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 Golden You
當金色姬推開第十號器材室大門的時候，蒲公英的拳頭正好落在理化老師臉上。她看見理化老師既不嘗試迴避，也絲毫不感覺痛苦那樣轉過臉來朝地上吐了一口清沫。然後，旁邊的女孩便衝上去紮紮實實的給了蒲公英一拳，並趁亂扳開蒲公英的手將老師給救下來擋在自己身後。
「妳白癡啊！！！跟這種人講什麼道理，事到如今還想裝出什麼至聖先師的模樣？」
櫻市子高高揚起的嗓音都顫抖了，她真的沒有想過紅葉不會回手，所以不急著救下紅葉，結果她卻只是高談闊論後乖乖的被打，世界上哪有這種笨蛋？至少在她心中的貧保田紅葉從來不是這種形象呀！
「蒲公英！！！」
金色姬臉色慘白，急忙意示雙胞胎姊妹和自己上前去一同架住蒲公英。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這樣下去的話……不只是退學處分，蒲公英妳……會被關起來的啊！」
伸出雙手揪緊蒲公英的領口，襯衫的立領上繡有一朵小小的多瓣黃花。那是開學之前的暑假，兩人剛收到校方寄來的學生制服時，金色姬趁著蒲公英不注意偷偷繡上的───「這樣的話，就不怕我和妳的制服搞混了。」
儘管蒲公英心裡想的是：「弄混了又如何呢？」她根本不介意穿戴金色姬的衣物。
但是總有好多不相干的人，她們比自己還要介意自己對於金色姬的感情，比自己還要好奇還要多疑。她們的多疑是強烈的、尖銳的迫害，一句一句的猜忌惡意中傷，讓金色姬難堪，甚至還傳到金色姬父親的耳中。
蒲公英阻止不了這一切，紅葉說的沒錯，她的拳頭可以打倒一個人、兩個人，卻打倒不了在一百個、兩百個人耳中流竄的議論。即使如此，她還是會揮拳，在最大限度之內，粉碎所有消遣，直到精疲力竭，直到這雙手這副身軀無法再進行任何動作為止。
除此之外，加諸於她所揮舞的雙拳之上的還有……只有她自己所知道的承諾。
在上一次蒲公英將那個不懷好意四處散布蒲公英和金色姬的私人關係譁眾取寵的男生被她打到住院之後，金色姬的父親曾經和蒲公英私下會談過。金色姬的父親是這樣說的：「金色姬以後是要從政的人，從政之人禁不起汙點。而妳，將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汙點。」
金色姬的父親要求蒲公英離開，用她自己喜歡的方式，不著痕跡的離開。
其實她根本對櫻市子沒有半點恨意，只不過順水推舟，想找個事端罷了。偏偏貧保田紅葉所說的話，一字字一句句，像針尖那樣挑著她心上最痛的傷處說，打學生是打，打老師也是打，反正她沒有什麼可顧忌的。
反正，沒有金色姬的日子都是一樣苦的。
「蓮華跟我說過妳的事。」
紅葉伸手在嘴角抹了一把，微微泛青的嘴角在承受拳擊的同時被自己咬破滲出了絲絲血跡，她若無其事的將手背擦往市子身上，無視市子大呼小叫的對她反應：「髒死了！幹嘛把口水擦在我身上啊！？」
「她一直很困擾，不曉得該怎麼改善妳的攻擊傾向。輔導室的老師跟她說妳就是典型反社會人格障礙，根本不適合在一般學校裡就讀，遊說蓮華甚至是主任和校長應該讓妳轉校。反而是蓮華一直替妳擔保，妳才能在學校裡待到現在的。」
「妳有妳想保護的人，可是別忘了，也有人保護著妳。」
蒲公英沒有對此表示意見，蓮華對她的好她都知道，只是現在的她，已經無力去對此做出任何回應，她對紅葉伸出左手那只黑色布娃娃：「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就直接去告訴校方吧，反正像我這種人……沒有被維護的必要。」
「等一下，其實這一切都是我要求蒲公英去做的，她不過是被我脅迫罷了！如果老師無論如何都要去告發的話，就連我也一起……！」
「這件事和金色姬一點關係也沒有，說到底，就是我覺得在人背後嚼舌根和打小報告的女人很礙眼罷了，不過是一時情緒。妳拿不出證據證明就是妳教唆我的，因為，這根本不是事實。」
「妳還沒有，重要到可以掌控我的思緒和行動。」
蒲公英揮開金色姬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臉上的表情冷淡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起伏。
她在和金色姬畫清界線，事實上，自從接到退學處分後，她就一直有意閃躲金色姬。今次的事，若不是金山彥兩姊妹多嘴，本來現在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啊，真是的，我聽不下去了。妳也太自以為事了吧！從頭到尾都是妳自己在擅自作主，又擅自承擔。如果妳真的覺得現在站在妳身旁的那個人這麼重要的話，就要好好的伸出手把她抓住啊！」
「白癡都看得出來妳的違心之論！妳知道學校裡的那群人私底下都是怎麼戲稱妳的嗎？她們都叫妳『金色騎士』，因為只要有金色姬的地方，就絕對看得到妳。而且，傳聞中的妳聽起來，可不是這麼有勇無謀的人呢。」
市子好不容易整治完紅葉，避開她已經受傷的臉部在後腦勺上留下紮實兩拳，心不甘情不願的插嘴蒲公英和金色姬這一來一往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對話。又不是在看什麼年代久遠的老舊國片，還要忍受她們這種「陛下，我比較好斬，先斬我吧！」爭相為對方掩護的橋段，雖然不想出手幫忙她們，卻更難以忍受這種僵持不下的狀況。
「我不曉得妳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小道消息，不過看在妳完全沒有證實、甚至懶得和我多說話只想打完人急著認罪的樣子，妳這傢伙所顧慮的應該不只退學處分這麼簡單吧？」
「該不會是想說，一口氣把事情鬧大也許就能讓校方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妳身上，好放鬆對金色姬的處分吧？」
八九不離十的說中了，蒲公英惡狠狠的瞪了櫻市子一眼，心裡直到此刻才開始討厭起這個過份聰明的女孩。
「如果是這樣的話，老師我就更不能如妳所願了呢！」
對蒲公英嶄露無比和藹親切的甜美笑容，紅葉伸手拉了拉窄裙上的折痕，裝出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模樣。
「可惡，妳們這兩個多事的傢伙。」
隨口罵了一句，蒲公英的心情惡劣到極點，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金色姬的眼神。通常，金色姬不知道蒲公英的內心想法，但那並非她不好奇，而是她的溫柔，讓她不想緊迫追究。
比起追根究柢的詢問，或毫無根據的漫天猜測，金色姬選擇等待。她會不發一語的陪伴在蒲公英身邊，就像一年前蒲公英終於在某間小鋼珠店中被金色姬父親所派去的人找著時，她再次回到金色姬身邊那樣，面對她滿身的傷痕、挑染顏色鮮豔到刺眼的金髮，金色姬只是微笑著問她：「要不要先去洗個熱水澡，休息一下？」
如果蒲公英不想說，那麼金色姬就不想知道。
只是，一旦知道了，就算天涯海角也會陪著她去。
這就是，她的金色姬。
「我說啊，多事的傢伙是妳自己吧？雖然我不曉得妳到底在想什麼，可是妳什麼事也沒說出來，只是一個勁的自己去做。正是妳的多管閒事，剝奪掉了金色姬的選擇不是嗎？如果，她對妳來說真的這麼重要的話，就更應該…和她分享妳心中真正的感受啊！」
在這句冠冕堂皇的說教脫口而出的同時，市子忽然忿忿難平，心中湧上許多對於父母親的不滿和怨懟，她恨她這等同於被拋棄的童年，恨父母滿嘴的愛卻沒有真正關心過她。
以愛之名，實行著所愛之人的決定權。
如果真給市子一個選擇機會的話，什麼貴族學校、明星企業子女頭銜，她真寧可什麼也不要，只求她的父母天天陪伴在身邊！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我們會當作沒這件事，看妳們要私底下去哪裡談心什麼的，我們就不奉陪了。」
櫻市子對那氣氛尷尬的四人不耐煩的揮揮手，一邊拉起紅葉的手臂，往器材室外面走去。比起那些傢伙自己的愛恨情仇，她更想趕快幫紅葉治療她臉上該死的瘀傷。
聽著櫻市子跩過貧保田紅葉走出器材室，蒲公英低下頭罵了一聲，金山彥、金山姬兩人對看一眼後，便很快的也跟上往外走去，識相的為兩人留下空間。
※ ※ ※
緊緊抓著紅葉的手，再往下幾公分就是手掌的部位了，紅葉看著她頭也不回的緊湊步伐，忍不住淺笑出聲。
不知道是聽見她的笑聲亦或從她的手背上感覺到震動，市子側首瞥了她一眼，又繼續板著臉往保健室走去。
夕陽的餘暉映照在兩人的身上，將影子拉得老長，遠遠看去在某些角度上細長曖昧難分的重合成一個輪廓。紅葉真想反手握住她，握住她那雙為了自己不顧一切砸在蒲公英臉上的手、握住咫尺之間的她。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頻繁，呼吸也逐漸沉重。紅葉從不是那種會為了戀愛廢寢忘食、要生要死的類型，但這個小女孩所做的每件事總是沉沉的擊中心上，讓紅葉也想變得像她那樣不顧後果的大膽一回。
保健室離體育館的距離不遠，短短五分鐘不到的步行路程。但此時此刻，室內已經是一片漆黑，市子伸手試探性的去推門，門沒有上鎖，她便自顧自的往內走去，摸索著打開室內燈光。
就在門口一走進來的左邊放有一張躺椅和原木製的三層櫃，上面擺滿適合緊急處理的醫療藥材，棉花棒、殺菌棉布、酒精和各式藥水。市子意示紅葉坐下後，便熟門熟路的拿起棉花棒沾酒精替紅葉消毒傷口。
「幹嘛啊，笑得那麼噁心。」
「沒有，妳剛才說了不只一次『我們』呢。」
揚起嘴角對於現在的紅葉來說本該是一件極微疼痛、最需要盡量避免的臉部表情，但她卻仍然保持著，甚至有越來越囂張上揚的跡象。
「在…在那種狀況下，當然是……會分成妳們、我們嘛！」
市子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搞得一團亂，口齒不清的否定，一時之間卻沒辦法拉遠兩人之間的距離，顯得有些氣惱。她換了一枝棉花棒沾放置在一旁的藥膏，在心中暗罵自己愚蠢，一著急就完全忘記和紅葉的那些尷尬。
「那所以，我們可以繼續下去嗎？」
「……？」
「我有一個煩惱，嘛，不至於到很傷腦筋的那種程度。不過呢，基於妳剛才令人喝采的『選擇論』，我就想，我應該也要給對於我來說的重要之人，一個選擇權利。」
紅葉說著，一邊不著痕跡的縮短兩人的距離。
「我想知道，為什麼每次我靠妳這麼近的時候，妳就會像這樣發抖。」
「顫抖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而非疾病，形態細小而快速的顫抖一般正常人都會具有但不明確而不自覺。在某些情形下，顫抖會被強化而變得厲害明顯───就像現在的妳這樣。」
「通常呢，這有三種原因，一是寒冷、二是血糖過低、三是情緒激動或害怕。我從不覺得妳害怕我，所以……刪去那些不可能的選項後留下來的，就是答案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