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际的凝望 于 2013-9-19 19:09 编辑

贰

躺在冰冷坚硬的木制床板上，明明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刻薄的环境，按平时来讲，如果忽然间经历了这么多，整个人应该很疲惫才是，可现在却毫无睡意。的确，艾伦的死对于自己的打击太大，大到想要舍弃生命。以前总是觉得，艾伦的存在才使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如果失去了他那还有什么可以眷恋的？

可是偏偏他最后的愿望，让自己唯一无法违背的愿望，就是让自己活下去，一直活到代替他完成他的夙愿为止，或者说，即使到了那一天也要好好地存在着。

艾伦……你何苦这么折磨我！

三笠翻个身，侧着看向窗户外面。她庆幸自己平时睡觉除非下雨就不关窗的习惯，这样窗外的月夜之景就悉数收入眼底。尽管风景总是一成不变，但那总比无尽的黑暗好。

黑暗……

伸出手，重重地把手掌砸在自己的脸上。脑海中居然又回想起了她的话——

夜的美好就在于它的寂静和幽暗。

真的是这样吗……

光明的出现才是对于黑夜真正的毁灭。它的炽热和明亮注定和夜的寂静与幽暗相生相克。

似乎还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意味。

真的难以想象，看看明明是那么消极的人，居然会说出这么美丽的话语，说实话自己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吃了一惊，平时她绝对不是会这样讲话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么？

三笠的柳叶眉皱了皱，有些疑惑，总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该来找自己的那些好友，比如艾尔敏，都没有来，或者是他们没找到自己，更可能是他们根本就没发现自己已经偷偷溜了出来。找到自己的却偏偏是一个平时三句话不离格斗术，整天没事拖着一提巨人就浑似打了鸡血的艾伦一招一式地教他格斗，和自己倒一见面就吵个不停，最后数次欲拔刀让战斗来给出一个评判的“奇怪”的人。

感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新的转机，或者更有可能是把自己卷入命运旋涡的危机。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概是天生的预感吧。

脑海中一直不断翻腾着太多的事，这一夜几乎都没有睡，直到天亮才勉勉强强感到有朦胧的睡意袭来，不过这时候已经是要开始准备早上集合的时间了。

尽管一夜未眠，长期训练下来的优秀体质还是毫不费力地就支撑下了三笠第二天的所有工作和训练。照这情况看，只怕再熬几个晚上不睡觉也绰绰有余。

三笠最后检查了一下立体机动，轻车熟路地把它护理完之后就交上去了。举步正欲离开，艾尔敏却叫住了她：

“三笠，等一下。”

站住脚步，回头等着腋下夹着一本书的艾尔敏追上自己。

“怎么了？”

艾尔敏略微顿了顿，

“昨晚你睡得很早吗？”

“还好。差不多是平时那样的时间睡的。只是昨天睡的比较快。”语气不起一丝波澜

“噢，这样。”艾尔敏若有所思地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听见门外有人走过，你知道的，我一看书就都很晚睡的，当时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走廊上走，会被当成违纪处理的，就透过门缝看了一下，发现是利威尔。”

“应该是在检查我们有没有都睡下吧。”

艾尔敏耸了下肩膀，把书从腋下换到手上拿着，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发现他停在你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很久都没人来应，他又敲了两次就走开了。”

“可能因为我一向睡的比较沉。”

“这我同意。但我不明白的是，”艾尔敏换了只脚支撑身体的重心，

“利威尔似乎是专门冲着你来的。他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很果断，没有一点点犹豫，在敲了你几次门都没人来应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走了。一般人如果没人应门的话都是会想要进房间去看看的吧？”

三笠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凉意。利威尔是何等精明谨慎的人，他肯定猜到自己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来敲门只不过是出于过度的小心，他不允许自己怀疑错，才会来确认一下，见没人应门也就不值得再等下去。

只不过利威尔现在可能暂时因为某些原因还没有声张，毕竟违反规则，擅自在门禁时间离团，甚至还踏出了军营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如果这件事情传到埃尔文的耳朵里，下场肯定是一个“惨”字没得商量的。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我说你就不担心吗？”艾尔敏把书脊在手掌上敲敲

“我何必要担心？没有做亏心事，半夜就算是鬼来敲门又有什么可怕？”

“你总是这样。碰到什么事情都这么波澜不惊，淡定从容到让我们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错的。”艾尔敏无奈地笑笑，

“其实我们都不再想看见太过坚强、唯一的软肋是艾伦的你。你在谈及艾伦的事的时候总会毫不掩饰地激动起来，完全不似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你。”

“他一开始对于我是恩人，后来对于我而言是一整个世界的存在。”

“这些我都懂，你曾经说过，只要有艾伦在，你就无所不能，艾伦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就是你的归宿。”

黑色的眼睛褪去了一些往日的肃杀，映着夕阳，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正在她柔美的眼眶中熠熠生辉。

“三笠，还记得那时我们第一次参加墙外的远征吗？毕竟是第一次参加那么大规模的战役，很多人都死了。那次即使是一向被誉为史无前例不世出之异才的你也受了伤，右臂骨折。当时你对所有来问候你的人虽然都予以了礼貌的回复，但你的那种客气，实在让人感到三伏天也一阵寒意，所以大家才早早退去。”

“只有艾伦来看你的时候，你才向我们展示了你真正高兴欣慰的模样。我敢说谁看到你那时的美丽都不可能不被震撼。后来回宿舍的路上，我看艾伦好像情绪不大对。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你受伤的事在难过，毕竟你们都把彼此视为自己的唯一，我就跟他说没事的。谁知他摇头，说以你的优秀身体素质，他完全没必要担心，这不是他在懊恼的事。我就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困惑。”

艾尔敏把头一低，慢慢放低了说话的语调，像是在回忆什么沉重的往昔，

“他说，他不想再看到那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你。除了他和谁都不愿意有更多的交集。我说你不是一直这样的吗，何必现在那么心烦。他摇摇头，说，他担心如果自己哪一天真的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该怎么办，调查兵团的死亡率那么高，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结果最坏的打算居然成真了。”三笠接下了艾尔敏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事实正是如此。”艾尔敏悄悄叹了口气，

“我不是想揭你的伤口，只是看着你这样封闭自己大家都很担心。但没办法，你平时太冰山，谁都不敢来跟你讲，想我讲的话就算你不改大概也还会听听。”

三笠默然，想自己什么时候在大家的心目中就变成了这么一个这么连水都泼不进的角色形象。

“何必如此心急，现在只有一天，我之后会是什么样，难道还不是一个未知数吗？”

“真是难得你居然会说自己的未来是未知数，”艾尔敏挑一下眉毛，

“大家也是有些担心而已，你对艾伦的执念谁都看在眼里。就怕你用平时一直裹在身上的冰层把自己彻底继续封闭起来，徘徊在外面的我们依然看不清你的内心。因为一个平时很开朗的人一下子受了很大的打击变得沉闷并不可怕，开导一下就好了。”

艾尔敏忽然感觉如同多年前，他在艾伦突然目睹母亲被巨人杀死时开导他那样。只不过当时是他和三笠一起安慰艾伦，现在他仍是那个安慰人的角色，然而眼前的人却恍如隔世般地变幻了。

感慨万千，眼神瞬间柔和了很多。

“可怕的是一个平常就很闷的人在收到极大的刺激之后依然和以前一样。那样的人是最恐怖的，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种人往往也是最喜欢走极端的，什么事都不说，到最后会变成很大的压力，总有一天心会装不下，那些往日的愤怒和痛苦如同火山爆发一样迸发，他们会做出很冲动的事，冲动到事后自己都解释不清当时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怎样的动机去做的。”

“我知道了。”三笠不想再在这里多呆，向艾尔敏点头示意之后就兀自举步离开。

艾尔敏看着三笠离去的背影，毫无表情。

艾伦，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他抬头看着天空

剩下来到底会怎么发展，就不是我所能够掌控的了。

三笠其实知道艾尔敏一直在看他，只是她不想再去理会了而已。她的感官是相当敏锐的，哪怕是茫茫草原里一棵草不自然的舞动，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先别去管艾尔敏的事了，整理一下思路，开始考虑利威尔突然半夜来访的事情。

利威尔来访的原因不言而喻，没必要多想，但令她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没有去告诉埃尔文。根据埃尔文无情到只要能够取得胜利，就算死多少人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性格，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今天肯定不会这么好过，所以利威尔暂时应该还没有告诉他。

但是为什么呢？利威尔又有什么理由要在埃尔文面前护着自己？本来这件事情如果被发现，利威尔最多也就牵扯到一个下属监管不力的责任，埃尔文出于大局考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批评一顿，关几天禁闭。可是他来找了自己，发现自己擅自离团还不上报，那就是纵容包庇，罪名一下子加重了几倍，埃尔文无论怎么样都会毫不犹豫地收拾他了。

三笠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着，尽管看上去和平时无异，但仔细看还是可以察觉她眼中的凝重和疑虑。

“啊，三笠——”

三笠转身，

“韩吉队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语气很平静。

“少来，”韩吉把双手在胸前一抱，

“你走路的步伐在犹豫，很沉重，这不是平时那么干脆果断的你。”

天，韩吉什么时候这么会观察人心了？这还是当初调查兵团首屈一指的那个科学研究狂人吗？

“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韩吉队长，你觉得一个人做一件事，一定是怀有目的性的吗？不管多少。”

韩吉愣了一愣，像是有些想不到三笠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抱在胸前的双臂松了一下，思忖片刻，又把手抱抱紧，

“不完全都有吧，有的是出于目的，有的不是。”

“为什么呢？”

“嗯……我和你解释的话，你不要生气。”韩吉貌似有些底气不足，摆出一副可怜孩子的模样，

“我怎么会生气呢？”

“允许我用艾伦来举个例子……”韩吉十分小心地看了三笠一眼，感慨自己为什么偏偏想不起别的比方来了。在确定三笠不是那种要杀人的目光之后，才开始娓娓道来，

“他加入兵团，就是有很强的目的性的，要为父母报仇，杀死所有的巨人。然而当年艾伦从人贩子手下救下你，是出于正义感，他和你素不相识，又谈何来的目的？所以说，人是个很难掌握的生物。”

三笠若有所思地点头。

“有时候也正是因为我们做一件事的出发点不同，到最后才会有了好坏两种结果。那些做事没有目的的人，往往不是浑浑噩噩，就是硬骨头到见了棺材也不掉泪，这样的人是很纯粹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一种人。”

三笠的头低了一点。对于同一个问题，艾尔敏和韩吉给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那么，自己心中的，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说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韩吉疑惑地看了一眼平时寡言少语的三笠。

“只是有些疑惑而已。”虽然现在感觉更疑惑了。本来就是想搞搞清利威尔的事，结果到现在原先的绳结没解开，反而又添了很多乱如麻的纠缠。

“真的很感谢。”三笠又敬了一个礼。

“嘛，能帮到你最好。”

三笠和韩吉互相道别之后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三笠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步伐，走回宿舍去。

她感觉，这样的谜团会一直持续下去，如同乱麻的绳捆绑束缚着自己，而自己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难以解开它，除非有人来帮她。

她的感觉几乎全都对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最后会有一个人，把揭开一切真相的利刃交到她手上，由她自己亲手斩断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