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ra Chapter Seven

圣母塑像前的十字架被千年冰霜覆盖。雪白的修女独自背靠在十字架前静坐着。冥冥之中，似乎有鸟翼扇动的声音透过这由冰雪之岩铸成的高塔，传递到了她的耳畔——

不过是一瞬幻念。

回首间，灯火阑珊人间烟火已是沧海桑田。唯有她，仍处于这凌乱交错中，躲避在这与世隔绝的高塔底层。

「原来你在这里。」

茶发少女的声线依旧澄澈得令人无法亵渎，那双沉静却缺乏感情色彩的暖棕色眼瞳定定地注视着她。

Lethe起了身，背对着茶发的少女。

「我以为陛下早已就寝了。」

同样没有波动的语调，贫乏无力地诉说着一个古老的事实。自从两百万年前起，Mikoto就经常在深夜失眠抑或在白日陷入昏迷般的沉睡无法苏醒——

而这些都是自Mikoto的＂构筑之力＂开始逐渐衰弱时便相继引发的症候。本只有『书』的形态的她，维持着这具肉身与这份作为人的意识，果然还是有些勉强吧。

如若那个人再沉眠下去，大概Mikoto也总有一天会崩溃而不得不离开吧。不过，这些都是很远的未来才会引发的覆灭。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琐事根本无须思考——

她只要如前三世一样，杀死那个樱发的魔法师，然后继续专心地复仇就好。

啊啊世界又快要毁灭了呢。

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能在最后一日登上高塔之顶，蔑视着跪伏在这片土地上恳求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愚蠢人类呢。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带着复仇的愉悦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支离破碎的世界碾轧为横飞的灿烂血沫了。

那扭曲的痛苦肉身一定会很美吧？

就像是眼前这个人所一直期待着的、彼岸花海一样呢。

Lethe轻抿嘴角，用纯净的淡笑取代所有血腥的情绪。

「那么陛下来寻我又是为何？」

「只是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罢了。」Mikoto顿了顿，似有所怀念般环视着这座空旷寂寥的地下教堂，「这里的气息很圣洁。」

不，是比起堕落的我而言，神圣太多呢。

Lethe没有转过身，只是双手交握附在胸口一边祈祷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陛下很在意那个魔法师么？」

Mikoto没有回应。许久，她才默然慨叹。

「Kuroko给了我很多。」

不仅仅是曾和那个人一起分享过的幸福，更多的是告诉我如何以自我的本质而生存下去。

这是那个人不曾教给我的。不，或许从一开始，我在那个人心里，就仅仅只是部创世之书。

但在Mikoto面前，我更像是一个被需要、被守护的人，而不单单仅是一本被利用榨取完全部气力的书。

「所以这一世陛下即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她、成全那些愚昧低俗的人类么？」

正是因为那些人类，我才变得一无所有，我才变得一文不值。

告诉我你的答案吧，创世之书。你是要践踏我们的尊严，还是要亲手撕碎她的天空？

「Lethe是这样认为的？还是——」Mikoto勾起淡粉的唇角，挑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是Kuroko如此告诉你的？」

「不，这只是我的判断。」

Mikoto却蹙眉，继而径直剥夺了那纯白少女接下来所有的话语权。

「我无法达成她的心愿，也不可能救赎你，Lethe。正如上帝是不存在的，你的梦亦该醒了。轮回无法永恒持续，所谓的复仇不会因你的不择手段而完成。」

冰蓝色的眼瞳在蓦然间骤缩，Lethe惊恐地退后两步，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黄金十字架。

「你、这是什么意思？」舍弃所有空洞的敬语，她带着几分颤抖问道。

「虽然很抱歉。但是、作为Protector的你，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了——」Mikoto沉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动摇的意味，仿佛这残酷的结局并不属于她自己，而属于周遭的一切，「我活不过这一轮回的。」

Lethe却像是被这一句话瞬间击溃般双手紧紧捂住头近乎哀嚎般的哭喊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会死！你不能死！我恨透了他们！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永生无法复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可能！为什么他们可以毁掉我的全部却不允许我向他们复仇！！这明明只是第三世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老不死的雪白修女悲鸣着跌坐在圣母像之下的冰雪十字架前。

Mikoto的表情已说不清是哭是笑，她只有心怀怜悯地凝视着这个终究无法承受真相而崩溃的少女，静默无声。

三百万年，三次轮回。

Lethe利用她，她早就知晓，她又怎能不知晓。

Lethe恨透了人类，虽然她最初亦曾是人类。但只因在某日黄昏午后触碰到了『书』的碎片，她就变成了不老不死的怪物。从此往后，Lethe被人类唾弃虐待厌恶，甚至最后被当作祭品送入高塔永生囚禁，这个注定充斥着怨恨的命运，似乎原因全部由她造就。

Mikoto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自己开脱，正如无罪的自己最后为何因人类而背负原罪的恶果。

这个因果轮回，原本就无因无果。

「我说过，何去何从，起初就由你掌控。你选择留下，于是我便默许了你的复仇。但这终是一场短暂的梦。对于拥有永恒的你而言，三百万年真的不过是镜花水月吧。」

而对于我，也自始至终唯有终结这一条路。然我终结之后仍有属于我的归宿，那么你呢？

你的归宿无法是天堂，那么你还会为此而信仰胸前的十字架么？

Lethe。

茶发少女抬起头，暖棕色的目光直抵高塔之顶，穿透这冰雪之岩，去凝视那混沌星空。

Chapter Eight

她从深夜噩梦中转醒，房间内寂冷无声。唯有水滴时钟不断滴落记载时间流过。

Kuroko翻身下床，随意地披上白色风衣后扣了两枚钮扣，便轻启石门踏上螺旋向上的水晶阶梯。

然而，迈开第一步的瞬间，从塔底传来的一阵激烈的破碎崩塌之声却让她胸口一窒。

「？！」

随手在空气中划破一道符，Kuroko的面前展开了空间移动的术式。下一秒、她已伫立于塔底。

水晶教堂早已破败不堪，战火与硝烟径直弥漫着延伸到那昔日鲜少涉足的绝美花庭。

Kuroko嗅到了血的味道，像是混合着铁锈的腐朽涟漪般一圈圈扩散而开，掐指一算，今夜应是满月，而也将会是那个人力量最微弱之时。

「Mikoto——」

心怀彷徨不安地念出这个名字，Kuroko的指尖触碰到了口袋中那自诞生起便作为她的护身符而从未离身的血红宝石。

花形的宝石此时散发着灼烧般的热量，Kuroko不禁吃痛地触电般缩回手。匆匆在口袋狭小的空间内布下一道空间隔绝的符印后，樱发的魔法师便收敛起浮躁与不安，缓缓走入花庭之中。

「你不是我的对手。到此为止吧。」Mikoto居高临下地悬浮于空，漠然的神情让她白皙精致的面容更像是一张精雕细琢的瓷质面具般天衣无缝，「即便是天使，也无法击坠我。」

她虽身缠诅咒锁链，但黑色华衣却依旧轻垂流苏，优雅矜持得毫无做作，甚至连不小心飞溅在笼袖上的鲜血，都好似细腻勾勒在墨锦上的花朵。

Lethe不禁冷笑。

「我当然知道。我的目的也不是杀掉你。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未来了。呵，因为我活到现在的唯一渴求就是复仇。当然，你成功毁掉了我的全部，Crea Of Dira——」

她叫出她的本名，念法熟稔而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

「是Mikoto。」茶发的少女用暖棕色的眼眸直视着狼狈不堪的雪发修女，一字一顿地最后一次纠正。

「够了！！！明明只是本书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如此嚣张地获得所爱之人赐予的名字呢？！」

Lethe暴怒地向她吼出这样残酷的否决，雪白纱裙上满是蔓延而开的血污。那刺穿腹部的一击落雷，让她虚弱得快要站不稳。

Mikoto本已抬起的右手此刻僵在了半空。瞬息之间，所有青蓝**法熄灭在她掌中。恐慌而莫名的痛楚刹那间夺去她的所有。

「呵、呵。」Mikoto浑身颤栗，久久才再次开口，「所爱、之人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原因去问你自己吧，来自地狱的恶魔之书！」

Mikoto闭眼。有晶莹的泪水滑落。

「Kuroko不会爱我。正如我也不会爱她。我们是对立的——自我诞生，Rewriter和Creator就是这样的关系。」

Lethe捂住喷涌着鲜血的腹部，半跪着露出轻佻戏谑的冷笑。

「Creator？哈，原来如此，难怪那个人会称呼你为Crea。反正我时日已不多，不如告诉我你为什么至今都不杀掉那个Rewriter的缘由吧。不、一定跟那个可恶的女人有关吧？」

Mikoto暖棕色的眼眸骤缩。在她恍惚犹豫的一刻，Lethe已解放了胸前的黄金十字架法阵，崩裂而开的天谴之辉耀近乎撕碎Mikoto之前布下的所有屏障。

今夜是她力量最弱之时，即便是创世之书，恐怕也会因这锁链束缚而失去所有自由。

然而，一道樱粉色的光芒却迎着拔地而起的十字架出现。扑天盖地的符咒一瞬释放，瞬间便在Mikoto身体四周形成一座坚不可摧的空间城堡。

Lethe一惊，挥动十字架便退避三步。

「Rewriter？！」

Kuroko就站在她面前，如燃烧的烈焰般随风扬起的樱色长发在眼前划过一道浊目的弧线。

「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啊，Lethe。」Kuroko眯起双眼，声色俱厉。她瞥了一眼身后虽安然无恙但却已精疲力尽的茶发少女，胸口一阵抽痛。

如果自己再来迟一步，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恐怕就要玷污那抹干净的茶色了。

笨蛋、为什么不逃走。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受伤了，我会比你还痛。

「哼。你没有资格如此评论我！明明只是个人类，是不可能击坠我的！」

「的确。以人类之身，的确无法击溃天使之躯。但是不代表我身后这座塔的主人会坐视不管。」Kuroko安静地说着，举起了右手。从指尖蔓延至整个右臂上忽的发出一阵刺眼的粉色光辉，倾刻间无数隐藏已久的符印瞬时从肌肤下浮现而出。

「那个、是？！」

Lethe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冰蓝色的眼眸，原本握着胸前十字架的手却因极度颤抖而再无法攥握。

Kuroko却闭上双眼，只是轻抿嘴角，淡淡地说道。

「我是Rewriter。我的身上缠绕着可以解开创世之书的锁链的钥匙。如果我解开她的锁，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了——」

呐。你听到了么。

如果我解开你身上的锁，还给你自由。你会不会不再憎恨这个世界，不再憎恨这片土地，不再憎恨——

身为人类的我呢，Mikoto。

然而、身后的空间城堡里却传来了一声脆响，恍若玻璃被打碎的鸣动。

Kuroko错愕回眸，在看见了那个从自己的庇护中挣脱而出的茶发少女，带着清晰的悲伤凝视着自己。

「不要解开那个锁、Kuroko。」

Mikoto忧伤的声线与绝望一并诞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