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袭、流火、盲刺
是夜。
夜风袭云。
夜云遮月。
夜月渐隐。
乐正绫站在山崖上，凝视着远方。
远方有一个点缀着微光，外表狰狞，好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欲择人而噬，机械巨兽一样的基地。
就在这个形如机械巨兽般的基地里，却是有着几位同样如巨兽般凶残的帝国将领。
帝国第五军团【血蝎】军团长，丹特·格林。
帝国第八军团【蛮牛】军团长，楚四。
帝国第十三军团【幽隼】军团长，剔。
能聚集三位帝国军方的高层，这个基地必然不同凡响。
基地中心能笼罩方圆数公里的探测仪以恒定的周期释放着一圈又一圈的第八色粒子探测波纹。
机械哨兵一丝不苟地巡逻在几乎无死角的监视路线上。
极小的几只机械昆虫趴在草丛上，机械复眼偶尔闪烁一次，拍下周围数十米的景象。
乐正绫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各式各样的防护措施对她同样熟视无睹。
就在这似有默契的熟视无睹中，乐正绫缓缓取下了背在背上的长弓。
她只有一个人，深入帝国一侧，面对着无比庞大也无比强大的机械基地，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心，没有忧虑之色。
就仿佛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永远不会畏惧地上无数的蝼蚁。
她神情冷漠而专注，右手拉开一根白色的弓弦，覆盖在手臂上的装甲悄无声息打开一道小口，弹出一根白玉材质的羽箭。
她并非前来刺探。
仅为猎杀而来。
......
基地之中，丹特·格林是【血蝎】的军团长。
【血蝎】名列帝国十五军团前五，其士兵已然可称得上百战精英。
而【血蝎】之名，更是昭示出这个军团里，尽皆是一群穷凶极恶、阴险毒辣，甚至是血腥嗜杀之徒。
事实上，【血蝎】在数十年前，还是十五军团中的倒数第二，其中人员，全是由死刑犯组成。
换句话说，就是死囚营、炮灰营。
直到丹特·格林到来。
那一年丹特·格林还只有二十岁，却是以雷霆手段诛杀了当时隐隐有以下犯上之势的副军团长，在极短的时间里建立了绝对忠诚于自己的班底，并在接下来的数年中率领【血蝎】东奔西战，打下了赫赫威名。
他最让人忌惮的一点，既不是他拥有十分高超的翼师技术，也不是他的谋略与胆识，而是他能够做到不要脸皮，甚至不要性命，永远坚定地站在芙兰皇族，潘德拉贡家族的一边，仅为了皇的利益而战。
所以他成了皇族手中极其锋利的一把刀。
所以他成了皇族脚下极其忠诚的一条狗。
所以他活到了现在，赢得了无数人的尊敬、唾弃、憎恶、恐惧。
然而再传奇的人，总是要老去、要死去的。毕竟只要不是幻翼翼师，自身就能治愈自己，其余的翼师反而是会在天空的厮杀中留下各种各样无法察觉也无法治愈的暗伤，寿命反而是不如常人。
再过几天，丹特·格林便是要迎来他的六十岁生日，而他也早就决定，凭借自己这些年的威望，为皇族做的许多事情，在打完这场战争后就此卸甲，带着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起隐居，接受皇族的庇护，安度晚年，最后平静地死去。
但现在，他仍必须走在基地密密麻麻的通道里。两鬓的白发有些散乱，长靴发出蹬蹬的响声。
“艹，那几个牲口不会是又在做那种勾当吧。”
丹特·格林的目的是来找他的几个得力的下属，让他们准备好等一会儿的高层会议。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带的兵士们都是从地狱般的囚狱与杀戮中走出来的，心中难免会有些变态，需要找些途径宣泄。比如他马上要找的几人，就喜欢群聚在一起，虐玩女人，欣赏美丽女子苦苦求饶的下贱姿态。
这里的女人，通常是指做皮肉生意的流莺。不过到了战争时期，也有很多，是他们打赢了某些局部战役后，从当地直接抢来的少女。
反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今早就听他们说了，今天有几个十分美丽，几乎可称绝色的女子被士兵擒获，又被他们截下，准备好好“赏玩”一番。他来此，只是担心他们玩忘了形，等下连开会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矍铄的老头龙行虎步地走到一间巨大的房间门口，听到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些会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他自然是不在意的，然而听到混杂着的女子的娇喘，心中却是讶然，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何时也懂得了这种“双赢”的方法。
然而从尸山血海中走过的他，心头立即就浮现了一丝警惕。
因为这短短的几秒内，房间里传来的却是只有女子的娇喘和呻吟声，没有男子的喘息和吼叫声。
他面容一肃，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打开房门的开关。
接着，目眦尽裂。
“你们，是什么人！”
......
剔这个字，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幽暗的代名词。
因为它象征着一个人。
帝国第十三军团【幽隼】的军团长。
剔是由上一代的【幽隼】军团长无意中捡到，心血来潮，亲自抚养长大的。
他的潜行术、追踪术、刺杀术、审讯术，却是在其养父的训练下，青出于蓝，而接过了军团长的位置。
他接过这个位置的时候，早已将整个军团的人尽数征服，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强，因此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自然，剔没有辜负父亲的希冀。虽然不知是因从小被人抛弃还是什么缘故，性格阴戾，不善交谈，却也尽心尽力地训练手下，将【幽隼】的地位牢牢稳固住。
论这数个方面，帝国有一句话：古影不现，幽隼第一。
这句话，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那个由三驾马车拉动芙兰，将其一点一点拉上巅峰的时代的人，是无法懂得其中蕴含的荣耀的。
然而古家现在却是站在了帝国的对立面，三驾马车完全分崩离析，这句话也就隐含了某些讽刺的意味。
是以剔要正名。
他要打败古家的私人武装【影歌】。
剔此刻站在基地的外面，望着无光的天空。
这个夜晚不适合翼师出动，却极适合地面的精英部队袭营。
所以他来到了外面，凭着自己多年培养出的感知，防范随时可能逼近的危险。
突然，剔的心神有丝丝颤抖。
他猛然仰头。
一枚完全由火焰组成的，水滴形状的吊坠，在距离基地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无声显现于半空，静默燃烧。
赤红女王！
剔大惊，只是迅速通过耳边的联络器喊道：“开启基地所有防护措施！所有战斗人员做好战斗准备出营！非战斗人员去B区！”
“有用吗？”
剔失色，冷汗涔涔。
只是大惊，便不该失色。
但以阴戾著称的剔听到这声从远方传来的，不屑的话语，终究失色。
因为天上有光，迎面而来。
光中蕴的不是气流，是箭。
白玉般的羽箭。
箭从天上来。
一道巨大的蓝色防护罩瞬息间笼罩了整个基地，白色气流被一截为二。
既然是一截为二，那么后面的当然只是余影，羽箭却已然进营。
数不清的拦截导弹、激光从隐蔽处发射出，然而白光也似的羽箭，比它们更快。
剔自然是烈翼翼师，甚至在烈翼翼师里也是顶尖，然而他的羽翼武装，仍旧需要时间来装备。
从他察觉、下令、再装备羽翼武装的时间，没有羽箭到达的时间快。
所以这个差距，就是生死。
当白玉羽箭贯入他的胸膛的时候，他所想的念头却是一句道歉。
抱歉啊父亲，打败【影歌】的愿望，我大概是......无法实现了......
兴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一向阴冷的剔，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嘴角竟然露出了微笑。
但这微笑到底无人知晓。
乐正绫也没有看到这微笑，她只是平静地收弓，转身，离去。
箭落处，白色的火舌从剔的身躯中飞快地爆散开来，如同突如其来的汹涌浪潮，席卷向了整个基地。
仿若炼狱。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丹特·格林趴在地上，强撑着直起身子，口中还在不停地咯血，说不出的狼狈和凄惨。
在他的瞳孔中，映着四个女子的背影。
在他的身侧，却是他的兄弟和下属的尸体。
全数是一剑封喉。
悦耳却寒心的声音依次响起。
“老爷爷不要乱动哦，绫酱会给你一个痛快的啦。”
“白痴。”
“哈？！你是想打架吗？！刚才你在绫酱面前不是叫得很大声嘛？！”
“铛！”
“音流梦老娘跟你拼了！”
“哎呀哎呀姐姐不要打架好不好......”
唯一没有说话的女子走到他面前蹲下，笑着对他说：“很可爱对吧？我的妹妹们。”
“你这个婊子！”
现在的丹特·格林却是已然陷入了疯狂之中，心中涌出了一种叫做畏惧的情绪......因为这个女子只是挥了挥手，他的烈翼武装竟然便是完全无法使用，使得他只能赤手空拳与另一名盲女战斗......而即便对手是个瞎子，是个看不见东西的女人，他却还是败了，败得如此之惨，连还击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于是已经猜到自己结局的他，此刻所能做的，就只有仗着这种疯狂，谩骂着对方，企图给自己找回一点尊严和胆气。
“负犬的哀鸣呢......不过敢侮辱大姐，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一开始说话的少女朝他偏过头来，露出灿烂的微笑。
“绫梦，生气了。”
喜欢骂前者“白痴”的高挑女子，微微叹气。
“不准......不准......”
盲女长剑一挥，无数冰寒刺骨的气息涌现出来，使得三尺青锋上顷刻凝结起一层薄冰。
再一挥，长剑夺手而出，精准地从丹特·格林的骨头和经络间插入进去，洞穿了他的脏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准，说幻梦姐！”
盲女的眼睛慢慢睁开。
一片幽蓝。
“呵，走了，看来今天他们的客人，不止我们呢......”
音幻梦不再多说，撑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尘灰，一马当先走出了房间。笑吟吟的音铃梦紧随其后。
音流梦一脸关切地扶着有些眩晕的音绫梦走在最后。
脚步过后，只留下满地冰霜。
冰霜从剑刃上扩散，将惊骇莫名的丹特慢慢冰封，再从房间里蔓延出来，如同无形的魔物，悄然走出。
咔嚓咔嚓的冻结声此起彼伏。
不似人间。
......
“大人！”
帝国第八军团【蛮牛】军团长楚四被一阵惊慌的喊声从酣梦中吵醒。
他恼怒地爬起来，赤裸着上身打开了门。
“小兔崽子，找老子有什么事啊？！”
“大人，大人......基地，毁了！”
“你说什么？！”
楚四心里一颤，接过对方递来的仪器。
屏幕上，基地被幽蓝和纯白二色平分。
一半冻结。一半燃烧。
一半凝止。一半爆裂。
“这是什么？！”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为了逃避一个无聊的会议，带着亲兵偷偷跑了出来，却是成了救命的稻草。
毕竟他再怎么自负，也不可能觉得自己能做到剔和丹特·格林两个人联手都没做成的事。
他更没有想到，基地里最强的两个战力，两位顶尖烈翼翼师，却是连烈翼武装都没有装别得上，就已然身陨。
“这个消息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楚四苦笑一下，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处罚，“我们便尽人事吧......”
“是！”
亲兵队长随即带着几人先行离去，飞速赶回基地搜寻生还者。
楚四却是愣了一会儿，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中。
他虽然逃出来了......基地里面毕竟还有他的兵！
从今天以后，帝国十五军团的三个，死伤数万，却是几乎已然被打残！
“这，就是战争吗......”
......
没有人知道，这次使芙兰帝国女皇暴怒的夜袭，一共，也只有五人参与。
而在整个天音历二零五年的鏖战中，数万人的死伤，已然算不了什么，只是横跨整片大陆的无数战场的一个缩影罢了。
这一年，帝国侧和联盟侧死伤总和超过百万。
而在幻翼翼师终于参战的情况下，她们的每一次出动，都如同死神的降临，尽情地收割着生命。
这，就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