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各有钟情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电话里传来文雅静美的嗓音,居然能把这么冷酷的话说得优雅温和,“按照我的习惯,再过半小时,我要回家睡觉去了。”
“没想到蓉子你这么无情,我们也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忍心见死不救?” 躲在洗手间里打电话的圣压低了声音,“按照静留的习惯,再过半个小时就会有一批小姐涌进来的。”
“哦?她叫她的啊,和你有什么相干。”圣已经想象到蓉子一边应答,一边认真地用铅笔在文件上做记号的样子。
“可是那些小姐不是伺候她的,是她叫来调戏我的!她就喜欢看好戏!”
“静留还有这种恶趣味?”蓉子的注意力终于转到电话上,“你可以借打电话逃走啊。”
“不能,静留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得留下,我怕她会出事。”圣一本正经的说,“所以我希望你能过来,把我带走,也让静留回家。”
“唉,圣还真是温柔啊,我认识你那么多年,让我愤愤不平的是这种温柔从来与我无关。”蓉子半真半假地说,这厢圣已经被她的话弄得眉毛眼睛揪成一团,“静留城府那么深,你怎么看得出来?你又怎么能确定我可以做到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打电话给姬宫,是她帮我分析的,也是她叫我留下来的。她真的是静留的知己。”圣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静留怕你,这也是姬宫说的。静留最大的对手是姬宫千歌音,最怕的人是水野蓉子。蓉子的高贵品质和庄严性格,让她很是敬畏呢。”
“呵呵,真的好会说话啊。”蓉子笑了,“看来我就算不愿意,我的虚荣心也让我不得不走一趟了。”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与此同时大灯被按亮,习惯了昏暗灯光的人们楞了一下,才发现包间的门口站着拎着公文包,半卷着套装袖子的短发丽人。
这个人优雅平和地站在这里,可室内浮躁的空气立时变得沉静,靡靡的音乐也放轻了节奏。连纵情声色的藤乃静留,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藤乃社长,麻烦让这些小姐出去吧。”她笑容淡雅,却有着不容置否的力量。
她真是天生的女王!
这样的女人,不知道谁能有福消受?
静留抱怨地看了正露出松了一口气表情的圣一眼,挥手让小姐们离开,同时站起来向来人迎过去:“水野律师,得你莅临,三生有幸。还请共饮几杯,不负如此良夜。”即使喝得再多,她的眼睛依然亮得像天边的星星。
她是如此的风雅如玉,风情如酒,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拒绝她的邀约。
即便是女王大人,也首先是个女人。
水野蓉子微笑着做了个手势:“请。”最落落大方的态度,就是最简单的态度。
“水野律师,我想问问,你爱过什么人么?”
女人在一起最爱讨论的三个话题:购物、八卦和爱情,对于这些举止高雅的大小姐,购物话题对她们显然太过低俗,她们也还没有熟到无拘无束地在背后八卦其他朋友,那么讨论爱情就是彼此磨合的最好方式。
水野蓉子的答案一向是简洁明了的:“我有过两个前女友,你说呢?”
静留笑着看向圣,圣尴尬地一笑。她们都知道,蓉子指的是谁。圣和蓉子那刚开始又被某人立刻掐断的恋情,已经被圣用各种方式在静留面前叙说多次。更让圣懊恼的是,什么还未曾实现,就白担了个前女友的虚名。
也许是耻辱太深,即使圣醉得再厉害,也对那个深恶痛绝的情敌绝口不提。
“水野律师,我还想问,像你这么聪明精干的人,被人骗过么。”静留发誓不是想在圣面前揭她的疮疤,也不是好奇心重一定要打听她们的隐私。她只是像所有陷入爱情迷雾中的人,急着看每个路标,想找到最近的出口。
蓉子还是那句话:“我有过两个前女友,你说呢?”
静留忍不住笑了,水野蓉子这位女王大人,并不是像别人想象的刻板严谨,而是睿智又幽默的,圣至今还牵挂着她,完全是有理由的。
圣有点挂不住脸,带着点酒意冲着她说:“你别忘了,是你甩的我!”
“那是因为我就像静留说的那样聪明精干,不想再受骗了。”圣真是找错了斗嘴的对象,她忘了,这个在法律界所向无敌的大律师,平生斗嘴只会输给一个人。
那个人……
圣只能苦笑着吞下一口酒,上好的Chateau Margaux红酒,她喝到嘴里却又酸又涩。即使已经分手多年,每次见到这个优秀的女人,都会让她遗憾当年的错失。
“你……后悔么?”静留迟疑了许久,方才问出这句话。
蓉子没有说话,她端起面前那杯酒,缓慢却又毫不停歇地喝了下去,喝完又倒满,倒满又喝完,如此再三,终于说:“如果我现在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每个人,即使是再倔强高傲的人,都曾经后悔过,不在嘴上,在心里。可是当你如果能够重来一遍的时候,你会怎样选择?如果让我在十年前重新面对圣,我会懂得收放我的爱情。我爱上过圣,那让我领悟了何为爱、痛苦、软弱、胆怯和付出,可是我付出的学费太高,代价太大,所以我会后悔。可是如果没有她,我想我不会爱上另一个人,也不会让这个人爱上我,就凭借这一点,我就不能后悔,也不该后悔。虽然这后一段感情,让我受到的伤更深。”
“是么,想不到我在你的人生中扮演着如此承前启后的重大作用,我很荣幸。”圣虽然笑着说调侃的话,可是那笑容简直堪说沮丧,“可是我更感幸运的是,虽然我最终被抛弃,可是我至少占据了你十年的人生,而那家伙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已。”尽管圣不想承认,是嫉妒驱使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话里的酸味和报复感,即使是喝了再多的酒也能听得出来。
“一个月?”静留挑起眉,“我真的很难明白,一个月的恋情能让蓉子大人如今还眷眷不舍,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又给了你什么样的爱情?”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蓉子一边轻啜美酒,一边惘然思索,“一言难尽,我只能说,三年了,她还在,住在我的心里,也住在我的伤口里。”
看来,酒真是个好东西,难怪希腊女人会把狄奥尼索斯奉为至高无上,布施欢乐与慈爱的大神,爱祂以至于癫狂。酒不仅可以让人陶醉,让人欢乐,让人豪迈,更可以借用它的名义,说出压在心底的话,做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如果这段恋情如此让你痛苦,当初是不是应该不让它开始呢?”静留若有所思地说,可是说出这句话,她的心情却又如此的沉重。真的应该是这样么,这句话她是对蓉子说的,还是对自己说呢?
“你这样以为?静留,如果这是你的心里话,你真是个胆小鬼,而且是个混账的胆小鬼!”蓉子仰头一饮而尽,“你在为一个未知的结果就放弃可能的幸福!人生可能不会赢,可是决不能放弃战斗。这也是她告诉我的。”说到那个她,即使已经被酒意朦胧了眼神,蓉子也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既然你们如此相爱,可是为什么会分手?”静留知道问这样的话很失礼,可还是坚持问了下去。
蓉子注视着静留,似乎在观察她到底是单纯的好奇心或是探人隐私的癖好,还是因为中了情花之毒,病急乱投医。终于,她简单地说:“她受了伤,失去了记忆,她记得从前的一切,唯独忘了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说着这段话,即使酒意正浓,她也心如刀割。
“啊,真的么?”这么奇妙的情节会出现在生活中么?可是旁边圣的表情告诉她,这是真的。看来生活比小说更有戏剧性,搞不好还有什么更奇妙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她来得干干脆脆,走得彻彻底底。来的时候,连一点准备的余地也没有留给我,而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连回忆都丢给了我。”蓉子凄然一笑,“如果上天再给我机会,让我回到和她相遇之前,我只会做一件事:我还是要和她相遇!可是我要对她说:‘你来了,就再也别走了!’如果命中注定她还是会忘记,还是会走,我还是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我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她。就算我们在一起要不幸,分手会痛苦,我都不在乎,让我再来几遍都可以!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会加倍地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在她还记得我的时候,尽一切可能,抓住一切机会,告诉她,我爱她!”
坐在一旁的圣沦为了这场谈话的背景板。作为一个漂亮的背景板,她可没想到她请来的救星,酒喝得比她还凶。刚才的话题触动了蓉子的心弦,昔日的恋情,如今的疼痛又浮上水面,而能压下去的,就只有酒。而这种气味香甜优雅,入口温柔平易,喝下去却又后劲十足的酒,像极了蓉子心中的那个人。
“会有这么好的女人么?”问出这句话,静留心中浮现的是夏树的面容,这种情不自禁的比较,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她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蓉子笑着看着她,眼里却满是凄然和讽刺。她用她醉意之下的最后一丝清醒,说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话题,再加上这样的酒,水野蓉子简直非醉不可。
结果是佐藤圣请来救驾的人,自己倒喝得酩酊大醉,不过也总算曲线实现了圣的目的,她现在可以用送水野蓉子回家的借口,成功地逃离藤乃静留的魔掌。而放纵自我的藤乃静留,在蓉子的一番话下,好像已经学会收敛,老老实实地叫司机送她回家了。
“真的……好辛苦……”
的确是好辛苦,圣脖子上挂着蓉子的包包,右手拎着蓉子的公文包,左手还提着蓉子的高跟鞋,更重要的是,她还得背着这个喝醉的女人。水野蓉子,醒着的时候身轻如燕,可是醉倒了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死沉死沉的。
“呐,蓉子。”背着蓉子走在停车场,圣自言自语地说,“比起那个家伙,我还是有好处的吧。至少我能够背得动你,那家伙可没有这份好体力。”
“如果她在,我就不会喝醉了。”
原以为沉沉睡去的人突然接口,吓了圣一跳,她提高声音说:“你没醉啊,骗我来背你!”
可是半天没等到回答,圣只听见肩头鼻息沉沉,蓉子果然还是没醒来。她苦笑着把快要下滑的蓉子往上背了背,低声说:“即使醉的不省人事,你也不许我说她的坏话。能骂她打她的人,只有你一个。而能占据你心灵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她抬头看向星空,同样的天空,却俯视着不同的人,这里的黑夜深沉,而地球的那一边,却是风清日朗。“快回来吧。”她好像对着另一端的某个人在说话,“只有你,才能真正抚慰这个貌似坚强的傻女人。”
“喂,你吓我一跳!”半夜睡得迷迷蒙蒙的佐藤圣,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她上方直勾勾地盯着她。
看着圣惊吓之中双手护胸的防身动作,蓉子也忍不住笑了:“是你吓了我一跳。半夜起来喝水,发现有个人睡在我家暖桌下面。” 她捧起杯子,悠哉地喝了口水,可放下杯子时,眼神却黯淡下来:“我还以为是她呢。那时候她就睡在这里……”
圣把双手枕在脑后:“我真奇怪,难道她从来没上过你的床?”
“上过,被我踹下来了。”蓉子淡淡一笑,“等我准备好了,她又走了。是不是很讽刺?”她抚摸着那个满是裂纹的杯子,温柔的指尖像是在抚摸恋人柔美的肌肤。
“三年了,你事业那么成功,却还是蜗居在这间小公寓里。我知道,你在等她回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去找她?”
蓉子慢慢喝完了杯中的水,起身将杯子珍重地放回架子上:“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怎么找?”
“可是……”圣坐起身来,鼓起了勇气,对着蓉子将要返回卧室的背影叫道,“我见到她了,在一本艺术杂志上,前些天。”她低下头,有些惭愧地说,“原谅我的私心,到现在才告诉你,可是现在你知道了,她在法国,你完全可以联系上的。”
蓉子手扶着门框,像是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被软弱打倒。过了良久,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是么……”
圣意外地说:“我以为你会立刻揪住我,然后马上打电话给杂志社。”
“我害怕……”
“害怕?”
“很可笑是不是,刚刚我还要静留勇敢,我却……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叶公好龙,说一套,做却是另一套?”蓉子的声音里满是犀利的自嘲,“我不怕天涯海角去找她,我不怕发现她没有改邪归正,我不怕她可能会爱上别人……我只是怕,就像我无数次噩梦里一样,她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普通人,带着那种让其他人总是无法亲近的眼神,冷淡地问我:‘你是谁?’如果梦境成真,我真的会崩溃。所以,我宁可龟缩在回忆里,我……”她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蓉子……”圣走到蓉子身后,扶着她的肩,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圣,让我给自己一点时间。”蓉子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静,“相信我,我是谁啊,我是水野蓉子!总有一天,我会到那个混蛋面前,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会让她再爱上我。相信我,这一天不会太远!”
如果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了,你会不会紧跟着与我相似的背影,只为确认那是不是我?你会不会走遍我们曾去过的角落,以拾起那曾经属于我们的记忆!你会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记着我一辈子?甚至有一天我忘了你,你会不会走到我面前,凝视着我的眼睛,说:“可是我记得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