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愿祝秋枫和夜枭与各位同行,后会有期!”
在巡山客的爽朗送别声下,她们缓缓升空,慢慢远离地面。舟身离开地面的不踏实感与攀升使奎儿的前额传来一阵不适的麻痒,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如临大敌地抓紧风帆上的索绳。
“这玩意儿不会掉下来么……”
语毕,两名伊蒂丝人轻轻地对视一眼,露出作弄小动物的眼神。
“谁知道呢?说不定喔?”
“听说去年确实有人摔了下去,两条腿都断了……是不是啊?伊妲?”
奎儿恨恨地瞪着伊蒂丝人,没等她想好回嘴的话,风帆便发出低鸣震动了起来,接着咻地一声,斜斜往前方高速前进。
──妈啊──这玩意也飞太快了吧──
倏地提升的风压,让奎儿只能紧紧闭上眼睛,缩着肩膀,冷冽的风灌进衣襟,耳边全是鼓鼓的风声。
她们就这样全速前进,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掌舵手的声音才响起:“穿透雾层了。”
奎儿依然抓紧绳索,闭紧眼睛。见她这模样,二个年轻的伊蒂丝人忍不住咯咯笑出:“别害怕哪,外城女孩,试着把眼睛睁开吧。”
于是她轻轻咪开眼,接着仰头瞪大眼。
她看到──岩山般巨大的城池在雾中翻腾,群石围环周身,如流星追绕母星。也许是太过靠近的关系,在奎儿的眼里几乎是不动的城有种壮硕难喻的威严感。
“还没完呢,这只是城的底部,要继续升高了,抓稳点。”
奎儿几乎要对操舵者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了──如果她能更早一点提醒自己的话。风帆很快地贴着山壁继续盘悬升高,风帆画破如流水的云霭,飞鸟与她们并肩齐行,羽翅上下颤动。
不一会儿,船便靠近环绕梵蒂朵城的群石当中。
“待会头别探太出去,被轨迹石打到可就麻烦了。”
闪亮的黑色石头像是流星,既是守护者,也是导引者。错落有致如黑鸟的群石,辅以巨大城池的侧影,有种近乎肃穆的优雅。
那些石头即使是最小的也能轻易敲破一个人的头颅,在空中舞动虎虎生风,风帆却轻松异常地游入其中,舟身原以为只是雕饰的相嵌石饰与浮石相互辉映,风帆犹如进入顺向的航道般,变得稳定流畅,原本专心控制风帆的娜塔莉也变得放松了起来,轻轻地哼着什么歌。
进入导引石群的轨道后,三不五时,偶有其它风帆与她们错身而过。而陨石般的石头以一定的轨道围绕着城,像是彼此能避开似的,完全不会撞到穿梭其间的风帆。
“嗨,娜塔莉。”
一列风帆队伍向娜塔莉打招呼,以优美的弧度越过她们的小船,并在不久后,脱离群石轨道。
那船队是三个小船簇拥着一艘载货船所组成,离开群石后,船队看准一处山凹将风驶了过去、停下,好几名伊蒂丝人离开船,开始画出符文,而后头,那艘笨重而奇怪载着货物的风帆上,一颗光泽奇怪的物体在众人魔法的作用下慢慢浮起。
伊蒂丝人合力将那东西放置在适合的岩壁上。远方,陆续有同样的风帆队在作业着,她们彼此遥望协调,调整方位。越来越多的风帆队已就定位,而她们手中操作的物体,也开始发出魔法的效果,将巨大的城池慢慢往山壁拉去,如锚固定不再离港的船一般。
黛芙蝶儿静静看着远处的族人辛勤工作,抚着被风吹乱的金发,唤了下在前方掌舵的娜塔莉。
“绯虹翔狮,城要固定在这?”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才有机会看到你的小个子朋友,不得不说,她可真是顶尖的地图士,帮我们寻到了这片地势良好的美丽山谷。”
“那也意谓着……”黛芙蝶儿低低地说,眼中有着喜悦的光彩。“今年的秋收祭,决定在这个山谷举行了?”
“是的。你看那片平滑的高崖平台──可以想像吧?多么适合风帆齐齐出航的地方?”
随着船上众人语言闲聊,不紧不慢的风帆也终于攀升到可以由上俯瞰全城的高度。
从被挡住阳光的城市下方爬上的瞬间,奎儿忍受了一小段的逆光失明,当眼睛适应了亮光的强度,她才终于看清整座城池的样貌。
言语实在很难形容她眼中所见。
这城,既有艺术家雕刻时的几笔随性,也有数学家计算下的一丝不苟。
它某部份像是一座野山,交错如网的藤蔓缠抱由石头与木头做成的屋子,共生的树木发出鲜绿翡翠的光泽,蝴蝶与蜻蜓穿梭往来;又有一部份像是精准至极的人工造物,高耸的尖塔竖立于正中央,以毫无误差的精准将整座城切成四个等分,每个部份皆有一座明显象征意义大于实用的城门座落前面──毕竟在魔法师盘踞飞行的地方,又何须走路入城呢?
高悬的城门上,隐隐约约篆刻了几个字。
娜塔莉注意到了瞪直眼想看清字的奎儿,于是她指头一摆,风帆轻轻巧地溜了过去。
──太初有字──
字下雕刻着双手捧着一颗心的图案。细致的刀工让心脏描绘得宛如还在跳动似的。
她们顺时针前进,余下三座城门的风貌依序展现在她眼前,下一座门是长方形,状似人手指节的石雕;再来则是肋骨般的形状;最后一道门,则以泪滴状的雕刻作了结尾。
一路望来,所有的城门上的字,合起来便是:太初有字,言语含咒;几何构筑,群星缀命。
“是不是很壮观?”
奎儿的耳边传来伊蒂丝人悠扬的问句。她抬起头来,知道从起帆以来,自己一路上的表情肯定被对方尽收眼底:不掩饰的惊奇与深深的敬畏。
而伊蒂丝人友善地笑了,显然对这个外族女孩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意外。
因为城的壮观,她们也深有同感;城的富饶,她们也与有荣焉。
而她们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没有恶意但有点莽撞的外来人没有事先对她们做点研究的话,那么这也不过是一连串讶异的开端而不是结束。
因此她们好整以暇,不多加解释,不妄加描述,仅仅以一句自豪而轻描淡写的话,作为开场白来欢迎这位懵懂女孩。
“──欢迎来到我们的国度,异乡客──”
镜头拉到全梵蒂朵最乏人问津的一座图书馆。
最早先的建造者设计不良,导致它的格局狭小怪异,弯曲的书架与层层叠叠顶到天花板的书本,使得图书馆宛如一座不友善的丛林。
这儿专收藏用晦涩难懂的色希斯古语书写的古老典籍,古老而无用,没有最新的符阵,没有亲切易懂的前人备注,加上不透光与令人不适的格局,使得平日鲜有人造访。
而它的罕有人至,却正中某些人的胃口。
在书格的东侧,一双白皙赤裸的手正抚着一格一格的书柜往前走。
手的主人似乎对错综复杂的房间颇为了解,俐落地在巨大书架间穿梭。最后,好像找到了什么地方地停了下来。
她看起来像是常来这儿似的,动作流畅地将由下数来第二阁的书抽了三本出来,从空出的隙缝拉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将搁在里面的两条轻毯摊开,左看右看,又将其中一条整好塞回去。
她抱着余下的毯子,又走过一个弯道,眼前视线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设计不良的图书馆唯一设计良好的地方,便是这扇有着充足采光的对外窗,窗旁搁了几张旧躺椅,清凉的秋天空气也窜了进来,她走到个人的密秘花园,裹着轻毯舒服地找了一个位子,脱掉鞋子,赤裸的脚踝缩进身子,就这么如小猫般舒适地打起盹来。
好一会儿,这座图书馆又有了新的访客。
“她会在这儿么……?”
“谁知道呢,上回就是在这找到的。安娜、安娜?”
声音由远而近。
“安娜!终于找到你了!”
“你发什么神经呢?又睡在这?”
毫无反应。
“安娜,醒醒,午茶会要开始啰。”声音怯生生如小鹿的女孩试图提醒友伴。
一个不耐的声音插嘴:“──暧,别管她了,我们已经迟到好一会了。她向来这样,想干麻便干麻。留下她吧!”
另一位声音略带磁性慵懒的女子倒有点幸灾乐祸:“我就说嘛,要安娜在白天活动真是太为难她了。好了,安娜亲爱的,别睡太久,别忘了晚上我们还与那群女孩约好要一起品香呢,阿格泰丝那个懒女人难得也有兴趣参加了。你不是说,挺想试试阿格泰丝的香水,嗯?”
轻毯底下的人懒懒地挪动一下身体,当作无言的回覆。
对方看她这模样,叹了口气。“你呀,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彩卡的卷册妖精死了也没见你掉过一滴泪,你们不是挺要好的?说起来,今天漠柔雅不是要接受彩卡族长和长老团的备询吗,你不打算去看看?”
这下,总算是有点反应了。
轻蔑的眼神在毛毯底下瞬闪而过。
名为安娜的女子轻巧地把弯绕心思折三折,藏在眼底,嘴角的甜美笑弧,是隐藏在黑云后的新月。她探出头,笑咪咪地娇声说:“亲爱的,你别总说那些无聊的话题了,再这么磨蹭下去,我怕午茶都要被爱达那个贪吃鬼吃光了──你们还是快去吧。”
另一名友伴不甘地最后一次询问。
“你真不来?我们走了哦?”
“我就想待在这儿。你们去吧。”
众女子闹哄哄地离开了,图书馆的门伊呀关上,喀地一声扣上。了解她的朋友们,替她带上了门锁。
留在图书馆的女子等室内完全安静了下来,这才轻轻地在毯子底下窸窣了起来。毯下伸出一只手,勾出外衣落在地面。高级毛毯与光裸肌肤接触这才睡得舒服嘛,她慢调斯里地脱着碍事的外衣。
“哭?”女子轻轻地自言自语。
傻瓜。塔奇安娜不会为任何人哭的,绝不。更何况,又有什么好哭的呢?漠柔雅在说谎啊,看不出来么。
黛儿……到底跑哪去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她这么想着,又懒懒地缩回去,沉沉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