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如果……”
“没有如果。”江利子断然地打断了静留的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们无法回到过去改变什么，只能期待现在做的事情，或许能改变未来。”她长身而起，可就在迈出一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江利子？”她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暗淡潮湿，没有逃过蓉子的眼睛。
“从舞衣开始，每个案子，都是那么让人悲伤。那么多的罪孽，那么多的悲伤。”
“是罪孽的话，也许就不会消失，而悲伤则会过去的。”蓉子贴近的气息是那样芬芳，如五月的晴空那样清净，“如果连罪孽也无法改变，那么只能还逝去的人以公平。”
“或许是吧。”江利子的叹息如晴空中的缕缕轻云，她又将目光射向静留，“你现在能不能记起来，那个和弘世堇说话的人是谁？你不是听过她的一句话和一声笑么？”
静留屏息凝神，仔细回想，最后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那个声音太小，太模糊。我又没有注意。”
“如果联系那天出席的嘉宾呢，可不可以一一对照？”江利子依然紧追不舍。
“昨天的酒会出席的人太多，东京的名门巨贾、社会名流差不多都去了，我还在那里见到了令兄修三先生。”
“你记得我哥哥出席酒会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却不记得那么举足轻重的人，你的记忆力还真奇怪。”江利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当她一旦专注于某件事，周围的一切是不存在的。所谓的礼仪修养，人情世故，此时已经有如浮云了。
“江利子，太失礼了。”蓉子轻声呵斥，又向静留抱歉地笑笑。
静留回之以苦笑，一直以来，她也在慢慢了解这个朋友。就像蓉子曾经对她说的，有的时候把小利当成小孩子，就不会觉得太过分了。
“那么，我们下去吧，警方把接受过讯问的人集中在楼下大厅，我们也过去吧。”
“是么？”蓉子没有异议，只是关切地问，“下面冷气开得厉害，要不要穿上外套？”
江利子摇摇头：“先放你这儿吧。”她说着话，也没有耽搁向外走的脚步。
“就这样，不再讨论案情了？”千歌音似乎还有疑难未解。
“没有必要，案件已经告破。”江利子慢慢抬起头，“的确是精心设置的谜题，可惜的是，我永远比出题的人聪明一点点。”
楼下大厅已经没有比赛时那么热闹，观众都已散去，大屏幕也一片漆黑，因为人少了许多，空间也变得空旷。个人赛的选手们疏疏落落地坐在长椅上。大部分按照队友或来自同一个县，经过一天的比赛，对杀人事件的恐惧，还有警方侦讯带来的压力，大多数人已经疲惫不堪。
她们一行人出现在大厅，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所有面露疲态的女孩子们，登时精神一振，都睁大了眼睛，目光追随着其中的某一个或几个人。的确，这几位年纪比她们略长的少女，每一个人都是各自生活中的佼佼者，过人的美貌且不论，那或优雅、或高贵、或温润、或清冽的气质，都使她们所到之处，尽是别人的焦点。
“啊，快看，就是这个人呢，我们在楼上看到的。”
“哪一个啊？哦，是那个穿丁香色连身裙的吧？”
“就是她啊？在楼下叫得那么大声的，还晕过去了的。”
“真是的哎，原来长得很漂亮啊。可当时真是糗……”
“如果是我没脸见人了吧？”
“嘻嘻……”
虽然是窃窃私语，可恶的是说话的人声音偏偏能让穿行在其中的人听见，却又发作不得。
“想不到江利子的回头率最高啊，简直是全场的焦点人物，风头盖过我了，真让人嫉妒啊。”静留抿嘴轻笑。
江利子连眉毛都没有抬：“你也可以成为焦点啊，如果待会儿警方讯问到你和夏树之后，你就会成为全国焦点了。”
静留放软了语气：“你说好要帮我的。”
江利子斜睨了她一眼：“那你还笑？”她自己倒是一付对流言不太在乎的样子。
“你答应过了，不许欺负我哦。”看着静留娇柔的微笑，即使是有意要欺负她，也狠不下心了吧。
她们的谈话没有进行多久，很快静留就发现夏树用力挥动的手臂。夏树本已焦急不耐烦的表情，在和静留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羞涩的笑容。
“啊拉，夏树等急了吧，真是抱歉呢，耽搁得太多了。”静留在不破坏优雅仪态的情况下，尽力加快了脚步。
“还好啦，只是担心你。又搞不明白状况。”夏树安抚似的，低沉的声音格外柔和，她看向江利子，“江利子，你没有……”
“我没有欺负静留。”江利子早就预料到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同时眼角捎带了一下静留。
静留心领神会：“当然了，和江利子在一起最愉快了，我们是好朋友嘛。”
“嗯，我知道。”夏树笑了，她背对着静留，拉过江利子认真地说，“江利子，你一定要和静留好好相处。静留没什么朋友，她一直很珍惜和你的友情，所以你一定不能欺负她，要知道能伤害静留的人，只有她重视的人。比如你。”
江利子回头看了看静留，静留已经后退了几步，有意保持一段距离，含笑看着说话的两人。她笑笑，对夏树耳语道：“恭喜你，长大了。”她随即离开夏树，低声笑道：“不过我如果再不识趣，就不是我伤害静留，而是静留要伤害我了。”
她向静留飘了个眼风，丢下她们离去。
可就在此时，她看见蓉子正在和人说话，而说话的对象，是她以为早已离去的佐藤圣。
蓉子问道：“圣，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走了呢。”
“当然想走，被讨厌了还不走么？”圣懒懒地说，“可是没办法啊。真是不走运的人到哪里都不走运。”
为了弥补表姐的失礼，旁边的小紬连忙笑着说：“警方说讯问结束之前，进入选手通道的人都不许走。当时我们虽然在大厅，可是后来因为江利子姐姐晕倒，我们一起去了顶楼，所以就走不了了。”
“都是被某人害的。”圣向江利子方向瞪了一样，正好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而同时她也收获了江利子傲娇回视的眼神。
蓉子则是回头温柔地看了江利子一眼，那种眼神江利子明白：乖乖的，不要闹，回家会补偿你的。
江利子哼了一声，转身去找个地方坐下。她选择的落脚点，是个相对人多的地方。
“请问这里有人么？”江利子轻声对看起来像是这群孩子的主心骨，暗红色长发的少女问道。
少女站起来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如果不嫌弃就请坐吧。”她声音清亮，说话爽快，面对任何人都有种不卑不亢的落落大方。
“真是谢谢，还没请教你是哪位。”
“我叫竹井久，是清澄高中麻将部的部长。”少女笑道，“虽然说是麻将部，其实也就我们几个人而已。”她眼睛扫过坐在身边的几个人，那几位少女和少年都点头示意。
“今天真是不幸，无缘无故被牵连进杀人事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江利子一手扶额，语气已经有了点虚弱。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连遭惊吓、晕倒，还要开足马力破破杀人案，没有坚强的意志是无法支持的。
“是啊，我们也很吃惊，死去的竟然是几天前和我们交手的弘世堇同学。真子跟我说，次锋战上和她和弘世同学交手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竹井久向隔着几个座位的短发戴眼镜的少女看去，那少女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这就是小巴八卦传言中的染谷真子，江利子也理解她的表情，因为坐在竹井久身边的不是她，也不是清澄麻将部的任何一人，而是风越高中麻将队的队长，温柔可亲美丽动人的福路美穗子同学。和五官柔和的美穗子不一样，竹井久眉眼分明，随和中透着精悍之色，一望而知与众不同。两人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福路美穗子向江利子点头，微笑道：“您就是和永水的神代同学在一起的那位姐姐吧？”
“是啊，我是神代同学表姐的朋友。话说我们小莳送的蛋糕，你吃了么？出去吃饭的时候，小莳还惦念着热心助人的福路同学呢。”
“对不起，还没有。”
“那蛋糕是东京名店的招牌啊，不合口味么？”
“不是的。”福路带着点羞涩的笑看了竹井久一眼，“本来想送给清澄的同学，可是出了事，大家都没胃口吃。”她说的清澄同学，只会有一个人吧。
“是啊，谁想到今天会出事。今天来一起看比赛，结果却遭到了无妄之灾。事件结束了我应该要小春她们给我驱驱魔呢。没人比我更倒霉了。而且还那么丢脸。”
“恐怕是的。”竹井久附和着说，“尸体落到面前，实在是让人崩溃。您当时的反应也很正常啊。”
“诶？你也知道我……”江利子惊讶地问。
“我在窗口也看到了嘛。不过当面对您提起来，真是对不住。”久有些抱歉地说。
“我估计所有人都从窗口看到我的狼狈样……”江利子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脸庞，讪讪地说：“想不到，你是在八楼啊，怎么看到是我……”
“说实话看不清，可是您穿的丁香色连衣裙，非常显眼，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呵呵……”江利子干笑两声，“看来我真的出名了，怪不得一路走来这么受瞩目，我还以为自己的魅力超过千歌音她们了呢。麻将选手来自五湖四海，我的名声很快会传到全国啊。”
久笑了笑：“不过人也是健忘的，很快大家都会忘却，除了当事人之外。”她不禁回头看了看，隔着一排座位，是白糸台高中的人。因为部长的死，白糸台麻将部的人都来了，还包括弘世家的人和校方老师。而备受瞩目的宫永照仍是冷着脸单独坐在一侧，只有一个金色头发的少女偎依在她身边。江利子在永水的资料夹里见过这个人的照片，她就是白糸台高中麻将部的大将——大星淡。
宫永照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她，视线转到竹井久那一侧，淡淡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向竹井久右侧偏移一点。
右侧正是她的亲妹妹，清澄高中麻将部的大将宫永咲。
“竹井同学，你的这位队友，好像不太好呢。”
短发少女宫永咲面色惨淡，看上去神不守舍，她旁边面露担心之色，和她十指相扣的，就是江利子她们在电视里看到的，宫永咲那身材一流的队友，今天下午在去为儿时伙伴送行而不在现场的原村和。
“这孩子在之前和弘世同学有过不愉快，所以很难过。还是不要说了罢。”久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咲听见自己说话，“如果咲事先跟我说弘世同学找她，我会陪她去，可能会好些吧。”她的语气带着遗憾，看上去爽朗的外表，实则也是个温柔贴心的人，很会照顾人的大姐姐。
江利子也毫不掩饰地对她说出了自己的赞赏。
“我只觉得，大家能聚到一起，为一个目标而奋斗，就像是一家人。一定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久手指卷着头发，字斟句酌地说，“还有半年我就要毕业了，所以更想为这些孩子多做一点，多照顾她们一点，即使离开后，也会很放心。”
“是啊，每一段相遇都是缘分，相遇后能再次重逢，则是上天赐予的幸福，切不可让这种幸福溜走啊。”江利子淡淡地笑，似在无目标地发表感慨，也似在对某些人暗示着什么。看着福路同学柔情似水的模样，竹井同学的态度微妙，希望不是一场单相思啊。
“我的朋友来了。”身材高挑，清丽绝俗的灰原哀完全无视高中女生们倾羡的目光，径直走到江利子身边，面对江利子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是么？”江利子也好像意料之中。她稍作思索，突然转身，对着大星淡朗声问：“大星同学，你今天来到控室，是和弘世同学约好的吧？”
“诶，是……是的。”猝然被陌生人发问，一向性格特立独行的大星淡也有些手足无措。
“你约的她还是她约的你？”
“是堇打电话给我的，两点钟我们一起看照的比赛，她还让我好好观察宫永咲的比赛……”猛然被点名，宫永咲也好像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看着大星淡，大星淡移开视线，“她说清澄的岭上使是照最大的对手，让我分析……”
“知道了。”就像突然开始，她也突然结束了提问。留下了迷惑不解的大星淡，以及周围诧异的人。
“你知道什么了？”哀环抱起双臂，侧着头问道。比起一到现场就忙个不停到处调查的工藤新一，她这个懒懒散散却似乎控制着一切的朋友更有意思呢。
“我还想知道，你有麻醉针和蝴蝶结变声器么？”没想到她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觉得我会把这种东西带在身边，还是……”最初的愕然过后，哀狡黠地笑了笑，她的脑筋也动得极快，“你也准备用这个来对付你女朋友的爸爸？或者，是给你未来的岳父大人留点面子。”
“看来你……”她还准备和灰原哀互相调侃，却看见选手通道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哀，你的小兰来了。”
“不是的！”灰原哀低声说，“不许当着她的面说！”
来的当然不止毛利兰，还有永水的女孩子们，千歌音已经迎上去了。
哀也走到兰的面前：“差不多要结束了吧。很累么？”
兰微笑着回答：“当了刑警就要有吃苦受累的觉悟啊。”
看着灰原哀，江利子内心叹息，灰原哀的关切之语总是这么生硬，语气冷冰冰的。如果不是毛利兰也未曾从工藤新一那里得到多少浪漫和柔情，否则根本不会觉得哀的话是关心吧，搞不好还会从反面去理解。如果换做藤乃静留，就算是我……
她内心的吐槽还没结束，就听见兰已经换做公事公办的口吻：“玖我夏树小姐，请您跟我去接受讯问。藤乃静留小姐，还请您先等一下。”
“静留……”夏树微弱地向静留投去求助的眼神。对于这个直来直去的孩子，要她抗住警方的盘问用花言巧语脱身，真的比直面枪林弹雨还难。如果沉默不语，负隅顽抗，又会被警方当做嫌疑人吧。
“江利子……”静留则是焦急地看向江利子，“你答应我的！”向来从容不迫的藤乃静留，如今满眼的无助，真是我见犹怜。
看着静留烧灼般的眼神，江利子看了看闻声走过来的蓉子，苦笑着对灰原哀说：“真的没有变声器和麻醉针？”
灰原哀无声地摊开手。
江利子无奈地看了一眼蓉子，慢悠悠地起身，提高声音说：“等一下，不必再讯问任何人了。”
“为什么？”
江利子眉梢眼角挑起平静的笑容：“请告诉水野部长，让他来找我，我这里有他需要的全部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