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3-7-14 22:27 编辑
十六
“堇，堇？”宫永照抚摸着弘世堇的脸颊，虽然明显能看到她头上和茶几角上的血迹，但堇的面颊虽然稍凉，但还透出暖意，呼吸均匀，看来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
“照，你在这儿？”堇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楚蹲在身边的人，平时表情冷淡的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有时候真的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从小到大的贵族养成教育，身为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对人总是拉不下面子，总是一副俨然的神气，纵使心里对这个人已经低到了尘埃之中，可是面上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三年了，和她在一起三年，虽然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可是那层隔膜却始终存在。自己跨不出那一步，而她，却似更无此意。看到今年的那个一年级的新人凭借着大胆无忌的作风对照肆无忌惮的接近甚至亲密，自己心中如火在烧灼，却无言可对。终于等到说出心里话的那天，却又闹得不可开交，看着她厌烦的眼神和离去的背影，心里知道了，她们之间的那层隔膜更深了，也许已经成了难以挑战的鸿沟。
可是在苏醒后看到照在自己身边，头疼得要命，心里的温暖和甜蜜却是从未有过。毕竟，她还是关心我的，还是会在我受伤了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照，你不知道，只要你点滴雨露，已经让我如享甘霖。
照，我是如此的爱你。
堇挣扎着坐起身，想靠到宫永照的怀中，却被她躲开了。正当堇掩饰着失望的眼神看向照，就看见她恋慕的红发少女站起身，背对着她冷冷的说：“刚才你叫我妹妹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啊……”
“没有？我都听到了！”照转过身，眼神凌厉得如同在麻将赛场上祭出了照魔镜。
的确，她跟着咲上楼，虽然迟了一步，但是她们的谈话，还是听到了一半
——
“我不想再重复了，你必须离开，马上离开，不要出现在照的面前！永远！”这是堇的声音。
“为什么，她是我姐姐，你没有权力……”咲的声音，还是那么天真又青涩，此时在堇压迫性的气势下，是那样怯弱无力。
“我当然有这个权力！”堇提高了声音，“你和她分别了三年，而这三年是我陪她度过的。你有我了解她，珍爱她么？我知道她的愿望，我深谙她的才华，我给她招募来最好的队友，给她创造最好的条件。我让她除了爱好之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你以为仅凭你母亲的经济实力和她的才华，就可以让她进白糸台高中，可以让她获得万众追捧？可是她有我，她的生计、学业，前途，这些普通人要挂心的东西她统统不需要考虑，而且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风华大学的入学保证，而且当她一入校，她就会拥有一个配备齐全的麻将部，里面的部员都是高中麻将大赛的佼佼者，而她就是这些人中的王者！而你呢，你能给她带来什么？”
面对堇所说的内容，咲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我……我……”
“你能给她带来什么？你只能给她带来霉运！”堇冷笑，“你的出现，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失去了最珍视的冠军王座，我告诉你，她恨你，她讨厌你，她永远不要看到你！”
“不，姐姐不会这样的，她只是一时生我的气！”咲倔强地反驳，“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当面问清楚！”
“不许去！”宫永照听见“砰”的一声，是堇把咲按在了门背后，“你不要去打扰她，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反复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不让我去找姐姐，说明这不是她的意思！”咲挣扎着说，“我要去找姐姐，姐姐是爱我的！”
“她不爱你，她爱的是我！”咲的最后一句话好像触到了堇的痛处，她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尖锐，“她爱我，她属于我！没人能比我给她更多，没人能比我为她付出……她是我的！”
“姐姐……不属于……任何人……”咲挣扎喘息着说。照心头一紧，莫非堇要……
她接着听见堇的声音好像是从喉咙深处中逼出来的：“……我已经饶了你的性命，你还不知死活……”随后，她就听见一声惊叫，一声巨响，室内寂然无声。
——
“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了她？”照带着厌恶的眼神摇着头，“没想到你是这样狠毒的人。”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太激动了……”堇好像承受不了她的目光，低下头说。这个骄傲的女孩子，只有在所爱的人面前才会低头。
照冷笑道：“可那又怎样，我只觉得你可笑，没有咲我就会属于你？你的逻辑很混乱！而且我不会属于你，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的路，我一个人走，没有你，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是么？照，你不能这样！”堇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揪住了照身上黑色校服的衣襟，或许是受伤的缘故，也或许是压抑了太久，她格外的激动，“没有我，你能获得什么？你以为，没有白糸台、没有我的支持，你能够在麻将上如此精进，没有我的引荐，你会被风华大学无条件接受并授予全额奖学金？照，你是麻将世界的王者，可是没有我，你根本走不到王座。而且，麻将世界的王者，在现实中又算做什么呢？照，你待在我身边罢，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属于我，你的世界里只能有我！”
照烦躁地扯开被堇紧抓的衣服，一粒扣子从衣襟上脱落，咔嗒一声落在地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只觉得焦躁不安的她，干脆脱下了那件校服，扔到桌上，手撑在桌子边缘，低头看着桌上的麻将，心也乱得像桌面上散散落落的麻将。
桌上的麻将是堇的朋友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没想到天天打的麻将牌，也会有这么昂贵的。
“部长，这副麻将要值多少钱啊？”那天，她听见队友小家子气地问。尽管这也是她潜意识里想问而问不出口的问题。
堇一如平常轻描淡写地回答：“五百万日元而已，不过与价格相比，我更珍惜静留姐姐的一片心意。”
“五百万日元而已。”可是她知道，五百万日元，是她母亲三年的全部收入总和！原来母亲辛苦工作三年，却只值弘世堇的一副麻将！
她小心地拈起一枚，白玉牌面的温润细腻和乌木牌背的贵重厚实，让她心头一颤，她从不知一枚小小的麻将，也可以象征着财富、权力、等级、地位，这些是她和她的家庭无法企及的东西。
“这副麻将只有我和你可以用，它只属于我们。”堇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
堇的微笑总是那么有分寸，带着距离感，这的确符合她大小姐的身份。作为大小姐，对她这样平民到不能再平民的人如此青睐，她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可是……
她不识相地挣开了堇的手，冷淡地说了声：“是么？”她并不想去看堇的表情，她知道此时此刻，哪怕堇教养良好的表情里，也会禁不住流露出失望。可是她必须这样，冰冷的态度是她在堇面前维系自尊的唯一方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她不像这副麻将，是堇贵重的玩物，或者像其他的部员，不过是对堇低声下气的家臣。
可是她记得，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在长野乡下的时候，她和爸爸、妈妈、妹妹在一起，有笑、有乐、有调皮的争执、有温柔的爱意……
可自从和堇相处以来，她自己都数得清这一步步的改变，变得冷、变得硬，虽然这些改变，堇都会无限量地包容、默默地跟随。堇的确是爱她的。
即使理智让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堇是爱她的，而且这种爱是深入骨髓，甚至是低到尘埃的。可是情感上她却永远无法接受堇的爱，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永远进入不了堇的世界，而她也无法恬不知耻地将堇拥有的据为己有，得到堇的一切，在她看来，那只不过是堇的另一种类型的赏赐。
所以，她一定要挣脱堇的束缚，凭借自己的本领，走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她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从大学毕业之后，凭借自己超人的牌技，成为职业雀士。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有她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依靠，她也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她听见堇在身后问她：“照，难道你不爱我？”因为受伤，堇的声音很虚弱。
即使这样，她仍然毫不怜惜地说：“不，我不爱你。我没办法爱你。”
“可你却可以爱你的妹妹！”堇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照急速回头，看到堇的表情也是冷冷的，让她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爱你的妹妹——宫永咲！”
“你胡说，我们只有姐妹之情！”照强硬地反驳。
“她对你是姐妹之情，可你不是！”堇冷笑，“为了回避这见不得人的感情，你才会从她身边逃离。也因为如此，你竭力地撇清和她的关系，不去相认。可这是欲盖弥彰！我今天和你妹妹的对话，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你说这些，想干什么？”
作为一个天才麻将少女，她被人称道的就是她的沉着冷静，无论何时，她都能摈弃个人情感，对对手进行精准的判断。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强大的对手，龙门渕的天江衣、永水的神代、三箇牧的荒川、临海的辻垣内……可她能战胜她们的因素，并不在于见招拆招，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完美，让自己无懈可击。
可现在连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话语里可耻的颤音。
咲，是她不能触碰的话题，不可以！
咲，是她万里绝壁唯一的裂隙，是她爱恋的开始，是她逃避的噩梦，是她耻辱的根源！
那时候爸爸妈妈为了工作和性格的原因开始争吵，争吵没有预兆地发展为离婚的前奏。那些愁云惨淡的日子，两个孩子唯有在一起紧紧相依。
“姐姐，爸爸妈妈会不会离婚，我们会不会分开？”她听见咲稚弱的声音。
“不会，即使爸爸妈妈不在一起，我们都不会分开，姐姐永远和你在一起。”
多少个夜晚，姐妹俩伴着隐隐的争吵声，在一个被窝相拥而眠。
“姐姐，不要离开我。”梦中的咲低声呢喃，带着孩子气的哀愁。
“咲……”似乎听到姐姐的轻唤，咲下意识钻进照的怀抱。柔软的细发轻扫着照的脖颈，香甜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端。咲还是个孩子呢，而宫永照，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婷婷少女了。
“咲……”照轻抚着咲的短发，渐渐的，手由头发，滑向后颈、脊背……尚未发育却因此而格外柔软细嫩的女孩身体，令人爱怜地偎依在她怀中，在她的指尖……
“姐姐……”咲无意识的低吟，对此时的照却似诱惑。她一点点地凑近女孩粉红柔嫩的脸颊，还有那睡梦中微微张开，如同鲜果般的红唇。终于，照覆盖了少女的红唇，用她颤抖的双唇！
对，她颤抖了，可耻的颤抖，就像现在的颤抖一样可耻！
不，不可以这样！
她残存的理智让她停止，她奔涌的欲望让她继续！
从童年就被目为天才的宫永照，第一次遇到理智与情感如此激烈的交锋，而躺在她身下的妹妹，竟然是这场激烈厮杀的战场。
不可以，不可以，她所认知的世界里，即使人们可以允许女性相恋，也不可能容纳这样不合人伦的爱恋，何况她爱恋的对象，她的妹妹，还只是个孩子！
那一夜，如果家人没有入睡，他们会看到一幕令他们震惊的画面，寒冷的长野冬夜，少女用冰冷的井水冲洗着自己的头脑和身体。
父母惊诧地发现，一向最反对他们离婚的长女，竟然一反常态，而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逃也似的离开长野，奔赴东京。
她强迫自己去忘记，忘记那一夜咲肉体的触感，咲甜美的呼吸；忘记她离开时把咲推倒在地，冷酷地不顾而去；她忘记对咲说过的话，做过的许诺；忘记那些欢笑的日子，相依为命的日子……
可是她无法忘记，所以就愈加憎恨！
憎恨自己曾有过的无能为力，憎恨曾让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憎恨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人……
所以她愈加投入麻将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规则严谨，井然有序，她是驾临之上的王者，她可以控制一切，没有软弱，没有逃避，从不会无能为力。那个世界里，没有咲，没有那晚的痛苦，没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咲，没有那一晚，她就是完美的！
可是弘世堇，你为什么要提及这些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听见堇仍在说——
“你想一想，作为公众人物，被人知道有这样不合人伦的恋情，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你和她，你的未来，你的前途，都会被毁掉！所以我不能让她出现在你面前，我要让她消失！”说到这里，堇的语气变得和缓，“你放心，我会保守住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只存在于你我之间。只要你在我身边。”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像是在恳求，又似在威胁。
照已经不想再说话了，她的视线再次回到了桌上，死盯着那副贵重的麻将牌。她将江口夕的黑色校服铺在桌上，慢慢地把麻将挪到衣服上。
堇的声音又低柔下来：“照，留在我身边吧。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一切。我们只需要一个世界，只有你和我的世界，你永远属于我……”
照回头看着堇，堇那带着柔情和渴望的美丽脸庞，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某天看到过的一本杂志上的词条：食人花，花形娇艳，有堇花兰般的诱人香味，用花瓣将人包裹，慢慢吞噬消化……
她感觉窒息，感觉自己就像被食人花包裹，慢慢地收紧，慢慢地被吞食、被吃掉……
不！我不要被吃掉！
不！
不！
不！
她用衣服包住麻将，揪成一个包袱，高高地抡起来，狠狠地向堇的后脑砸去！
她浑身一激灵，从回忆中挣脱，看见那个漂亮的侦探小姐仍在平静地说出她的推理，原来时间没过多少，而她已经是满头冷汗。不知是被侦探小姐的气场逼迫所致，还是那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
“那副麻将的牌面是白玉，那么牌背也一定是贵重的东西，而且重量也不会比牌面的白玉轻。否则牌无法竖直放置，会倾倒的。”
“对，那副麻将的牌背是乌木，既贵且重。”说这话的一定是送麻将给堇的那位千金大小姐。也正是通过她，堇已经安排自己高中毕业就可以到风华大学就读。当然，到时候堇也会和她在一起。
“对，一副普通的麻将重量大约在2公斤，而这副麻将重量是它的好几倍，这样沉重的麻将被抡起来砸下去，会立刻要了人的命！被衣服包裹的麻将砸死了人，血沾在衣服上，又渗到里面，沾到了那张五筒麻将上。要知道宫永咲推倒弘世堇，堇的头撞在茶几角上，茶几比桌子矮很多，血是不会溅到桌上的麻将上去的，更不会溅到之后，血只渗进刻痕，而牌面和桌上不沾染一点。”
“然后呢？”年轻的女警察性急地问。
“当宫永照把麻将从衣服包里倒出来，那张五筒牌面上的血迹被布料擦掉，但麻将的刻痕里的血没被擦去，于是这张五筒，就变成了红宝牌。我也很佩服宫永照，她的反应能力比竹井久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短短的时间，她想到将麻将摆成一个牌局，利用弘世堇一边看比赛一边用这副麻将推演牌局的习惯，给自己造成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据。这的确是大胆又聪明。可是因为要在高手之间的比赛中做成预先安排的牌局难度极大，你没有选择复杂的牌局，比如你擅长的国士无双，而是用了筒子清一色。我想你之所以选用了这张红色的五筒，是因为当时你刚刚杀过人，头脑还比较模糊，又太紧张，你忘了这副牌是中国麻将，所以下意识地选中了与平常打过无数次的日本麻将相同的牌来组合成你需要的牌局。于是，这张红色的五筒，就鬼使神差地被你拿起，组成了你要的牌面。可惜就是这张看似和红宝牌一模一样的带血的麻将，出卖了你的一切。”
“这些……只不过是你的推理……”看着眼前这聪明之极的女人，宫永照有些恍惚地在想，如果她也去打麻将，一定会称霸全国。凭借她的推算能力，她几乎可以从对方出的任意一张牌，看出出对方所有的底牌，因为她虽然没有到过现场，却几乎说中了所有事实。可是宫永照仍在挣扎着，就像从食人花的层层包裹中往外挣脱，她不要被吃掉，不要！
“你要证据，我给你证据。”江利子有一种抵达终点的平静和慵懒，“你拿起的麻将上带血，所以你的手指也一定沾上了细微的血液。虽然这是肉眼无法看到的，但是我知道鉴识人员可以通过鲁米诺测试，即使是百万分之一的血液都能发现。所以，这副麻将上，一定会检测到你肉眼不可见的带血指纹。鉴识人员就在这里，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看谁会赢？”
宫永照没有说话，就在现场静得令人几乎窒息的时候，她长叹一声：“不必了，我输了！”
此言一出，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