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到六章

作者:sydney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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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ydney 于 2013-6-27 23:23 编辑


第二章


翌日清早,黛玉便醒了过来,洗漱完毕要去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问安。因为鹦哥原是府里人,谦虚承让了一番后,她跟着黛玉出了门,先是到了老太太那里,和昨日见过的几位姐妹相互问候,用过早膳后,相约着又一起去王夫人院子。


王夫人在正房里拆了家信看,原来是薛姨妈一家的来信,信上说一家子孤儿寡母在金陵无法遥控掌握全国各地的产业,如今打算着到各地盘算着关掉一些,等处理完后再进京和亲戚相聚。来京日期不定,但宝姐姐今年已满十岁,六年之内总会到京送女儿到京中待选宫中才人。


鹦哥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原著中人物的年龄不对,感觉忽大忽小,尤其是宝姐姐应该是随着林妹妹一起进京才对,最晚不超过半年,但宝姐姐出场时就已经快十五岁了,中间足足有五年的时间不见了,有人曾开过玩笑,两人总有一个在路上走了整整五六年,真是一段漫长的旅途,现在看来,是宝姐姐一家在路上因为处理家族生意而耽搁了时间,难怪要好几年后才出现,因此黛玉和宝玉一起长大,感情也因为时间的累积,而变得逐渐亲密起来。


四人见王夫人忙得很,没空招呼她们,便一齐出门往别处去。


“林妹妹要到我们屋里坐坐吗?”温和可亲的迎春年纪最大,今年九岁了,最先邀请黛玉去她们房里说话。


比黛玉小一岁的探春却吐词清晰地反对,表情严肃像小大人一样,“二姐姐,林姐姐旅途劳顿,还是让她回去歇着吧,以后我们一起说话的时候还很多。”


迎春笑了,也不介意妹妹的反应,很有家族里大姐姐的风范,“我没想到这点,多谢三妹妹提醒。林妹妹身子弱,先回去吧。”


黛玉确实感到身子倦怠,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恢复,早上更是硬撑着起身,此时只想着回去躺着闭眼休息,迎春她们的话她也是求之不得,便行了礼告辞了。这边迎春等人见黛玉走远,便一人一边牵了四岁的惜春进了院门。从始自终,惜春都没怎么说话,就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微微侧着头看着周围的人。她新近才从宁府里过来由老太太照管,一直不怎么爱说话,也从没见她笑过。大家都说惜春刚出生,亲父便到城外道观出了家,在宁府的三年恐怕不怎么好过,因此养成了孤僻的性子。于是温柔的迎春和仗义的探春便格外照顾她,常常同进同出,一左一右牵着惜春的手,怕她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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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和王夫人的院子里并不远,鹦哥想着心事,她好奇到底黛玉和宝钗在金陵是否有见过面,一边想便落在了后面。回过神来时,黛玉已经站住了在等她。


“请问姐姐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姐姐在想什么吗?”原来大宅院里院落层叠,黛玉初来乍到,无法弄清方向。


啊,被萌萝莉林妹妹叫姐姐了!鹦哥心花怒放,表情上却不敢露出来,赶紧跟了上去,指明了方向,“我刚才在想薛姨妈的女儿,姑娘见过这位表小姐吗?”


黛玉蹙眉想了想,“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在金陵任职,那时候有拜访过一次。不过现在我都不记得了。后来父亲任兰台寺大夫,不好与人私下交接,两家便没了往来。大约两年前父亲又升了扬州巡盐御史,我们就离开金陵了。”


话说得非常清楚,鹦哥前世最喜欢这种乖巧聪明的小大人小孩了,况且也不是一味地老成稳重,有时候又会露出小孩本性,任性一下,哭个几声,真是再可爱不过了。


“不知道薛家的表小姐长什么模样。”鹦哥笑了笑,很遗憾不能看到小时候的宝姐姐,难道真的只能看到美少女版本吗?“将来若是薛家表小姐也到了府里住,姑娘若是能和她做好姐妹就好了。现在府里的三位姑娘也是不错,还有老太太的侄孙女云姑娘有时候也会到府里住几天,她性子最为活泼,姑娘住在这里,也不用思念家乡和亲人,和姐妹们相处可以很好地打发时间。”


那样就没有多少心思和时间用在思念上了。


“多谢姐姐好心告知,我会好好和诸位姐妹们相处的。”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碧纱橱,黛玉直奔里间,微笑着向鹦哥道谢后,闭上眼睛侧身躺下,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鹦哥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免得她受了寒,又点上了宁神助眠的熏香,便虚掩了房门出去。


她倒是不担心黛玉现在的状态不能应付荣府里的人事,只是那并不是黛玉的本性吧,太过小心翼翼了,不过是寄居而已,父亲还在,完全可以更自在,想笑就笑,该哭就哭,不用担心别人的脸色。否则长此以往,只怕心里会越来越难受,对身体不好。若是再过几年林如海去世,黛玉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恐怕更难熬。


要不要想个法子让黛玉能恢复本性呢?还是顺其自然,等黛玉习惯了周围环境,也许就自在多了?还有黛玉现在表现出来的若就是本性呢?书中长大后的黛玉说话厉害,被人说小性,说不定是在贾府养成的习惯呢!


想到这里,鹦哥掉头去找雪雁打探消息。


“你说姑娘在家里性格怎么样?”


“就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和外人面前有什么区别吗?”鹦哥催促着雪雁赶快说个明白。


“区别可大了!”雪雁嘟起嘴,“姑娘私下里老打趣我半天都记不住那字怎么读,偏生我还能写出来,她说我写字像画画临摹一样呢。可是在师傅面前,她又从不说我,还帮我说话,可和气啦,就像现在姑娘在这府里一样。等师傅一走,她自己又说我不争气……”


鹦哥扑哧一笑,“雪雁你原来会写很多字啊,比我厉害呢。我就只会认,但是却不会写呢。”


“姑娘还夸我自己的名字写得漂亮,可是跟其他笔画很多的字相像的时候,我就有点分不清了,必须先写出来才能认得。我觉得姑娘就是故意捉弄我,才给我改了现在雪雁这个名字的……”雪雁叽叽喳喳地说了下去,虽然是抱怨,但神色里却看不出一点责怪的意思。


鹦哥便想起来,她自己日后也会被黛玉改名为紫鹃吧,到底会怎样,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改名的,目前无法得知。不过若是由黛玉改名,一定要在和她熟悉了以后吧。目前看来黛玉确实会对熟悉的人展露本性,不会讲客气斯文,而是有话直说,但心里却不存恶意。鹦哥想着,她大概离被黛玉信任的路还有一段距离,只是不知道何时她能被黛玉接受,不再是一般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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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午膳的时候,黛玉还没有醒,鹦哥去看了看,正睡得很香,便不想打扰她。回头便打发走了老太太派来看情况的小丫头,说是姑娘旅途劳累,睡着了,恐怕不能陪老太太用膳了。


小丫头走后没多久,鸳鸯亲自过来了。鹦哥连忙迎了上去,“鸳鸯姐姐怎么来了?我正打算去找姐姐说话,跟老太太说我们家姑娘再睡呢,恐怕要晚上才能过去问安了。”


鸳鸯斜睨了鹦哥一眼,“哟——这才一天,你就说起我们家姑娘了啊!还挺顺口!”


鹦哥淡笑,早几年她就这么想了,如今才说得这么自然,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姐姐怎么也学晴雯那样说话了?”


“好吧,林姑娘确实惹人疼,难怪你这么快就帮着她了。”鸳鸯摇了摇头,“也不用特意跑去说这个事,老太太先来让我跟你们说一声,林姑娘身子弱,这几天就将养着,一概请安用膳都不用勉强。和姐妹们上学的事也日后再说。”


“那可太好了!我们家姑娘今儿早上爬起来可不容易了!”


又是我们家!鸳鸯哭笑不得,“你这个我们家到底是说的荣府呢,还是林府啊!算了,老太太还说昨儿个就该嘱咐林姑娘不用那么拘礼,就跟自己家一样。哪,这是老太太让我送来的钱,说是让姑娘自己花,或打赏人,或自己让厨房准备喜欢的吃食,缺了再去找老太太要,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等姑娘醒来,我就转交给她。”鹦哥接过装着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的袋子,沉甸甸的,想来数目不少,她估摸着都快赶上自己这几年月钱攒下来的积蓄了。

鸳鸯猜到了她的想法,“你要是用心一点,攒下来的钱也不会比这点钱还少了。你要真爱钱如命,不应该多攒点钱傍身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鹦哥也觉得自己挺不上进的,就像她前辈子一样,喜欢存钱备用图个心安,同时她没什么花钱的欲望,更别说在荣府里基本没有花钱的时候。不过她又没什么兴趣去赚更多的钱。有时候她想若是自己到外面的世界生活,作为孤身的女子,钱到底有何用途?于是她更加没了攒钱的兴致,只是期待着黛玉出现的那一天,或者这穿越的一生就没那么枯燥了。


“我哪里就爱钱如命了!”对于鸳鸯当面说出的这个评价,鹦哥哭笑不得。


鸳鸯先是笑而不语,随后便转移了话题,“说不定今天晚上林姑娘就会把得到的钱拿出一些给你们了。”


鹦哥便想起来,书里的黛玉长大后总是会把从贾母那里拿来的钱全部分给身边的人。那么她小时候也是如此吗?她倒有点拭目以待了。


“唔,这么说,我的积蓄又可以增多了。”这高兴倒是真心的,钱既然来了,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不过不会主动去求钱就是了。


“以后你还怕这样的机会会少吗?”鸳鸯笑着离开了。


或许她到黛玉身边,是上天注定的,但是中间肯定少不了鸳鸯的帮忙。鹦哥送她出门,“谢谢姐姐这次的提携,日后若是姐姐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住了。”鸳鸯似笑非笑地回头看着鹦哥,“我也不求你帮什么忙,等你哪天和我能说掏心窝子的话再说吧。”

鹦哥若有所思的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应该不至于吧!这个世界的女孩子都很早熟,比如鸳鸯,若是在前世,那个年纪的女孩子还都是学生,纯洁得什么都不懂。但鸳鸯却如同前世的精干职业女性一样,每每让鹦哥感到错乱,但也庆幸自己的异常不会那么明显而被人觉得奇怪,她可不想因此被当成鬼怪而被人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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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那天傍晚的时候,宝玉从学里回来,便来找黛玉说话。走到门口,鹦哥挡了他的驾。


“宝二爷,我们家姑娘路上累了,正歇着呢,请先往别处去吧。”


“那我明儿再来找林妹妹吧。”宝玉喏喏地应声,垂头丧气地走了,好不容易家里新来了一个妹妹,宝玉盼望着家里更热闹,一下了学便巴巴地赶了回来,想找黛玉说话,这次吃了闭门羹,奈何是鹦哥把关,宝玉也无可奈何。老太条房里的那些丫鬟,就只有鹦哥从头到尾对他不假以辞色,宝玉心里便有些怵她。


要说宝玉绝对是鹦哥见过的最漂亮的正太,平素也聪明可爱,非常讨人喜欢。但是发起脾气来,就跟任性的熊孩子没两样。这几年鹦哥冷眼旁观,宝玉绝对不是让人可以放心的孩子。


且说宝玉怏怏地回到自己房间,晴雯眉毛一扬,“我就说你这回要白跑一趟吧!你还不信!”


宝玉也不说话,袭人连忙赶上来帮他脱掉了外套,“晚上林姑娘应该会去老太太那里,你到时不就能见到她了?”


这么一说也对,宝玉转忧为喜,自己先笑了起来,一叠声喊着要磨墨写字去了书房打发时间。当天晚上,他果然见到了黛玉,只是黛玉却不怎么搭理他,只一味和迎春三姐妹说话。宝玉便有点失落,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陪着黛玉过来的鹦哥便心里暗笑,宝玉这种自来熟的孩子终于踢到铁板了,一来黛玉初到,人生地不熟,自然很客气,二来王夫人也提点过她,宝玉实则是个混世魔王,最好远一点为好。黛玉自然是相信舅母的话的,于是便有意冷淡了不少。这以后初到的一个月里,黛玉都是那个态度。


这天掌灯之后,黛玉和鹦哥回到房里,鹦哥便出去准备洗漱事宜,片刻之后回来,黛玉坐在榻上,旁边小桌上摆放着白日里老太太送来的银钱,分成了三份,王嬷嬷和雪雁也等在一边。黛玉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姐姐过来坐坐吧,想和姐姐说点事情。”


鹦哥马上便猜到了黛玉要做什么,顺手也关上了房门,走到附近停了下来。


“这是白天外祖母送过来的银钱。我按照素日母亲的做法,分为三份,一份留待将来备用。一份要麻烦姐姐交给院子里打杂的嬷嬷和小丫头们,毕竟我对府里的规矩不熟。最后一份则给你们三个,大家都是随身照顾我的,大家一起分了吧。虽然钱不多,也不过是我的心意。”


鹦哥不禁感叹,这世界的孩子懂事都很早,尤其是女孩子,更是从小便跟在母亲身边,言传身教,学会了管家的许多窍门。黛玉说完后,雪雁和王嬷嬷点了点头,让鹦哥先拿大份的,她们两个再均分。她们的意思是以后黛玉在府里还要依仗鹦哥,她自然应该拿大份。


这话鹦哥听着心里高兴,这种被人依靠和信赖的感觉很不错,好像自己的价值被证明了。若是这话出自黛玉本人,且是真心,而非现实考虑,鹦哥会更高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鹦哥也不客气,从中捏起了一枚最新的铜钱,收到荷包里,“我要这个就可以了。”


“就拿这么点?”雪雁惊讶低呼,黛玉和王嬷嬷也惊奇地看着她的举动。


鹦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我正式照顾姑娘也就今天一天,无论从做的事情,还是被信任的程度来看,我都只应该拿一枚铜钱就够了。若是哪一天我和雪雁她们一样被姑娘信任倚重,我再和大家平分吧。至于院子里其他人的打赏,既然姑娘信得过我,我自然会办得妥当。”


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黛玉有点不知所措。她跟在母亲身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可是鹦哥既然不愿意要,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便吩咐雪雁两人将剩下的钱分了,收起备用的部分。时候已经不早了,众人洗漱过后,便熄了灯,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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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北国的春天姗姗来临,寒意也消退了不少,写字时磨墨也不会很快凝住。闲来无事,这日一大早,黛玉从贾母处回来,便兴起了练字的念头。坐不住的雪雁一看,赶紧找借口溜了,最后只得鹦哥磨墨伺候。


刚开始没多久,跑出去的雪雁抱着一盆鲜花走了进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鹦哥笑着过去拉她,“快过来!磨墨可是你的本分!我可是赶鸭子上架,姑娘写不好字就要怪你了。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许再跑了。”


雪雁将花盆放下,她刚出门便看到凤姐派人送来了一盆美丽的鲜花,便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抱进来邀功,却忘了自己要躲避磨墨的差事,于是后悔不迭,转身要跑,却被鹦哥拉住不能脱身,嘟着嘴很不情愿地站到了书桌旁边。


“那花是哪里送来的?”黛玉走到花的跟前,这是一盆紫色的杜鹃花,花朵很大,这种颜色比较少见,她在南国见过的杜鹃多为红色,且形状要小。


“是二奶奶让人送过来的。”雪雁一边磨墨,头也不抬地回答。


鹦哥忙着点燃熏香,瞥了一眼那花,“这花很漂亮啊。”


“而且还挺香。”雪雁接了一句,“我看都可以当熏香了。”


温暖的室内,自然清淡的花香和熏香混合在一起,缠绵在鼻尖。鹦哥走过去闻了闻,转身去打开刚才关上的门,一边随口问着,“这是什么花?是紫罗兰吗?”


黛玉还没有回答,鹦哥便打开了门,和外面走来的袭人打起了招呼。“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一身素淡常服的袭人提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和黛玉见过礼,“今天我休息,晚上再回府。走之前来和姑娘打个招呼。”


“那我去送送你。”鹦哥和黛玉说了声,和袭人出了房门,经过自己房间时,进去了一下,很快又走了出来,两人往二门走去,一边走一边交谈。一炷香之后,鹦哥便回到了房间,此时黛玉已经写了几个字。


“我就认得一个心字。”雪雁瞧了一眼,很不甘心地说道。


鹦哥也走过去一看,却是李商隐的七言律锦瑟的三四句,她记得黛玉并不喜欢李商隐的诗词,独独喜欢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来不及多想,不由地脱口问道,“姑娘怎么突然写起李商隐的锦瑟来了?”


“府里的人都像你一样读书识字,还认得李义山的诗吗?”黛玉放下笔,抬眼看着鹦哥,她觉得自己对外祖母指派给她的这位贴身侍女不怎么了解,鹦哥的言行在这一个月以来总是让她屡屡惊讶。有时候她会说些不像是她那个年纪的丫鬟会说出的话,显得有点奇特。慢慢地,黛玉觉得鹦哥确实是一片真心对她,可是为什么呢?她不过是寄居在府里,论理不过是一个外人,总有一天会回南方,就算外祖母疼爱,鹦哥犯不着对待外人那么好,好得就像她是黛玉从南边带过来的人。


差点露陷了——鹦哥心里一惊,她果然还不够沉稳,“以前府里的三位姑娘跟着大奶奶读书识字,我会跟在边上,这首诗我三年前曾听大奶奶念过,我记忆力好,一直记得。不过我只会认字,却死活不会写,连笔都拿不稳,被喜爱练字的三姑娘嫌弃得很呢。”


三年前,李纨守寡,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只是偶尔会念一些伤感的诗词。到贾兰出世后,李纨便再也不念了。一年前鹦哥差点成了探春的贴身丫鬟,只因为鹦哥陪读时显露出的聪明和敏捷,让最喜欢读书的探春很是喜欢。但是无奈鹦哥写的字难看得很,而且怎么练习也不管用,于是探春转而嫌恶鹦哥,最后要了另外一个人,改名叫侍书。鹦哥却是松了口气,她若是成了探春的贴身丫鬟,以后就不能到黛玉身边了。虽然探春也是一个很有气性的萌萝莉,可是鹦哥按照书里的故事,是要跟着林妹妹的。所以这真是歪打正着,这里的文字她连蒙带猜能认得大半,可是要用毛笔写出来,那就太为难她了。


“难怪前几天我们碰到三姑娘,三姑娘还跟鹦哥姐姐说什么人贵持恒什么的……”雪雁噗嗤一笑,想起了几天前的一件事。


“人贵持之以恒?”黛玉补充了一句。雪雁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


鹦哥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发烫的脸,“是我不争气,辜负了三姑娘的期待。不过我实在是和毛笔犯冲吧,怎么也写不好。”


“你写得到底怎么难看了?”雪雁难以想象,“你现在就写写看,让姑娘和我瞧个究竟!”


“不只是难看,而且错误百出。”鹦哥事先提醒,拿起笔想了想,便写了锦瑟的五六句。字写得很快,粗细不一,毫无章法,满满地占据了纸张剩余的空间。确实如她所说,难看的很,错了好几个字。和旁边黛玉写的字一对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雪雁,我以后不会再说你了。”黛玉眨了眨眼,板着一张小脸告诉雪雁。雪雁一听很高兴,觉得自己当初那么辛苦练写字也算值得了,虽然也不算好看,但比起鹦哥已经好太多了。


“姑娘的字写得是真漂亮!这是颜体、柳体还是瘦金体啊?三姑娘说练字讲究大着呢,流派不同,风格不同,不过我可看不出差别,对我来说,好看就行。”鹦哥厚脸皮,不以为耻。


“我平时也没怎么用心在练字上,柳体也不是我擅长的,写得并不好。”黛玉被她这么一夸奖,笑了笑,“对了姐姐刚才说的紫罗兰,那是一种兰花的名字吗?名字很漂亮。不过那盆花虽然有点像,却不是兰花,而是杜鹃花,因为花色为紫,也叫紫鹃,于是我才写了李义山的锦瑟这首律诗。”


紫鹃啊!鹦哥感慨,这就是她将来的名字,虽然她听说过杜鹃花很多次,但是却从没亲眼见过,并不知道花长什么模样。


“我要好好谢谢这盆花!”雪雁蹦跳着跑到花前,围着转了一圈,“对了,听说府里的丫鬟每个月都有一天休息,若是家里有人在外面,可以出府回家一趟。姐姐怎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可以回去。”鹦哥也走到花的跟前,手指触摸着柔嫩的花朵,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的母亲几年前死了,父亲将我卖到荣府,拿了卖身钱,后来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你岂不是孤身一人?外面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父母俱在的雪雁想了一下若自己是鹦哥,一定会很难过。


“有位邻居家当初对我很好,刚刚我送袭人出去,就是托她帮我送一些东西到他们家。”鹦哥平静地说着,几年前她刚来到这个世界,附身在这具身体上,如今原来的魂魄早已消失,她取代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继续人生。当初的曲折坎坷如今已经淡去,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没有现实感,她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花上,喃喃地低语,“紫鹃这个名字真好听呢。”


一直没说话的黛玉也走了过来,“姐姐很喜欢这个名字吗?我也很喜欢呢。不如姐姐以后改名叫紫鹃怎么样?”


“这样好!”雪雁拍手附和,“我叫雪雁,雪是白色的,姐姐叫紫鹃,白和紫,大雁和杜鹃鸟,我们就更像好姐妹了。姐姐快答应了吧!以后我们就像一家人了,姑娘你说是不是?”


黛玉含笑认可,鹦哥竭力控制着情绪,平静地点点头。鹦哥终于变成了紫鹃,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黛玉她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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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的事情黛玉和贾母说了一声,从此人人便改称鹦哥为紫鹃,就好像她脱胎换骨一样,不再是从前那个连裙子也不会穿的鹦哥了。


“紫鹃姐姐,听说你从前连裙子都不会传,喜欢和小子一样穿裤子,真的是这么回事吗?”改名后,雪雁听说了不少鹦哥从前的事情,于是跑来问个究竟。


鹦哥,不,现在是紫鹃了。紫鹃好整以暇地回答她,“是呀,我以前可笨了,倒是雪雁比我要心灵手巧多了,现在早上不都是雪雁你帮我梳头吗?”


“我总以为姐姐无所不能呢。”


紫鹃忍俊不禁,她哪里来的盲目认知啊,她虽然什么都知道一点,但都是浅尝辄止,另外不过仗着前辈子的记忆和经验,能和所有人保持着比较良好的关系,这就无所不能了?她可担当不起,随便挑一个人出来,便能胜过她,比如晴雯,针线功夫便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至今她也只会打简单的络子,刺绣更是泛泛,不足以作为谋生的资本,简直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前世的那些记忆也没什么用,在这里她又是没什么天赋,真的不值得得意。


“都说人无完人,要说无所不能,你还不如说我们姑娘琴棋书画都会呢,刺绣也很精美,大家都说府里没人能比得上姑娘呢。”


“你说得对。不过姑娘却不怎么喜欢刺绣呢。”雪雁想起在南边时,夫人请来一流的绣娘教黛玉刺绣针黹之事,但比起动手,黛玉更喜欢静静地读书。“你不知道姑娘完成一个小小的香袋要好久。”


“可是林妹妹做的荷包真的很好看啊。”两人正说着话,宝玉走了过来,加入了话题,他见过黛玉做了一半的荷包,虽然还未成型,但做工却很精致漂亮。“真希望林妹妹能做一个给我。”


“你想得挺美!”雪雁直率地回答,“那个荷包是姑娘做了要送给二姑娘作贺礼呢。而且姑娘还答应我要送给我一个香袋呢,宝二爷你就慢慢等去吧!”


“可是我生日就在夏天,等春天过去就到了。我也想要个林妹妹的荷包或者香袋做生日礼物呢。”


“那也要我们姑娘肯答应才给啊。要是情分不到,我们姑娘才不会随便送人针线作为贺礼呢!”


宝玉俊秀的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这一个多月来,虽然他和黛玉住得极近,但黛玉总是淡淡的,不怎么搭理他。而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堂度过,没有太多闲暇去缠着黛玉说话。


紫鹃见话不对头,便岔开了话题,“宝二爷,今天时辰还早,怎么就下学堂了?”


被这么一提醒,宝玉才想起了正事,“明天是佛诞节,学堂放一天假,城里会有盛大的庙会。云妹妹也会过来玩,我就来告诉林妹妹一声!到时候大家一起跟着太太、老太太去进香吧!”


“我们也可以跟着去吗?”雪雁兴奋地追问,她来了京城一个多月,出了进城那天走马观花,从没出去看过,非常期待着能出去走走。


“贴身照顾的人肯定可以去的,只要林妹妹同意就行了。”宝玉确认。


“那我去跟姑娘说。”雪雁说完转身便跑。


“你急什么!”紫鹃忙拉住她,让宝玉先回去,林妹妹正在睡午觉,不能和他说话。待宝玉走远,紫鹃嗔怪地点点雪雁的额头,“说是风就是雨的!小心吵醒了姑娘!再说了进香的事情,老太太屋里还没说下来呢,你先等到晚上再高兴吧。”


兜头被浇了一头冷水,雪雁耷拉了脑袋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到了晚上她便又高兴起来,黛玉从贾母处用完晚膳回来,便说了第二天要去上香的事情,嘱咐雪雁收拾些要带的东西。雪雁高兴地应了,乐颠颠地跑去收拾,那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翘首以盼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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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刚亮的时候,雪雁便爬了起来,同时吵醒了紫鹃。


“你昨夜都没好生睡吧。”紫鹃无声地打着呵欠,掩上门和雪雁去打水洗漱。现在她早睡早起久了,每天天亮没多久自然而然就醒了。


雪雁吐了吐舌头,“今天晚上我早点睡好了,麻烦姐姐守夜。倒是姐姐为什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外面没什么好看的。”紫鹃很快回答,“可以不去的话,我也懒得出门。”


“原来姐姐像大家闺秀一样,就喜欢呆在屋子里。”雪雁笑嘻嘻地跳开去,生怕紫鹃恼了要打她。


确实在荣府的丫鬟中,许多人都喜欢串门说话,但紫鹃却不然,她就爱窝在房间里,要么翻书,要么捣鼓刺绣等针黹,文静得很,除非有必要她是不会出门的。


紫鹃沉默不语,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美好,相对而言,荣府是太平安乐的。或许她的心里有着逃避的念头吧,不愿意去想外面世界甚至身边的一些不平事,那只会让她慢慢变得绝望和茫然。她清晰地记得这具身体的一户邻居,老夫妻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招赘了一个女婿,但女婿不务正业,有一天半夜溜进了刚刚十二岁的小姨子房间。这事情发生在她要进荣府的时候,后来事情怎么样了,紫鹃不敢去想和问。还有更多类似的例子,许多不幸的女子!就在同一条街道上发生着!或许就像好心的邻居曾安慰的一样,她能被卖进荣府,虽然是生父缺德,但也是比较幸运的事情。


如果出门,紫鹃便会想起这些令人糟心的事情,尤其是看到街上那些拖儿带女、神情麻木的人们,心里便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无时无刻不想起前世的便利和美好,越想越萧瑟凄楚,于是便不再去想,只要躲在荣府,便可以自欺欺人一切还过得去,不用想将来。可是一旦出门,紫鹃总会抑制不住自己想起这些令人难过的事实。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告诉雪雁,也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个世界的人只会以为她说的是大逆不道的话,说不定会将她乱棍打死。她只能孤独地思考着,幸而身边的女孩子们都还年纪幼小,又聪明可爱,看到她们便觉得生活很美好,尤其是黛玉,紫鹃觉得她萌得要死,她做梦都想要个这样可爱的妹妹,当然了,若是黛玉再活泼点就好了,有时候不用那么乖巧拘谨啦……


可惜这个话紫鹃找不着合适的机会对黛玉说。


“没办法啊,谁叫雪雁你坐不住呢,我只好安静沉稳些了,这样一动一静,才能照顾好我们姑娘不是?”紫鹃开玩笑地反击,“哎,小心撞上人!”


“哎哟,我的姑奶奶!”雪雁的背撞上了从侧面出来的鸳鸯,手里端着的盆差点没翻倒掉落在地,她连忙往右边一滑,稳住了身体,抬头便抱怨跟着的紫鹃,“紫鹃你怎么也不教教她好好地走路啊!”


雪雁连忙低头道不是,“是我错了!鸳鸯姐姐请见谅!紫鹃姐姐有好好地教我规矩,你不要怪她——”


鸳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得了,算紫鹃你厉害,这么快人家都向着你了。你们赶紧去打热水吧,再晚点大家都起了,就赶不上了,还得再等半天。今天很多人预备出门,起得都比往常要早。还有啊,新近琏二奶奶当家,她可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你们早点预备好吧,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


原来前年秋天凤姐刚嫁过来,去年七月生了个女儿,出了月子后便开始慢慢打理家事,最近王夫人更是完全将担子交了出去,只一心念佛安乐。如有大事,凤姐才会去请示她。


“多谢鸳鸯姐姐提醒。”两人连忙道谢,从鸳鸯出来的小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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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初刻,早膳过去没多久,凤姐便说出行人员和车辆都已经安全好了,请太太和姑娘们上车出门。往常王夫人当家的时候,若是去庙里进香,出门不会那么快。于是众人都忙碌起来,来来去去。紫鹃和雪雁不慌不忙地拥着黛玉上了车,随后袭人和晴雯跟着宝玉也进来了。凤姐给她们两人安排了一辆大车,随身的两个人也可以坐上去,一路上紧跟着贾母的车子前进。


随着车子的移动,帘幕外渐渐传来喧嚣的人声。雪雁和晴雯都忍不住偷偷地掀起帘幕瞧个热闹。倒是两位正主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了湘云下午过来的事情,袭人也不时说上几句。


“云妹妹来了以后,一定很好玩。”


“你们都玩些什么?”


“一年到头好玩的多着呢,春天采花晒干放到荷包里,夏天钓鱼,捉萤火虫,秋天摘果子,冬天堆雪人……”


黛玉不由对这个湘云感到好奇起来,“这个云妹妹经常来做客吗?”


“去年冬天之前,云姑娘差不多在府里住了有一年呢。”袭人接过话题,“那时候我被老太太指派过去服侍她。后来才到宝二爷身边。”


这么说,湘云也是寄居的身份了。黛玉不禁也想更快见到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云妹妹是一个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的人。”宝玉首先回答,但这个答案太概括,黛玉依然不了解湘云具体的性格。


“和林姑娘倒是完全不同呢。”袭人笑了起来,“她虽然父母双亡,跟着兄嫂生活,但总是笑嘻嘻的,爱和人说话。我想林姑娘一定能和她好好相处,成为好姐妹的。”


虽然不太确定,黛玉还是点了点头。


“我说个云姑娘的事吧。”紫鹃微笑地开口,“去年冬天要回家之前,云姑娘玩得特别疯,穿着小子的衣服和宝二爷在院子里打雪仗,最后打赢了,结果自己却发起了烧。偏偏她还能爬起来,脸烧得绯红,还爱逮着人不停地说话呢。比如我和袭人就被她拉着不放,听她说了一下午的话,还要给她倒水,最后她说得痛快了,自己往后倒下睡着了,我们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出事了呢。”


“这么说这个云姑娘是个极为有趣的女孩子啦?”雪雁这时也看够了外面的热闹,回身在黛玉身边坐下,“姑娘你要是能像她那么开心就好啦!对了,云姑娘一般到府里都住在哪儿?”


“你问这个做什么?”晴雯奇怪地问雪雁。


“若是住得近,我们家姑娘就可以多找她玩啊。”


“那就让云姑娘住在林姑娘房里好了。”晴雯理所当然地回答着,“往常云姑娘来,也都是住在老太太这里。”


“这个主意好。”宝玉想到可以就近和湘云黛玉住在一起,随时可以去找她们玩,便高兴地拍手赞同。


“那也要她们合得来才行啊。”袭人不怎么乐观。倒是紫鹃却乐见其成,她想或许湘云的到来,可以促使黛玉的性格发生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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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进了白云寺,上过香用过素餐,长辈们捐过香油,一大家子又浩浩荡荡地回府了。刚到家歇下没多久,有人传报说史姑娘到了。不久一个和探春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进了房内,身后跟着好几个媳妇。小姑娘眉眼都笑弯着,脸颊上透着粉红,像燕子一般飞了进来,一一见过长辈后,她又和探春三姐妹打了招呼,最后才来到宝玉和黛玉跟前,跟宝玉说话,眼神却是看着两个人。


“二哥哥!这么久你都不叫人去请我过来玩!我看你一定是有了新的和你玩的人,所以不搭理我啦!”


“我没有——”宝玉连忙举手发誓否认。


湘云的二字听上去就像爱字,黛玉听着觉得非常好玩,以为湘云是故意这么喊宝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湘云一听,转身拉起黛玉的手摇晃着,“这就是新来的林姐姐吧!你长得真漂亮!哎呀,我哥哥还说我要是斯文一点就好了。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变得像你这么斯文地坐着!还有,二哥哥太坏了,我们以后不带他一起玩!让他一个人哭去!嘻嘻!”


黛玉像是有点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看垮下脸去的宝玉。这时探春三人也走了过来,迎春先开口说希望湘云能多住几天再回去。而探春则提醒宝玉上当了。


“二哥哥你难道听不出来她是在唬你吗?”


“真的吗?”宝玉半信半疑。


湘云得意地笑,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二哥哥你真笨!羞羞鼻子!你要再笨的话,我们就真的不和你玩啦。”


这下众人都笑了,惜春看到湘云滑稽的动作,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宝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放下了心。


自去年回家后,这还是湘云第一次到荣府做客。在宝玉的撺掇下,贾母打算留她住到端午节,打发人回去说了声,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过来准备长住,这边也打扫了空闲的屋子供她休息。不过到后来,湘云还真的就跑去和黛玉作伴了,两人熄灯后,还一直凑在被子里谈天说地。


这湘云天生精力旺盛,对各种事物都很好奇,因此听说了不少奇谈轶事,可惜荣府的几个姐妹,迎春和惜春不太感兴趣,探春则专心于正道学问诗赋,平日里和宝玉总是爱叽叽呱呱地聚在一起说话玩闹,如今黛玉来了,一开始总是很安静地听她说话,津津有味地听着,湘云便觉得十分畅快,越说越来劲,况且黛玉有时候会说几句话,正是卡壳的湘云要说的,湘云觉得这才是书上说的知己啥的,两人又都对作诗联对感兴趣,自然是越说越投机,黛玉也渐渐变得多话起来,在湘云的要求下,也会说一些听说过的南边趣闻。湘云从未去过南边,听着觉得很是稀奇,于是两人的角色反了过来,到后来倒是黛玉说得多了。


这两人一下子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天天腻在一起,大家都说云姑娘倒是安静了些,林姑娘眼看着也活泼了,也算是好事一桩。于是便随着两人去闹。不过俗话说,太近易生嫌隙,两人好了十天后,到了花朝节前一天,吵架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在谈诗的时候意见不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着说着两人都来了气,黛玉转身不理人了,湘云则跺脚跑了。


看完好戏过程的雪雁低声和紫鹃说悄悄话,“姐姐你说我们姑娘会哭吗?还是已经在哭了?”


紫鹃来不及提醒雪雁,黛玉已经猛然回头,瞪着雪雁,脸上倒是气得发红,但确实不像要哭的模样,她站起身来,高高地昂着下巴,“我才不会哭呢,雪雁你再乱说话,我罚你背三天书。”


说完,黛玉也悻悻地跟着出门去了。雪雁垮下脸,她最怕的就是背书了,于是不肯和紫鹃继续去看热闹,紫鹃便一个人拿起黛玉忘记的手绢跟了上去。


多么难得的小姐妹吵架闹矛盾场景啊!绝对不能错过!抱着这样好玩的心理,紫鹃优哉游哉地远远随在黛玉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走了没多久,前面看见了湘云和宝玉在廊檐下说笑。宝玉先看到了黛玉,高兴地朝她招手。


黛玉便慢慢地走到宝玉另一边坐下,湘云和宝玉正对着廊檐上挂着的鸟儿点评,湘云说自己喜欢画眉清脆的声音。黛玉却说夜莺才叫好听脆耳。湘云又说画眉还会学人说话,夜莺就不会了。黛玉便说也及不上鹦鹉聪明说得好。两人一来一去,针锋相对,但却又不看对方,夹在当中的宝玉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人都撇着脸,正眼也不瞧对方,“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转头回答,视线接触后,又快速移开了。


明明就是吵架了嘛!宝玉恍然大悟,想劝说两人和解,“到底是为什么吵架……”


“不关你的事!”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这回两人都死死地瞪着宝玉,仿佛告诉他不要多嘴掺和。宝玉屈服了,开始找些闲话来说,意图让两人先说话,然后再找机会说开了。不过成效却不大,另外两人都像是在发呆,宝玉自言自语了半天,她们都没有搭腔。看到紫鹃走过来,宝玉松了口气,得救般喊住她,“紫鹃姐姐找林妹妹有事吗?”


“我们家姑娘刚刚走得匆忙,我来给她送拉下的手绢。”紫鹃不慌不忙地掏出手绢。


黛玉接了过去,走到紫鹃身边,说要跟紫鹃一起回房,神情有点意兴阑珊。紫鹃回头看了看湘云,只见她也正看向这边,碰上紫鹃的眼神便马上移开了。


紫鹃好笑地摇摇头,跟在黛玉的身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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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掌灯时分,黛玉坐在梳妆台前,不时地往门口看。雪雁从外面打了水准备自己洗漱,紫鹃则端了残水到院子里倒掉,黑暗中院子里的一个人影,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湘云在那里犹豫徘徊。


“云姑娘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紫鹃有点刻意地提高了声音,房内也足以听清,“快点洗漱睡吧,这么晚了!”


湘云有点扭捏地走到光影下,“我已经洗漱过了……”


“那赶紧进来吧。”紫鹃拉起湘云的小手,当先往房内走去。屋内雪雁已经服侍着黛玉躺下了,只留下了床头的烛火。紫鹃便也催着她在黛玉身边睡下了,拧暗了灯火,转身拉着有点疑惑的雪雁走到了隔壁。


“姐姐,姑娘她们吵架,我们不要劝劝吗?”雪雁压低了声音问道。


紫鹃摇摇头,为什么要劝架呢,不过是小姑娘吵架,感情越吵才能越好,一直客气着是无法拉近彼此距离的。她们只要静观其变,必要时悄悄地推一把。


“雪雁,今天我们来学一个成语吧,求同存异——”紫鹃突然转了话题,用正常的声音说着,这是每日她和雪雁约定的事情,相互督促,学习新的字词。


会不会声音有点大啊?雪雁奇怪地看着紫鹃,但看她那么自然,便也放下了疑惑,“是哪四个字啊?意思是什么?”


紫鹃便意有所指地将意思说了一遍。两人又耽搁了一刻钟,便准备睡了。紫鹃又悄悄地回到黛玉两人的房间,在守夜的榻上躺下来睡了。将睡未睡之间,她隐约听到黛玉和湘云似乎翻了一个身,过了一会儿听不清楚两人谁最先打破了寂静,两人说起话来。紫鹃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安静地开始听墙脚,两人都小声地说着话,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白天我意思并不是说讨厌青莲居士的诗……”


“我其实也觉得王摩诘的诗就像一幅很漂亮的画啦——”


“其实两个人是同一年出生的,我记得在哪里看过。”


“不仅如此,去世的时间也差不多。”


“你说他们会是认识的好朋友吗?”


“我知道他们都和孟浩然认识,各自都是好朋友。没听说过他们两个人有诗歌唱和往来。”


“书上说孟浩然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怎么有趣啦?”


“听到皇帝来了,就躲到床下去了,嘻嘻!”


“那他一定是害羞了!”


“可是他和当时的其他诗人都有交情啊,而且太白还说他风流天下闻呢,应该也是一个潇洒的人吧,有话直说。”


“唔,我喜欢说话直接的人。”


“啊,我说话就很直接,袭人姐姐还说我这样会得罪人呢。”


“只要知道你不是有心,应该不会生气的。而且你也不会说假话,我就不会一直生你气。”


“嘻嘻,你也那样啊,说的话和别人不一样,现在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就不会再生你气啦……”


“嗯,对了……”


两人的声音更低了,变得模糊不清。紫鹃猜测她们大概一起钻到被子里说话了。她无声地笑了笑,看来两个小姑娘已经和好了,这样她就放心了,而且毕竟偷听不怎么道德,再听下去她也要感到心虚了。这样想着,紫鹃将注意力转到了别的事情上,睡意重新袭来,她沉入了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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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便是花朝节,黛玉和湘云都醒的有点晚,两人重归于好,嬉笑着洗漱打扮,穿好衣服后便携手出门去找探春姐妹几人。


“姑娘他们没事了?”雪雁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感到疑惑不解,难道过了一夜,两人便忘了昨天吵架的事情,一觉醒来又成好姐妹了?


紫鹃笑而不语,“雪雁要是和我吵架了,难道也一直不理我?”


“我和紫鹃姐姐你吵架吗?”雪雁认真地想了想,很难想象紫鹃的性格会和自己吵架,而且她也觉得自己就算当时生气了,恐怕过了没多久就会忘了,忍不住又和她说话吧。这么一来,自家姑娘和云姑娘吵架一天之后突然和好,也不怎么奇怪了。


“好啦,我去老太太房里一趟,你留在屋里吧。我早点回来,你就可以去玩了。”紫鹃摸摸她的头,笑着也出了门。


往年花朝节,荣府的丫鬟们都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到花园里去逛,上头的人也不会因此苛刻指责。这一天,紫鹃和袭人、鸳鸯等几个一起长大的女孩聚在一起闲话,然后又高兴地也往小花园去,一路上,晴雯随手采了几朵花,要给她们带头上。


“饶了我吧!”紫鹃如临大敌,笑着躲过“魔爪”,她并不喜欢带那些花花草草的。


晴雯一击未成,愣了一下,不依不饶地继续扑了上来。“我就不信今天这花带不上了。袭人、鸳鸯你们快来帮我拉住她!”


“你怎么不去给袭人她们带花啊!”紫鹃一边躲闪,一边后悔跟她们出来一起逛。


“你要是不这么扭捏,姑奶奶我还没兴趣帮你戴呢!”晴雯双手叉腰站着调匀呼吸,娇俏的脸上晕红一片,眉眼灵动。


紫鹃无可奈何地停下,她看着两旁笑着看好戏的鸳鸯和袭人,决定投降,“我怕了你了!你给我,我自己戴。”


“那好吧。你可别糊弄我!”晴雯怀疑地看着她,挑了一朵大红的牡丹花递给紫鹃,“快点,否则我可是不依的。”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紫鹃苦着一张脸,正想把那朵大红花戴上,迎面黛玉一群人走了过来,中间簇拥着两个小子打扮的人。两人都是一样的打扮,身高也差不多,同样面如秋月,带着婴儿肥,乍看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那不是云姑娘和宝玉吗?”晴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好笑地看着两人头上带着的编织花环。“那花环是谁编的?”


紫鹃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于是赶紧退到一边看热闹。两群人碰上头,于是都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湘云更是尤其兴奋,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跳到紫鹃跟前,笑嘻嘻地打量着她,也不说话。紫鹃被看得莫名其妙,和她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湘云终于噗嗤一笑,回头看向众人,“你们说以前的鹦哥姐姐也是爱扮成男孩子?我看着怎么都不像啊!林姐姐你说是不是!一定是二哥哥骗我们的!”


被点到名的黛玉和宝玉,一个掩嘴偷笑,一个连忙拉旁边的探春为自己作证。


“二哥哥,我虽然听说过,可是却没亲眼见过呢,或者说见过也不记得了。”探春没有顺从宝玉的意思。宝玉忙又请更大一些的迎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好吧,我相信你了。”湘云张开双手走了几步问紫鹃,“我这样好看吗?”


紫鹃点头,湘云穿女装时显得可爱活泼,男装时也清秀干净,不管怎么样都很好看。不过那硕大的花环实在是很有存在感,戴在头上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五颜六色的花朵凌乱地搭配在一起,而拼接也不怎么好,看上去悬在湘云额头上摇摇欲坠。


以为她对花环感兴趣,湘云猛地将花环取了下来,套在了紫鹃头上,“这是惜春妹妹做的,送给你啦!”


说完蹦跳着退开,走到黛玉身边,牵着她的手,隔着一定距离看着紫鹃,“紫鹃姐姐很好看啊!”


众人齐声附和,紫鹃半信半疑,她自己也看不到现在的模样,只是被众人都盯着,便觉得不怎么自在,终于还是将花环取了下来。幸而大家的话题很快便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紫鹃便落得轻松,找了个时机便回去接雪雁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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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后,湘云必须回家去了。临走的前一晚,湘云便郁郁寡欢起来,但又强颜欢笑。黛玉也怏怏不乐。两人并肩靠在床头说话,时间还在,隔壁袭人也坐着和紫鹃、雪雁闲谈,说的也正是湘云的处境。


“我真不想回家去。”湘云难过地告诉黛玉,“下次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你家里哥哥和嫂嫂对你不好吗?”黛玉也忧伤起来,想象一下若是荣府里凤姐和李纨等人不喜欢自己,她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不禁也心有戚戚地为湘云伤心起来,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还好啦,她们也不怎么见我。”湘云咧嘴笑了笑,“可是我不是很爱玩嘛,她们说这样很不成体统,便让人看着我学习针黹,规定每日要完成的量,而且不过关的话,就罚我少吃饭,有时候快饿死我啦!”


“可是他们不是你的哥哥和嫂嫂吗?”因为生气,黛玉都忘记了要难过了。


“也不是人人都和二哥哥一样真心待人好啊。”湘云想起宝玉和亲哥哥的差别,转念又想起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转忧为喜,“林姐姐,我跟你说一件好笑的事情,关于二哥哥的,你有没有听过他说没嫁人的女人是无价宝珠这样?”


这却是极为稀奇的话,黛玉从未听过,便感兴趣地催她说下去。


“我给你说说他的原话啊,保管你捧腹大笑。”湘云作势捋袖子,翻身站到地上,学着宝玉的腔调,“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最后那疑问的神情模样更是神似,黛玉被她逗得伏在枕上直笑,笑过才细思那话的意思。湘云见她发笑,愈发来劲,于是便继续说了下去,“二哥哥还有一番惊人言论呢,这回却是关于娶妻的男人了,说是突然就对女孩儿诸多要求,竟是摆起为父为兄的谱来了!他这话可不敢给太太和老爷听到,就只跟我们姐妹说过。按照他说的,我哥哥就是这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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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里头说什么笑得那样开心啊?”外头的雪雁探头看看袭人手上的针线活,检查自己错在哪里,“云姑娘真是会逗人开心,我们姑娘自从来了这里,就数这些天最高兴。不过可惜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袭人叹气,“去年年底她不是搬回小侯爷府去住了吗?年后府里派人去问候,我跟着去了一趟,才知道她过得不容易。小侯爷管她管得严,她也没得什么自由,巴巴地让我回来和宝二爷说多想着接她过来玩。”


“有时候去接不见得能接到吧?”紫鹃想到现实可能性,虽然是彼此来往的亲戚,但恐怕要长辈出面,小侯爷府才肯放人吧。


袭人摇头叹息,“最初宝玉自己让人去请,当然请不来,说是静心安养呢。后来除非有大事,老太太这边亲自派了人去说,云姑娘才能得空过来。不过她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只能依靠兄长,多学些将来总是对她好的。”


三人都静默下来,却听见里头的笑声突然变成了哭声,连忙大惊失色地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进去,只看见黛玉坐在床上不停地掉眼泪,湘云则急得团团转。


“你怎么突然哭起来了?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是怎么啦?”袭人问湘云。湘云一边回头看哭着的黛玉,一边将两人说话内容大概说了一遍,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就惹得黛玉哭了起来。


这边紫鹃将手绢递给黛玉,“你还是快点和云姑娘说说清楚,免得她误会了什么一直着急呢。”


黛玉泪眼朦胧,她倒是很想不哭,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只觉得为湘云感到难过,明明是兄妹,明明她还那么小,却对她那么严厉。为什么她还能笑得那么开心呢,黛玉不明白,她想着若是自己变成了湘云的处境,心里一定会像现在一样闷闷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黛玉勉强哽咽着吐出半句话来。


湘云听见便不那么着急了,“咦,林姐姐你还能故意哭出来吗?”


噗嗤!雪雁忍不住笑了出来,紫鹃也和袭人相视一笑。倒是黛玉一愣,眼泪就这么止住了,为自己辩解,“我不会——”


“紫鹃姐姐说,我们家姑娘眼睛里大概有个专门装眼泪的瓶罐口袋之类,一被人触动了感情,就哭个不停呢。”雪雁摇头晃脑地说着,“故意哭出来很难的!”


“那雪雁的眼睛里也有口袋吗?我看看!”湘云蹦跳着来到雪雁身边要检查,雪雁一躲便缩到了黛玉身边,湘云瞧了瞧黛玉的神色,高兴地拍掌,“好啦,你终于不哭了!下次我要再弄哭你,我就还这样逗你笑!”


湘云心思舒朗,眼看着黛玉不哭,那就没什么事了,也不去问她到底为着什么而难过。众人便松了口气,让两人赶紧睡下,熄了灯到了隔壁也准备歇息。紫鹃便送袭人出门。


“看样子还是我们宝二爷的那些混账话惹得林姑娘掉眼泪呢。”再次听到宝玉的惊人言论,袭人心里叹息,面色也不好起来。


也不见得就是混账话啊!紫鹃想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本来所处的世界就很小,身上散发的光彩也有限,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可是一旦嫁人,便以丈夫为天,全没了自我。可不就是宝玉说的失了光彩。话是这么说,紫鹃却不能跟袭人说,她只好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安慰袭人,“你也不用那么操心,宝二爷这不还小嘛,等过几年长大,他就出息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吧,紫鹃暗暗地想着。连她也龟缩在这荣府这狭小的伊甸园里,不愿去面对外面残酷的现实,可以说她是得过且过吧,她的心理似乎停留在了穿越过来的那个时候,这几年虽然长了身体,但心理反而倒退了。似乎在自欺欺人一样,毕竟这个身体年纪还小不是吗?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长大,然后才去面临长大的压力。她甚至奢望着哪天醒过来便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是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愿像你说的那样。”袭人大感宽慰,告辞消失在夜色中。紫鹃在门口站了一会,许久也不见月亮出现,最终还是静静地回到房间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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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倏忽两年过去,这一年的秋天,宁府重孙贾蓉要娶妻了,亲家是一位秦姓年老小京官,据宝玉说,未来新娘子传说中极为漂亮,身世也特别,是无子的老京官从养生堂抱来的,长大后出落得花容月貌,过了几年,老京官自己的夫人又生了个儿子,大家一位是这新娘子带来的福气,因此老京官也从不薄待她,筹谋着要为她找门好亲事,最终要嫁到这国公后人府里做重孙媳妇。


因着喜事临近,湘云便又高兴地来到荣府小住。一下车见了黛玉,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哎呀,林姐姐长高了,也胖了!”


雪雁从旁边窜了过来,插话道,“紫鹃姐姐说姑娘胖点好看,所以让姑娘宽心多吃点东西。你不知道今天夏天姑娘的衣服都是新做的呢,去年的都不能穿了,然后姑娘都赏给我了!”


“我突然觉得紫鹃真厉害!”湘云笑道,“不过林姐姐你确实太瘦啦,弱不禁风的,大家和我都担心你会被风一吹就飘走了,所以总想着要拉住你的手呢。我记得林姐姐一向吃得很少,胃口就像那小肚鸡肠一样,她是怎么劝你吃东西的?”


“云姑娘,你搞错了,小肚鸡肠这个成语是说人小气的时候采用的!”雪雁认真地纠正着错误。当初她也以为说的是人胃口小,不能吃很多东西,就像自家姑娘一样,结果搞错了,不过她却深深地记住了正确的意思,这下发现博学的云姑娘也犯错了,连忙兴奋地跳出来指出她的错误。


“雪雁,你不要被她骗了!她故意捉弄你呢!”黛玉笑着戳湘云的脸,“我是不是要说你心宽体胖啊!史大小姐!宽到都忘记成语怎么用了,你是拐着弯说我吧!”


湘云做了个鬼脸,一脸终于被发现了的表情,“我就说你会明白我的意思!就像紫鹃姐姐说的,你应该学学我,心放宽一点,凡事过去了就算了,早点忘掉心里干净,每天就也都开开心心的。”


“嘁,你好不害羞!这时候还不忘夸夸你自己!难道真的要变成和你一样圆脸吗?”黛玉打趣完湘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跟上次见面,我真的胖了很多吗?”


“上次云姑娘来的时候还是春天呢,穿的衣服后,如今天热,穿的少,姑娘看着比往年好多了。不过脸上倒是不大看得出来。倒是云姑娘,爱捉弄人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脸皮厚这一点你也可以学学我啊!”湘云眉飞色舞地笑,转头看向一脸不服气的雪雁,“我这不是故意考考雪雁你成语学得怎么样了嘛!扑哧——好吧,我在家没趣,就只好捉弄我家翠儿,她的反应可没雪雁你这么有趣,每次都忍不住逗逗你。你别见怪,我向你赔礼道歉,或者你喜欢什么东西,我给你好了!”


“你这是贿赂她,好以后继续逗她吗?”黛玉也无奈地看着她们,“雪雁你给我有骨气一点!”


雪雁为难地左右看看两人,“云姑娘那么说,我怎么会好意思生气呢。再说我本来也没什么,你还说赔礼道歉给东西什么的,我可担不起。你们两个要玩笑拌嘴,我就不来了,我先去问问紫鹃姐姐到底要不要生气……”


“你——”黛玉哭笑不得地看着雪雁一溜烟地跑了,不住地跺脚。


湘云却捧腹大笑,“哈哈!林姐姐你调教的人真有意思!要不要生气居然还要问别人!”


“她现在眼里就只有紫鹃!根本没有我这个姑娘了!我说的话她不听,倒是紫鹃一说,她就当圣旨是的。”


“林姐姐这是吃醋了吗?”湘云促狭地看着黛玉,黛玉的脸皮一向薄,很容易脸红。果然现在有点激动,泛起了晕红,眼睛也因此变得雾蒙蒙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因为习惯了她的模样,湘云知道黛玉没有哭,只是天生的泪眼。因为这两年,黛玉哭的时候已经很少很少了。


“我怎么会吃紫鹃的醋!”黛玉断然否认。


“也对!”湘云作思索状,“我知道林姐姐不过是小小的抱怨一下,因为林姐姐自己也知道紫鹃是真心为你着想,你也把身边所有的事情放心地交给她。说实话,我很羡慕林姐姐身边有个紫鹃这样的人呢。”


其实当初照顾湘云的袭人这一点和紫鹃有点相像,也是全心全意对人。只是当初贾母不可能将袭人给她,让她带回小侯爷府去。因为袭人并不是家生子,而是外面买来的。而年纪略小的家生子翠缕便给了她,随她到了小侯爷府一起生活。紫鹃的身份和袭人差不多,虽然此刻照顾寄居的黛玉,但是等到黛玉将来回江南,两人可能就会分开了。虽说现在她和袭人关系还不错,但看到袭人对宝玉那么好,有时候湘云难免也会感到失落。


“你想起和袭人的事啦?”湘云曾经当着黛玉的面发过牢骚,因此黛玉猜到她因此联想到了袭人身上,一时难过起来。


“都过去很久了!”湘云甩了甩头,“林姐姐你还是珍惜和紫鹃在一起的日子吧。哪天你回江南了,或者紫鹃要离开荣府去嫁人,到时候就会很不习惯。不过时间久了,也就好了。”


不论湘云说的哪种可能,黛玉都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父亲林如海曾来过家信,让她安心呆在荣府,等到她及笄之年,他会回京任职帮她操办终身大事。至于紫鹃离府嫁人,黛玉一时间难以想象,也从没想过。她一直以为紫鹃会永远跟在自己身边,至少是她在荣府的时候,紫鹃就会照顾她。或者将来她求求外祖母,打算让紫鹃跟着自己回家或者出嫁。


“你说紫鹃会离开府里?”


“对呀,通常买进来的丫鬟签的卖身契都是十年到十五年的期限。等到她们到了一定年纪,家里会接她们出去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嫁了。或者有时候还会请上头开恩早点放人,有情分的人还会给些银钱。林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吧?”


黛玉确实不知道这个情况,她只是想当然地认为紫鹃会一直跟着自己。“我去找她问问。”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两人一起离开贾母屋子,往后头黛玉的居所走去。通常紫鹃都会在里面坐镇,但现在却没有人。


“你们紫鹃姐姐去哪里了?”黛玉叫住其中一个小丫头问道。


“刚才二门上有人来说,紫鹃姐姐家里有人找她。紫鹃姐姐就过去看了,说是很快就回来。”


“不会这么快就被说中了吧!”湘云不假思索地道,“她今年满13,家人现在就想接她回家吗?”


黛玉没有回答,她记得有一次紫鹃说过她的父亲卖掉她以后便失去踪影,母亲也去世了,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没有提到是否还有其他亲人。今天怎么突然冒出来家人找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紫鹃的父亲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黛玉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好人,若是地痞无赖,这突然出现,莫非是想看女儿长大了,自己也落魄不堪,跑来让紫鹃尽子女孝道本分,从此以后不停地压榨紫鹃吧?


想到这里,黛玉便忧心忡忡地坐了下来,湘云见状也不说话,陪在一边坐着。两人等了没多久,紫鹃便推门进了屋,面色和平常一样。


湘云当先冲到她面前,“你家人来看你并要接你出去做什么吗?”


“家人?”紫鹃有点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出去。只是以前的一位好心邻居来看我,外头的人说不是家人就不肯帮忙传话,她才说是我亲戚。老人家快六十大寿了,问我过几天能否出府一趟去祝祝寿。我回头还得去跟琏二奶奶先说一声。”


原来是虚惊一场啊。湘云和黛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是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好意思。于是两人便又问了大寿的一些事情,这个话题便这么搁了下来,而紫鹃也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位赵阿婆,好几年不见,阿婆依旧那么慈祥,脸上皱纹沟壑密布,粗糙的手拉着她,感慨着说她长大了。


这几年,紫鹃所得的赏钱和月钱一部分被她托人带了出去,交给了赵阿婆一家,让她们任意处置,比如救济危难的近邻。这赵阿婆的儿子赵大为人侠气豪爽,很爱打抱不平。一家子天生的性格热情,乐于助人。当日紫鹃意识苏醒时,痛苦得差点没死掉,若非赵阿婆发现,这个世界的紫鹃也许就此死了,再也不会出现。


事实上紫鹃也想过,若是自己没被救活,是否依旧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她不敢去想,也许最后她面临的是意识飘散。所以虽然有点痛苦,她还是庆幸自己活了过来,继续活了下去。因此她感激赵阿婆的出现和之后的细心照顾,想尽心报答她们。然而紫鹃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们,一次都没有,只是让人把银钱送过去。


回避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听到的一句话。那时候的她大病未愈,被赵家人细心照顾着,举目无亲。赵阿婆便和媳妇商量着将紫鹃作为童养媳养大,将来嫁给赵大和紫鹃同龄的儿子。这绝对是赵阿婆的一片好心,紫鹃也相信这家人不会虐待自己,若是本来身体的主人还在的话,相信一定会很感激。可是紫鹃不同,先不说心理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她无法嫁给一个有着古板传统思想的古代男人,那实在是恐怖之极的事情,就比如她某天去伊斯兰世界旅游,然后突然被强迫在那里嫁人一样。


后来当得知自己被卖掉成了奴婢时,她感到茫然,但也有点庆幸,但听说了将要去的府邸时,她便愣住了,然后开始期待。她是被自己这个身体的亲生父亲卖到了贾家荣国府,和同一批小女孩一起学规矩,得到了鹦哥这个名字,开始期待从南边来的林妹妹,之后便改名紫鹃,从此以这个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回避了数年,紫鹃真希望老人当年只不过是一念之想,如今都已经忘掉了,或者那位同龄的男孩子有了喜欢的青梅竹马吧,这样她就清净了,那位同龄男孩子叫什么,紫鹃潜意识似乎也刻意忘掉了,想不起来。这一次老人家亲自来找她,若是再不识相,未免太不近情面。紫鹃没办法拒绝,于是问明了日子在一个月后,便和老人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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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这天,宁府的喜事吸引了附近的居民前来观看,外头也摆起了流水席招待。


按照习俗,黛玉这群小孩子都被安排在了新房里呆着。除了直系的孩子和亲戚,旁族的一些孩子也在。黛玉并不认得那些人,便有点拘谨起来,默默地和探春她们呆在一起。


迎春三姐妹中,惜春死活不肯过来,众人拿她没办法,也就随她去。荣国府来的人里面,到最后只剩下迎春和黛玉同坐,其他小孩都三五成群到处乱看说话,热闹得很。迎春觉得很好玩,她在这一群人当中年纪偏大,便好整以暇地看着。而黛玉则拘束地坐着,当紫鹃问她需要什么不,她只是摇头,让紫鹃不要离开。


黛玉的这种煎熬从早膳过后开始,直到黄昏婚礼开始,才结束。中间宝玉和湘云等也回到两人附近,说起听到的一些八卦。据说最初议亲的时候,大家都说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但新郎官坚持要娶,还托了凤姐去说项。凤姐本来也不愿意出面,碍不过贾蓉恳求,便先去见了新娘子一面,然后就真的当了说客,事情最后竟然成了。不久之后,新娘子家时来运转,父亲被当今太子重用,荣宠非常,家室突然显赫起来,因此这场亲事也办得盛大热闹了。


“晚上我是绝不去了。”傍晚回到荣府的黛玉觉得有点头晕,便先躺着小憩。雪雁一听便失望得很,最喜欢看热闹的她,若是黛玉不去,她也只好留在荣国府了。


“据说新娘子才是最辛苦的,一直都被折腾。”紫鹃拉着雪雁往外走,安慰道,“晚上你随便跟着哪位姑娘再去就好了,比如二姑娘好说话,你去求求她就可以了。”


“我看热闹可轻松了,好看得眼睛都没地方放。”雪雁扁扁嘴,“我这就去和二姑娘说。”


“去吧,到时小心别乱跑冲撞了人。”紫鹃叮嘱着她。雪雁答应着跑了。


当天晚上鞭炮声不绝,宝玉也没有再去宁国府,还把惜春带到了自己房里和她一起说话。惜春年纪幼小,不怎么说话,最后还是撑不住睡着了。宝玉却一时没有睡意,也不怎么搭理身边的人。袭人让他去休息,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


“你不要管我!”宝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烦躁,自顾自地走到廊檐下看着半空的上弦月。


袭人站在原地呆了一会,默默地出门去找人说话,然后碰到了紫鹃。


“跟我说说话吧。”袭人拉住她,黑暗中眼神里带着祈求的意味。紫鹃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心中了然,两人便在附近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谁说了什么让你难过的话吗?”


“紫鹃你说,为什么明明是一片好心,有时候却不是人人都接受和感激呢?”袭人问出了心中隐藏已久的问题。


“有句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一个人有时候你若是对她太好了,别人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更甚的是,人家还会瞧低了你。”


“原来你和林姑娘感情很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袭人若有所悟。


也许吧。紫鹃也不太确定,她虽然提醒自己谨遵这个世界自己的本分,行为上不让人挑出明显的错处,但心理上她却并没有将自己无限放低,或者说她是用对待小妹妹的态度和黛玉相处,试图去理解和尊重黛玉的想法,有什么话也不遮遮掩掩,也别无所图。综合了所有这些因素,她和黛玉变成了介于主仆和姐妹之间的关系。


“你心情变好了?”


袭人微笑,她现在心情确实畅快了许多,“劳烦你听我发牢骚了。好像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总找你说些心里话呢,这么多年,当年一起长大的姐妹们都变了不少,但好像就你没什么变化。”


那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而没有变化吧!应该说基本算是停滞了,除了身体的成长意外。紫鹃低头苦笑,这几年,她只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固执,更坚持原来的想法,仿佛抛弃了以后,自己便会因此迷失,于是本能地死守着原来的观念。而周围的现实却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观念与她的想法格格不入,她告诉自己,决不能屈服,决不能完全适应,那将是很可怕的事情,还不如去死。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她龟缩在荣国府里,不肯踏出一步,就算看见府里的一些不公平现象,也当做没有看见,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呆了下去,只要事情还不是太糟糕,她还是愿意苟且地活下去,哪怕现实让她感到深深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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