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以爱与正义与羁绊的名义（三）
圣洁的天音奏响在苍空之下。
光柱在宏大得让人想要流泪的乐声中消湮，现出其中展露真姿的幻翼武神。
如瀑的蓝绿色长发此时系成对称的两辫马尾，因从音幻梦体内宣泄出的，仿若无穷无尽的气势而跳动在其身后。
雪色的长裙亮起光纹，似蝶蜕那样从下而上剥落，露出依旧是白皙无暇的赤足与小腿，直到裙幅恰好抵达女子的膝盖。那些最后的剥离边缘参差不齐，如同层层叠叠的天使羽毛。
两边的袖套向上翻折收缩，在肩膀处形成了两卷百合花瓣一样的秀丽蕾边。
胸铠、护臂、战靴，闪耀着光辉的白金色甲胄依次浮现，仍旧是给人灵动而轻盈的感觉，宛如世上一切“理想”的具现。
音幻梦将双手放于胸前虚握，晶莹的光点骤然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由剑首而上，凝聚出了一把纯白的长剑。
“重新自我介绍下吧。”
音幻梦将纯白的圣剑指向梅尔丝与古甜儿，举止之间自有一脉壮阔气度，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吾乃远古诸灵之首。”
“吾乃纪元终始之音。”
“吾乃初号幻翼之主。”
“吾乃，音幻梦——”
“来战！”
......
在被今人遗失的历史里，曾经有过一场席卷天地的大战。
这场大战诞生于无名的悲哀。
【被背叛与忘却的王者】，诞生了【太古帝释】。
【祀于鬼神的绝望】，诞生了【修罗瞳】。
【冻结一切的心】，诞生了【霜骸恸哭】。
无法度量的怨恨，因数万年一遇的第八色粒子爆发，化作了恐怖的杀戮兵器。
龙神机。
报复性的无差别毁灭攻击，使人间变成了炼狱。
在这种生灵涂炭的境况下站出来的，是另一名堪称鬼才的少女。
少女以对龙神机的观察为基础，制造出名为幻翼武装的兵器。
幻翼武装在物质层面的制造并不困难，唯一的缺陷在于，想要与龙神机的破坏意志相抗衡，必须有人自愿献出自己的灵魂，与幻翼武装订下契约。
更确切的说，是那些最纯净，且拥有最强烈的守护欲望的灵魂。
有许多人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幻翼武装的契约。她们中的大多数在初次契约时便死去。
少数符合条件的人活了下来，以自身的生命力来维续幻翼武装的强大。这意味着她们在契约成功的一刹那便会知晓自己的寿命，知晓自己在不遥远的未来的某个时刻就会毫无预兆地凋谢。
这毫无疑问是另外一种残酷。
将肉体作为养分，将灵魂禁锢于轮回之外，这种做法虽然可以使普通人得到强大的力量，却也自然而然地引发了那些“异类”的不满。
超能力者、妖怪、魔法师、精灵......这是在幻翼武装诞生前，与龙神机进行惨烈交战的阵营。
在幻翼一方看来，少女是将守护的力量交予了自己，而在异类一方看来，少女不仅是将普通人引入了真正的战火，而且大规模的幻翼武装破坏了天地间能量流动的平衡，亦是对他们根源的伤害。
巨大的裂缝，在战争的后期，终于爆发成了天渊。
少女与异类中的最强者悍然一战。
两败俱伤。
这场单挑的后果甚至超越了之前战争的总和。
其中最明显的，有两个。
力量的对撞撕裂了大地，使得整块大陆被一分为二。
战斗的余波纠缠不息，形成了持续万年无休的西行潮。
少女悲伤于自己所造成的灾难，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与仅存的十数台幻翼武装封印在地底。
然后她便独自陷入长眠，默默地默默地，等候下一次的降临。
......
“果然是你......”
梅尔丝握紧长枪，太古帝龙开始转动盘蛇一样的身体，从浮空之岛上缓缓脱离。
它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尾部与岛屿脱离的一刹那，浮空岛瞬间破碎为齑粉。帝龙发出一声长啸，如一道粗大的雷霆般，带着无数细小却沉重的石粉，暴烈地冲向音幻梦！
梅尔丝立在龙头双角间，两足生根，纹丝不动。她背后的披风再次凝固、分解、组合，形成一对以钢为骨，以电为膜的肉翼。
位于中间的最后一根翅翼向上弹出，散开成十二根长轴，正好在骑士枪枪头的凹槽上卡成一圈。
长轴颤动一下，便立即弹出许多细若发丝的小金属条。
金属条彼此连结在一起，密布在长枪上，有种简洁的美感。
雷霆从九天来，落在枪尖上便安静如水，沿着金属条往下流淌开去。
雷霆流过长枪，流过双翼，流过梅尔丝的发梢，流过咆哮腾飞的巨龙。
于是这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团轰然迸发的金光中。
梅尔丝放低身形，在金光中举起骑士长枪，展翅欲飞。
她的龙眸闪耀，如大日决然。
“我们能杀你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
“这块大陆的主人，只能有一个！”
为了芙兰——
梅尔丝·潘德拉贡，冲锋！
......
当梅尔丝与身下的帝龙一起，化作一团巨大的球状闪电向音幻梦冲去时，古甜儿却还在血池中一动不动。
黑血腐蚀掉她的衣衫，渐渐在她赤裸的身体上凝固成诡异的花纹。
“原来是她......”
那个改变了世界的人。
那个征服了天下的人。
那个......能让师傅露出笑容的人。
如果一开始就遇到了她的话，现在的自己，也许会不同吧。
真可惜啊......
“‘如果’这个词不属于古家，你既然生为古家人，那么，就不要后悔。”
暗之葬歌，从未记载在史册中的影子......呵，师傅，你一生之中，是否只有为了她与龙之女王翻脸的那一次，是真正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你的悔恨与疼惜，我全部看在眼里——
可是，你不该为了古家，牺牲我一世幸福！
古甜儿的眼眶，终于全部被黑色的污血充满。
她的双手抚上胸前的眼球。
【修罗瞳】。
为了拥有足够的绝望来将其种植、容纳在体内，她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同门，她最爱的女人死在她面前，她还被强行夺去了贞洁。
等到她有足够的力量报复回去的时候，她最想要报复的人却已然不在。
“古家的人都是疯子。”
成为了古家家主后，她选择用最残忍的手段去炮制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在死前表露出一丝后悔的情绪。
对他们而言，只要能让因某些缘由一直隐藏在地下的古家扬名于南大陆之上，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哪怕是生命。
家族不能宣泄她的愤怒，于是古甜儿选择将这股绝望，通过战火，播撒到全世界。
思绪流转的速度极快，当古甜儿结束了所有的迷惘，用黑眸看向空中的二人时，庞大的球形闪电还尚未接近漠然伫立的音幻梦。
她发出了一声尖锐且刺耳的戾笑。
血池在戾笑中翻滚。
随着血池翻滚，无数气泡破裂，古甜儿全身上下的许多块血肉突然被黑血侵蚀吞没。
她身后的巨大眼球顿时有了更为灵动的神采。
这神采是一种想要毁灭万物的欲求。
拥有了神采的眼球闪烁了一下。
一束完全黑暗，似乎连光线都能吞噬殆尽的光线悄无声息地从眼球中发射出去。
因献祭血肉而显得残缺不全的美丽少女支撑在血池中央，触目惊心。
“呐，师傅......杀了她的话，你会后悔么？”
会么？
......
面对两大龙神机的一齐攻击，音幻梦只是将执剑的右手向后抬起，摆出了一个将要挥剑的姿势。
闪电的速度仅仅比思绪慢，却要快过世间其余一切物。
是以剑还未挥，球状闪电已逼近她几十步之内。
此时此刻，云间充满了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就连圣洁无比的天音也仿佛被雷霆怒吼盖过。
相比之下，那束悄然而至的黑光则要不起眼得多，就如黑夜中的杀手，不动声色，一击必杀。
音幻梦的眼中没有雷光，也没有黑光。
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然后她的眼中出现了一条大河。
大河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滔滔向前，分支万千。
万千分支中有万千星辰生灭。
【圣·天音】是最初也是最强的幻翼武装。
它的能力只有一个。
那个能力的名字叫做时间掌控。
这条河的名字便叫做岁月光阴。
音幻梦在岁月光阴之河中看到梅尔丝与古甜儿的倒影。
她手中的剑终于挥出。
白金色的剑光斩出，笔直若尺，奔流若河。
球状闪电正好在这一瞬间爆发。
一团团的雷霆龙蛇乱舞般袭来。
剑光笔直地在乱舞的龙蛇中穿过，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不沾一鳞，不触一爪。
然后剑光就这样斩在了长枪枪尖的一点上。
枪碎。
接着剑光斩在梅尔丝的金甲上。
甲破。
斩破金甲的剑光同时爆散，由一剑变成千百万剑。
千百万剑激起的剑风划过梅尔丝的身体，就已造成了不胜数的伤口，让她立即因疼痛失去了意识。
而真正的剑则是斩上了帝龙蜿蜒的身躯。
一剑是一剐。
千百万剑便是千百万剐。
帝龙的身躯无比坚硬，接近不朽，甚至在那颗蛋中撑过了万年风霜的侵蚀。
然而此刻每一剑中都蕴藏有万年风霜。
因此它只是发出了半截不甘和苍凉的吼声，就已然衰老、虚弱、陨灭。
音幻梦收剑，向前迈出一步。
失去控制的雷电龙蛇漫无目的地狂乱四散，恰好绕过了迈出一步的音幻梦，撕咬在从她背后射来的黑色光束上。
雷光与黑光同时寂灭。
音幻梦冷漠地看了一眼边下坠边腐烂的帝龙尸体与浑身染血、丧失意识的梅尔丝。
从开始到现在，她只出了一剑。
一剑屠龙。
然后她将冷漠的眸子和白到刺目的剑锋一齐转向血池中的古甜儿。
因不言而喻的原因几乎万念俱灰的古甜儿挤出一声惨然的哂笑，黑血以愈疾的速度翻滚溅射到她身上，争相吞噬起她的血肉。
“诚然，比起受创严重的【太古帝释】来说，【修罗瞳】现在更加完整。”音幻梦没有阻止黑血吞噬古甜儿的血肉，只是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随性地挥舞着长剑，于半空中洒落成片的光华，“【祀于鬼神的绝望】......越是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这绝望就越是强烈。”
“可是，那又怎样。”
“你当然不会明白！”脖颈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被黑血覆盖的古甜儿朝着空中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从来都是如此强大，因为强大所以正确，所以你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没有人天生强大，也没有人永远正确。”
说着这话的时候，音幻梦的目光里充满了悲哀。
古甜儿理所当然地被这悲哀所激怒。
“你根本就是怪物！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她的嘴鼻也开始被黑血淹没，使得她的声音说不出的恐怖与歇斯底里，“你该死！”
“我不歧视偏执狂，也不轻视任何一个敌人。”音幻梦的目光重新恢复了淡漠，“所以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大可把你想做的所有事情做完。”
古甜儿沉默了片刻，歇斯底里戛然而止。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我不后悔......”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在这沉默的片刻里，黑血涌过了她的头顶。
于是血池中只剩下一个人形的物体站立着。
巨大的眼球转动了一下，血池便开始蠕动。
血池蠕动着，和那人形的物体一起，全部被卷入了眼球中。
眼球再次闪烁，却没有发出另一道黑色的光束。
因为有一道剑光比它更快。
音幻梦的第一剑，运用了三种能力。
穿越雷霆龙蛇时的时间预知。
一剑分出千万剑的时间叠合。
破灭帝龙时的时间加速。
而她的第二剑里只有一种能力。
时间停止。
修罗之瞳的时间被静止在这一秒。
下一秒，剑光划过眼球，撕裂空间，斩碎了这台背负最多罪孽的龙神机。
当【修罗瞳】的碎片在虚空的漩涡中消散的时候，似乎有一个真正释然了的声音从中传出。
“我真的不后悔啊......”
“因为我是......”
古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