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第一次的交談是發生在二年級，一次由老師編排的小組報告時。

走到指定的桌子時，她已經在那裡了。

低著頭，閱讀著剛剛進講堂時拿到的講義，那蹙著眉頭的模樣看起來難以親近。

拉開椅子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她們就這樣對上了眼。

那時完全無法想像，會跟眼前的這個人熟絡起來。

更無法想像，她們會一起去那年的聖誕舞會，然後就這樣開始交往。

更別提將近十年後的今天，她們還在一起。

下降了不少高度的飛機終於觸碰到了跑道，熟悉的晃盪反而給她一種到家了的踏實感。

相隔數月，她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她終於又能見到她了。

『我在等行李了喔。』

平安無事的下了飛機，過了海關在等待行李的時候給那個人發了簡訊，幾秒後就收到了回信。

『在路上了，待會見。』

雖然說是在路上，但十之八九已經在等候區眼巴巴的待著了吧?

會隱藏這些細節，很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能夠想像逼問她這件事時她臉上無奈的表情，有點害羞的笑容，還有她嘴裡吐出的理由。

想早點見到妳。

她也是，好想見到她。

拖著行李箱，她加快了腳步，眼前的走道卻像是沒有盡頭一般，讓她小腿酸痛。

快點、再快一點。

她已經等待了數個月，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多等待一分鐘。

她幾乎是一進入大廳就看見了那身影；站在最前排，金色的髮絲隨著她探頭的動作晃啊晃。

碧綠的眼與她視線對上，那笑容能融化任何寒冬冰雪。

穿過趕著進入大廳的人潮，穿過逐漸擁擠的人群，那個人與他人擦身而過，目光不曾離開。

一直到她們只有幾步之遙，她才喊出她的名字。

「愛麗絲菲爾。」

多久了?不是藉由電話或視訊，而是真正的，聽見她親口說出她的名字?

多久沒有感受到她的體溫?

被她緊緊抱在懷裡，整個人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

「愛麗絲菲爾…」

像是在懷念著什麼，那個人重覆著她的名字，臉埋入她的頸間。

就像是她的離開凍結了時間，她的溫度，她的味道，都與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伸手回抱，愛麗絲菲爾一時想不起她當時到底為何要離開，為何要出外流浪，與這人分隔千里。

「阿爾，我回來了。」

***

睜開眼睛，愛麗絲菲爾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在哪。

感覺到旁邊的人的呼吸，她偏過頭，看見阿爾托莉亞沉睡的臉龐。

是啊、我回來了啊。

數月之後，她又回到這個地方，回到阿爾托莉亞的身邊。

雖然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讓她喘不過氣，但是她也想要待在阿爾托莉亞身邊，向她撒嬌。

或許有些衝突，但她並沒有說謊。

最初分隔兩地時，她們也曾考慮過比較…不正規的交往，但認定了無法維持那樣的關係而作罷。

性應該是由愛驅使的事情，至少她希望自己能夠做到如此。

如果那寂寞是能夠用他人的一宿一夜來填滿的話，那她當初又為何要和阿爾托莉亞在一起?

思考著，不知不覺間的端詳起對方的面容。

阿爾托莉亞睡著時的臉龐沒有平時緊繃的線條，鬆懈單純的模樣讓她小了好幾歲。

退回她們剛認識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還會因為她而紅透耳根的時候。

情不自禁的伸手觸摸金髮，被單滑落，露出底下裸露的上臂提醒了她什麼。

眼前純潔的天使，昨晚可是以野獸一般的眼神看著她呢。

結果昨天基本上是一進家門就失去控制，行李沒收飯也沒吃就直接進了臥室。

還記得阿爾托莉亞在親吻間多少問了餓不餓要不要洗個澡之類的問題，但她不記得有沒有回答。

她很餓，想吃阿爾托莉亞。

還在上大學，還沒遇到眼前這個人的愛麗絲菲爾若聽到她的心聲，大概會羞恥至死吧。

她怎麼能想像自己會那麼想要一個人?這麼想要一個人的觸碰?

但事實是，那麼多年後，她與這樣的一個人躺在床上，玩著她的頭髮。

命運真是有趣的東西。

皺皺眉頭，阿爾托莉亞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作弄她，伸手試圖將她的手撥開。

暫時的收手，但幾分鐘後又繼續搓著那亂翹的髮絲，她就這樣重覆著，直到對方終於受不了的睜開眼睛。

說是睜眼眼睛，不如說是很努力的撐起眼皮保持清醒。

「怎麼了嗎?」

與昨晚沒有一絲相似之處，現在那雙碧綠的眼睛只帶著如綿羊一般的溫馴睡意。

忘記剛醒的阿爾托莉亞總是這模樣，愛麗絲菲爾感覺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

「醒了?」

「還不是妳…現在幾點?」

聽她這樣問才意識到的確不知道現在幾點，愛麗絲菲爾回頭確認了時間。

「八點多，還很早。」

呻吟了一下，阿爾托莉亞似乎對這答案很不滿意。

「妳怎麼能起得來?這樣大約是、四小時?」

昨晚躺平前兩人都沒看時間，但四小時感覺是恰當的數字。

愛麗絲菲爾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沒有睡意；過去幾個月待的地方現在是下午或許是原因之一。

「應該是時差吧，而且也習慣不定時的睡眠了。」

搖頭表示無法理解，阿爾托莉亞扯了扯被子，翻過身背對她，縮成一顆球。

「沒事的話我就再睡一下。」

盯著她的背影，愛麗絲菲爾思考了一下，伸手從背後環抱住她。

毛手毛腳被對方停了下來，阿爾托莉亞發出像是被惹怒的小狗一樣的聲音。

「愛麗絲菲爾，我想睡覺。」

「妳說我們有要和妳父母吃飯?」

「明天晚上。」

點點頭，她靠著阿爾托莉亞，感覺她握住她的指尖。

「那就、再睡一下。」

她回到這個國家，這個城市，這棟公寓，就只是為了見到阿爾托莉亞。

這段宛如假期的時光被花費在怎樣的活動上，倒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

她們終究是起了床，吃了早餐，開始新的一天。

脫離了床舖，清醒了不少的阿爾托莉亞替她泡了咖啡切了蛋糕，兩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只有在睡迷糊的時候才會鬧彆扭，現在的她完全判若兩人，一臉穩重的看著新聞。

有些玩味的比較著這反差，愛麗絲菲爾的注視引起了另一個人的注意。

「做什麼?」

「沒什麼啊，就盯著妳看。」

沒打算移開視線，她就這樣盯著阿爾托莉亞，而她也直直的看進她的眼眸之中。

沒幾秒，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親吻她的面頰，阿爾托莉亞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伸手順了順她的頭髮。

「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呢…」

說這句話時她沒有看著她的眼睛，前文不對後語的發言讓愛麗絲菲爾愣了一下。

又喃喃自語的說了些什麼，她深吸了一口氣，任她的髮絲從指尖溜走。

轉變了話題，阿爾托莉亞表現得像是那句話未曾出口。

「今天有想去哪嗎?」

剛剛那是，說溜嘴?

「嗯…逛逛街吧，給妳爸媽買點聖誕節禮物。」

雖然和阿爾托莉亞的父母已經相當熟識，但愛麗絲菲爾還是想要給他們帶點禮物以示禮貌。

向來對這些事沒有特別的意見，阿爾托莉亞只是順從點點頭，把剩下的咖啡喝完。

「要開車嗎?」

「很久沒在這一帶逛逛了，走路就好。」

「那就這樣決定了。」

從沙發上起身，一向頗有行動力的阿爾托莉亞已經開始準備出門了。

把餐盤上剩下的食物送進嘴裡，愛麗絲菲爾發現自己還是很在意對方剛剛的發言。

她是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嗎?

工作上?生活上? 和誰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困惑伴隨著她收拾洗碗，回房間穿外套。

「雖然昨天就有看到…妳買新外套了?」

「啊、嗯，我挺喜歡它的口袋的，當時又在打折。」

的確是對方會選擇的風格，穿起來也很好看。

「很適合妳。」

聽到她這樣說，阿爾托莉亞露出了微笑。

伸出手，她又從衣櫃裡多拿了條圍巾。

「多穿點吧，外頭很冷的。」

看著她的雙眼，愛麗絲菲爾愣了一下。

她為什麼會懷疑阿爾托莉亞呢?

阿爾托莉亞是不會對她有所隱瞞的；若全世界都背叛了她，阿爾托莉亞也會待在她身邊的。

既然她不說，那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嘆口氣，她將圍巾塞回對方手中。

「幫我圍好。」

嘆口氣，阿爾托莉亞笑著將圍巾套上她的脖子，替她整理好頭髮。

雖然嘴上都不說，但愛麗絲菲爾知道對方其實很樂意替她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感受著圍巾毛茸茸的觸感，她因為被保留的暖意而瞇起眼睛。

提好購物包，在鎖上門之後就牽起她空下來的手。

稍稍曝露在冬日的冷風中，她的指尖有些冰涼，掌心卻還暖著。

「今天妳很黏人呢。」

「我覺得妳只是還沒習慣我回來了而已。」

微微一笑，阿爾托莉亞回應性的握緊她的手，她們就這樣下了電梯。

***

「最近工作還好嗎?」

轉過頭，阿爾托莉亞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引起了反應，連忙將手機塞回口袋裡。

等紅綠燈時也會拿出來檢查，總覺得比過去要頻繁一些。

「抱歉，收到簡訊就忍不住檢查了一下…」

「那就好。不過說真的，工作習慣了嗎?沒有被誰欺負吧?」

與愛麗絲菲爾不同，阿爾托莉亞一輩子都沒離開這城市。

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唸書，然後繼承了家業，經營的是愛麗絲菲爾也說不清是哪類貿易的公司。

前陣子才完全從父親手中接下董事長的位子，也不知道老一輩的人會不會乖乖聽她的話。

「那倒是不太需要擔心。父親從幾年前就放任我自己做了，正式交棒之後的工作也沒差多少。」

點點頭，她知道這話題大概就要斷在這裡了；她原本就不是很瞭解阿爾托莉亞的工作。

雖然說阿爾托莉亞大概也有困難和別人形容她的工作就是了。

走在附近的商店街上，她們兩人牽著手走在人群之中。

「有想好要買什麼嗎?」

「這個嘛…有什麼推薦嗎?最近他們有沒有說想要什麼?」

「妳知道我很不擅長這種…」

注意到對方沒有把話說完，愛麗絲菲爾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去。

「我們現在正在做促銷!請參考一下!」

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被路邊發送廣告的人硬是塞下了傳單。

腳步不停，愛麗絲菲爾看清楚上頭是什麼之後就遞給阿爾托莉亞。

「現在打廣告真的都不看對象了嗎?」

明白她的意思，阿爾托莉亞聳聳肩，看起來也有些無奈。

「考慮到之前通過的法案，會發給我們也不算太超格吧。」

那是拍婚紗的公司，臨近聖誕節有些打折。

雖然早些時候政府才宣佈了開放同性婚姻，但是愛麗絲菲爾還是沒想過會被打廣告。

雖然她正手牽著手和阿爾托莉亞走在約會場所，十指相扣。

只見她又看了幾眼手裡的宣傳單，思考了一下，然後把它塞進了包包裡。

「欸?妳要收起來嗎?」

「一個朋友前陣子說有想結婚的意思，想說給她看看。」

「這樣啊…」

一瞬間，愛麗絲菲爾還以為阿爾托莉亞在傳達什麼訊息。

學生時代的她曾想像過帶著對方回家與父母大吵一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場景，但現在畢業了，切斷關係了之後，那種想像是說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父母也是學生時代被安排相識的，但他們之間的婚姻並不和諧，可以說是家族訂親中最糟糕的類型；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都沒有去思考結婚的事情吧。

她知道的，她和阿爾托莉亞與她父母不一樣；但是，到底有多不一樣呢?

如果一張證書和兩枚戒指會讓一切變得複雜的話，那她寧可不要。

但是阿爾托莉亞…她有想像過嗎?與她共度一生，領養個孩子什麼的。

如果對方想要的話，那她也…

「感覺年紀一到，很多人似乎都打算定下來了。」

「是這樣沒錯。那我們呢? 妳什麼時候才要帶我挑戒指?」

的確，愛麗絲菲爾這兩年也接到不少好友的喜帖，連帶的也包了不少紅包。

總是說要在自己結婚時討回來，現在是時候了嗎?

「別鬧了…」

似乎有些害羞，阿爾托莉亞拉了拉圍巾，藏住半張臉。

感覺她的手握得緊了些，愛麗絲菲爾自己也有些害羞起來了。

雖然有些抱歉，但她其實有些慶幸阿爾托莉亞沒有認真起來；她不想在大街上談論這個。

而且，阿爾托莉亞應該知道她的想法的。

有些尷尬，她一時之間想不到有什麼能讓眼前的氣氛緩和下來，只好就這樣繼續向前走。

「…護手霜什麼的，妳覺得妳媽會喜歡嗎?」

***

「妳不需要那麼客氣的。」

接過有些昂貴的護手霜，阿爾托莉亞的母親笑得格外燦爛。

愛麗絲菲爾只是笑笑，有些強硬的將禮物塞進她手中。

「不不、我偶爾才回來一次，不做點什麼才怪不好意思的。」

許久未見，阿爾托莉亞的父母仍是記憶中的模樣；雖然眼角似乎又多了一些皺紋，但也沒有年邁染病，一切都讓人安心。

客套之間坐了下來，她還在寒喧，阿爾托莉亞已經替她拉開椅子，還順手接過了外套。

接過她遞過來的擦手巾，對上的卻是她父母意味深長的視線與滿意的點頭。

「那個…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知道阿爾托莉亞有好好照顧妳，我們就放心了。」

意識到她在說些什麼，愛麗絲菲爾轉頭看著一臉無辜的罪魁禍首，臉紅了一片。

「啊…那個…」

「一直都覺得你們比較喜歡愛麗絲菲爾，現在可真的說出來了。」

「人家懂得做人處事，自然比妳要討喜啦。」

服務生很即時的前來送上菜單解救了尷尬的愛麗絲菲爾，她輕輕嘆口氣。

桌子底下的手擰了她一把，要她停下來。

雖然已經很多次了，但看著阿爾托莉亞和她父母拌嘴還是讓她很不習慣。

以前的家的話，這樣沒大沒小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被她擰了也沒有任何反應，阿爾托莉亞就只是握住她伸過去的手，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

不知道她在賣什麼關子，沒辦法在對方雙親面前發難的愛麗絲菲爾只能任著她去了。

自從離家之後，這兩個人就把她當作是一家人的照顧著。

未曾刁難她們的關係，也從沒有用責難或是厭煩的視線看她。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對她還是太好了。

資金上的援助還得了，但人情債可就一輩子都還不完了。

「愛麗絲菲爾妳呢?工作還行嗎?」

擺起笑臉，愛麗絲菲爾知道他們一定會問的。

「目前適應得挺好的。獨自開業也有些時日，各種委託與客戶也終於逐漸上軌道了。」

「聽說妳這次是從馬來西亞那邊一路回來?時差還調得過來嗎?」

「其實還有些不適應…不過這種時候才該出來吃吃飯逛逛街什麼的，比較能夠保持清醒。」

的確，多外出會比較沒那麼想睡；調整時差也是很重要的。

但是各種方面上，她都更想要把在這城市的時間花在阿爾托莉亞身上。

坐在旁邊阿爾托莉亞默默的聽著其他三人閒聊，偶爾像是在玩弄一般的捏捏她的手心。

不至於被她的舉止嚇到，但愛麗絲菲爾還是在對話之間頓了一下。

記憶中有幾次，阿爾托莉亞會在和其他人會面談天時有這這樣捏她手的舉動。

像個無聲間抗議著要回家的孩子一樣的小動作。

對她來說，這樣的聊天聚會大概真的有些無聊吧?畢竟是個從學生時代就只愛看書、睡覺和偶爾看她的面子一起出門走走的人。

這麼快就想回家了嗎?

除了回握她的手之外沒有更多的回應，只怕一個回頭，她就會心軟的提前告辭回家。

不行，只有今天，在這兩人面前，不能先走。

阿爾托莉亞會理解的。

***

不管如何，這頓飯還是吃了兩個小時。

趁著阿爾托莉亞去櫃檯結帳的時候，兩個老人家才終於說了他們今天想說的話。

看著他們先小心翼翼的觀察才面向她，愛麗絲菲爾知道事情不單純。

在腦中整理了一下有沒有什麼隱瞞起來的虧心事，確定沒有知道才對他們微笑。

「愛麗絲菲爾，我知道妳的事業才剛上軌道，一切都還很不確定，但是…」

「但是?」

他們對看了一眼，阿爾托莉亞的母親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有想過，要結婚嗎?」

眨眨眼睛，連讓她猜測的時間都沒有就說出來了。

她想和阿爾托莉亞結婚嗎?

昨天簡單說起的話題今天就再次的被提起，讓愛麗絲菲爾多少有些尷尬。

「…我們還沒有討論那些事情。」

至少，沒有認真的說過。

「阿爾托莉亞也是這樣跟我們說的。我們妳們都還年輕，甚至沒到我們當年結婚的年紀…但妳知道，老人家嘛，總是想知道一下…做點心理準備。」

「不想給妳壓力，但我們都很歡迎妳成為我們的家人。」

她明白，她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問這問題，也知道這背後的各種情緒。

交往的時間已經接近十年的里程碑，她們若不想結婚的話，那還要繼續下去嗎?

事業尚未起步，還年輕之類的其實都不是理由；真的想結婚的話，隨時都可以去的。

沒有孩子也沒有資產的問題；結婚和不結的差距，只在於她們想不想而已。

「阿爾托莉亞和我讓你們擔心了嗎?」

「沒那麼嚴重啦!只是想知道妳們是不是一切都好。有什麼煩擾的事情也能談談…」

再怎麼說，也不會找戀人的父母談這種事吧?

盡力不去想這件事，愛麗絲菲爾只是繼續保持著微笑。

「我和阿爾托莉亞一切都好，只是我們…想要以自己的步調來。」

「妳知道的吧?阿爾托莉亞是想要定下來的人。」

推推眼鏡，阿爾托莉亞擁有與她父親相似的眼眸，瞪著人看時也是同樣的逼人。

「這並不是針對妳，但如果妳沒有和阿爾托莉亞結婚的覺悟的話，現在或許就是時候劃清界線了。」

「親愛的!」

阿爾托莉亞的母親因為丈夫的話而倉皇著，愛麗絲菲爾則是定在原地，思考著。

不用她父親點出，她也知道阿爾托莉亞是怎樣的人。

阿爾托莉亞的人生規劃很簡單；繼承家業，與一個相愛的人共結連理度過平凡的日子。

沒有狗血劇情，沒有糾纏不清的爭鬥；她想要的就只是一個僅屬於她的人。

愛麗絲菲爾知道她不符合對方最初的想像，但她也不曾想過會愛上正在櫃檯拿糖果的幼稚鬼。

但事實是，她們已經在一起要十年了。

不管是不是對的人，她們都已經在彼此身上花費了十年的歲月，絕對說不上不認真。

但若其中一個人不想結婚，那她們還有繼續走下去的必要嗎?

不已經認識那麼久，就算分手，她大概還是會和阿爾托莉亞家交好吧?

現在分手的話，也不算太晚。

雖然不知道確切的做法，但她們大概會放下對方，然後阿爾托莉亞會找到下一個她…或他。

那是她的規劃，她人生中不能缺少的部份。

但是，她自己也有她人生中絕對不能夠妥協的計畫。

面對著兩雙不安的眼睛，愛麗絲菲爾壓下腦中的思緒；必須在阿爾托莉亞回來前結束話題才行。

「我愛阿爾托莉亞，我不能沒有她，她也需要我…但我們還沒開始談論結婚這件事。」

「這樣的話…」

「我們會討論的。我明白你們的擔憂，也沒打算無視，所以，可以先稍等一下嗎?」

給我們點時間，讓我們把一切搞定。

餘光間能看見阿爾托莉亞正在靠近，她知道這就是最後了。

「今晚很高興能見到妳們，假期結束前還會再訪的。」

***

「爸媽他們跟妳說了什麼嗎?」

出門前就知道會喝酒而決定搭計程車，回家則是決定要散散步而提前了幾個街口下車。

有些驚訝轉過頭，卻因為路燈亮度不足而看不清她的眼眸。

「…為什麼這樣問?」

「結帳回來時你們之間的氣氛有點糟，剛剛一路妳也都很安靜。所以，怎麼了嗎?」

的確，她花了不少時間思考剛剛的對話。

「有點事情需要思考…」

「需要談談嗎?」

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那一句話。

也是那句話，讓愛麗絲菲爾每一次想要隱瞞對方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不是強迫她說出來，而是等待她主動說出口，然後再全盤的接受。

嘆口氣，將腦海中迴響的一點噪音放出來。

「妳父母在擔心我們的事情。」

點點頭，阿爾托莉亞看起來並不特別驚訝。

「哪方面的?」

「各種吧…我的工作，跟妳的關係，那類的。」

不想直接說結婚的事情，覺得講出來只會讓阿爾托莉亞焦慮而已。

看前幾天她的反應，她應該還沒準備好。

「妳可以無視他們的。」

「阿爾…妳是他們唯一的女兒，無視他們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我知道。他們就只是愛操心而已，我們按自己的步調前進就好了。他們會理解的。」

點頭同意，愛麗絲菲爾嘆口氣，完全明白對方的說法。

說到底，父母都是會擔心的，而這樣的叮嚀完全沒有超出此範圍。

她沒有必要去想太多；說到底，這人生是他們的，能做決定的人也只有她們。

但自回來後阿爾托莉亞都有些怪怪的，再加上今天有些超出閒聊範圍的對談，讓她不安。

山雨欲來風滿樓大概就是這感覺吧?

「可以在這邊停一下嗎?」

走到附近的大橋邊，阿爾托莉亞忽然的開口了。

隨著她的腳步停下來，愛麗絲菲爾可以看見她們呼出的白霧在夜晚的空氣中消散。

「怎麼了嗎?」

「覺得市區的燈光很漂亮…」

聽到她這樣有些不像她的感性話語，愛麗絲菲爾笑笑，牽起她的手。

「那就繞點路吧?」

阿爾托莉亞的手有些涼，但她寧可手指凍僵也不想放開。

多握一下，是否就會暖起來?

將她的手收到口袋裡，她們兩人轉了個彎，往連接市區與外延城鎮的橋上走去。

「妳不覺得今年冬天比以往要冷嗎?」

「聽說這週末會下雪。」

「真的?那還真是讓人期待呢。」

雖然曾去往北邊的城市見識過淹過膝蓋的暴雪，但這等於她的家的城市下雪還是很少見的。

明白她的意思，阿爾托莉亞微微一笑，然後又回頭看向對岸的燈火。

感覺對方似乎沒有心情閒聊，愛麗絲菲爾也閉上了嘴，順著她的視線眺望。

說真的，這與她所見過的無數夜景沒什麼差別。

黑夜中繁榮的燈火自然美麗，但她已經看了太多，感官早以麻痺。

但阿爾托莉亞在她身邊，所以她不介意陪對方待一下。

「那個、愛麗絲菲爾…」

貌似是在多次深呼吸之後終於吐出的話語，她可以感覺到阿爾托莉亞的手握得更緊了。

「怎麼了嗎?」

她的表情變化著；迫切的想要說什麼卻一直無法開口，結果似乎對自己有些氣惱。

雖然因為對方的各種表情而嘴角上揚，愛麗絲菲爾卻什麼都沒做，只是等著她把話說出來。

抓抓頭髮，阿爾托莉亞又試了一次。

「記得那時妳問我什麼時候要帶妳去挑戒指嗎?」

「嗯。」

「其實…我自己先去了。」

行車開過她們身邊，在阿爾托莉亞眼眸中，車燈像是節慶的燈火般騷動閃耀著。

那一瞬間，愛麗絲菲爾知曉了對方想說的話語。

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顯而易見，讓她感覺有些愚蠢。

阿爾托莉亞一直都不是有話直說的類型，但她有感覺到那些異狀，那些一直浮上來的話題。

她不是還沒準備好；正相反，她一直都偷偷摸摸的準備著，只怕被戳破。

到頭來，還沒準備好的那個人是她才對。

「妳願意嫁給我嗎?」

***

夢裡頭，是一片混雜的風景。

認出了西雅圖的太空針，走進去後卻是許久以前去過的東京鐵塔。

往下一望，是讓她難以忘懷的巴黎夜景。

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而美好，讓她差點忘記呼吸。

可以的話，她想要為此而活。

***

『蜜月旅行決定好要去哪了嗎?』

「澳洲。現在那裡是夏天，我們應該會在其中一個島上租個小屋，待幾個星期。」

『真好啊…說結婚就結，然後馬上度蜜月。』

「這種事一輩子只有一次嘛。」

阿爾托莉亞的父親會在她們不在的這段時間管好公司，而愛麗絲菲爾將將近期的委託都推掉或交手給其他熟人了。

這段時間不想要去思考工作，應該說也沒有心情去想工作。

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愛麗絲菲爾無法克制的笑著。

夜風中，阿爾托莉亞微微顫抖的手握住她的，替她套上從一早出門就一直藏在口袋裡的戒指。

『散步回家的路上求婚，感覺有些隨便啊。』

「是這樣嗎?」

『一般不都是什麼浪漫的晚餐過後或是在什麼知名景點跪下求婚嗎?和對方父母吃過飯的回家路上，怎麼說都不浪漫呢。』

「你電視看太多了。」

其實據阿爾托莉亞的說法，她原本是有打算弄得正式一些，但各處打聽之後發現簡簡單單的說出來成功率反而比較高，於是她就這樣做了。

就結果而言的確是很有效；她答應了，現在她們正在籌備婚禮。

現在想想，就算阿爾托莉亞什麼都不做就說出來，她十之八九還是會答應。

為什麼要拒絕呢?有什麼好拒絕的?

說真的，繼續拖下去的話，或許現在開口先說想要結婚的人就是她了。

『說起來，訂婚後感覺如何?有什麼不同嗎?』

稍微想了一下，最後只能聳聳肩，想到對方看不見自己的動作後才開口。

「沒有…該有什麼不同嗎?」

『比之前要黏妳啊、多寵妳一點什麼的。妳自己不會嗎? 想去抱抱她什麼的。』

「又不是剛交往…」

其實當時交往之後她們也沒有變得比較放得開，應該說阿爾托莉亞反而比原本還畏縮。

做過之後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妳們都在一起那麼久了，或許就沒差那麼多吧?』

「我還是覺得妳把事情想得太浪漫了。」

門口傳來的是門鎖轉動的聲音。沒過一會，還穿著大外套的阿爾托莉亞就從玄關探出頭來。

像她揮揮手，愛麗絲菲爾看著對方揮手回應後便轉過身脫鞋的模樣，一下子愣了。

忽然的想起來，眼前這個人真的美得像是別的世界的人一樣。

有些隨意的踢掉鞋子，彎腰撿起塞回櫃子裡頭。

鬆開脖子上的領帶，轉動著脖頸放鬆有些僵硬的肩膀。

這些簡單的動作，因為做的人是她而完美無暇，放慢了時間。

她一直都很喜歡對方的背影；那背脊的曲線，從某些角度看起來瘦削的肩膀。

『喂喂~怎麼了嗎?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呃、嗯…」

經過客廳時阿爾托莉亞對她笑了一下，展示著她手中似乎是蛋糕盒的東西。

點點頭，她知道對方不想打斷她的通話，等下會給詳細情況的。

似乎是打算回房把外套掛起來，阿爾托莉亞一邊脫外套的同時也走出了她的視線範圍。

看不見她之後，愛麗絲菲爾終於回過神。

「抱歉、我剛剛…走神了一下。」

『怎麼了嗎?』

「有點事。我可以晚點再打給妳嗎?」

又寒暄了幾句才真的掛上電話；阿爾托莉亞已經換好了衣服，在廚房切蛋糕。

抬頭瞄一眼逐漸靠近的她，那臉上的笑容讓人想要摸摸她的頭。

「回來的路上看到促銷就買了點回來。今天的下午點心就吃這個吧?」

「嗯。」

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拉住了對方的衣角，靠了上去。

停下手邊動作轉過頭來的她，滿臉的天真無邪，讓愛麗絲菲爾把想提的要求吞了回去。

「怎麼了嗎?」

「嗯…撒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