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吻定情
“我的心让我问你,我可以吻你么?”
若是能抚平内心对于爱情的苦烦忧惧,莫过于情人的深情一吻。
问出这句话,静留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甚至再挨上一巴掌,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个女人此时是如此的忧烦伤忡,她这样做会不会被对方认为是趁人之危?
可是她想不了这么多,尽管她向来审慎,可就算冒险,她也不能不问。她的心被火一般的激情和水一般的柔情交缠,一种由心底发出的渴望顺着感情的流动,犹如破茧之势般猛烈,如果不做什么,她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她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一个爱的囚徒,等待法官的发落。
夏树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种从未有过的狂喜席卷了静留的心神,她蓦然间就俯下头去,把自己炙热的嘴唇,压在夏树犹然带着忧愁的唇上,她是如此迫切,却又温柔细心,如在吻着一朵初开的玫瑰。可是当她们的唇甫一相接,夏树唇上传来的热量,给她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这温度到底有多高,为什么她会觉得她的肌肤、血管和心脏都被烧得滚烫!她不是没有接吻的经验,甚至也不是第一次吻夏树,可是那些经验却在这种炽热面前立时化为虚无,她只知道,她在接吻,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真正的接吻!
终于,她们缓缓分开,如果不是因为存在的需要让她们必须汲取氧气,也许她们会一直吻下去,管他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当她们分开,回到了被大自然包围的现实世界,她们才发现彼此贴得是那么近,静留的胳膊挽住夏树的身子,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而夏树则是搂着静留的脖子,手指插入了她的长发之间。
不知道是藤缠树还是树缠藤,或许就是彼此纠缠,不愿分离。
她们就这样紧贴着,在最短的距离下彼此互相注视,深切地注视着……好像她们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不知多少年,这天,这地,这山,这水,都是在等待,等待她们今天的一个吻……
“夏树……”静留想说什么,却看到夏树轻嘬嘴唇:“嘘……”
静留笑了,她想起那次在杂物间奇妙的相遇,只不过这一次不同的是,夏树没有用手指,而是用最简单的动作,手掌微微用力,将静留的脸孔推向自己,她用她的柔唇,封住了她和静留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用另一种方式,说出了她们没说而想说的话。
这一天,她们就坐在这里,两人都很安静,两人都很久没说话,可是又好像说了很多,听了很多。她们听见神社隐约的人声,山间溪流铮铮淙淙的水声,风掠过树叶的轻响,鸟儿嬉闹的婉转和鸣,也听见了彼此的呼吸、心跳,似乎还有心底要说而未说的话。初秋的风吹过来,带着清凉的泥土气息和清爽的木叶香气,也吹起了夏树及腰的长发,在风中散开。静留伸出手去,发丝从指间滑过,却又被她捕捉住其中一缕,轻嗅了一下,抬眼却又看到夏树在注视她的小动作,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未曾注意到夏树专注得有些锋芒的眼神下面,是化不开的温柔疼爱。
等她们回到东京,已经是华灯初上。
就像来时一样,静留依旧靠着车门,目送着夏树一步一步走向家门。入夜时分,住宅区静悄悄的,高跟鞋踩着水泥路面,带起隐隐的回音。
“夏树。”
听到身后轻轻的呼唤,夏树蓦然回首,她看到路灯下的静留,笑容如头顶月色一般皎洁,却又有些淡淡的寂寥,如月亮上令人参不透的阴影。
看到这样的笑容,夏树的心会骤然一疼。就在她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她看见静留向她伸出了双手。
不用说话,如同约好了一样,夏树走了过去,将手放在静留的掌心,静留轻轻地握住,慢慢地将夏树拉近,两人双手互握,身体紧贴,看得见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眼底有很多的东西亟待表达,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像一开口,就有一种力量会翻天覆地。
静留微一动作,顽皮地用鼻尖点了夏树的鼻尖一下,两个人都笑了。原本有些凝滞的空气也欢快地流动起来。
“静留……”夏树略带抱怨的口吻,像是对一个淘气的孩子说话。
静留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她轻吻着夏树的唇,不似在伊香保那样热烈陶醉,而是轻柔温存,如夜风的缠绵清凉。
“这是今天的告别式么?”当她们分开,夏树如是问。
“可是这让我更加不忍分别。”静留悄声道,像是怕惊醒夜色,更怕惊醒内心沉睡的欲望,“怎么办?”从不吝惜于离别的她,被自己竟会如此依依不舍惊住了。
夏树无言地放开静留的手。正当静留为自己的掌心陡然一空,适才的温热被深夜的寒凉入侵而心里一沉,可随即腰上一紧,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充实了她正感到空虚的心怀。
夏树没有说一句话,却猛地填补了她内心的犹疑。她像是得到了许可,抱紧了夏树。
秋意渐浓,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笼罩了整个天地间,可是只要有一对恋人简单而温暖的拥抱,也会让秋天里生出春天来。
“静留姐姐,你回来了。”
深夜归家的静留,未曾想到穿过没有亮灯的客厅,踏上楼梯的时候,却听到一声问候。
她抬眼望去,在楼梯的拐角的古董立式大钟旁边,是穿着一身淡紫色睡袍的友绘。身段窈窕的少女,站在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古钟旁边,却并不令人感到违和,这个女孩子就如同这座古钟,好像站了很久,等待了很久,一直在那里等待,等着她喜欢的人去看她一眼。
“怎么还不去睡?明天又要工作。听说你在营业课很忙。”心情大好的静留此时的笑容如她的发色一样耀眼,即使周遭昏暗,也一下子照亮了友绘的脸。
“没关系的,两天没见到姐姐,心里很想念。”每次见到静留姐姐,友绘总会有这种外弛内张的局促感,克制着自己,即使欲望之火烧得猛烈,也不想有一丝一毫不属于优雅的存在。“姐姐是去旅行了么?”
“是的,和朋友结伴去赏红叶,结果去早了呢。”静留笑笑,她并不想把她和夏树的事在这位表妹面前有所表露。
“朋友?不知道是哪位朋友有此荣幸呢。”友绘追随着静留的步伐,“姐姐在东京的朋友,姬宫家的、小笠原家的、佐藤家的、花园家的、弘世家的……周末都没有离开东京,还有源家的……”
“这你也知道?”静留不露痕迹地打断她。
“我是关心姐姐。”友绘似乎已经察觉有点不对,语气谦恭地说。
“你的关心我很感动……”静留脸上的笑容未改,眼神依旧温润,可是一种强大的压迫力正在汇聚过来,“可是关心的方式不包括干涉我的私生活,更不能打扰我的朋友。友绘,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从小到大,友绘就是这样无处不在,特别是小时候,仿佛自己一脱离她的视线,就是天塌地陷了。想不到她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子里,居然如此变本加厉。
“对不起,静留姐姐,我……”
“去睡吧。我也乏了,可不想明天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公司呢。”静留的语气淡淡的。她说的也是实话,她可不想明天让夏树看到自己不完美的样子。
“可是你听我说……”她还没说,就听见她房里的电话铃声。
“友绘,你去接电话吧,不耽误你,晚安。”
友绘回过头来,就看见那扇雕刻精致的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此时才露出毫无掩饰的懊恼表情,她怒气勃勃地返回房间,恶声恶气地对着电话:“喂!”
对方也是一开口就是恶劣的命令口吻:“明天一早就把那个新型材料的营销报告交给我,还有,让你周末联络东京的那些社交名流,为藤乃集团的新产品发布酒会做准备,你做好没有?”那种傲慢骄横的语气,除了混蛋红毛还有谁!
友绘咬牙切齿地说:“请课长放心,我已经一个一个打电话过去联系了!保证没有漏一个人!”如果不是结城奈绪交给她这个任务,她怎么会知道静留姐姐的那些朋友们的行踪,不仅被占用了宝贵的休息日,更要命的是被静留姐姐误会自己刻意打探她的私生活,臭红毛,全都是你害的!
还有还有,这个臭红毛,居然拍下了自己酒后失态的照片,以此当做把柄,让自己乖乖听命。那样龌龊的人,还听公司的人说她曾是静留姐姐的前女友,想想这都是对高贵的静留姐姐的亵渎!
友绘愤愤地扣上电话,愤愤地想,总有一天你会有把柄落到我手里,你等着吧!
人生目标本来只有“攻略静留姐姐”的友绘•玛格丽特,现在又多了一个目标,“让结城奈绪身败名裂”!
“还以为你从夏威夷回来就老实了,不叫我们出来玩了呢。”一边推门一边嚷嚷的佐藤圣走进会所的VIP包间,惊讶地环顾四周,却看到偌大的豪华房间只有她和静留两人,“你不是说叫朋友们来么,怎么只有我一个?”
“千歌音说晚上要加班,她现在是为生活奔波的上班族。祥子是九点钟就要回家的乖宝宝。千华留去威尼斯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好玩的东西还是某个小萝莉绊住了脚。久说她在拉斯维加斯输惨了,连飞机票都买不起,等着看美穗子给不给她汇钱呢。”静留用平平淡淡的口吻说着,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圣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她是地狱单骑玩多了,她用她的行为诠释了什么叫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点幸灾乐祸,也是女人友谊的常态。
静留唇角轻挑:“我看应该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她生怕别人不叫我们纨绔子弟呢。”
“啊哈!”圣哈哈大笑,“她的麻将搭子弘世堇呢?昨天还看她出席公司的新闻发布会。”
“堇?我没叫她,每次她来都会冷场。”
“真奇怪,静马不是在东京么,你叫她喝酒她哪次不会来?”
“静马被人举报醉驾,举报的同时还通知了媒体,她现在在家等着上法庭呢,要是叫她出来喝酒,媒体一定蜂拥而至,我也会犯‘酒水提供罪’的。”
“举报?”圣失笑,花园静马的生活实在精彩。
静留也笑得暧昧:“听说是某个前女友干的哦。”
“六条?”
静留大摇其头:“六条不会做这种不上档次的事。静马要是从了六条,哪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交往的那些女人也太不上台面了。”
“你也不比她好多少,以为我不记得你上个月跑到夏威夷躲风头的事么?”圣暗暗腹诽,嘴上说,“可是就算六条很好很好,静马就是不喜欢她,爱情是不能勉强的。”
“爱情啊……”静留慢慢端起了酒,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她刚才拉拉杂杂和圣闲扯,说着别人的闲话,也不过是生怕掩饰不住,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心中的烦闷。
和玖我夏树恋爱一个星期了,照理说应该是非常幸福,可是有的东西却并不是她设想的那样。
不是夏树不好,夏树很好很好。不用多说,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让她心驰神往,眷眷不舍。
不是她不爱夏树,她很爱很爱。从未如此珍惜过一个女人,和夏树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是幸福的,自己的生命从来没有这样充实有价值过。
可是为什么还有问题,问题在哪里呢?
她们交往一个星期,像所有的情侣那样,牵手、约会、吃饭、聊天、接吻……可是无论如何,她再也进不了一步。
或者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像个乌龟,即使在风和日丽之时,也会担心感情的风雨,而将自己缩在壳里。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准确的预感,会觉得如果再进一步,她会唤醒一头沉睡的恶龙,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她的人生将会天翻地覆,不可预知。
夏树的爱情是她汲汲以求的,可是当爱情降临,她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她久经考验的爱情第六感告诉她,夏树对她的爱,不是清溪浅池,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不明白,明明她们相熟才一个月不到,如果算上认识,也不过是一年,是何等样的爱情,会如此深不可测?连向来自信魅力无穷的藤乃静留,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迷人到只用一个月时间,让一个骄傲又聪明的女人,对她如此深情。
你喜欢的人爱你不是越深越好么,你居然还会害怕,藤乃静留,你真是个贱人啊!
可是你尝试过凝视深渊么,深渊也会看着你,而深渊中会突然出现何物,是你永远无法预料的。
现在她觉得自己在骑上一匹脱缰的野马,会奔向何处,是轰然一声撞向山壁,还是坠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或是从此一马平川奔腾无碍,她无法控制。
那么,如此害怕,可以逃么?
如果是以前,她会告诉自己,不适合就放手吧,有无数的恋情在等着她,下一朵麦穗会更好,如果不好,还会有下一朵,下下一朵……
可是她又放不了手,一想到会撇下夏树,她的心就像撕裂一样痛。没有人会比夏树更好,没有人会让她如此地爱恋。
从不惮于判断抉择的她,竟然也有进退维谷之感,就算她可以用来日方长、且顾眼下来搪塞自己,可是面对夏树那希望中隐含失望的眼神,她感觉自己的隐忍功夫也在断裂。
对夏树虚与委蛇,简直是在犯罪!
怎么办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
静留仰头吞下那杯红酒,眼睛里又闪出了佐藤圣熟悉的那种放纵的笑容。
其实她从未承认,她的朋友们也很少明白,当她放纵的时候,是她最孤独最迷茫最害怕的时候。
这一颗在七年间习惯于放浪纵情的心,现在正害怕着真正的爱情。
“圣,今天让我们一醉方休!”
原来一个吻可以打开一个世界,让我发现在我虚荣的、浮华的、物质的、放浪的世界里,原来还藏着一个脆弱的、善感的、天真的小女孩,渴望获得简单、纯粹、干净的爱情。那个女孩就是我,真正的我。夏树,原谅我,原谅这个女孩在小心翼翼地走出她的保护所时,有一点犹豫,有一点害怕,因为她一旦走出来,那颗赤裸裸的真心,是那么容易地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