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我是野獸
『我會變強,強到不需要同伴,強到能夠單獨行動的程度。』腦中的聲音沒有消失,稚嫩的嗓音哽咽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毅,『只要那樣身邊就不會有人,不會看到別人死掉,我只要一個人,就這樣一個人。』
接在後頭的聲音變得模糊,但她記得。
是啊,曾經這樣跟父親說過,後來被父親唸了一頓,希望能跟兵團合作的他不可能答應這種轉變。
許多殘破的景象一一劃過,有過去的同伴、故鄉的戰士,也有米娜的,他們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死了,都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不會再有恐懼也不會再有笑容,死去的人一無所有……一無所有。
碰!
身後槍聲響起,心臟和身軀跟著震動了一下,阿妮從回憶中驚醒,而後咬牙。
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想跟別人有瓜葛啊!
她張口咬傷手背後抓著地上的草根爬出去。
一連串槍聲響起前巨人的手臂已經出現擋下所有子彈,她抽出手臂再咬,第二隻巨人之臂朝著已經暴露的狙擊手擊去,看到巨人肢體而驚嚇呆愣的狙擊手被果斷擊殺。
另一邊樹上跳下三名暗殺者打算逃走,三笠上前前兩人左右分別一刀解決,第三人在刀刃揮下前轉身扣動板機……
碰!
最後一聲槍響迴盪在樹林間,阿妮眼睜睜看著三笠一邊做出閃躲動作一邊射出刀刃,而後跟暗殺者雙雙倒地不再動彈。
世界彷彿又被掏空了一次,怔怔望著趴臥的野獸,許久後她才慢慢伸出顫抖的手,緊抓著前方的草根施力,身軀緩緩向前挪動,另一手再伸、再抓、再出力,如此反覆。
無視胸口摩擦草地牽扯子彈碎片的疼痛,不去管已經疲累得抗議的身體,她的視線始終沒離開三笠,然而,好不容易爬到她身邊,阿妮卻沒有試探生命跡象的勇氣。
她只是死抓著草根低頭,映入眼前的是三笠從不離身的圍巾,此刻它的色彩特別艷紅,用力到泛白的手指漸漸放鬆,改而捧住圍巾的一角,再次用力抓緊,彷彿想握住什麼,胸口的痛意卻讓她逐漸絕望低頭,直到額頭抵住野獸的珍寶時,淚水終於控制不住。
「為……什麼……」獅子沙啞低喃:「都做到這種程度了……為什麼還是要靠近我……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就好……」
已經夠了!早就夠了!早就不想要再看著身邊的人死去,但到底為什麼悲劇只會一再上演?
這條圍巾……這條圍巾上次在拉扯時,它的主人還兇狠地喊著“給我差不多一點!”、“我不是馬!”這樣語氣憤怒卻讓人感到愉悅的話語,怎麼現在碰觸了那麼久都沒有反應?
三笠……該死的妳給我起來啊!
「起來……起來……」絕望的獅子崩潰痛吼:「起來啊!混帳!妳不是野獸嗎?不是那個三笠‧阿克曼嗎?妳怎麼……妳怎麼會死!起來……混帳……起來啊……」
獅子不是喜歡孤獨,而是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她受夠了只能眼睜睜看著獅群被獵殺自己卻無能為力,受夠了只能在事後看著同伴的屍體後悔,所以她寧願孤獨。
成為戰士吧!成為戰士就能獨自走向戰場,成為戰士就能獨自一人前往其他人到不了的地方,成為戰士就能在遠處保護最想保護的人,等到戰爭結束回家時,那個人會笑著迎接她,成為戰士一切都是好的。
只是為什麼她的戰場裡面對的敵人不是巨人而是人類?
她殺的終究是人,終究沒有成為戰士,是因為那樣嗎?
阿妮放開圍巾看著發顫的雙手,方才捏死人的觸感還殘留著,她,曾經用這雙手殺了多少人?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身邊的人才會一一死去嗎?變成殺人鬼的她注定得不到也無法給予別人幸福,是這樣嗎?
「就算……是這樣……卑鄙……」
就算這樣也不要用這麼卑鄙的方式離開啊!每個人都是死去的,連一聲道歉都傳達不到,卑鄙!為什麼這麼卑鄙?為什麼只留她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
終於,阿妮失去所有力氣趴在草地上,命令身體停止修復,任憑胸口還沒完全癒合的傷滲著血。
「咳!咳咳!」
當她真的覺得累了,覺得想放棄一切時,身旁傳來的乾咳聲讓她渾身一顫。
「喂……我是野獸不是嗎?才沒……那麼容易死,混蛋……」
當三笠的手指碰觸到她時,阿妮毫不猶豫握緊她的爪子。
「阿妮……妳跟克里斯塔說什麼無所謂啊……白癡,哭得跟什麼一樣,不會說謊的笨蛋,我才……不會死,在妳死掉之前……絕對不會!」
淚液突然洶湧,手,握得更緊了,聽到遠處阿爾敏他們的喊聲後,阿妮在他們過來之前哽咽要求她的承諾:「別死……妳很混帳,可是……不要跟他們一樣卑鄙,不要就這樣……死掉……」
「不會的。」因為疼痛造成的呼吸不順已經舒緩很多,三笠說道:「要死也拉妳當墊背。」
當阿爾敏過來時,因為修復身體加上戰鬥而體力透支陷入昏睡的阿妮,臉上難得掛著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