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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歌音，坐吧。”

每次站在父亲面前，千歌音都会觉得很压抑。

真的很压抑。

即使父亲只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屋外的，悠闲地沏着茶。

“是，父亲。”

连自己都能觉察到的僵硬感。

千歌音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怎样开始的。

“你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

父亲淡淡的声线，始终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倔强，和那瘦弱的外表形成对比。

“嗯....”

千歌音恭敬地接过父亲递过的茶，轻品一口，很苦。

这是一种山里人自产的茶，没有什么名字，茶汤苦涩，不习惯的人会觉得难以下咽，但是这里的人却都很喜欢这茶。

因为他们都说，在一壶茶下肚之后，你反倒是会觉得它是甜的。

这种说法，真的是很奇怪，尤其是在外人看来。

不过按照父亲的说法，一种物产的特性往往就是当地的真实写照。

而这茶，反映的自然就是这里的生活。

而这生活，你不融入其中又怎能察觉出它的好。

“一转眼千歌音都长这么大了啊~~~~记得当初你母亲第一眼看到你时，看着你就这么小一点，还愁怎样才能把你养大....现在呀，回头看看，有时候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初的你，就真的只有这么小一点点而已。”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就好像怀中真的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

可以想象，当初在看到刚出生的女儿时，夫妻二人的喜悦。就像所有的父母一样，被喜悦和幸福浇灌着时刻，两个人会为孩子的名字而烦恼，也会想着要将喜讯告诉所有人；会为孩子半夜的哭闹而心烦，自然也会因为第一声“爹”“娘”而兴奋。

“当初我们都以为时间还很长，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急着做。”

父亲端起茶抿了一口。

“啊~~~果然不论喝多久，这茶第一口都还是苦的要命啊~~~”

话虽这么说，但父亲却还是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乐在其中。

“千般竞鸣，歌弘四野，都抵不过这轻声一啼，静寂万音。”

只短短的四句话，千歌音却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嵇伯伯送给自己的。（抱歉，lz水平有限，于是嵇康的水准就被我降低了....{:4_330:} ）

“当初大家都帮着想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嵇伯伯他却突然说了这四句话。我和你母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你嵇伯伯脾气也不免古怪。当初大家闹着要帮你取名字的时候，我还怕扰了你嵇伯伯，又惹他不高兴。没想到啊~~~哈哈~~~”

每次一说到过去的事，父亲总会笑得很开心，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说，当初嵇伯伯怎么会想到给我起这个名字呢？”

每个人的名字，多少都会含有祖辈对自己的一种期许。

而对于自己的名字，千歌音却始终不太明白父辈们究竟寄予了什么。

“谁知道呢。你嵇伯伯本就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不过这确实是个好名字不是吗？况且你母亲听后也很喜欢。”

父亲做什么事总是会以母亲的意见为基准。

所以，过去有时候，伯伯便常以此来开父亲的玩笑，说父亲惧内。

而每次，父亲也总是会回击说，他们那是嫉妒。

不过，对于这些与母亲有关的记忆，其实千歌音并没有多少印象。

“不过千歌音应该没什么印象吧。毕竟你母亲走时你还小....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坚持不去应招会怎样？如果我能早一点带你们离开那个是非红尘，现在的我们又会怎样？不过说到底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过去的我以为，为医者，必不应将人按三六九等，需一视同仁。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少时的幻想而已。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一个大夫吧！唯仁心仁术者，当为良医。”

“父亲，我不太明白。”

看着坐在对面的父亲，千歌音有些弄不明白父亲今天究竟想讲些什么。

“前朝今世，世人多讲求养生之道，长寿之法，但却不知这其中有多少的旁门左道，误人性命者更是不计其数。于是医者，与其说是济世救人，更多的时候却也只是被拉去，给那些达官权贵们减缓因胡乱服食药物而带来的病痛而已。世人都道医者能妙手回春，却不知无能为力之事却也比比皆是。若是碰上寻常百姓，大多也只是感慨时运不佳；但若是遇上那些权贵，医者大多也只能自祈天佑了。”

那些所谓的“世人俗事”，其实千歌音并不了解多少。多年的隐逸生活，让她多少有种与世隔绝之感，而对于那些东西，父亲也很少向她提起。每当问起，父亲也总是会说，千歌音只要能安度一世就好，其他的，父亲也便不再奢求。

“与其侍奉那些无良的权贵，不如在山野间与清风相伴来的痛快。而这样，我便必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乡民者，我愿不记得失；而权贵者，眼不见心不烦。”

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父亲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与父亲生活这么多年，其实他很少会在千歌音面前提及母亲的事。

当年就因为迫不得已应了朝廷的征召，所以在母亲病逝时父亲并不在身边，这是父亲永远的痛。即使是后来，也是通过一些伯伯的疏通，父亲才得以赶在母亲下葬之前，从那个因病危而拴住了许多大夫的权贵身边赶了回来。

其实当时的千歌音还小，很多事情并不明白。但从那之后，渐渐长大的千歌音便慢慢了解了，自己是父亲在这世上最后的期望。

而父亲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只求自己能安稳的度过一世而已。

过去，对于父亲的避世的态度，千歌音只是顺从，从未多想过什么。

而现在，她却有些不知道这种做法到底是对是错。

一个人的才华就当为世所用才能造福于万民，而不是埋没于山野之间。

但若用法不当却又会祸患世间。

或许，千歌音该感谢自己身为女子，即使拥有妙手回春之术，也不会像父亲那般为世俗所用所困。

又或者，她该感叹为何自己要身为女子，即使怀有妙手回春之术，也不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千歌音，明天开始随我去李庄吧。听说这次爆发的疫病和从前的不太一样，有些棘手。多带些衣物，估计我们得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了。家里这边我会让乙羽帮忙照看着点的。”

收拾收拾面前的茶具，父亲起身准备向屋内走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