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没空听你的胡言乱语,你要知道干扰警方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水野耕助大踏步地走过来,声音比他人来得更快。
父亲大人难道不能换一套台词么?每次都是这样,简直是典型的推理小说里无法破案的平庸警官形象。蓉子内心叹息,不过和每次都一样的爸爸相比,小利从不示弱的反击才让她担心。她聪慧过人的恋人,却总是在别人违拗她意思的时候死咬着不放,一定要赢回来。而她的父亲,也偏偏是这样的性格。
如果以后她们组成家庭,小利和爸爸的家庭战争也会硝烟四起的。
果然……
“既然没空听,您为什么要特意从顶楼赶下来呢?难道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江利子背着双手,侧着头,挑起眼角笑得贼兮兮的。
“江利子,不要对爸爸无礼!”看到父亲大人已经被气得脸色发青,蓉子轻扯她的袖口,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要一时任性,坏了我们的事。”
“好吧。我姑且回归正题。”江利子像个玩得正开心却被妈妈叫回家去的小孩子,怏怏地说,“如果不信我的话,那么请派您手下的警员去搜查一番。第一,在天台的某个地方,应该会找到一块沾满血的浴巾。还有,顶层的其他休息室,请您让管理员都打开,仔细搜查,可能会在某一间发现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两人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峙。如果照着江利子的话去做,那么在手下警员面前也太没面子了,可是万一这讨厌的女孩子又对了呢?而且印象中,她好像从来都是对的。
才不能承认这一点!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她和蓉子的恋爱也是对的了?
兰和园子眼巴巴地看着神情肃然、眉头紧皱的部长大人,却没想过部长貌似在思考案情的外表下,动的是这般的心思。
“父亲大人。”蓉子缓步上前,从容地说,“警方欢迎市民协助,不正是您一贯以来的开明作风么。虽然会劳动警力,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也是您对属下的教导。我小时候就一直听您这样说呢。如果江利子错了,也证明有一条路是行不通的,正好缩小了搜查的范围啊。”
听女儿说的句句在理,水野部长顺势找了个台阶下,他向手下挥了挥手,兰他们连忙带着制服警员开始行动。
“哦,对了,弘世小姐丢了块手帕,如果可能,请帮忙找找。”
“如果错了,你要道歉,因为你干扰搜查,浪费警力!”水野部长逼视着神态闲雅的褐发少女。
“好啊,如果我错了,一定道歉。不过……”江利子仍是笑眯眯地说,“一般来说,我不会有错。”说着,她背转身,向观众席上坐着的麻将少女们扫视了一眼,笑意已敛,目光寒意袭人。
警视厅的效率极高,没等到半个小时,警员陆续到了,而且带来了证物。一条沾满血的浴巾,被卷成细细的条状,塞进了天台的排水管道,如果不是目标明确仔细搜查,即使是下雨天,天台几十个排水管,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一个里面有堵塞。
水野耕助有些意外,警方已经搜查过这座楼里每个控室和各层的走廊,却没想到凶手会把一块擦拭血迹的浴巾大费周章地带到天台。
而搜查其他休息室的警员也带来了江利子所说的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弘世堇休息室隔壁一间,发现了一瓶有问题的液体,还有口罩和棉纱布。以及被丢到废纸篓里的一块沾着灰尘的手帕,一角绣着堇花纹样,明确地告诉别人手帕的主人是谁。
“是恩氟烷。”作为科搜研化验师的灰原哀极快地做出判断,随后又解释,“这是吸入性麻醉药,见效很快,停药后苏醒也很快。手术中常用。”
“证物已经齐备,作为一名热心市民,我是不是可以说出我不成熟的推理了?”鸟居江利子仰头看着高大的水野叔叔,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笑。
虽然说男人不能打女人,东大毕业的精英,一贯秉承绅士风度的水野耕助警视长更是如此。可他看着少女光洁的额头,真想给她来一下子。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火气就会这么大!
“就像警方想的一样,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是个奇案。之所以称之为奇,就在于它的不合逻辑。不过所有的杀人案都是不合逻辑的,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全是废话!”听了江利子的开场白,水野耕助冷冷地说。
“那么我简明扼要地说吧。”江利子向水野部长优雅地微微鞠躬,“这个案件,一开始凶手想将其扮成一个自杀事件。紧锁的房间、敞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脚印、口袋深处的钥匙,还有那条发给爱慕对象的告别短信……”她看向坐着的宫永照,也许是对“爱慕对象”这个词很敏感,又被众人注目,宫永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切都那么完美,我也很佩服凶手的智力。当然了,她不幸地遇到我。凶手犯的小错误变成了大漏洞,被我一眼看出这是伪造成自杀的杀人事件,当然,后来法医的鉴定——弘世堇坠楼前早已死去,也证实了我的判断是毫无瑕疵的。”
“如果她不是那么自恋成狂,大概可以说毫无瑕疵的。”静留坐在下面情不自禁地说,却被身旁的夏树轻轻肘击了一下:“静留,江利子是在帮我们,你这样吐槽人家是很不好的行为啊。”
“知道了嘛,夏树真是温柔呢。”静留语气弱弱地说,又为夏树因她带着委屈的语气而投过来关切的眼神而窃窃地笑。
这厢听见江利子继续说:“可是当确定是杀人事件,不合逻辑的地方才真正显现,那就是密室与时间。可正是这两件事,才是破案的钥匙。因为我秉承了一条:在我找不到答案的时候,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小紬兴奋地握起拳头,这句话可是江利子姐姐对她说的。
“第一,密室!既然不是自杀,那么凶手是如何制造了休息室的密室?要知道休息室的钥匙在弘世堇衣袋的深处,而备用钥匙在服务台有人管理,从未动过。我相信警方比我更仔细地检查过房门和门锁,没有破坏、没有痕迹、没有钓鱼线和钢琴线,与其猜测用各种复杂的手法制作密室,最简单的答案就是:凶手用弘世堇的钥匙锁好门之后,再把钥匙放在她的口袋里,再把她推下楼。”
“可是……”兰忍不住发出疑问。
江利子立刻转身朝向她,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知道毛利警官要说什么。这带来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凶手在哪里把她推下去的?当然不可能是在那间休息室。可是现场鉴定又证明那里是凶案的第一现场,弘世堇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所以第二个结果又出来了,凶手在那个房间杀了弘世堇之后,将她移到另一个地方推下去。这个地方在哪里?新发现的证物——浴巾,就告诉我们,那个地方在天台!”
“你是说凶手背着弘世堇的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天台?这太离谱了吧?即使我们都在看比赛,但我可不信有人大胆鲁莽,不,简直是愚蠢到这种程度。”大声说话的是宫守高中的选手,大家都认识她,爱宕洋榎虽然麻将实力超群,却是个十分聒噪的人。
“谁告诉你移动尸体一定要背的,一定要走楼梯的?请不要用自己的智商揣测聪明的凶手。”江利子淡淡地说,她全然不理少女们细碎的议论和爱宕洋榎通红的脸,继续说下去,“凶手可以从外面着手,从天台垂下绳子或用器械,比如说每座大厦都有的擦窗户用的吊篮,就可以轻松地从外部移动尸体。我倾向于后者,这样也可以减少尸体上的痕迹,也更加轻松。这种方法完全可行,因为弘世堇的休息室对着大厦背面的停车场,对面根本没有高楼,而是一片空旷。楼下的人都在看比赛,因为是夏天,开冷气的房间都关着窗户。即使有人从窗户往外看,也只能看见吊篮的底端,视线被遮挡。而且那个时间段,来看比赛的人早就进场了,停车场的人极少,当然,除了我这个运势低落的倒霉鬼。”
她带着自嘲的笑容,可是此时的少女们已经完全顾不上议论她的糗事,全神贯注地希望她赶紧说下去。
“我为什么那么注意浴巾。当静留告诉我浴室少了一块浴巾的时候,我就很在意。因为如果要擦掉血迹,一般人会选择挂在毛巾杆上的毛巾,而不会选择叠放好,搁在高高的毛巾架上方的大浴巾。这既不方便,也不利于销毁。如此聪明的凶手,为什么要用不方便的东西,因为她要浴巾的功能。就像我们洗过澡要用浴巾包裹身体,她用浴巾,不仅是为了擦拭血迹,更重要的是包住死者的遗体,至少要包住她的头和上半身,让移动的时候不会留下血迹。”
“当然也有人会说,既然可以用吊篮升到楼顶,也可以用吊篮下降一层,下降的弘世堇休息室的正下方,也就是千里山的控室。这不正好和监控录像与目击者的证言相吻合,是穿男生校服的唯一一人,千里山的江口夕作案么?但这不可能,因为短时间内想出如此手法的凶手,不可能犯低级的错误,因为如果吊篮降到第八层,那一层每个房间都有人,只要有人往窗外看,哪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凶手就会被看到,她绝不会冒这个险。所以吊篮只能上升,不能下降。目标只有一个,天台!”
“但是我有两个疑问。”说话的是水野耕助,作为资深的精英刑警,很多方面的知识他都具备,此时他用尽量客观温和的口气说,“按你的说法,凶手用吊篮带走尸体。可是第一,弘世堇身材很高,比八楼所有的女孩子都高,如何将她的尸体从窗口搬出去,放进吊篮,还不在房间和窗台上留一点痕迹,这对于高中女孩子太难了吧。第二,你说凶手先进去拿到钥匙,把弘世堇搬上吊篮,伪装现场后再锁门制造密室出去,再到楼顶把吊篮升起,推她下去。可是你的推理有个大Bug!”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江利子,而江利子只是缓缓背起双手,微微扬起头,微笑静待水野叔叔的进一步提问。
“自大、狂妄、虚伪、目中无人、自命不凡……怎么看怎么讨厌!”看她这副样子,水野耕助厌恶地皱起眉头。
“每次看到小利这样,那由内而外睿智的光芒,真的不能简单的用美丽来形容,会让人觉得爱上她是多么值得。”蓉子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真觉得怎么看她也看不足。
江利子当然不知道她同时获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她只是静静等着。
“这种洗窗户的吊篮的性能我很了解,只有人站在上面才能操控。她没办法让吊篮自动下降和升起。要知道监控录像证明,最后一个穿男式校服的人从走廊出来是两点二十一分,死者坠楼是两点三十一分,如果你说凶手从休息室出来再登上天台,再从吊篮下去,从窗口进入,搬动尸体,升上天台,编写和发送短信、藏好浴巾,把吊篮归回原位,推下尸体,再在听到你尖叫晕倒吸引大批人围观之前若无其事地下楼,期间只有十分钟。在短短十分钟能做好这么多事,需要超人的体力和速度,我不信这里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
“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十分钟之内能做到这么多高难度的事,我做不到,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江利子居然低下头来,看着地板,似乎要认输。
蓉子看不过去江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爸爸为难,挺身而出:“女孩子可能做不到,但男人呢,如果是男性,可以轻松地搬动遗体吧。”此言一出,不用她盯着某人,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这间大厅里所有麻将部员中唯一的男性——清澄高中麻将部的须贺京太郎。而且印象中,清澄高中的男生也穿着传统的黑色男式校服。
水野部长听了女儿的话,不禁有些轻蔑地笑了:“小女孩毕竟是小女孩,蓉子也一样。你想过的难道我没有想过,监控录像里那个穿校服的未知者,从身高判断绝不是男性。案发时这楼里唯一的男性须贺京太郎身高175公分,可那个人身高不会超过163公分。”
可就在水野部长胜利的笑容就要成型的时候,一旁的江利子又抬起头,笑容镇定,眼睛明亮:“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一个人做的?这个案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从来不是同一个人完成的。每个阶段,都有人分工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