那会令我更加痛苦。

享受十年的孤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莉雅娜·T·苏妮。她如此提醒自己，这十年并没有如同诺曼底SR1坠落在阿尔切拉后的两年间那么难熬——那时她与费伦抢回了薛帕德那不成人形的遗体，并且抱着她会重新复活的念头度日如年。而如今赛博鲁斯已经不复存在，而神堡也被摧毁大半，虽然在她抚摸那本该放置到诺曼底号纪念墙上的名字时她也曾存一丝希望，但那唯一的思念如今也快要被消磨殆尽。

11年，她心想，仅仅过去了11年。自己才129岁，如此年轻，却如同进入了中年期的阿莎莉人。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抛弃了冒险和探寻的生活，选择了办公桌和家庭作为消磨时间的东西。女神啊，那些跟她同龄的阿莎莉们大多数都还在接受那些应有的教育和训练，做她们应该做的那些事呢。

而自己现在却带着一个女儿在守寡……为什么会开始习惯这种生活？莉雅娜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是一个考古学家，是维丽娅大学的博士，是掌控了整个银河系秘密的影子经纪人。她的手中仍然持有近乎无限的资源，人力，物力，财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那些战斗曾经会让她体内四分之一的克罗根血统沸腾不已。她陪伴在薛帕德的身边，双手染满敌人的鲜血，撕裂的佣兵和收割者甚至能以连队计算。她在伊里姆的两年间极快地适应了明争暗斗的商业战场，学会了威胁，贿赂，收买，甚至是暗杀。成为影子经纪人后，她将自己所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联合整个银河一起对抗收割者和赛博鲁斯。她的确称得上是天才，精英，活力无限，充满梦想。

这一切都是从遇见薛帕德开始的。那个人类女人给了她想要的一切……然后拯救了世界和自己，带着英雄的光环撒手而去。留下自己孤单在此，抱持着那些甜蜜和痛苦的回忆伤心流泪。薛帕德，该死的混蛋。

如今的莉雅娜已经没有了任何争斗之心，养大女儿以及复兴银河成为了她的首要目标。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将自己当作一名战士。回想起她这短短的一生中已经有着太多的经历，关于爱，关于正义，关于叛逆，关于荣耀，关于友谊，关于爱情……而这些皆如梦幻泡影一样轻触即碎。那些新生的孩子们不会懂的，贝拉西亚永远无法明白她现在已经生活在幸福之中，就像自己也没有体验过雷克耐战争时期的痛苦一样。但是她们也不需要去明白，因为那些事实实在太过残酷。潮水般的尸傀，赛博鲁斯的背叛，毁灭者的肆虐，收割者的屠杀……她很庆幸这些孩子不用去亲身体验。同时，她也等待着那一丝丝或许会出现的奇迹，即便女神一向吝啬，但她仍旧在期盼和祈祷着。

没有质量中继器的存在，诺曼底号前往地球需要以间断迁跃和亚级超光速飞行十三年才能回到太阳星团，即便是冷冻睡眠仓会让这段时间变成一场或许短暂或许漫长的梦境，但她也不敢去面对那最终的结果。她天真的以为时间能够冲淡一切，可是这万能的良药仿佛对薛帕德这个人类的存在毫无效力。她越是想将那些记忆封存，那些东西就越纠缠她。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心灵的每一次颤动，都仿佛听到了那家伙的呼唤。

莉雅娜……莉雅娜……

那声音就像以前她们融合之时相互呼唤对方一样，温柔如丝，低吟绵长……

莉雅娜擦去眼中的泪水，不让它们落下。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再次摇了摇头，将那些思绪甩到一边，她现在需要的是工作，半个银河系的信息还等着她去收集和处理。

“格里夫，现在时间是？”她勉强伸展酸痛的身体，站起身来。

“伊甸主星时间的早晨8时18分，银河时间2696年13月2日，T·苏妮博士。”格里夫立刻回答道，机械无需睡眠，VI能随时都能给予主人想要的答案。“您在54小时内有3小时41分钟29秒的深度睡眠，根据阿莎莉人的普遍生理分析，您还需要继续休息4小时以上的时间才能满足基本睡眠状况。”

原来只是两天没睡。莉雅娜不禁有些失落，自己曾经在考古时能够连续五天不用休息，而在刚刚成为影子经纪人的时候甚至能够达到七天。

“鉴于您的压力指数和劳累指数，系统将重要度8级以下的文件信息已作了基本处理，建立了目录与关键字提醒，如果您需要浏览，可以重新打开。”

“不用了。”莉雅娜摆手，“我想休息一天，帮我安排一下行程，我要带贝拉西亚出门。”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萨玛拉……还在冥想吗？”

“抱歉，目前无法满足您的要求，萨玛拉夫人昨天就带着贝拉西亚小姐去了贝宁参加她的首次异能讲座，现在两人入住于阿米亚星际酒店5011号房间。鉴于贝宁目前的治安状况，有两个特工小队暗中随行保护，您需要跟她们联络吗？”

我竟然忘了这事儿……莉雅娜不由得产生一些失落感和愧疚感，她们出门前明明还跟自己打了招呼的。

“我自己去贝宁找她们吧。”她回答，“把房间整理一下。”

“明白了，T·苏尼博士。”

她来到楼下厨房，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当然，这种烘焙饮料来自地球，在人类空间流行最为广泛。薛帕德在萨伦背叛时期向她推荐过后，她也喜欢上了这种提神的饮料。而伊甸主星原本就经过改造，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法定殖民星球之一，虽然经过数次战火的洗礼，资源比较紧缺，不过作为影子经纪人，搞到点咖啡根本不算是事儿。

她在褐色的液体中加了两块方糖，均匀的搅拌，雾气缓缓扩散开来。

香醇、柔润顺口，苦中还略带一丝甘甜，深刻而温暖的味道——正如同她与薛帕德的爱情。

或许自己应该出去走走，逛街，购物，泡酒吧什么的，像个普通的阿莎莉少女一样生活，而不是整天待在家里跟文字打交道。她已经有很久没有使用过自己的异能了，不知道自己放出的奇点是否还能像从前那么具有威力，能够将一打赛博鲁斯突击兵卷到空中。

莉雅娜抬起右臂，异能的蓝色光波奔流在肌肤的表面，暗能量与空气摩擦发出噗呲的声音，这让她感到一种怀念的舒适感。能量在按自己所想的方式运行，时而聚拢在指尖，时而覆盖到全身，看来自己那傲人的天赋还没有被繁重的工作磨平。她抬手指向墙角的一株植物，用异能迅速将之包裹起来，在空中随意移动和翻转，随后她又将之放下，平稳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格里夫，打开我的私人训练场和武器库。”

“如您所愿，T·苏妮博士。”VI忠实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它原型的光学元件移动到角落的一架钢琴之上，一阵柔和温暖的钢琴曲响起，那块三角型的地面缓缓降下，露出其下暗室的入口。

当莉雅娜顺着同时出现的阶梯迈入暗室的瞬间，蓝色的莹光陡然亮起，整个暗室都明亮了起来。她的私人武器库比客厅稍大，位列两旁的十八个大型武器柜依次打开，里面放满了星系中所有能够找到的武器，从依兰努斯风险控制公司制造的重型磁轨手枪“掠食者”到诺曼底科学家研制的重型武器——以5000米每秒速度射出25克高爆方块弹药的手持核弹发射器M-920“该隐”——甚至是已经灭亡的桀斯电磁武器，一应俱全。小山一般的热能弹夹堆放在角落里，而能量储备箱则整整齐齐地放置在武器柜两旁，随时等待主人的取用。而这些只不过是她庞大储备量的百分之一。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莉雅娜·T·苏妮随时都可以立刻武装一支足以占领一座城市的军队——就算那座城市是奥米茄空间站。

然而莉雅娜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走向了武器库的深处，摁下了两个嵌在墙上的隐形终端，打开了另一件更小的暗室。其中仅有两个摆放武器的架台，上面却整齐地放置着一套完整的单兵装备，与外部不同的是，这里的武器每一件都饱经风霜，划痕无数。

而且，上面无一例外都有一个明显的红黑色喷涂标志——N7。

这些全都是薛帕德在对抗收割者的三年间使用过的遗物，莉雅娜瞒着JOKER，在离开诺曼底前将她的武器库洗劫了一次，偷偷运到了这里。当主人不在，武器台如同墓地，曾经喷吐电光火龙的枪械仿佛也失去了生命。就像扎伊德曾的那把“洁茜”，她们似乎饮足了敌人的鲜血，准备休息了。

莉雅娜的指尖缓缓抚过那把漆黑的“寡妇”反器材狙击步枪，她体内的克罗根血液再一次躁动不安，它们渴望着看到这把威力无比的重型武器再次开火。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的身体贯穿，或者是将他们的脑袋打成碎渣，无论是赛博鲁斯的特工还是收集者，这把狙击步枪与她的主人从没退缩，如同她身边那些最为可靠的同伴一样。噢，她还击穿过前任影子经纪人的零素护盾……可爱的家伙。

她忽然端起步枪，再次将热能弹夹上膛，一直在她身边打转的VI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个由光学元件组成的矩阵靶凭空出现在她身后，莉雅娜转身猛扣扳机，狙击枪发出一声沉闷有力的咆哮，将橙色的矩阵靶打了个稀巴烂，之后热能弹夹退弹出槽，第二发已然准备完成。

“你还是不肯进入坟墓吗？”莉雅娜轻声低语，“你也相信她还活着？”

她再次扣下扳机，随着相同的怒吼，第二个新出现的矩阵靶立刻灰飞烟灭。仿佛是在给莉雅娜肯定的答复。

“好孩子。”影子经纪人微笑着说，将沉重的狙击步枪放回原位。

那么，我们就静静地等她重新来找到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对，就像以前一样。

“您打算去哪，T·苏妮博士？”忠实的VI格里夫问道。

“贝宁殖民地，阿米亚星际酒店5011号房间。”莉雅娜回答。“记得整理房间，格里夫。”

“为您效劳，博士。”

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