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当甘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菀柳的面前时，她正透过天牢那扇狭小的天窗，仰视着巴掌大的星空，一边用手指在地上写写划划。她还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仰望夜晚的星空，辨认天空上星星的位置。

母亲见她在星象上有天资，便想要教授她一些星象占测之法，但她却不肯学。她不相信天命能定一切。在这一点上，她和父亲很像，只相信命运掌握在双手之中。不过尽管她对天象并不通晓，可多少也从母亲那里耳濡目染知道一些。这些便足以让她看懂天牢地上刻着的那首星象之诗。

她心中揣度了许久，盯着“东曦”两个字出神。莫非这两个字说的是自己？想到这里，她脑中一热，不敢再想下去。就在这时，她才抬眼看见甘罗已经悄然出现在牢门口，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你不会是……来救我的吧？”菀柳小心翼翼地问。

甘罗沉默地看着她，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为什么，你不需要来救我，不然连你也出不去了。”菀柳有些着急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救活了你，我不希望你……”

“死”这个字说到嘴边，被菀柳硬吞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甘罗冷声问道，“是因为你母亲是我的师姐？”

菀柳闻言不由地一惊，双眼睁大，小声说：“你知道了？”

甘罗点了点头，低声说：“我若是不来救你，我绝不会原谅自己。我欠师姐的命，我都数不清楚。更何况，我的命也是你救的。”

“其实……”菀柳深吸了口气，说，“你不需要这么做，我救你还有别的私心……不想坐实我父亲通敌的罪名。更何况，我母亲说，她此生唯独有一个心结，就是自己有过一次背叛。所以她说，只要佩戴着和她那块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的人，我都应该救他们。”

当年，轻行并没有告诉菀柳自己和十四夜的关系，也没提十四夜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而是含糊地带过去了。所以即便菀柳救了甘罗，也并不知道自己救的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

“你说的，是师姐和组织的事情，可我要做的，也是为了我的私心。”甘罗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来，轻轻地打开了牢门，朝菀柳伸出一只手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可是……”菀柳有些犹豫。她相信甘罗这样顶尖的刺客，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出入天牢，可是要带上她这个累赘，那么逃出去的机会减少了一半。

她还要犹豫，甘罗已经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用绳子麻利地将她缠在自己的胸前，叮嘱道：“抱紧我！千万不要出声。”

菀柳点了点头，眼圈不由地红了。她两次遭难，两次都有人冒死来相救。可她平生同父亲一样，最怕欠别人的东西。若是欠了别人的情，哪怕是赔上性命也一定要还。她贴着甘罗充满寒气的身体，低低地说：“你可千万别出事！将来我一定要还欠你的情。”

甘罗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只手紧紧地护着菀柳的身体，一边朝天牢另一侧跑去。其实他明白菀柳的担忧一点也不过分。

尽管天牢里只关着钟文曦一个人，但她是朝廷要犯，程太尉的心腹大患。所有守夜的狱吏狱卒都不敢大意。每一扇大门前都有两个士兵把守，狱官亲自带着一队人，每过一个时辰便要各处巡视一次。

最麻烦的是，天牢两旁还建有四座塔楼，塔楼顶上各有一个士兵在高处望风，一旦发现有异常情况，便会立刻放烟火示警。到那时，西陲城的守城卫队、皇家卫队甚至黑衣卫全都会被惊动，想逃也无法逃了。

天牢这样把守严密，想要硬闯出去铁定是不行的。甘罗搜肠刮肚地苦苦思索了一番，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摸了摸塞入腰间的一卷羊皮，那上面绘制着陈国天牢内的详尽路线。这是十四夜在陈国几年辛苦搜到的情报，绝不会出错。

刚才他就是靠着这张羊皮纸溜进来的。在天牢顶上有一个小孔，是冬日里狱卒们取暖的烟道。他就是从那里摸进来的。可是现在他怀中还缠着菀柳，再从那条烟道出去肯定不行。不过，在潜入大牢之前，他已经先做了一些手脚。

陈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立秋之后，凡是当夜者每夜都可得一碗热粥做宵夜。西陲城每天入夜后，都有专门的仆役负责给每个当夜的处所送粥。甘罗在来之前，提前在送给天牢的粥桶里下了一些迷魂药粉。

这些药粉不会让狱卒们呼呼大睡，以免惹来巡夜人的注意，但只要他们几个盹便足以让甘罗带着菀柳逃跑。

要溜出天牢，目前只能从狱官房间里的那扇窗户出去。甘罗负着菀柳一路驾轻就熟地避开巡守的狱卒，按照地图上的记载，摸索到狱官房间里。看守的狱卒们呵欠连连，显然已经松懈了许多。

甘罗轻轻松松地开门进了狱官的房间，幸好里面空无一人。然而他刚刚推开墙上的窗户。就听门“吱”的一声开了。狱官打着呵欠走了进来。他看清房中的情形，刚要张口叫人，甘罗手中扣着的一根银针已经准确地刺中了他的喉咙。

怀里的人抖了抖，颤声问道：“你杀了他？”

“没有，只是够他睡几个时辰。”说话间，甘罗丝毫没有停顿，翻身从窗户爬了出去，重新关上。

除非万不得已，甘罗不喜欢杀人。这是受到了轻行的影响，轻行加入十四夜的时候就跟他说过，世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不易，虽然将来他们成了刺客，但只要能完成任务即可，尽可能不沾血。虽然后来轻行不告而别，但他却一直以此约束自己。

西陲城夜里有宵禁。每日都会有守夜的士兵在各条街道上巡逻，抓捕违禁之人。这些人巡逻的班次、时辰和路线，甘罗早在隐居陈国时摸索了出来。虽然这套巡逻的路线每个月都会轮换，但所幸今日守夜士兵的路线依然是甘罗熟悉的旧路。

甘罗带着菀柳来到西陲城西门的时候，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西陲城都仿佛被震动了。紧接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烟火划破天际。这醒目的烟火是天牢发出的警告。城中所有的士兵都要赶去接应。

西陲城内所有的士兵们都紧急朝天牢的方向赶去，就连守城的士兵们也分去了一半人。甘罗趁着守城士兵们忙着交班应对突变，快速甩开绳索，攀上了城墙。刚才那声巨响是他事先放置在天牢里的炸药，引线上设置了一个小机关，半个时辰后才会点燃。掐着这个时机，他恰好赶到西城门，趁乱便可翻墙出城。

城外半里远有一小片密林。他决心来救人的时候，凌霄公主便令人将一匹快马留在了密林里，只要他能带着菀柳赶到那里，便可以顺利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