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iral

食蜂操祈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所被喻为贵族女校的常盘台里遇见那个人。

那时的食蜂穿着一袭白色的碎花裙，双膝覆盖着白色的蛛网蕾丝袜，灿金色的长发闪烁着傲人且耀眼的光辉。

然后，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可能出现却又格外清晰的茶色身影。

她以为自己快要呼唤出那个太过熟稔的名字，但踏出第一步的一瞬，斜挎的绘着金色芒星的手袋向前一滑，那放置其中的遥控器让食蜂瞬间清醒了——

她已经不在了。

无论看到多么相似的身影，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多莉、已经回不来了。

纵使那人就是多莉原本的母体『御坂美琴』。

这世道究竟要有多残忍，才能让人遗忘美好，带着固执与伤痛继续前进？

应该庆幸么。她没有和自己分到一个班级。假设真的成为朝夕相处的同学，大概食蜂也会用遥控器操纵校长把那个人调走吧。

即便两个Level 5同级同班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安排，那为何自己又曾有些许期待呢？

是在期待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自己却很熟悉她的＂影子＂的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班级里呢？还是在期待着能说出类似＂我一直认识你哦＂这样自欺欺人、引人误会的话语呢？真是的、我也开始被不必要的想法来左右自己了呢。

这些琐碎的想法、还是丢弃掉比较好呢。

食蜂在微微一笑后，只是目送着那道茶色的身影走过自己的教室，无声无息。

有些记忆、就淹没在时间漩涡中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常盘台有了个默默崛起而又迅速膨大的派系，属于某个金发的女王，名字是食蜂操祈。

和自己一样的Level 5，排名No.5的Mental Out。

美琴有些烦躁地翻看着手中的读物，企图忽略身旁那些炽热投来的视线。虽然憧憬与敌意参半，但是不可否认有一半都是那个人的势力。

这更让人感到苦闷了。

同为Level 5，同有如此多的烦恼，但那个人却拥有如此壮观的派系，无论是不是真心的跟随，事实却是有如此多的人甘愿陪伴在她身边。

而站在事件中心的自己，却只有接纳着众人的羡慕而无法真正融入团体。

但食蜂做到了。这让人不禁开始有些嫉妒，可却又无能为力。

说到底，自己不过只是个平凡的人而已，只是因位居Level 5的No.3 Electric Master，而致使周遭的一切都朝着逆心意而去的方向驶离。

要是偶尔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就这样顺着思路想下去，美琴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居然会为此而苦恼。其实做着最平凡本真的自己就足以，何必在意太多周围人的视线。

有些事物、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交点的。

同是Level 5的她也一定懂得的。纵使曾经相遇过彼此的影子，在触碰到真实的个体时还是会伤的鲜血淋漓。

我不想揭开你还未痊愈的伤口。那会很疼。而我也会很疼——

因为、也许是不想辜负那孩子的心意。

但也许，只是怕离得太近会伤你更深。

美琴勾起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

凝视着碧空的茶色眼瞳，掠过一丝深邃却澄澈的辉影。

食蜂觉得自己是不会再被那个人左右的。但她大错特错。

她看到那个人在人群中微笑和蔼，她看到那个人在所有人的憧憬中进退自如，她看到那个人的身旁总有一个樱色双马尾的少女相随，她看到那个人只有在和那个少女相处时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还有温柔的神情，食蜂觉得自己像坠入了莫名的冰窟。

明明以为那个人应该没有愿与她真心相随之人，到头来却只有自己是这样可悲地被一群可以随时被洗脑操纵的人簇拥着、然后不断唤着＂女王大人＂。

那时候食蜂也想过会对那个樱色双马尾的少女做出什么来，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放弃。

不知为何、她害怕看到那个人难过的表情，害怕看到多莉的影子。

她不想让多莉露出痛苦的神情，哪怕她自始至终知道那个人不是多莉。甚至、她怀疑那个人连多莉是否存在都不知晓。

但是有些感情，就像漩涡般让人无法拒绝、无法逃离。

她只有默认自身陷入螺旋，不断徘徊，却走不出去。

如果那场战场没有发生。

如果那场毁灭没有开始。

如果从未有人离开死去。

食蜂操祈大概以为自己会永远保持着守望者的身份在远方默默凝视着御坂美琴的身影。

大战爆发的前夕，她收到了来自美琴的讯息。

只有一句话。

『今晚十二点请来天台见我。』

看到讯息的时候，食蜂有过短暂的犹豫和迟疑。想要怀疑，想要拒绝，想要逃避，但更多程度上却想回复同意。

她不知道这是种怎样矛盾的感情。她只知道她真的很想去见她而已，哪怕最后看到镜花水月破碎成影，她也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多莉如果还在的话，大概也会这样默许倔强的自己吧。

所以午夜十二点，食蜂戴上装着遥控器的手袋，套上常盘台的制服，缓缓踏上了通往天台的阶梯。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倚靠在栏杆上，背对着自己，茶色的发丝在夜空下舞作一道比星辰更绝美更耀眼的光辉。彼此间的呼吸安静得出奇。

「食蜂。」

她开口唤她的名字，竟这样温柔熟稔，似是来见一个早就相识的旧友。

食蜂不禁胸口一窒，说不出任何话语。

「很奇怪吧，我会突然找你什么的。」

因为在周围人的眼里，我们虽然同为Level 5，却是如此诡异地不合。

「御坂同学，有很重要的事情？比如、关于明天的。。。。？」

「你都知道？」

美琴了然，双手撑住栏杆，仰起面颊闭上双眼，万千星辰在已在脑海里定格为永恒的画面。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凝视这片夜空的话——

和食蜂在一起的话，也很好啊。

「我当然知道。我也是Level 5。」

我们同是站在这座都市颠峰之人，又怎会不理解同行者的无奈与苦涩。

只是、你总是一意孤行，不需要我或者任何人的陪伴而已。

有时候，这些蹩脚的坚强会让我想起她哦。只是同样的面孔，她至少给予我过不可取代的温柔，而你却吝啬地从未给过我任何。

但、这也许并不是御坂同学的错。

把御坂同学当作多莉的影子什么的，我还真是太愚昧了。

「明天的那场战役。我可能——」突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低沉得令食蜂诧异，「回不来。」

食蜂不禁眯起金色的星星眼瞳，有些嘲讽般地勾起了嘴角。

「战前说这种话可是在诅咒自己哦。再说、前线不是你和一方通行负责么——」

但即便这么安慰自己，食蜂还是感受到了自己底气不足的事实。

御坂美琴和一方通行。学园都市的No.3和No.1，最强Electric Master和令人闻风丧胆、凌驾于诸位之上的Vector Change，按照常理应无人能越过他们守卫的防线才对。

「一方通行无论如何都会优先保护最后之作，这点我倒该感谢他了呢——」美琴苦笑着转过了面颊，本不该浮现在一个国中生脸上的沉重却在此时此刻如此清晰而无法抹去。

「最后之作？」

「啊、我妹妹，不过是最小的复制人妹妹。」说到＂妹妹＂这个词时，美琴曾有过短暂一瞬的释然微笑，大概是在妹妹们的存在而自豪，也或许是在为挣脱开某个阴影而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食蜂的表情却在蓦然间变了。

妹妹。

复制人。

0号。

【多莉】

「我知道的，虽然只是最近，但还是知道了。」

美琴突然将话题转移，那在不经意间被改变的口吻里带着抱歉的意味。

「抱歉、食蜂，多莉的事情。」

果然知道了。果然会走到这一天。

你会嘲讽我吧，对你曾抱有那么强的敌意的真实内心？你会不屑吧，我所怀有的因为多莉而对你产生的那些不必要的感情？

「御坂同学，是来揭穿我的么。」

美琴像是怔了片刻，半晌才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而非反问。

「御坂同学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多莉的事情才会来找我呢？认为我对你的敌意不过是因为——」

「不是那样的，みさき。」

决绝地打断那金发少女语无伦次的叙述，美琴茶色的眼瞳里渗透出几许无法言喻的苦涩。

【みちゃん】

【みさき】

食蜂愣住了。

这个名字、多莉也曾用过。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明明不是多莉，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我，不要再做出温柔的样子了——

「御坂同学、太狡猾了。」

「不是狡猾，我大概是在任性吧。」美琴微微地笑了，但那笑容很苍白，很无力，很勉强。

「呐。如果我回不来了。我可以——」像是压抑了很久，美琴才低低地说道，「把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你么？」

食蜂知晓对方话中的用意。自己被分配到后方，想必是个安全的位置。但是在这个位置上，既可以收到来自前方的喜讯——

也可以收到全线崩溃的噩耗。

这并不是完全无可能的事情。

提前撤离这种只顾自己的方式食蜂也曾想过，但是真到了发生的那一刻，也许她却做不到了。

尤其、是在得知这个人即将去往前线的事实后，食蜂总觉得就算发生意外她也不会乖乖留在后方了。

Mental Out会去前线拯救Railgun。

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会为你赴汤蹈火。

但是——

你会给我这句话么？

「无论怎样。拜托了，不要来前线。」美琴的话语和心碎的声音一起被淹没在夜风中，听不清晰。

食蜂闭上双眼，没有哭也没有笑。心底满是苦涩的记忆已经流淌成河。

「如果可以的话，请消除黑子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吧。我不想给她增添不必要的痛苦。我已经任性地把她留在身边太久了，不该带她再跌入万劫不复了。」

或许，如若当初没有回应黑子的心意，现在的自己就可以好受些。

不。

不会好受的。

喜欢或者守护这种感情会终生折磨着彼此。黑子会一直固执地等待下去，而自己也会一直无法面对这份感情。

虽然是最任性的方法。但至少不后悔呢，这一生，至少爱上黑子这件事、是勇敢的。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就定下约定吧。」

美琴凝视着这片星空，想到了黑子曾说要一起去看流星的愿望。

如果陨落的流星里有一颗是我的话，我想无论如何你许下的心愿都会实现的。

「我知道了。我会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你缔结约定吧。多莉也好，还是你也罢，总是留给我这样令人悲伤的结局。

我这辈子、算是被＂御坂美琴＂的基因彻底套牢了呐。

食蜂不禁勾起了嘴角。

金色的星星眼瞳定定地注视着那人的背影，想要用这双眼、最后一次、亲自勾勒出那道茶色的弧度。

【多莉的、弧度】

美琴最后离开时对她露出的朦胧笑意。有多痛，有多伤，食蜂都不记得了。

食蜂只知道美琴说过太多关于未来的琐事，却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自己。

会永远记得你的我，你就忍心这样抛弃。

多莉的话，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我的吧。

究竟忘不掉的是她，还是你，你看，我都分不清。

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人的脚步停住了。

久久，那道清冽的声线才再次在耳畔响起，这一次，竟是与记忆中另一个少女、惊人地相似。

「如果是多莉的话——」

在离别前夕，美琴向自己微笑了，那笑容里的温暖很象那个陪伴自己度过短暂时光的少女。

食蜂发誓，她不会忘记这笑容的。

「一定会在这种时候，拥抱你吧。所以——」

茶发的电击公主拥住了金发的女王，在这片如同钻石般闪耀宁静的星空下。

「我会回来的。在那之前，一切都拜托给你了，みさき。」

食蜂记得自己流了泪，但没有哭。

她不想让自己没用地在那人怀里颤抖。

「我知道，所以连带上多莉的那份，请回来。」

回到我的身边来。

「嗯。我会尽力——」美琴轻柔地抚过那头绚丽的灿金色长发，将口袋中的一个金属物品递给了食蜂，「所以在我回来之前，它就交给你保管了。如果我失约了，那么就当是我赔偿你的礼物好了。」

食蜂摊开掌心，是一把钥匙。她认得，是用来开中央银行的保险柜的。只是美琴放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

但食蜂只知晓，她宁愿一辈子不得到这份礼物。

直至那时我才知道。

大概不是多莉，我所在意的人是你。

但是我们没有未来。我会替你保护你最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所以——

请回来。

用这个声音呼唤这个名字。

我会等着你。

战争的残酷通常让人难以接受。

食蜂在实验室内看到的惨无人道的境况，竟会放大后在整座学园都市内上演。

每天都有炸弹落下，每天都有子弹飞射。

每天都有人倒下。

但自始至终，没有大规模的军队进击都市内部。食蜂知道，那是一方通行和那个人拼尽一切才换来的稳定。

第十五天。外部的震动突然停止了。食蜂的心跳却加速了。

因为、这有可能是全线胜利的宣告，却也可能是一切毁灭倾塌的真正开始。

就在她感到慌乱的时候，她接到了电话。

电话是来自一方通行，大概也只有他还能在这样危急关头抽空打电话。

「第五位。两个消息。我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一口气听完吧。第一，敌人被我和第三位全歼了。我们赢了。第二，第三位、死了。」

电话被一方通行直接挂断，甚至没给食蜂留出反应的时间。

「我们、赢了。。。。。。。。」

但她死了。

食蜂面无表情地起了身，简单地处理着自己的伤口，然后就离开了设施。

她所唯一能做的，只剩下在消息传播开前找到白井黑子。

食蜂找到黑子时，对方已经得知了美琴死亡的讯息。

几乎是在樱色双马尾的少女崩溃哭泣的一瞬，食蜂就决绝地掏出了摇控器。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她和她约定过的，会替她保护好她最重要的人。

『哔』

只一声轻响。

泪流满面的黑子凝视着她，眼神空洞而茫然。

「忘记她。」食蜂咬紧嘴唇，不顾冲上来的风纪委员将自己双手钳制住的事实，按下了按钮。

美琴的遗体，食蜂没有找到。

据说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造成能力暴走，残缺的肢体太过可怖所以在当天就被火化处理了。

一方通行在场，牵着那个在不断抽泣的茶发女孩。食蜂弯下腰，用纸巾轻柔地擦去那孩子脸上的泪痕。

「让你姐姐看到的话，她会难过的。」

最后之作只是哭泣着说出了断断续续的话语。

「姐姐大人。。。。最后说很想见黑子。。。。还说很想见みさき。。。可是这些人。。。御坂御坂都不认识。。。」

食蜂流着泪微笑着说道。

「那么她一定是可以安心的了。因为黑子、还有みさき，我都替她见到了哦。」

她们都很好。也会一直很好。

「真的么。。。」

「真的哦。我不会骗你的。」

最后之作似乎真的不再哭了。

食蜂申请了两个月的外宿。她想在学园都市到处走走，看一看这座被那个人守护的都市、究竟是否那么美丽。

在夜色中走累了，抬眼时，却发现了远处的中央银行。

食蜂摸出了口袋中的钥匙，却不知是否该走进这幢建筑。

【在我回来之前，它就交给你保管了。】

在你再也无法归来之时，它就永远属于我了。

你会、为我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

如果是相片之类的东西，我会杀掉你的哦。哪怕去了天堂也是。

至少，该给我一份能留下记忆的东西吧。

食蜂这样想着，旋开了保险柜。

屏住呼吸，倒数三二一，她打开了柜子。

里面存放的东西让她一瞬窒息。

半晌，她才抿起嘴角，悲伤地微笑着。

「真过分呐。要我再开始一次么。」

和你的相遇。

她的手心躺着一只试管、还有一只优盘。

【十二年后】

商业街。一个吊娃娃机前，一个茶发的少女正在全神贯注地吊着里面的呱太玩偶。

「真是服了你了。为什么要吊这么久啊。」

「都怪みさき你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都说话让我分神了啊！啊！终于吊出来了！！呼——」

绿色的青蛙玩偶从娃娃机中终于掉了出来。茶发的少女欢呼雀跃的样子，让她身后的金发女子感到无奈。

「好啦好啦，去吃甜点啦。那边有新开的西饼店哦~」

「みさき再吃下去会发胖的呐。」茶发的少女露出了让金发女子恼怒的笑脸。

「要你管啊。多莉真是的。」

两个人手牵手，如同姐妹般走向了西饼店。阳光映照在彼此背后，阴影仿佛一瞬消除。

食蜂抬起星星眼眸凝视着碧蓝苍空，轻抿嘴角，身旁是东张西望的多莉。

她不禁回想起了当年那个优盘里的资料，竟是多莉从出生至死亡时的全部记忆。而那个试管里，自然就是多莉的体细胞。

居然会为了自己而拿到这些东西，想必那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但是，却自始至终也没能明白我的感情。

或许比起重新获得多莉，我更希望这个礼物永远不会得到。

因为自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起——

你就带去了我最珍贵的礼物。

笨蛋御坂同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