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是耶非耶
可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
被打了一巴掌后,半边脸肿着的藤乃静留还要找管理员借了灭火器扑灭了大火,向围拢过来的当地人和游客解释,还交了罚款,签了罚单。而那个罪魁祸首,只是在一旁站着,扭过头不说话。
“我听说燃起了大火,但这不是烧伤吧?”小镇诊所的医生疑惑地看着静留的左脸,而回答他的是伤者和陪同者共同的沉默。
“这是被人打的!你遭遇什么了,殴打、抢劫、虐待?要不要我帮你报警?”年轻的美国男人,在美女面前总是特别的积极热情。
“不必了,医生。”静留终于打破沉默,冷冷清清地说,“相信我,我受伤只是个意外,与任何人无关。如果您还不信……”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夏树,“您可以询问我的同伴。她可是英国帝国理工学院毕业的大博士,品质高尚,诚实正直,她可以告诉您,无论我被殴辱多少次,其错都是在我。”
回程的路上,开车的还是夏树,因为静留必须用左手托着冰袋。按照医生的说法,这一下的力道堪比巡洋舰上的水手,如果不冰敷明天就会肿的不像话。
“对不起。”在沉默了两个小时后,夏树终于说了这一句,声音带着颤抖。
静留依旧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一时的震惊过去,随着脸颊越来越疼,她的怒气也越来越盛。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族的骄傲、学校的骄傲、朋友的骄傲、情人的骄傲,虽然在女人面前愿意放下身段,但每一段恋情中,她都是绝对的强势和主宰者,所以看上去谦和温润的藤乃静留,骨子里的高傲却远在其他人之上。而在这个女人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固然算不了什么,可是莫名其妙地接连被打了两记耳光,这不啻为奇耻大辱。
“对不起。”夏树又一次说,“我没有想……”
静留冷冷地打断她:“当您打我已成为一种习惯,也不会有负罪感了,我期待着明年的今日您再给我来一下,作为您生日的固定节目。不过请您下一次打我的右脸,我怕我的左脸会不堪重负。”
“我不会的……”
“耶稣说:别人打你的左脸,你应该把右脸也伸过去。我现在明白了,您的存在,就是像圣母一样,督促我的自我修行。”静留的语气里满是讥诮,“看看我自己内心的善,是否能制住内心要发出来的恶。”
她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对女人说话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可不代表她不会用言辞让对方如坐针毡,其实她要是刻薄起来,不比任何人差。这一点她比她的老朋友兼老对手姬宫千歌音强多了。
就在她刚刚说完,玖我夏树猛地踩下了刹车!
静留冷笑道:“还想再来一下么?”她故意把脸转过来。
她却看到夏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低下头,额头抵着方向盘好一会儿,肩膀颤抖。
这一瞬间,静留陡然心疼起来:“你……你……怎么了……别这样好不好……对不起……”磕磕碰碰地说完这句话,她又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明明刚才那么生气,可是见到这女人难过的样子,怒气立刻烟消云散。
这一点她比姬宫千歌音真的差好多,姬宫这辈子只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而藤乃会栽在无数女人手里。
“是我对不起你,希望你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夏树欲言又止,她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真的有种诱惑人轻轻地吻过去的吸引力,当然,静留此时已经失去了再做一次的勇气。她注视着静留,看到被她打得红肿的脸,露出难过的神情:“真的对不起!”
静留睁大眼睛看了她半天,最后迸出一句:“好吧,我的底线是你不要毁我容就行。”对于自己的软肋,她已经认命了。
夏树被她的语气逗了一下,嘴唇轻颤,形成个哀愁的笑容,这个笑容犹如黑暗中燃起的蓝色火焰,让静留觉得希望并未完全断绝。
“藤乃社长。”夏树还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内空间响起,“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彼此的尊重。而不是互相追逐的游戏,或是一时的刺激快感。我希望你能做到。”
静留被她这么一说倒是呆住了。原可以轻轻松松地打诨或敷衍过去,可是这个女人言语背后那倾注的感情和尊严,让她无法轻率的对待。最终,她也只能点点头,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是。”
她们就这样一路无话,回到了酒店。还要遮遮掩掩躲过可能出现的旅行团同伴,进了房间。
从酒店服务生好奇的眼光来看,他们一定以为她们是在哪里共度了激情一夜。天知道她只是为了挡住那肿起来的脸和脸上的手掌印。
静留睡到一半,脸上还是火火的疼,睡前夏树帮她换的冰袋已经不冰了,她想去冰箱里拿一支冰镇白葡萄酒来给自己止痛。
可是意外的是,她的邻床居然是空的。
这女人居然在半夜偷跑出去,到哪儿去了?静留端着酒挑起唇角,莫非这个冷淡自恃的女人,竟然是有私情的那个?
轻轻推开落地窗,光着脚踩在沁凉的沙滩上,凌晨时分的夏威夷,退去了白天的暑热,略带凉意的风吹得棕榈树和椰子树沙沙地响,除了海边惯有的涛声,还多了悦耳的虫鸣。
这宁谧的环境,也让她放轻了脚步。像一个做梦的人,生怕惊破这个完美的梦境。
可没过多久,她听见一丛芭蕉树后面传来清脆的说话声:“夏树,你别这样。”
静留心里一惊,紧赶几步,转过遮挡,就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伏在一个橙色短发的女人怀中,好像还在哭泣。
那个不容她碰一下的女人,竟然亲密地伏在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中!
原来如此,玖我夏树喜欢的人是鸨羽舞衣!
“她对我发脾气,她很少发脾气的。”静留听见夏树这样说,她说的是谁?今天对她发脾气的,只有我啊!难道她们在谈论我?对于我这个傻瓜,她们应该把我当笑话吧,可是哭什么呢,难道对喜欢的人哭诉我欺负她?
她端着酒杯的手渐渐握紧,心中涌起了强大的怒气。这时的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为这个根本还没有任何瓜葛的女人生气,也许就因为她费劲手腕也得不到的女人,竟然现在就小鸟依人地窝在别人的怀里。
正在她生气的时候,舞衣又说了几句话,是在安慰怀中的人。
夏树慢慢抬起头来坐直,她直直的看着晨光初露的海平面,又说:“可我知道,我能证明,她还是她……可是……她又不像她……”
这几句话把静留弄糊涂了,玖我夏树,她在说些什么?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迈步上前,身后忽地一声轻响。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黑暗中一个窈窕的身影慵懒地靠在门廊,即使看不见她的模样,静留也能一眼认出她是谁。
那一头烈焰般的红发,那一身蚀骨的艳媚。
“你在酒吧喝到现在?”静留缓步走过去,嗅到她身上浓浓的酒气。
“你在偷听别人说话?”结城奈绪犀利地反诘。酒从来不会让她头脑糊涂,只会让她越来越醉人。静留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这一点。
静留笑了,搂住她的纤腰:“我送你回房吧。这么美的女人在这么诱人犯罪的时刻出现,太不安全了。”
“我今天让你险些出丑,你还想要保护我?”奈绪轻挑眉梢。
“被美女调戏,是我的荣幸。”静留的笑容,总能掩藏一切情绪。
“怎么会喝这么多?”静留一边喂她喝水,一边轻声抱怨。
“要你管!酒吧里请我喝酒的男人太多。我已经很节制了,丑的、老的、矮的、胖的一律滚开!”奈绪烦躁地翻了个身,水打翻了在静留身上,湿哒哒的,奈绪把滚烫的脸颊在上面贴着,清凉的感觉让她很满意。静留也就由着她,让她贴了一会儿,低声笑道:“舒服点儿了?”
“该死的!”奈绪爆出一句粗口,“藤乃你这个混蛋,对所有女人都这么温柔,真他妈的温柔!”她骂着人,可静留依旧笑眯眯地不生气。看着这个女人在自己怀里辗转的样子,无限的妖娆动人,连骂人时也要人命的性感。
“有时候我也讨厌自己啊,为什么这么温柔。”静留用冷毛巾给她擦脸,又替她盖好被子。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对于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对待美丽的花朵,本身就应该去呵护的。
“是啊,你不知道……”躺着的奈绪仍然不安分地打开被子,“静留,你到底要什么,你不停地追逐,又不停地毁掉你得到的,你到底在追逐什么……你总是不知道……”说到后来,她已经带着点哭腔。
“我不知道……对,我不知道……”静留俯下身子,温柔地将奈绪抱在怀中,轻声地抚慰。可是她的心是乱的,乱得像一团麻。因为半醉半醒的奈绪,说中了她最大的心事,她的迷茫、她的无助,她看似强大却似无根地飘忽,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追逐和放弃,以及她追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她和她怀中醉酒的女人很像,又完全不同。奈绪醉了,可是心里明白,静留是清醒的,可是她的人生就像是醒不来的梦。
她到哪里找答案,谁是她的答案?
一只滚热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静留回过神,看到奈绪绿眼睛里闪动的光:“怎么弄的?疼么?”
“撞到的。”静留含含糊糊地说。
那只手顺势搂住了她的脖子:“今天……留下来好不好?”如果奈绪对酒吧里请她喝酒的任何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他会激动得喷血的。
静留看着奈绪迷迷蒙蒙的眼睛,微笑着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你知道我的,我从来不同时追两个女人。”
奈绪笑了一声:“你真讨厌,不过我也承认,你虽然很混蛋,但还是个有原则的混蛋。”她往后一倒,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还不快走,等我酒劲过去了,会把你骂死,让你滚蛋!”
“好,我走。”躺着的奈绪只觉得身下的床垫往上一浮,再睁开眼,就已经看到那个人在门边的背影。让她想到六年前,这个混蛋也是这样吻了吻她,转身离去。每次看到她的背影,都是这样缠绕着优雅、悒怅、清愁、风流……说不清,道不明……只有一点她知道,她从来都留不住她。
六年了,距离她们第一次相逢,已经六年了。
物是人非,似水流年,回眸时已事隔万千……
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属于我,可即使知道结局,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你。因为爱你,就像做了一个惊喜的梦,如果人生连做梦也不允许,那么该有多少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