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机械少女的恋爱战争学

作者:十字路口的橙子
更新时间:2013-07-14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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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十字路口的橙子 于 2013-7-15 17:03 编辑





“现在、立即、马上从栗子学姐身边消失,不然我就拆了你,破铜烂铁!”

清晨五点,我接到了如上内容的威胁电话。

本以为是闹铃,按下确定键却传来了如此有穿透力的声音,我不禁开始钦佩起手机那齐全的功能。虽然不是初衷,如今我已彻底清醒,头脑运作有如镜面般平稳明晰。看来骂言是远胜十六和弦铃声的醒脑良方,有起床障碍的众位不妨一试。

话说回来,这真是一通效果良好富有激情,同时不失逻辑性的Morning call,越是分析我越发开始由衷钦佩起电话对面的人。那句短小精悍的话语中富含有叫人感动的庞大信息量,能将其在不到一秒的时间表达完全,人类的潜力真是无以估量。



我的名字叫艾法,是L博士在三年前,以“无限接近人类的机器人”为研究主题的项目成品。当项目抵达尾声时,前来实验室参观的博士女儿说了这样一句话:和人类完全相同的机器人究竟有什么存在意义,随便找来一男一女便可以造了吧。现在想来她大概只是在同沉迷研究而鲜少回家的父亲闹别扭,才说出这种从根本上与研究理念背道而驰的言论,然而L博士却不知为何如受天启,决定在当时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几近与人类90%同调的我身上做强硬修整。话虽如此,已临近告馨的研究经费并不容许他事到如今再进行颠覆主题的大规模改动,L博士在匆忙中对我的身体做了几个小型调整后,甚至来不及同步改造大脑,便由于某种理由而被国家科研联盟起诉,至今流放于爱尔兰某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僻海岛。

经过漫长的待机,今年三月开始,我的归属权移交于政府研究机构,作为社会实验一环,开始在当地一所公立高中就学。似乎是出于群众心理实验的目的,一开始,我的身份便为校内所有人所知,来往学生教师无一不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更是被取了“萝卜娘”这种莫名其妙的绰号。

“小萝卜☆~我老家的收音机坏了,能不能帮忙修一下?”

“我没有那种技能,请去专门的修理店。”

“诶,为什么,你们是同类吧?午休我有看到你把自己的手拆下来。”

“那么你和瓢虫大概也是同类吧,因为双方都没什么大脑。还有我的手是拆不下来的,你该去看眼科。”

“呜哇,明明是只萝卜还这么毒舌,好恐怖好恐怖。”

如上对话时有发生,实在烦人得可以。

在这种环境下,我认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外表与举止多接近人类,同学们终究是不可能将我当做普通学生来接纳的。晨会上,上课中,午休间……饶有兴味的视线无时不刻跟随着我,好奇心赋予目光媲美镭射的渗透力,在我身上灼烧出一个个孔眼。我的背痛都是你们的错!

然而就在上个月,我结识了唯一的例外。当时正值半月大扫除,我分配到的任务乃是搬运超过自己体重三分之一的书本前往职员室。这在传统上本当是交于复数男生的体力活,笑得一脸滑头的卫生委员却扯出“反正你一次可以抱动一头牛”这种无稽之谈,强硬将我推进书山。由于过于愤慨,我决定一次性完成任务然后甩手离开学校。两手抱住书本叠成的塔山,我在难以看清前路的情况下,发挥出绝妙的平衡感爬着楼梯。就在这时,我踩到了香蕉皮。

在抱怨任务的繁重,肌肉的酸胀,跌倒的疼痛,衣服的脏污之前,有人会在学校楼梯间吃香蕉这个事实是最让我惊讶的。我狼狈地屁股着地坐在楼梯平台上,周围尽是四散的书本。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一个女生从上层走廊探出脑袋,看到现场后便毫不犹豫地向我跑来。

“你没事吧?!有哪边伤到了吗?”

女生一脸焦急地对我递出手,我这才留意到她戴着图形复杂的臂章。我感到少许犹豫,还是借着她的力量站了起来。

在我不停拍打裙子后面的灰尘时,女生环顾着四周。

“这些全是你一个人在搬?”

她皱着眉头问。

“嗯,因为我是机器人。”

“虽然是机器人,同时你也是女孩子呀。”

交给我一半吧。女生对我微笑。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曾经有过如此温柔的女性吗?

我感到入学数周来千疮百孔的心灵被她那清泉般的笑容深深治愈,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同她积极接触。

那个女生就是栗子学姐。



“……申请理由就是这个?喂喂你是认真的吗小萝卜?”

大扫除事件的隔天午休,正当我埋首于课桌以标准宋体字填写社团入社申请表时,肩膀后方突然冒出一个人头。

“你哪位?”

用手掩住申请表,我歪头打量新增出场角色。轻佻的乱发轻佻的耳饰轻佻的不怀好意的笑容,与栗子学姐的安定气质天差地别,给人一种轻浮到快要摆脱重力飘起来的感觉。

接到我的质问,对方仿佛中枪般捂住胸口,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我是水面啊,就坐在那个位置。你忘了吗,我们上周还一起在英文课的互动练习上跳狐步舞。”

“没有发生过那种事情。”

“有哦,虽然是在平行世界。”

“那就请去同平行世界的我说,恕我失礼,现在正有要事,请不要和我搭话。”

小萝卜分明在遣词用句上恪守礼貌,为什么说话内容本身总是这样冷酷呢。

叫做水面的人幅度夸张地摇晃脑袋,那副仿佛全盘看穿我的摸样相当让人恼火。

“而且说忙也……小萝卜你是在写申请书吧,而且还是为了踏向那个魔窟的死亡通行证。”

“蘑菇?”

“哈哈哈,真是愉快的误解。但是很遗憾,你想要去的地方可不是温室蔬菜爱好会这么和平悠然的地方。那里——那个魔窟真的很不妙,以比喻来讲便是科莫多巨蜥遍布的密封岛屿,遭到异形占领的宇宙飞船。即便全是身由钢精铸就的小萝卜你,想必也逃不过被吃得螺丝钉一枚都吐不出来的命运。”

此人当去演话剧。

“……我说,你、”

“水面。”

“好吧,水面。”我犹豫片刻,拿开了掩住桌面的手,将A4纸标题栏的铅字指给他看,纸张右下角工整印有与学姐身上的臂章相同的图案。“虽然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我所申请的不过是本校的文化类社团而已。”

“有所误解的是你啊,小萝卜。”

水面摊手耸肩,学着教育频道的外国人做了个四不像的“oh,no!”姿势。

“本校的最大禁忌,便是那个暴虐无道,邪佞不仁,却又无人能够扳倒的万恶发源地——读书俱乐部。”



我决定请水面吃午餐。

我们一起来到本校神秘组织地下经营的流动摊贩(今天中午的战略选址在化学实验室)饱食一顿后,坐在原地开始啜饮起烧杯烹制的咖啡。

品味着蓝山在唇齿间的留香,明知有失礼貌,我还是将用以代替糖匙搅拌咖啡的玻璃棒尖端指向了水面的眉心:“作为让我请客的回报,你知道的关于读书俱乐部的事情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是~是~本来我就有那个打算,况且又不是什么机密事项,校内除了临时转学过来的小萝卜你,是个人几乎都多少知道一些。”

“那么有名吗?”

“魔窟的别称可不是白叫的,你就想象成是高中版的九龙城寨吧。”

“九龙城寨……”我皱起了眉头,“听上去简直像是有根据地一样。”

两手无事可做开始玩弄试管架的水面听到这句话后,飒爽地笑起来:“实际上也有啊,根据地。”

与大多数选址市郊,力求打造优美静谧学习环境的私立寄宿高中不同,受资金与走读体制限制的我校坐落于市内,固然有着交通便利出入自由的长处,很显然学校占地面积并不如一般中学宽广,连建筑物也寥寥可计。

在分配社团活动用地方面,除开正常的教学与行政用楼外,剩下的便只有声乐楼、艺术楼以及活动楼以供各社团使用。依照历史习惯来看,基本上声乐楼与艺术楼两处设备齐全的地方,会交于合唱团、钢琴组、美术部、文学部等人数众多的大型社团来使用,而诸如剪纸爱好会、火山科研部等部员通常仅有小猫三两只的冷门协会,则会被分配去设备虽老旧,房间数目却很是繁多的活动楼。

活动楼虽然拥挤,但好歹寻得容身之处的大家都毫无怨言。然而三届之前,不知因何契机创立的读书俱乐部,在成立头一个星期便将活动楼中的所有社团一脚踢出,鸠占鹊巢支配了整栋活动楼供自己使用。失去归所的弱小社团只能要么投奔融入基地位于声乐楼、艺术楼的大社团,要么在体育仓库、食堂天台等地咬牙隐忍生存,实在叫人心酸。

“我们轻小说研也是,因为上个月刚成立,连建筑物的进不去,最近一直屈居于校舍后端的已废弃的原萨摩耶狗屋中。”

水面满脸痛切,眼角渗出了一颗泪珠。这家伙果然很适合演话剧。

“既然是那么过分的事,去跟校方检举不就好了?”

我又在咖啡中加了两勺糖,说出了最先想到的问题。

水面摆了摆头:“不可能的,那帮家伙对这方面的情报管理得极端慎重,三年了都没有漏到教师耳中。”

原来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老师不行的话……那学生会呢?社团姑且也是归学生会管理的吧?”

“这个……”水面苦笑了起来,“学生会最上层全员,毫无例外是读书俱乐部部长的佣属,实际上将读书俱乐部说成是暗地里支配了整个学校的幕后黑手也不为过。”

“简直像传统漫画中的邪恶势力一样,读书俱乐部很多人吗?”

我脑中出现了迪奥·布兰度与其无穷无尽的僵尸伙伴们的画面(杂兵很多)。

“第一届的不太清楚,不过最近两年人数都只有6个。”

画面换成了旺达与巨像(毫无杂兵)。

等一下。

“为什么像栗子学姐这么温柔的人会在那种危险的社团里啦!”

我双手拍向桌子,震得流理台上的玻璃器材一阵响动。

“哈哈,终于察觉到了吗……”水面干笑了两声,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学姐入会的确事出有因,虽然只是谣传,不过我觉得可信性很大。由身为男人的我来说很不甘心,栗子学姐她确实非常完美,也不是说相貌、头脑哪点特别出众,总之就是完全找不到缺点。”

真是不合常理。

水面碎碎念着左右晃头。

“最重要的是,学姐他超乎寻常地受女生欢迎,曾经有人在校网上开了一个“最希望变成恋人的人”的投票,女生栏姑且不谈,连男生投票栏也莫名由学姐一人独占了所有票数,其余人全是零啊!100%的支持率,如果对象不是栗子学姐,全校男生大概都要起杀心了。”

“哈啊……”

虽然是极致夸张之事,但是一想到当事人是那个拥有如珠江源流般滚滚滔滔无边无垠的庞大魅力的栗子学姐,就觉得完全没什么好奇怪的。担心点破这点会伤害到水面的自尊心,所以我只是暧昧地点头回应。

“差点忘记说了,今年的读书俱乐部中,包括学姐全部是女生,有传闻学姐是以不要将失去家园的弱小社团经费吞完为交换条件,主动加入俱乐部的。”

“竟然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威胁栗子学姐,真是不可饶恕!”

“是啊,竟然这样轻易就能长期与那几个校内榜上有名的美人相伴,真让人艳羡!”

“是美人吗?”

我歪头看向和我一同做出握拳姿势的水面。

“是美人啊,而且还是头脑聪颖、容姿端丽,在多个领域各领风骚的美人。”水面的眼中闪现出憧憬的光芒,随后清了清嗓子,“换句话说,你那张摆明了以栗子学姐为目标的申请表就这样交上去,别说加入,被看到的瞬间会让读书俱乐部的成员们杀掉的。当然,只要栗子学姐一天还是读书俱乐部成员,她在课余时间就没办法出来。”

“那还有其他接近学姐的方法吗……”

我蹙紧了眉头,启动大脑所有齿轮凝思战略,然而思考在下一刻,便被水面的话彻底吹散。

“有啊,由小萝卜你去摧毁读书俱乐部不就好了。”



如果说与这所学校乍一看最异常的生物NO.1是身为机器人的我,那么NO.2想必当仁不让应归属于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少女吧。

“为什么是兔女郎服?”

“这是迎宾的基本礼仪❤。”

“你也是读书俱乐部成员吗?”

“不,我只是来打工的。”

时薪四角☆。

兔女郎(Bunny Girl)说着,冲我抛了个媚眼。

放学后,我来到读书俱乐部据点——活动楼前,像是正在挖起一勺布丁般缓慢且郑重地由下往上打量着大楼。想到这幢外观与废墟无异的老旧建筑内,实际驻有全校学生皆惧怕恐慌的邪魔歪道,我便不禁冷汗涔涔。

顺道一提,是的,我可以出汗。

如同恶魔古堡前必然有门卫看守般,活动楼前也端立着一个人物。

灵活可爱、随头部动作摇曳的兔耳,强调身体曲线的紧身胸衣,点缀于尾椎骨的俏皮毛绒兔尾,充满魅惑的黑色丝袜以及羊皮高跟鞋……怎么看都与校服这个词汇大相庭径,即便历史大胆前进一千年,我想校服也绝对不会变成兔女郎服的。

竟然逼迫纯情少女穿这种趣味低劣的服装,读书俱乐部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恶党。

大概是我视线中流露的情绪过于愤慨,兔女郎装扮的少女竟然冲我一笑,左手十指与中指并拢戳向自己胸口。

“这件衣服是我自己的兴趣。”

我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让我看一下……访问请求书上填的是‘要与部长当面交涉’?咦,连许可印章都有?唔……总之就是要见部长对吧,可以哦,我来带路。”

兔女郎少女后退了一步,推开看上去颇具一段历史的沉重木门。虽说已经是放学时分,天色却还算尚早,夏末的夕阳迟迟不愿沉入山头,光线照理说很是充足。然而活动楼门后的长廊不知为何却被浓重黑暗笼罩,我眯起眼发力凝视,依然看不到除漆黑以外的任何事物。为什么大白天能黑得这么彻底,里面人都有夜视能力不成?不愧是魔窟。

在我内心发出感叹期间,兔女郎少女俯下上半身,撅着屁股在门后翻找着什么。纯白球状兔尾画出三个圆周后,她终于面带春风地直起身,左手上提着一个造型古风的煤油提灯。

“实际上我也好久没到里面去了,不过应该还能用。”

兔女郎少女在提灯底座摸索片刻,小小的“啪叽”声过后,提灯立即放射出昏黄光芒,虽然样式仿照煤油灯,实际上似乎是以电力照明的。

“那就请进吧❀~”

兔女郎少女说着,牵起了我的手。

跨入活动楼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鼻而来。那是彷如将油墨、尘土、木屑混合,尘封多年的古旧阁楼开启时会有的味道。我跟从兔女郎少女的牵引走出数步,眼睛终于适应提灯黯淡的光线,这才解开了楼内为何会如此黑暗的谜题。

简单来说,窗户被挡住了。紧贴着走廊两侧墙壁,多米诺骨牌般连绵不绝的大型木制书架一个挨一个耸立,高度直触天花板。不仅仅是墙壁,越是往深处前进,不知何时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被书架包围,兔女郎少女像在林荫小道前行般不断引领我于书架间穿梭,偶而蹲下来钻过一两个书本堆积而成的洞穴。无意间触摸到书本时,我才留意到这里的书不像图书馆或书店刊物那样崭新清洁,触手可及的每一本都显得极为陈旧,甚至有好多是线装本,让人担心只要稍加用力便会哗啦解体成几块。这里与其说是建筑,更像是旧书所堆就而成的迷宫。

我无法抑制自己叹为观止的情绪,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抵达终点。

“部长就在里面哦~”

兔女郎少女用煤油灯照亮了一扇同样被书本埋掉一半的木门,仔细一看确实挂有【部长室】的手工牌匾。

“那么,我先就此告辞,祝嘉运♪。”

她将煤油灯递给我,轻轻欠身,随后转头投身黑暗。

“等一下,完事后我要怎么出……”

话还来不及出口,她雪白的尾巴已消匿于书丛之间。

也罢,事后的事后再考虑,现在还有更为重要的状况需要面对。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部长室大门。



“读书俱乐部的部长……怎么说呢,是个奇妙的人。”

告别消毒水与咖啡香气混杂一体的化学室,我和水面踏上返回教室的道路。

“与容貌指数高到异常的其他读书俱乐部成员相比,那位部长罕见地属于外形不算突出的类型,当然也不是说她丑,呃……有着普通女高中生的可爱之处。”

水面一面吞嚼着从驻地走廊拐角的买到的红豆饼,两眼望天像在回忆着什么。

“不过即便外表平平,你也一定不能小看她。除了身为读书俱乐部部长之外,她同时也是学生会秘书处会长,女子篮球队的主攻。记得成绩也很好吧,年级排序好像基本没从第一位掉下来过,和第二位拉开的分差足以让喜欢在分数上较劲的人心生绝望。”

“总而言之,就是十项全能的人?”

“性格并不算好哦,总觉得日常中就散发着‘脑残别跟我搭话’的气场,所以她才仅仅退居秘书处,没有去担任学生会会长吧……”

“哈啊……”

我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画像。

“啊,还有一点我觉得你知道比较好,”水面转过头认真直视我,“那个人,实际上是……”



“下午好,小艾法。”

木门后方,是半个教室大小的房间,其三分之二的空间果然还是被书本塞满。门的正对面有一张长方形木桌,而桌后,便坐着我要找的人。

“下午好,梨瑟同学,2小时不见。”

梨瑟同学放下她手中那看上去比工地上的砖头还厚,举个十分钟就会肌肉酸痛的硬壳书本,推了推眼镜对我笑道: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我不敢放松地以带刺语气回应。

“就我来说是很希望能在教室中解决,坚持让我到这里来的不就是梨瑟同学你吗。”我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也没想到读书俱乐部部长正是我的同班同学。”

梨瑟同学嗤嗤轻笑起来。

“我清楚你来这里的目的,小艾法。很遗憾让栗子学姐退部是不可能的,她可是从精神上支撑我们俱乐部的主心骨呢。”

我抿唇刚要说话。

“但是、”

梨瑟同学那始终含带笑意的声音打断了我。

“你的第二个要求,让读书俱乐部解散这点,却存在着可能。如同同时掷出六个骰子全部得到点数六一般的,四万六千六百五十六分之一的几率。”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尝试吗?

她弯着眉毛问我。

“我的数学不怎么样,但说到摧毁读书俱乐部这件事,要么就是成功,要么就是失败,换句话说不是0%就是100%,二选一的赌博没有不拼的道理吧!”

“结果论吗,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思考方式,果然你很有趣呢小艾法。明明不是人类。”

原来如此,确实这个人……性格不好。

我再也承受不住,踏前两步一脚跨上梨瑟同学前方的长桌桌面,以被看到内裤也不足惜的高姿态俯视她。

“就算不是人类,我也有恋爱的资格!”

良久,梨瑟同学闭上了眼睛。

“我身后的那道,乃是通往逃生楼梯的防火门。你从这里上去,二层,是读书俱乐部部员兼田径部王牌,小红绪。三层,是读书俱乐部部员兼围棋协会顾问,小雾都。四层,是读书俱乐部部员兼物理社社长,小森央。五层,是读书俱乐部部员兼今年全国女子散打冠军,小万华切。再怎么说全部打倒也过于不人道,四人中让三个承认失败就可以了,然后回到我这里,由我来判断这样孱弱的读书俱乐部,是否有解散的必要。”

我蹙着眉头睨视她。

“不需要和你决斗吗?”

“我是裁判呀,裁判必须置身游戏之外,才能做到公正裁决。”梨瑟同学睁开了眼睛,即便是这个视角,她投向我的目光依然写满轻蔑,“不要误会了,小艾法,你真的以为凭借你一体之力,有推翻我们整个读书俱乐部的可能性吗?不存在呢,连一个细胞,一个分子都不存在。这个战争游戏的规则,不是为了和你斗争,而是为了让游戏本身成立而设定的。现状就好比帮你那方加上无以计数的砝码,好不容易才让天平托盘稍微变得可以浮动。”

所以不要错过机会,竭尽全力战斗吧,恋爱中的……少女。



开启二楼的防火门,一阵沁凉清风拂面而来,我感到一楼缠绕于全身每个角落的污浊沉淀空气被瞬间净化,连心境也清明起来。

“好明亮……”

扫视四周,我发觉到清晰的不仅是心神面貌,还有视野。

二楼依然随处可见散乱的书籍,然而这回没有书架挡住窗户,书本更多只是像可回收废品一般扎堆堆积于各个角落。

前方的教室隐约有声响泄露,我停止走廊中的视察,拉开了教室大门。

最初映入眼帘的乃是超级长条的空间,仔细一看会发现除了最初和最尾,整个层楼的教室前后墙壁都被打通,连接成能够短跑的狭长空间,一旦置身其中,自己的身体都有被拉长的感觉。

顺道一提之所以我最先想到能够短跑这个形容手法,是因为在我面前正有人以现在进行时态在教室里头短跑着。

“那个……”

我望着身穿抹胸与短裤,在畸形教室中热烈挥洒青春汗水的人物。

“抱歉~稍等一下,还有43圈!”

再次经过我身边时,她这样喊道。

我只得坐上一旁的钢管椅,随手抄起地面上的书本边看边等待。

正当剧情进展到结婚前夜,新娘却与新郎的姐姐私奔这种让人在意的地方,读书俱乐部部员兼田径部王牌,三年级的红绪学姐不知何时已结束短跑,大喇喇地坐到我身边的地面上,如同鲸饮美酒般仰头灌着矿泉水。

“这么说,你就是最近转学过来的那个珍稀转校生?”

红绪学姐满足的呼出一口气,转首以瞪羚般黑而浑圆的两只大眼直视着我,显得很是精神焕发。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受到她舔舐嘴角水滴的妩媚动作吸引,也许娇滴滴的女生就是指学姐这种吧。

见我点头后,她拖长尾音嗯了一声,以像是要将我浑身也舔舐一遍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随后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什么啊,完全看不出和人类的区别,你真的是机器人吗?”

“谢谢,我会发电报转告我的创造者,对方知道后一定会兴奋到跳起草裙舞来。”

“那真是叫人高兴。”红绪学姐从地面站起,动作流畅地拉伸了一下线条匀称且极具健康美的身体,飒爽对我伸出手,“那就,来比试吧。”

我与红绪学姐一同站到了教室最左侧,由粘贴于地面的白色胶带画出的起跑线后头。

“总之,最先跑到对面,接触到黑板的人得胜吗?”

我再次确认规则。

“没有错,全程刚好50米,不用太紧张,当做体能测试的一环就可以了哟。”

“但是红绪学姐,虽说是由我这边发起挑战,比赛内容一开始就定为红绪学姐最擅长的项目,不会太诈了吗?”

“你不是机器人吗?从后脚跟喷射出气体什么的试试啊,当然就算那样我速度上也是我得胜。”

“我才没有那种诡异的机能。而且你看,你穿的是抹胸短裤跑鞋运动套装,我这边可是衬衫百褶裙和真皮皮鞋呢,不公平也有个限度吧。”

“就算你这么说也……我们的脚码又不一样,我的备用跑鞋你也穿不下啊。”

“所以说……”我掩饰住心虚,对着已经摆出起跑姿势的红绪学姐竖起一根手指,“学姐也多少应该受到些不利因素桎梏。”

“好啊。”

……

对方答应得太爽快,反而让我有些接不下话。但是竟然果真如水面所说,只要将公平两字挂在嘴边,运动系社团的人就会变得很好说话。水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总之,我希望能取消接触到黑板得胜的规则,改成先拿到黑板上方悬挂的那个挂钟的人得胜。”

“可是可以,不过有什么区别吗?距离都差不多……”

“以我们两个身高差,我只要跳起来就能拿到钟,而红绪学姐则不得不借助可以垫足的平台,这当中会拖延很多时间。”

原来如此。

红绪学姐点着头,似乎认同了这临时起意的规则,与娇小的身材成反比,真是个肚量宽宏的人。

“那么事不宜迟,马上开始吧。”

我们于胶带起跑线后头做好姿势,在红绪学姐一声令下,同时向前弹出。

一眨眼间,学姐已经以破音的速度远远超越我,任凭我全力催动双腿,双方的差距依然无可挽回地越拉越大,我还没跑到教室中央,红绪学姐已经抵达了终点。

不要紧,黑板附近的书本太过零散无法组成现有平台,想拿到挂钟,她必须转身去搬这教室中惟一一张,也就是我刚才落座的钢管椅才行。

正当我这样想时,红绪学姐竟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像功夫电影那样一脚踏向了与地面呈现90°角的墙壁,随之将身体推向更高的位置。这个人真的是高中生吗?

眼看红绪学姐的指尖即将碰触到目标之际,挂钟突然有自我意识般抖动起来,随后犹如出膛的子弹直直向我飞来,迎面砸中了我的正脸。

“好痛……”

我翻滚着摔倒在地,再次撑起身时,察觉到鼻腔深处隐隐涌出一股暖流。

“诶,为什么……?”

红绪学姐站在黑板前方,呆滞地望着我。

“是我赢了呢。”

我抹去鼻血,对她露出胜者的笑容。



“就算对手有些超乎寻常也好,没想到我会在短跑上落败。”

接受红绪学姐的好意,我将从她那里获赠的干净毛巾粘上水,开始擦拭身体各处在刚才的翻滚中擦伤的地方。

“受伤对运动员来说大忌,你没什么事实在太好了,后背、手肘下方那类看不到的地方我来帮你处理吧。”

学姐担心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地同意更改规则,干脆利落地承认失败,甚至还忧心起我的身体,这个人到底想温柔到什么地步?我不由得生出了深重的愧疚心。

“不过最后那个到底是什么,挂钟竟然会主动向你飞过去,这是机械之间特有的惺惺相惜吗?如果是输在你们的羁绊上,对我来说也比较好受一些呢。”

“请不要用守望情侣的眼神来看我们,”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将仍然捏在右手的挂钟扔到了一边,“就像同样身为脊椎动物,人与海马能做到的事情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般,我和挂钟之间的共同点也仅仅是内部同样装置有铁制零件而已。”

那个时候在最后一刻,我调整体内所有金属零件性质,将其临时改造成电磁铁,结果挂钟遵循吸力直冲着零件最为集中的头部飞来,真是失策。

“嗯,这种程度就OK了吧。”

将一个画有扭曲兔子图案的创口贴按到我的额头上,学姐拍了拍手,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可以上去了哟,如果能到森央学妹那里的话,记得替我向她问好,我们好像已经超过三个月没见了。”

“学姐和我一同上去不就好了?”

“……我实在不擅长应付和她同居的那个家伙。”

同、同居?

见我满脸惊栗,红绪学姐像是安抚般拍了拍我的肩膀,仅仅抛出“你看到后就明白了”这样一句让人心生不安的噱头。

开启通往逃生梯的防火门前,我再次回首询问亲切护送我到门边的学姐。

“就这样让我得胜没关系吗?”

“嗯,就像玩RPG游戏一样,再怎么说败在第一层也太可怜了吧。”

这个人该不会其实因为这种理由而在比试中对我放水了吧?

“说起来红绪学姐为什么会加入读书俱乐部,被赶出活动楼的弱小社团成员们也很可怜,学姐不去同情他们吗?”

“不会哦。”

红绪学姐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眼神中毫无茫然或犹豫。

“虽然他们的境遇确实让人难过,只不过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能经常见到栗子学妹更加优先的事情。”

原来如此。

“那我就不要紧吗?这里败给了我,等于就是将栗子学姐出让了一步呢。”

“那是不可能的,”红绪学姐笑了起来,笃定说道:“再怎么说,顶楼还有万华切同学在嘛。”



拉开防火门,我倒抽了一口气。

三楼走廊清洁亮丽毫无杂物,PVC地板看似经过打蜡抛光,只要低头便可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本当在常年风吹雨淋中被水渍与脏污侵蚀腐朽的四壁与天花板,在这一层均被粉刷得像供人参观的样板房,找不到一丝瑕疵。米黄色窗帘在晚风中轻轻掀动,更是平添空旷寂寥之感。

我提着心悬,强迫自己不要对每一步都生出回音的脚步声过度反应,呼吸不定地拉开了走廊中段唯一一扇透出灯光的教室正门。

“我等你很久了。”

教室内的布置果然与走廊相似,处处展现着清洁与秩序感,课桌椅整齐叠放于教室后方,墙壁左右各立有双层钢制书架,从远处看去,书本似乎按照高度与颜色分门有序排列着。教室中心有一个类似剧院舞台般突起的正方形木制平台,平台正中央置有围棋棋盘,而读书俱乐部部员兼围棋协会顾问——雾都同学,便以端庄到惊人的姿势跪坐于棋盘一端。

“到这里来吧。”

雾都同学掌心向上平举右手,示意我坐到棋盘另一端。

我不情愿地走上平台,考虑到膝盖淤紫的可能性,最终还是放弃模仿雾都同学的优美坐姿,拉平百褶裙后采取了形象粗鲁却也更为轻松的盘腿坐法。

落座完毕后,我强打精神抬头面对敌手,等待战钟的鸣响。然而三分钟过去,雾都同学一言未发,仅仅以那仿佛能给人洗涤心灵的清涟目光凝视着我,我不明其意,只能勉强回望。

像这样短距离地注视雾都同学,会注意到她的相貌果然英气逼人,两道剑眉诉说着强烈的意志,比起棋士,气质上更接近战国武将,属于精悍型的美人。

“那个……果然还是必须比试围棋吗?”

五分钟过去,我终于承受不住这仿如时间冻结的沉默,战战兢兢问道。

然而几乎在说出口同时,我就后悔了。各位必定能猜到,在围棋一事上我没有任何胜算。被制造出来的初始阶段,作为智能测试一环,我确实被要求学习各种棋类规则并与人对弈,不过实验室大家的水平都太臭了,比起规则繁复的传统游戏,研究员们更加热衷于桌游与扭扭乐(Twister),以致现在我唯一完整记住规则的棋类游戏只有奥赛罗而已。

题外话,我玩层层叠(Jenga)的水平无人能敌。

分明应该清楚将我的提问收入耳中,然而雾都同学就像是吞噬微小落石的沼泽,态度上不见一丝波澜,仅仅沉默盯视着我。

在我忍不住在脑中推演抓住她的肩头前后猛力摇动的可实施性时,雾都同学终于开口。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没错。”

明明对话的间隔时间拖延得这么长,一旦开口后语调倒出人意料地干脆利落。

我有些哑口无言。不过很快留意到她话中深意。

“‘本来’……是指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不错。”

雾都同学以精准的45°角点头。

我的内心燃起希望。

“那、那比试内容究竟是什么?”

我兴奋地望着她,雾都同学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即便以我那能在一瞬间校对核准7000个英文单词的CPU也无法第一时间理解的词汇。

“豆浆锅。”

她又说了一遍。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呢?

教室内烟雾缭绕,水汽氤氲,按理说这两个成语是不能用在一起的,不过当你左手在碳烤一样东西,右手在水煮另一样东西,大概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了。

“围棋,是很伟大的。”

雾都同学手执铁钳,以能够破开雾气的干练动作将其伸入八卦炉的熊熊烈焰当中,随后夹起了某样东西。

是黑色的围棋棋子。

“遗憾。”

她短促地说道,不带半点拖延将黑子投入了我前方的豆浆锅,滚烫的棋子仿佛经历临死前的悲鸣般伴随着嘶嘶声沉入锅底。

半小时前,雾都同学以磊落大方,10个字一断句的特殊语言方式向我说明了比试内容。命名为《围棋活用百科探索·豆浆锅篇》。简而言之,就是将白子与黑子同时倒入底层有化学燃料猛烈焚烧的八卦炉炙烤,期间我们二人轮换使用铁钳将被火焰遮掩无法辨清的棋子夹出。如果是黑子,就投入我面前的锅内;白子,则投入雾都同学的锅内,最先煮熟并吃光豆浆锅中所有食材者为胜。

我想她应该是在参考历史悠久,至今也于一部分少数民族间流行的石烹法。将烧热的石块投入放水容器,利用石块的导热性质使水沸腾后煮熟食材。这种烹饪方法传热均匀,风味独特,将民间智慧体现得淋漓尽致。然而我没记错的话,传统上石烹法的道具的应当是鹅软石,这幅怎么看都像是陶瓷所制的棋子是否能正常发挥作用,这点让我很是怀疑。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在投入大量棋子的状态下,奶油色的豆浆明显出现了翻滚的征兆,我用长筷捞起一根菠菜小口咀嚼,发现比想象中还要美味。

“但是雾都同学,为什么要比试豆浆锅呢?”

我有些不明所以。当然就我而已,比起必败的围棋,围棋豆浆锅这种看运气般的比试法要有利得多,完全没有任何可抱怨之处。不过形式过于有利,反而让我暗生戒心。

“因为,现在是晚饭时间。”

“哈啊……”

“因为,你有主角光环。”

“不要说出来啦。”

“好久,”雾都同学突然停顿动作,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被雾气遮掩的面颊泛起了少许红潮,“好久,没和其他人一起吃饭了。”

大概受豆浆锅热气感染的缘故,我的额顶好像也隐隐冒出了蒸汽。

那之后,随着豆浆沸腾,渐熟的食材溢香于整个教室,不知从哪个时刻起我们忘掉了比试,只顾着一个劲大啖豆浆锅。

“哈啊,好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多谢招待。”

我对着牺牲的食材以及提供食材、烹饪用具的雾都同学道谢。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雾都同学绷着一张脸回礼,果然作风方面也很像武将,如果出生于三国,说不定成为一代英豪。

我以憧憬的眼神仰望她,帮忙清洗锅碗,整理教室过后,两人携手一起走向回家的路。

不对。

在临近防火门之际,我终于回忆起来这里的目的。

“说起来比试要怎么办,总觉得我们是同时放下筷子的……”

“你要稍微快过一口,香菇,整个吞了下去。”

“这样来着?我喜欢吃香菇。”

不过这么轻易就算我得胜不要紧吗?

我将问过红绪学姐的问题又说了一遍。

雾都同学点了点头。

“因为有万华切在。”

她头一次绽放出了笑容。



“去死吧啊啊啊啊!!!!!!!”

“咦咦咦咦??”

刀锋自鼻尖擦过,那鲜明的半圆轨迹造成的视觉残像深深烙印入了我的脑回沟。我蹒跚着后退两步,一个踉跄瘫倒在地,这才察觉到连额前的刘海都被刚才的风压吹起,使得贴有创口贴的额头凉飕飕的。

“嘁,干嘛躲过去啊!”

身穿黑白锯齿领复古洋装的少女将全长超过60厘米的柴刀换到右手,左手纤长食指指向我的眉心气呼呼质问。

读书俱乐部部员兼物理社社长——森央同学,真是个可怕的人。

“啊啊重死了这个,我还以为手腕要脱臼。”

森央同学再度举起了柴刀,正当我为将要到来第二击而全身僵硬时,没想到她却只是以很容易让自己受伤的危险方式将柴刀丢向墙角,随后慢悠悠地坐回沙发,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般兀自啜饮起红茶。

我于原地呆愣半晌,终于勉强取回神智,双手并用从地上爬起,戒备地与森央同学拉开距离。

各位看到这里一定相当困惑吧,遗憾的是会被刀刃相向的理由,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毕竟我来到这层楼还不足两分钟,不用说当然没做任何招人怨恨的事,见到森央同学后,我根本只来得及说出“晚上好”三个字而已。

“那个……”

我胆战心惊地向沙发上交叉双腿,维持着优雅而傲慢坐姿的少女搭话。

“什么?!”

森央同学将茶杯放回茶托,没有好气地瞪向我。

不过正是她这份敌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请问……我们之前有过什么私怨吗?”

“哈?谁有空跟你发展出那种麻烦关系!”

“果然呢,我也觉得我们应该还是头一次见面才对……那,为什么森央同学一上来就打算砍杀我?”

如果这是作为和初次见面的人的打招呼方式,未免太过震撼人心。只要晚上半步,短时间内我恐怕便不得不与限制级恐怖电影中也少见的纵向开裂身体为伴了。

想到这里,我心有余悸地瞥向和数本画册一同躺在墙角的柴刀,刀刃正于枝形吊灯的白亮光芒下折射出森冷寒光。这等危险自从我出生三年以来还是头一次经历,一定要好好追寻缘由,力求避免重蹈覆辙才是。

“你在说什么啊?”森央同学像是听到这个世纪最大的愚问般夸张瞠大了眼睛,“所谓的比试,指的难道不就是互相厮杀嘛?”

“等、等一下!”我深深扶住了额头,感到太阳穴处一阵抽痛,“又不是身在19世纪的希腊,轻易挑战这种会出人命的决斗游戏,你想进班房吗?”

“哈?反正你是机器人,砍了不算犯罪吧?”

森央同学轻松答道。我不禁挥舞双拳激动回驳:

“固然不受宪法保护,我的身体的所有权却不属于我自己。作为机构的研究成品,人为破坏我的身体是要赔偿的哦!会被国家科研联盟起诉到倾家荡产哦!”

所以别小看我!

“再者,如果当真采取真刀真枪的危险对决,一旦发生意外,脏器被拖出一米两米对我来说还算小事,可森央同学你不一样吧,在这种连止血胶布都没有的地方真的受了重伤怎么办,难道你指望我用那边的保鲜膜帮你包扎吗?”

所以还是放弃决斗,换一种更和平的比试方式吧。

然而听到我苦口婆心的劝解,森央同学仅仅向上翻了翻白眼。

“谁说要和你比试的人是我了?刚才的只是碰碰运气而已,如果能直接一刀拆了你,也就不用劳烦我的孩子出手了。”

她将手臂深深伸入柔软堪比棉花糖的沙发缝隙,淘出了个酷似空调遥控的装置,稍加摆弄半响,沙发后头突然传出不明声响。

“其实我也不想动用这孩子,”她轻叹了口气,随后恶狠狠瞪视我,“小心不要碰到左臂,那边有些松动,一旦脱落重装起来很麻烦的!”

这不是直接把弱点告诉我了嘛!而且有左臂,莫非是人型的……

我心中生出复杂情绪,神经紧绷地盯着那未知的发声源,伴随着轻微的马达声,似乎要成为我的对决对手的物体终于从沙发后头显露出庐山真面。

“纸、纸板制品……”

我如临大敌地后退两步,双掌捂面,只忍心通过手指缝隙观察这某种意义上算作我同类的物体。

“吵死了啦,脑干和骨骼的构筑用光了预算,外壳只能用废弃纸箱凑合了……”

果然就算背叛栗子学姐的请求,也应该把的经费抢过来。

森央同学低着头颇为不甘心地念叨。

“别因为躯壳是纸板就小看它,这可是预备参加今年文化节机器人搏击赛的展品!”

“他的腹部写着‘尿素’耶……”

“因为纸板箱是从化学部偷过来的啊!”

森央同学从鼻头深处重重哼了一声,纤长手指在遥控装置一连串复杂按键间飞速游走。与此同时,纸板机器人突然动弹身体冲到我身前,以迅捷到难以想象的流畅动作制住我的右手仰面倒下,同时利用两脚的力量将我从头顶蹬了出去。

“竟、竟然是柔道中的巴投……”

我按着肚子吃力爬起,这个机器人比看上去要灵活得多,明明是纸板外壳。

“失分!YOU LOSE!”

在沙发上翘着腿目睹了全局的森央同学突然大声宣言。

“诶?请等一下!根本连规则都没讲清,开始的讯号都没喊过吧!No count啦No count!”

“什么啊!真麻烦呐!反正你怎么样都要失败,快点解决有什么不好。”

森央同学烦躁地抓起了头发,那份歇斯底里的摸样实在折损她的美貌。

“还没有定论吧,比试对象我已经了解了,但规则不事先好好说明清楚的话,不管几次我都不会服输的!”

我抬手指着脑袋方正的对手,意志坚定地说道。

“好吧……”森央同学态度不满地看着我,“规则就套用机器人搏击赛的规则。除禁止私携武器外,招式不限,先倒地者为败。”

“还真是简单利落的规则啊。”

“毕竟只是高中生联校比赛,能让机器人做到不倒地就很不容易了,所以历年大家都在加固下盘。”

听到这里,我将视线焦点投向了对手的腿部,确实比一般机器人要粗壮结实上数倍,但说到底也只是纸板而已。

“哼,你一定在想这孩子除了骨骼就只能依靠纸板支撑身体,一定敌不过有血有肉的你吧……太天真了!”森央同学清亮的嗓音响彻房间,“这孩子在设计上,特别强调了动作的敏捷性以及随机演算能力,论瞬间爆发力,可是连红绪都比不过他呢。”

红绪学姐竟然也输给了纸板?!

我大感惊愕,不禁退后两步。然而森央同学不知何时潜至我身后,冷不丁将我推向房间中央摆出巴西柔术架势的机器人。

“他唯一比不上你的地方就在于个体智能,谁会给你思考战术的时间哦哦哦现在开始!”

“既然你说到这地步,我也不客气了!”

我索性一踏地面,顺应冲力扑进纸板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折下了他的左臂。

“除禁止私携武器外招式不限,那么使用并非我携带入场的对方的身体应该不算犯规吧!”

我挥动虽为纸板所制,却依然坚硬的手臂,将这个房间内唯二的机器人敲倒在地。



“卑鄙小人!”

森央同学跪坐在纸板机器人身边,含带泪花的双眼中写满控诉。

“真是对不起……”我将纸板左臂递还给她,“你若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组装。”

“不行,凭借这种程度的补偿不能原谅你!”

“可是……”

我为难地望着她。

森央同学突然原地站起,一把抓住我的双手,热切说道:“你必须代替他出赛!”

“哈?!”

一时间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欲所指。

“出赛是指……机器人搏击赛吗?”

“那当然!头部受到损伤,连左臂都被强硬拆下的这孩子已经没办法担任起打擂台的重任,如果你不好好负起责任代替他,我就判定刚才最后拆下手臂的举动为犯规出局,你在这里就失败了!”

……

我有种一开始就踏入她的陷阱的感觉。

仔细想想,即便再如何动作灵敏,纸板外壳的机器人能得胜才比较可笑,或许这场比试从最初开始便是圈套,而我听从了她所谓的手臂弱点说更加落得了口实。

比起温柔的红绪学姐和正派的雾都同学,森央同学才是从各种意义上将读书俱乐部部员的恶劣本性发挥得酣畅淋漓。

我思考了片刻,郑重开口问道:“如果我在这里同意,那么刚才的比试,森央同学就必须判我胜利。这么轻易让我得胜真的可以吗?”

“那有什么,”森央同学不屑地笑道,“反正上头还有万华切在呢。”

这帮人到底知不知道她们的读书俱乐部部长梨瑟同学,和我约定过四人中只要打败三个就可以了。



我站在逃生楼梯之中,抬头望向了笼罩于黑暗的五楼,踌躇少顷,毅然踩上了阶梯。

五层所在的,是读书俱乐部部员兼今年全国女子散打冠军,万华切。

为所有读书俱乐部成员所信赖,为全校学生所畏惧,立足于高中女生武斗实力顶端的神秘人物。

对待这样的对象,我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反正也已经达成梨瑟同学提出的条件,现在的我仅以私人兴趣为动机,试图趁机瞻仰校园传奇万华切同学的形貌,如果感觉会受伤就立即跪地认输。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孤身立于五层防火门前,我感到有冷风自后颈拂过。

【天色已晚,我先回家看电视,这场比试算我的不战而败就可以了。

万华切❀】



“晚上好,小艾法。”

梨瑟同学将视线抬离书本,隔着镜片的双眼一片平然地凝视我。

这个地方永远处于漆黑一片,亏她能正确把握时间。

“我赢了,所以你要依照约定解散读书俱乐部,解放栗子学姐。”

“呵呵。”梨瑟同学掩着嘴巴轻声嗤笑起来,“我确实是接到了小红绪、小万华切、小雾都、小森央四人的败战报告。但是……不遵从规则而败的人是你哦,小艾法。”

“哈?!”我睁大了眼睛,急切地追问,“像你所说的,我已经打败了她们四人——”

“不对吧。”

梨瑟同学再次若无其事地打断了我。

“我所说的,是四个人中,让【三】个人承认失败,这才是你唯一走向胜利的路径。”

“像这样的……”我胸口鼓动,感到眼眶深处有某种热辣块状物熔化,“根本就是诡辩!”

“不错,正是诡辩!”,梨瑟同学放声笑道:“强词夺理奸邪佞幸,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才是与我等读书俱乐部相称的词汇。”

“而这,”她的眼神突然透出温柔,“也是我在书中学到的,恋爱的道理。”

“恋爱……”

我呆然地重复。

“不错,小艾法。”梨瑟同学直视着我,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恋爱呢,必须有与世界对抗的力量。”

与世界对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踏前一步,也学着梨瑟同学微笑。

“原来仅仅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可以了吗?”



“真是一场愉快的战斗。”

久违地回想起与读书俱乐部众人抗争的情形,我不禁摇头感叹。一面回味着过去,我按下了手机的快捷拨号。

“^$%%#……早。”

铃声三响过后,线路另一端传来学姐困倦的声音。

“早上好。很抱歉打扰你。但是不行哦,栗子学姐,刚才我又接到女生的威胁电话了,难道说你还没有和所有人拉清界限吗?”

“咦?!”学姐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激烈地辩解着,“不、不是的!已经和大家都说清楚了,我……”

“嗯,那就好,对不起,我不该怀疑学姐。不过,学姐知道的吧,学姐的恋人永远只能是我一个人。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真好呢学姐,什么都不做就能拯救世界了。”

“……我知道。”

“太好了,那么稍后再见吧,今天的约会,我非常期待呢。”

我挂掉电话,转了个身扑回床上,幸福得全身颤抖。

我能像现在这样与喜欢的对象顺利交往,需要感谢很多人。

首先就是最后关头将我的身体改造成核弹引爆器,以致目前只能在爱尔兰海岛孤独研究水母的L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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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哎呀我也想写写看RPG式打迷宫耶~~”搞出来的东西,各种意义上真抱歉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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