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3-8-22 23:05 编辑
七、各怀心事
当藤乃静留回到房间,玖我夏树已经在房间了,本来靠坐在床头看书的她,看到静留进来,立刻坐直了。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静留根本没向她看一眼,直接走到床边脱衣服睡觉,头都没有回。
过了好一会儿,背对着夏树的静留才听见灯的开关被按下,以及对方窸窸窣窣躺下的声音。她承认她刚才很冷漠,但她不觉得自己过分。如果这个女人喜欢别人,而且拒绝自己的追求,她可以理解。可是她无法解释那过程中的暧昧和那女人奇怪的反应。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她不喜欢这样,就像奈绪说的,她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但却是个有原则的混蛋。何况在今天这样一个夜晚,她自己就心乱如麻,内在的,外在的,乱得让她无法开口去问,也无法泰然面对,所以,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后的度假乏味得令人生厌。藤乃社长托病在房内闭门不出,其实是等待脸上不可见人的伤痊愈。而玖我博士也只是坐在门廊静静地看书,隔一段时间回头看一眼那个面似寒霜眼睛只盯着电视的漂亮女人。
对,她千里迢迢跑到夏威夷就是来看电视的,这几天她简直把她过去二十七年该看的电视都补完了。
其实玖我夏树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尽管沉默得像休眠期的维苏威火山,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可是在不喷发的时候,还是非常温柔。她会及时地替静留换冰袋,帮她敷药,也会替她配好一日三餐带回房间。能在满是烧烤和辣味的夏威夷餐厅,每餐变换着各种不同的清淡美食,还真得花点心思。
这样的女人要是做女友,真的是蛮好的,何况她看着自己时,那总是带着故事的眼神。
有故事的女人,会增添意想不到的魅力,任何一个情场高手都不会错过。
正当她想要理清思路,想好要不要追她,怎样去追她的步骤时,电话响了。
“嗨,静留,是我。”
“啊拉,你能在百忙之中想起我,我很感动。”
“度假的感觉如何?”对方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笑,“我更想问的是,把东京的烂摊子甩掉的感觉如何?”
静留看了一眼门廊下玖我夏树的背影:“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好了,别卖弄你的成语了。我家在九州鹿儿岛的酒店新开业,想邀请你出席明天的开业酒会。”
“你既然都知道内情了还邀我回日本?我还得在这里消磨几天呢。”静留百无聊赖地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可这次是我首次独立开发的项目,我希望你能支持,帮我撑个面子嘛。”
“可是我……”她话音未落,就被电视里的一则新闻吸引,停了下来。电视屏幕上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和清丽高贵的微笑,配着主播的解说:千年名门姬宫家继承人姬宫千歌音大小姐莅临鹿儿岛,考察投资环境,接洽东南亚商业伙伴,行程中还包括参加佐藤集团新酒店的开幕酒会……
“喂,喂,你在听么?”听筒里不耐烦的声音,让她想起原来她还在讲电话。
“我在听。”她对电话里的人说,“虽然百事缠身,可是为了你这个老朋友,我怎么可能推辞呢?你等着,我马上就去订机票,明天一定准时出席。放心吧,小圣!”
一挂上电话,她就又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接通之前,她已经在盘算明天的晚礼服和珠宝了,姬宫千歌音,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抢尽风头,你等着我!
“静留,听说你在海外,我还以为这次见不到你。”
“千歌音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更何况是为了给圣捧场。”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朋友,今天因为你们两位,连美国的媒体都吸引来了。NHK、TBS和NTV都播送了新闻,这下子我爸爸可不能小觑我了。”佐藤圣端起红酒,“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藤乃静留和姬宫千歌音都含笑端起杯子,天晓得她们心里是不是认同圣的这句话,要知道她们明里暗里可是厮杀得紧呢!
并肩应付过媒体和大批想结识她们的社交界人士,是该躲在圣的私人包间里好好休息一下了。不过静留虽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下午三点才赶到酒店,可是她却不感到疲惫。因为这次典礼上,千歌音明显不在状态,晚礼服是上次小笠原清子夫人生日会上穿过的,更连珠宝也没有准备,这让静留想起飞机上接到助理发来的电邮,告知她姬宫集团不寻常的情况。
“我没想到千歌音会来这里和东南亚商人会谈。”静留平静地呷了口酒,“菲律宾人这种虾米角色,不是向来丢给海外事业部的课长组长就行了么?我记得只有涉及美国、欧洲、中国的大企业你才会亲自出马的。”
“我还以为消息灵通的藤乃静留会在我告诉你之前就知道了呢。”千歌音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被父亲降职了,降低了我的管理权限。我现在虽然还是姬宫集团的董事,可是管辖范围,只相当于海外事业部的东南亚业务课长。”
“为什么?”圣是惊讶于这个情况,而静留惊讶的是千歌音的坦诚。这个高贵骄傲不可方物的女人,从来是城府极深的。
可她想不到令人更加惊讶的是,千歌音坦诚到了何种地步。
“因为我的女朋友,我向父亲坦白了。”即使说着这种可以地动山摇的话,她的态度一如平常那般优雅宁静。
“你好大胆!”圣脱口而出
千歌音只是静静地微笑。
“其他人知道么?”静留谨慎地问。今天的媒体,似乎完全不知道姬宫集团的巨变和千歌音大小姐的劲爆新闻。
“除了我父亲,就只有你们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千歌音深蓝色的眸子里,是一派诚挚和信任,这种诚恳让静留顿生惭愧,“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能够获得你们的支持,也想分享我的心情。”
“这可不像你啊,千歌音。”静留笑了起来,“即使我自诩有城府,但在你面前还是觉得浮浪浅薄。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可别告诉我,是你的女朋友。”
“就是!是姬子改变了我。”说到那个名字,千歌音的脸上瞬间如阳光照耀,“她就是个太阳一样的女人,温暖、坚强,阳光,无论多大的逆境,都不会放弃。所以和她在一起,也照亮了我,让我学会勇敢、学会坚持、学会坦白。”
“姬子?哪家的大小姐?”圣钦佩地给千歌音又倒了杯酒。
千歌音失笑:“她哪里是什么大小姐。她家是开照相馆的,是去世的父亲留给她的。所谓照相馆,也就是五叠半的小店面,给人照照证件照、毕业照什么的。”
“为了这样的女孩子舍弃千亿帝国姬宫集团,值得么?”说这句话的时候,静留不知怎么的,眼前浮现了那个被她丢在夏威夷酒店房间里的玖我夏树。
千歌音只是淡淡地说:“值得。”她语气虽然平淡,里面坚定的力量,就好比圣徒在说自己的信仰。
静留看着千歌音美丽平静的面容,第一次觉得这个老朋友、老对手,有让她不能企及的地方。她举起了杯:“千歌音,祝福你。”
“我也是!”
“我也希望……”千歌音真切地注视着她们,“我们都能够实现自己应有的人生。”
话题总不能一直如此严肃,过了一会儿,她们又调侃起圣徘徊不定的女友选择。
圣嘴硬地说:“我才没有什么新女友,我倒想问问静留,又有哪个女人有幸被她看,又不幸被她甩掉?”
“我可不像你这样,我是很坦白的。”静留大方地说,“哪次你们问我我瞒过你们?”
圣笑道:“是啊,只要随手翻开一本时尚杂志,总会看到静留某位前女友的倩影。”她随手翻开架子上一本新到的艺术杂志,“我来看看……”却突然像断电的机器人定住了。
静留奇怪地看了圣一眼,和千歌音一起探头过去,“啊拉,还真巧呢。七年前我和这个女人谈过好长一段时间呢,我们是在波士顿马拉松比赛中认识的。她为了追我还跑到哈佛去了,很有魅力的女人。可后来她必须回欧洲,而我得留在哈佛读学位,感情淡了自然分手,也没有再联络,想不到她现在还挺出名呢。”
“真的?”千歌音挑起眉头看着静留,又有几分留意圣难掩的惊讶表情。
静留傲然笑道:“在女人方面,我从不骗人。”
圣勉勉强强地笑道:“希望你们参加的那届马拉松比赛没有发生爆炸案。”
她们都笑了,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千歌音从容起身。
“走这么早,不多玩一会儿?”圣尽着地主之谊挽留她。
“我还要准备明天的会谈,要知道我现在可是为生计奔波的上班族呢。”千歌音笑着和她们俩贴面吻了吻,转身要走。
“改天让我们见见那位姬子小姐!”圣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千歌音回头笑笑,挥手离去。
“你今天是不是对千歌音的印象大为改观?”包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圣对静留说。
静留懒懒地窝在沙发里,拨弄着手中的空酒杯:“好吧,我再也不在背后叫她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我希望我能和她一样的勇敢和坦诚。”可是谁值得她这样坦诚呢。她真想见见那位姬子小姐,可是千歌音有了姬子,她又有谁?可别告诉我是那个打了她一个耳光又跑到别人怀里的玖我夏树。
怎么又是玖我夏树,一定要命令自己,忘掉她!
“千歌音走得太早,我珍藏的酒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圣抱怨着“来,品一品我新进的法国Alsace产的白葡萄酒,主要用的是Gewurztraminer葡萄,最大的特点是酒中带有热带水果的香味,这种用晚摘的葡萄酿制,又窖藏了十年以上的白葡萄酒,是不是有菠萝的香气?”
“菠萝啊……”静留接过佐藤圣递过来的高脚杯,晃了晃杯中浅金色的酒液。这名符其实的香味让她想到了夏威夷那火辣辣的菠萝酒,还有那至今想到都会火辣辣的左脸。
真是的,不想去想,可是偏偏撞过来!
“这次去夏威夷有什么艳遇?”圣在她对面坐下,这个头发剪得短短的高挑女人,雕塑般的面庞笑起来有无法想象的魅力。
“没有。”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静留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就低头轻啜了一口。
圣摆出夸张的吃惊表情:“没有?这太浪费那里的良辰美景了吧!我以为你呆在那里五天,会足足发展出流传夏威夷的浪漫传说呢。”
酒的味道没错,是有熟悉的菠萝香,也许就是这熟悉的味道触动了她,她犹犹豫豫地说:“可能有一个,不过还没有展开就……”
“交女朋友要趁早啊,速战速决,先下手为强,我告诉你……”
圣又开始了她的爱情演说,静留看着她自信十足的样子,微笑着慢慢把酒杯递到唇边。她知道佐藤圣激动的原因。这个看上去让人一见心动的女人,曾经和另一个优秀到完美的女人暧昧了九年,分分合合了无数次,就在她们即将跨入第十个年头,她下定决心去追求对方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半路杀出的家伙横刀夺爱。而且讽刺的是,那家伙从认识圣的“女朋友”到追到手,从头到尾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这是佐藤圣人生爱情的滑铁卢,至今被她视为奇耻大辱,人前绝不提及。至于藤乃静留是怎么知道的,呵呵,只要佐藤圣喝多了,就会在她面前翻来覆去地说,每次说的时候还都会增加新的细节,但每次都不会在结尾的时候大骂那个挖了她墙脚撬走她的女人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超级大混蛋!
当然,醒了她又会把说过的事全部忘掉。
所以,静留才不会告诉圣,自己对她的往事已经了解至斯,每次能在圣半醉的时候悠悠然地喝着酒,听着圣的糗事,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也不是那么糟。
别怪她腹黑,人就是这样,像藤乃静留这样身份高贵,风仪秀整之人,也不能免俗。只要有个人比你还糟,你就会觉得自己过得还好。
可是,自己的生活真的好么?
一点也不好!
耳边是圣渐有醉意的声音,手头是清醇甘美的酒浆,藤乃静留把视线投入窗外,窗外是流光溢彩的东京,每一点灯火,都会有一段悲欢离合,可是哪一点灯火属于她,她不知道;谁又会点亮灯火在等候她,她也不知道。
静留不由得起身,款款地走向窗边,周围的嘈杂自动地被她摒弃,而周身似乎缠绕着一支清远的笛音,忧伤落寞,若即若离,徘徊不去,就像是她对人生的认知,那样的迷茫,那样的不可捉摸。谁又会知道,她优雅多情的外表下,却因为无法挣脱这充斥着虚无感和既视感的人生,而满是愤怒、病态和骄狂!
“静留……”她听见圣朦朦胧胧的声音,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是因为千歌音的出柜还是其他的原因,让圣醉得这么快。那段例行的故事大约已经说完了,这次她错过了,不知道圣又添了什么新情节。
“嗯?”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这次的女人,还是绿眼睛?”
绿眼睛,是啊,总是绿眼睛。
为什么总是绿眼睛呢。
她不知道。
圣今天真的有点多,静留又似乎听见她模糊地说:“静留,我也弄不清,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你以前的样子?”静留回头看着沙发上的圣,看她的样子,她是不是喝醉了?
可是无论圣是醉是醒,她也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令人愤怒的不知道!
她展示于外人的笑容,其实是掩藏自己内心苦闷烦恼的帷幔。很多的东西,无处倾诉,也不想倾诉。
而那一头,千歌音也没有闲着。刚刚坐上车,她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好一阵子,就在她以为会没有人接的时候,听筒里一声轻响,然后是一个倦怠的声音:“喂。”
千歌音看了看表,笑了。现在巴黎时间是下午两点,可是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无精打采的,这一点从来没变过。“祝贺你的画展在蓬皮杜艺术中心成功结束,我听说泰特现代美术馆、惠特尼美术馆和里昂美术馆都收藏了你的作品。”
“你呢?”
“我委托乙羽买了你的两幅画送给姬子,她简直太喜欢了。至于我,我正等着投资能不能升值呢,真的花了我好多钱。”她和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不同,明快了许多。
“哦。”那个人的声音依旧平板得毫无高低起伏,“昨天卢浮宫的馆长还对我说,我死后我的画一定能悬挂在卢浮宫,我现在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尽快结束我百无聊赖的生命,以便成就大名,顺便也能挽回你的损失。”
千歌音笑道:“那馆长大人一定不知道,你的作品其实已经在卢浮宫悬挂多年了。”
那个懒洋洋的人终于笑了:“小千,你真是太坏了,我真的爱死你了!”
她们笑了一阵子,对方慵懒地笑着说:“从你说话的语气里,昔日的阴郁气息已经一扫而空,看来那位喜爱艺术的女孩子,是你的真爱了。可是……”她冷不防说,“你今天打电话给我,不是为了告诉我上个星期买画这种过时的消息吧。”
“你有三年没来日本了吧。”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诘问,千歌音也早有准备。
“我已经改邪归正,不做那行了。”对方轻描淡写地说。
“我没有那个意思。”千歌音连忙说,“只是我今天的感受,让我意识到,七年前我们的疑问,该有一个答案了。还有,难道你不认为,你三年前的那个梦,也应该回到起点处找到结果了?”
对方沉默了许久,终于说:“你确定?”显然,千歌音说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千歌音又扬起了明黠的笑容:“而且还有件有趣的事,我要当面告诉你。我保证,你听到这件事,会先瞪着你大大的眼睛,然后再笑得前仰后合。”
“我会来的,不过你要等,我目前手头的事很多。”她顿了一下,“但我会尽快,对于你说的有趣的事,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千歌音笑着合上手机,她就知道,那个聪明绝顶的人,就是对有趣的事情毫无抵抗力。
可是她的笑容,仍能难掩眼底深处的一抹忧色。聪慧过人又见多识广的姬宫千歌音,从刚才的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可到底是什么,目前的她没条件也没头绪去找寻,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女人的到来,帮她看清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