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如同爱情
“真是对不住,跟我一起游览实在是索然无味呢。”坐在水族馆外餐厅的桌边,静留不断地道歉。因为她的心理恐水症,没办法坐游艇出海观鲸,也不能到海湾码头去钓鱼,连进水族馆也是一种奢望。
夏树只是摇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其实溺水之前我是很喜欢去水族馆的,各种热闹的表演游乐项目就不说了,我最喜欢坐在水族馆的中央,在那黑咕隆咚的地方,看各种各样的水母,发出不同的光芒,一伸一缩地漂浮前行,那种黑暗中的光,还有水母悠闲舒缓的样子,总会让我的心宁静下来。”静留一手支颐,神往地回忆着往事,一转眼却发现夏树也在专心地听,她不禁自嘲地笑道,“想不到现在变得这么没出息。”
“不是,你小时候就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是么?”静留笑笑,听到夏树的回答,她很高兴,“那么夏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没什么可说的。”
“说嘛,我都说了那么多了。”静留带着撒娇的语气,“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真没什么,只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不会吧,一定很漂亮,而且又聪明,看现在的你就知道了。”
夏树低头一笑,显然对这句巧妙的恭维话还是受用的。就在这时候,侍者端上了夏威夷特有的luau烤山猪料理。
Luau在夏威夷当地语言是宴会的意思,参加了luau,意味着吃完饭过一会儿,还可以看到热辣火爆的草裙舞和火舞表演。
“我按照侍者推荐点的,不知道你是否吃得惯。”静留看着眼前卖相一般但闻起来很香的食物,烤得焦香四溢的山猪肉,配上白米饭,芋泥,甜土豆,再浇上海鲜和椰子酱煮成的调料,应该还不错吧。
“嗯,我不太挑食。可是……”夏树说到一半,还是止住了。
“还需要什么么?”静留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尽职的侍者也礼貌地弯腰等候。
“没什么……”夏树摇摇头,可是好像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如果有……有……有……”她似乎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那个词。
“美乃滋……”
这宛如清风的三个音节,在嘈杂餐馆里再也平常不过,可对于夏树,却犹如晴天霹雳!
“啪!”夏树手中的咖啡杯骤然坠地,可她管不了这个,双手拍桌,半身前倾:“你怎么知道!”
饶是一向风度娴雅,静留满脸愕然,她真的被夏树的表现吓了一跳,可是回想刚才自己无意识说出的那个词,她更是迷惘:“我……我……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她看到夏树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渴望和伤感,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负罪感,她很想满足那双眼睛的渴求,希望自己能解释疑问,抚平伤感,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夏树慢慢地闭上眼睛,退了回去,双手支在额前,似乎有意遮挡着静留的视线,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可是静留的心情无端端地急切起来,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贵族修养,她很可能就伸手去拉开夏树的遮挡,去掉她眼前,也是让她心里闷闷发疼的迷雾。她不能这么做,就只能等待,而这种等待,比她人生中任何一次等待都要难耐,都要渴望答案。
过了一会儿,夏树才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静留,看到静留关切的表情,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说错了什么,我道歉。”
“你没有,只是你说对了我心里想的,让我很惊讶。”
“你的意思是我们心灵相通么?”静留的语气带着三分挑逗,可天知道她是用这样的语气掩饰她的急躁。
想不到夏树居然没有反驳,反而说了声:“是……”
可是一个观察力稍好的旁观者,都会看得出她此时的思绪很乱,更何况是心如明镜的藤乃静留。
“不对。”夏树听到这句话,抬头看着静留敏慧的眼睛,静留微笑着晃晃脑袋,“不会这么简单,玖我博士不要瞒我哦,我可是让你想到了什么往事?”
“好吧。”夏树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想到以前有一个朋友,她很了解我,常常不用我说,就能知道我想要什么。”
静留微笑不语,她看到夏树眼睛里和言语中那不自觉会带上的温柔,完全明了这个所谓的朋友,必然不是那么简单。“她在哪里?”她轻声问。
“她离我很远。”夏树简单地说。接下来就低头开始吃饭,结束了这段谈话。
静留也没有追问,她告诉自己不必追究下去。有过这么多次流连花丛的经历,她何必在乎这个女人有什么过去,谁没有过去呢,藤乃静留的过去足以让拜伦有足够的灵感把《唐璜》写完。
而且,以她的习惯来看,这个女人既不是她的起点,也不会是她的终点站,她又何必在意?
吃完饭,离表演还有好一段时间。因为夏威夷为游客们安排的大部分活动她们都无法成行,时间变得格外的长。一条商业街被她们来回逛了好几遍,同样的旅游商品,静留按秘书事先开好的名单,买了几十份,亲自写了几十张虚情假意的礼物卡片,让店里寄过去。这些都是她的亲朋好友和商业伙伴,这些事情她一向做得面面俱到。
静留甩了甩写得发酸的手:“夏树不买一点回去送给朋友?这里的科纳咖啡很不错的,还有火山豆和各种热带的特产……”
夏树淡淡地说:“我没什么朋友。”
她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鸨羽舞衣,不过舞衣也一起来旅行,就没必要再买礼物了。
静留怔了怔。她知道这个身为学者的女人生活一定很单调,但却没想到她会孤寂如此。这样美丽又孤单的女人,实在是让人心疼。
她又拿起笔,对店家笑道:“麻烦再给我包一套礼物,我再写一张卡片。”
店家当然不嫌麻烦,面对这个大客户,喜笑颜开地服务到位。
静留没有说这张卡片写给谁,夏树当然也没有问。她只是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低头认真写字的侧影,线条柔和,肌肤如玉,一缕微鬈的头发垂到她额前,随着动作轻颤,无端地撩人心思。
她就这样看着,微微出神。
没办法进水族馆,逛逛水族馆的礼品商店也不错。这时候,夏树拿起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捧到静留的眼前。
“诶,这是玻璃水母么?”静留惊喜地叫道。
“这里面都是真正的水母。”静留刚才说过自己喜欢水母,想不到夏树居然留心了。这个看似冷淡的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温柔和细心。
“那它会发光么?”静留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这真是太神奇了,玻璃里的水母,像是随时会游动。
“会的。水母发光依靠的是Aequorin,是一种生物性发光蛋白质,属荧光素酶,可以通过催化其底物腔肠素发生氧化反应而发光。在其他条件下能够吸收自然光,并在黑暗环境中发出蓝光。由于其发光受钙离子浓度的影响,因此可以用它来检测生物体内的钙……”夏树看到静留有些迷惑的表情,连忙收住了口,“对不起,说一些你不明白的东西。”
静留笑起来:“玖我博士不愧是生物化学方面的一流专家,让我增加了不少知识呢。我不懂的太多,还请不吝赐教。”
“我只是想说,即使水母被封存了很久很久,也一直会发光,不会改变。”
“真是太美了。”静留看着一排琳琅满目的玻璃水母,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唯一不变的就是同样的美。
“水母是世界上最美丽也是最致命的的东西。”夏树指着其中一个,“这种箱水母,蜇到人射出的神经毒素,可以三分钟致人死命。五彩的北极霞水母,会卷起吞食五百平方米之内的东西,还有……啊,对不起,我又说一些煞风景的东西。”
“不,我喜欢听。”静留温润地笑,“特别是那句‘水母是世界上最美丽也是最致命的的东西’,说得好有意味,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往往也是致命的,比如爱情。”
夏树微红着脸,转而指着一个小小的玻璃水母,岔开话题:“这是罕见的桃花水母。”
“桃花水母,啊拉,好名字呢!”静留凑近了去看这里面只有一厘米左右的漂亮水母。夏树也注意地看了看她,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别样含义,引起了这家伙其他方面的兴趣。
“一个红色的,一个绿色的,好么?”静留弯着腰选着玻璃水母,又抬起头看向夏树。
“随便你。”
“其中一个是送你的礼物,可不能随便。”
“送给我?”夏树倒是有些意外,“不用了吧,这两种很贵的。”
一旁的导购员连忙解释:“您选的这两种水母都是非常罕见的品种,能拿来做成玻璃水母也是要经过特许,一年也只能做几个。300美元真的很值。而且它们至少能发光六十年,能成为您一生的纪念。”
“六十年?”静留笑着调侃道,“我死了它们还在发光?”
夏树似乎并不喜欢她说出这样的话,皱了皱眉。一直注意着她的静留也不再多说,爽快地付了钱,留下寄送地址。
“为什么要送我礼物?”夏树淡淡地问。
“为什么呢?因为你把我从人群中解救出来,让我度过愉快的一天,让我的假期有一个美好的开头,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觉得,一个礼物实在是太微薄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树,如海边晚霞般的眼瞳闪着迷人的光,“而且我希望,这个礼物不是一个句点,而是一个开始。而这个开始……”她拿起玻璃水母托在掌心,语气轻缓,“至少可以持续六十年。”
她总能不经意地说出这样美的情话,直触人心。如果说出这样情话的人还有如此夺人的秀色和摇曳的风姿,就没有人可以抵挡。
她优雅闲适地看着夏树,期待着看到她脸上的红晕如朝霞初露。
她如愿看到了霞光熠熠的美景,可是那青绿色的眼眸,却如海洋一般起伏不定。终于,她看到夏树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可是她一旦开口,就再无迟疑,身影沉冷:“你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说的么?”
“怎么可能?”心里虽然意外,静留依旧笑容清朗,她完全可以应付这样的问话,“玖我博士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她歪了歪头,“难道你不信我?”
夏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她看着静留,看着她始终耐心不改的样子,最终叹息一声:“我希望我能。”
静留低声说:“相信我,我会证明这一点。”声音婉转低回,无法形容的迷人。
夏树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再一次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出去吧,表演快开始了。”
你说的真是句傻话呢,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又何关情愫?相信这句话的人,又何尝不是傻子?可是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不是这样傻,为了一句话,一个承诺,甚至心动的一刹那,就可以奋不顾身,至死不渝。
看来爱情真的像水母,是世界上最美丽也是最致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