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围突然亮了起来。

无数根火把自城墙上举了起来。菀柳抬头一看，就见城墙上乌压压地站满了弓箭手。甘罗刚刚带她翻过了城门，正要赶去藏着快马的密林。本以为一切顺利，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那排弓箭手们已经拉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而站在这群弓箭手正中的两张脸孔，菀柳至死都认得。今夜，他们刚刚打过照面。那两个人，一个是夏子远，一个是单陆。

她脸色苍白地抬起眼眸，穿过甘罗看向被城墙上无数火把印亮的那两张脸，最终停在了夏子远身上。

夜里寂静一片，墙上那两人的言语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入菀柳的耳畔。

单陆微微一笑，道：“夏大人布置及时周密，看来一个时辰之后，便可以去向钟太尉讨赏了。”

夏子远启唇，恭维地说：“如果没有单大人提点，子远绝想不到用此计。”

菀柳脸色更白了，牙根紧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还记得读《史记》时，父亲教过她这两句，言利之重要。可今日，却让她亲眼目睹见利忘义的小人嘴脸。

他们两人假意中计，让甘罗以为得手，恰恰在他翻过城墙，胜利在望同时心理防线也降到最低时，杀了个措手不及。尽管甘罗身经百战，却也未曾注意到城墙上的动静。这个破绽，足以将他二人逼入绝境。

墙上的弓箭手伺机而动，只待一声令下，然而从这里赶到藏马的树林，还有一段距离。即使甘罗身手再敏捷矫健，背负着另一个人的重量，他根本无法安全逃离。

“放弃我吧！如果是你一个人，必定可以逃脱！”菀柳咬着牙说。

甘罗却没有应答。他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曾屡次从万箭齐发的绝境中脱逃。菀柳说得没错，目前的困境若只有自己，尚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可是……

他眼中透出了一丝决绝的光芒，抓紧了怀中的菀柳，低声道：“闭上眼睛，不要看！”

“放箭！”

几乎就在夏子远一声令下的同时，甘罗身形如同狡兔一般冲了出去。密集而又坚韧的箭矢宛若暴虐的黑雨铺天盖地落向城墙后方的大地。一个黑影在箭雨中奋力前冲，紧紧地护着怀中背负的女孩。

“放箭，快！”趁着第一批弓箭手们换箭的时候，站在他们身后的第二批弓箭手快速补上，放出了第二轮的箭雨。

甘罗的行动已经有些踉跄了。菀柳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强忍住眼角的泪珠。这真是漫长、极其漫长的一段路，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甘罗带进了小树林，放在了马上。

甘罗解开了绑着他们俩的衣带，整个人都几乎要滑下马。一滴滴殷红而滚烫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滴在了菀柳的脖子上。

漆黑的夜里，菀柳看不清甘罗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神，就听见他垂下的头低低地说了一句：“放弃我……朝东走……你是师姐的女儿……你逃脱……我死而无憾了……”

菀柳浑身不知从何处涌起了一股力量。她灵巧地翻过身，将绑在她和甘罗之间未解完的衣带重新紧紧系上，拉紧缰绳，狠狠地夹了下马刺。

“吁——”一声马鸣之后，一条通体漆黑的骏马飞奔出了密林。

“开城门！追！”夏子远高声喊道。

顿时，紧闭着的城门被打开，一群手持火把的骑兵们朝着菀柳逃脱的方向，紧咬而去。

菀柳的骑术是他父亲教的。钟家家训，子孙无论男女，须文武双全。菀柳虽然只修习了些防身之术，于武术之上显得薄弱，但骑术极佳。

夜凉如水，身后追兵之声惊心动魄，菀柳身体绷得紧紧地驱马前行，一丝都不敢松懈。她身后的甘罗身体越来越硬，已渐渐变冷。她这一夜经历诸多，此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只能咬牙硬撑着。可是她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快要拿不住缰绳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大亮，身后追兵的声音听不见了。在路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几个穿着打扮与甘罗十分相似的人朝她赶了过来。

他们迅速勒住了马，七嘴八舌地说：“不好，地上有血迹，现在天色大亮，陈兵一定会追上来。”

“没办法，必须有一个人引开陈兵，再同我们会合。”

“他们怎么逃出来的？甘罗的背上全是箭……”

“最后骑马的是这个小姑娘，快将他们两个带到公主那里去！”

菀柳被人从马上扶下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她只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听到一个清冽的女声说：“立刻动身，带他们回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