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一天,太阳撕裂所有阴霾撞进绝望的瞳孔,于是终于望见了这漫漫长夜中的一缕微光……
米娜•卡莱罗纳在休息日出来采购的途中与同伴走散了,街上来往的人流很快将她淹没,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慌乱,她的额角渐渐渗出些汗水,茫然地抱着一堆日用品在街上乱逛的时候突然被几个混混拦住,来不及挣扎明晃晃的尖刀已经架在颈侧,明明是最炎热的午后身体却急速的冰冷下来,没有立体机动,也没有同伴的援助,她望着身前身材高大的三人暗暗考虑了自己用对人格斗术将其放倒的可能,然后果断的得出会惨败的结论。
手臂被人捉住,纸袋从臂弯间滑落,里面的日用品散落一地发出清亮的响声。混混们高声谈笑着,肮脏的话语在耳边大声地响起,她慌乱地挣扎了两下,身体却被无法反抗的力量钳制着根本无法挣脱。
——怎么办?!
一步步地被迫退入小巷的深处,希望也在越来越远,她第一次发现身为训练兵的自己是如此的弱小,明明是要去猎杀巨人的,而真正面对危险的时候,自己却连一个普通的人类都无法击倒,没有了立体机动,自己就如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弱小得可怜。
下意识地望向巷口想要寻求帮助,可是汹涌的人潮中没有一个人看向这里,或者看了也只是默默低下头快速离开,领口被人解开,她惊恐得全身发抖,却因着刀子的胁迫不敢大声呼救,只能望着那些猥琐的笑脸任由身体被抓得生疼。
自己就要死了吗?就要结束了吗?这短短十几年的生命?梦想呢?还没有开始吧?外面的世界还没有见过!作为一个士兵甚至连巨人的影子都还没有窥见却死在想要守护的人类的手中吗?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想要与巨人战斗呢?何其讽刺!不甘心!不甘心!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做!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还什么清晰的痕迹都没有在这世界上留下!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啊!
“不要,请、请你们住手!……”低低的哀求毫无意义,她绝望得就快要自暴自弃,眼角余光却在这片刻间瞥见一抹熟悉的亮金色,就像无尽的黑暗里突然长出一朵炫目的太阳花,让人感动到几乎要哭出来,连同那人惯常的冷漠得恐怖的表情都亲切了许多,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呼唤了那个名字——“阿尼”。
恰巧路过巷口的少女脚步微微一滞,叼着半块牛肉干缓缓侧眸过来,不带一丝感情——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冰蓝色……
“阿尼•利昂纳德”这个名字在104期训练生之间并不陌生,不论什么样的测试,永远排在前十名的超级实力派,和那个被称为“逸才”的三笠一样被所有人心安理得的认同会进入宪兵团的优等生。唯一不同的是,与那位“逸才”比起来,这个名为阿尼的少女要更为不合群些。
女生们大都喜欢有着自己的小团体,不论是训练还是生活,总要有些朋友相互照应。而唯独这个少女,永远带着一脸淡漠的表情远远避开众人,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没有朋友,也几乎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仿佛离群索居的孤鸟。
对于这样的异类,心思敏感的女生们通常不愿接近,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生疏和恐惧渐渐变成了轻视和排挤,一旦有谁靠近那怪人就会被其他同伴狠狠地嘲笑一番,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傻事,所以阿尼•利昂纳德周围的床铺永远是空荡的,用餐的时候除非被人恶作剧地占了最后的位置,没有人会愿意坐在她身旁,休息日的采购没人会问她的需要,除了赫里斯塔偶尔会去叫她起床外,也没有任何人敢于接近她。
米娜•卡莱罗纳也和很多人一样下意识地避着这个少女,虽然从未与其有过任何交集,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周围的人灌输了“阿尼是个怪人,超——阴沉的。”、“那家伙总是不理人呢,不就是成绩好吗?有什么可神气的?”、“最近总是有人丢东西呢,一定是那个小矮子啦,不过没人敢去找她要,说不定会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之类的思想,所以也就很自然地回避着与这个人的碰面,没想到今天竟会是她成为自己最后的希望。
米娜看到那金发的少女静静站在巷口,一动不动,既不靠近也不离开,逆光的阴影里只有一双美丽的蓝眸闪烁着平静得近乎残酷的冷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刚刚燃起希望的心渐渐凉了下来,怎么忘了?这个寡言的少女向来是不会管别人的闲事的,而自己不也一直装作平常的在躲避着她吗?迎面走过时会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别处,同处一室时会和其他人一起欢声笑语装作没有看到角落里的人,一起用餐时会下意识地选择离那人较远的位置,即使偶然被分配到同组也是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完成任务……
这样想着她莫名的失落起来,是后悔吗?若是知道今日这种情况之前就对阿尼好一点了?不,其实只是惭愧吧?在生与死的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只会趋炎附势的人,故意忽视自己冷漠自私的本质,将自己隐没在名为“群体”的虚伪光环中,从未想过去关心逆境中孤独的同伴,又怎么会值得同伴关心呢?以这样的关系,恐怕希望她帮忙叫人过来都不太可能吧?甚至,如果自己再看向那边阿尼也一定会被发现的吧?与其两个人都遭遇不幸,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她在绝望中缓缓闭上双眼,恐惧地等待着疼痛的降临,却忽而听见一个矫健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喂!你这家伙是谁?!给老子……!”一边大吼着一边向巷口走去的男人在腹部被一记精准狠厉的重拳击中时陡然收了声,紧接着是天空与地面巨大的颠倒!
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到,米娜豁然睁开黑曜石般明亮的双眸望过去,高大的黑影僵直着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从那黑色中现出的是一名娇小的少女,灿烂的金发,冷漠的眼神,熟悉的军装,利落的步伐没有丝毫停滞地一路向着小巷深处走来,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见什么动作,只是沉默的压迫,却让剩下的两个男人心生不安……
“喂喂,她是怎么把乔治打倒的?”
“大概是滑了一跤吧?小矮子别太嚣张了!”
“别、别过来!再靠近的话我就砍……!”
大声嚷着的男子并没有发现少女危险地眯了眯眼,金色的身影如猎豹般敏捷,仿佛只是晃了个神,接连的重物坠地声已经响起……
米娜•卡莱罗纳有些无力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高出她一个头还要多的男人们狠狠地摔倒,纤细的手指看不清动作,只是眨眼间将敌人的匕首夺入手中,再一抖手腕刀刃便在空气中划出一串绝美的银色花纹,转瞬间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不和谐,画面静止时身形单薄的少女已经以绝对的优势跨坐在男人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灿烂的金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某种令人着迷的光辉……
被压制住的男人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正对上少女平静到恐怖的表情。
“……滚。”冰冷的单字从少女口中吐出,语调波澜不惊,而那阴暗的蓝眸里却带着凌厉的杀意。
刀刃在男人的脖颈上压出一条浅浅的红线,晶莹的血滴沿着银白色的边缘缓缓滚落。
——这个女孩的话,下得去手!
男人在心中无比确信这个结论,忙不迭地点头表示顺从。
少女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眼眸中回归一片秋水般的淡漠,缓缓地收了刀从他身上站起来。从这样的角度看,那少女的轮廓竟美丽得如同上天的雕刻,但男人没有时间继续发愣下去,现在保命才是要紧,也顾不得身体酸痛不已,他拼命地爬起来和同伴一起向巷外逃去,并且在心中发誓再也不要招惹小个子的金发女生——当然,这件事在很久以后帮了另一个金发小个子的忙,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米娜有些晃神,从绝望到重生,一切发生只在瞬息之间,再反应过来时沉默的视线已经冷冷地落在自己身上,逆着光,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叫阿尼的少女其实长得是极好看的,淡金色的长发,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再加上一双比天空更加深邃的蓝眸,虽然面无表情的样子很可怕,却又莫名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而此刻她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牛肉干。”原来她的声音是这样好听的。
“……什、什么?”尚未干涸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没有回过神来的米娜愣了好一会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金发的少女淡淡地看了她一会便很无聊似的将视线移开,声音漠然清冷,“……牛肉干,西街那家的。”语罢,随手扔给她一枚银币,转身向远处走去,“……快关门了。”
如梦初醒的米娜终于明白过来阿尼是要她帮忙买牛肉干回去,正要起身,却忽然发现右脚剧痛起来,是之前不小心扭伤了吗?——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顾不上注意这些,她连忙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跟上那渐行渐远的少女,然而,即便如此,待她站起身时那个娇小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一如往常的利落。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巷口左右望了望,却只有满眼的茫茫人海……
黑发的少女望着自己手中那枚银币失了神,在被巨人围困的现在,肉类已经成为非常稀缺的物质,这样的一枚银币大概要攒上一两个月吧?不过,也是呢,一直以来没有人会询问这个阴沉的少女需要买些什么,兵团配给的津贴也就都留下来了吧?
米娜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一向独来独往的阿尼会来帮自己的忙,也从不知道阿尼竟有着这样强大的对人格斗技术,那样冷酷,果断,敏捷,还稍微有点……帅气。相比之下,被几个混混吓得哭出来的自己,如何能斩杀巨人呢?
——脑海里骤然闪过某个人如太阳般耀目的金发。
要强大起来,对的,必须要像阿尼一样强大!而在那之前,得先要还这个人情。
米娜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地跺跺还有些发疼右脚,抱紧了怀里的纸袋,然后拼命向着西区的干货店跑去——为了救命恩人的牛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