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1、
秋季易干燥,也易感伤。
元涔从花夫人得到几个擦脸的贝壳油,从中挖了一指头抹在手心,巴掌搓一搓就往脸上抹匀了。干裂的皮肤在贝壳油的滋润下,迎着风也没那么干疼了。
花夫人见不得这粗鲁的动作糟蹋她东西,伤了她眼。花夫人对女人爱美很是赞扬,可放在元涔身上,总觉得那是牛嚼牡丹。
“敌人杀到面前,我不可能嚷着对方先‘停一停,让我补个面妆’吧。若真这样我就可以提着头随便抹了。”
花夫人良好的教养使得她没做出翻白眼的动作,却还是在元涔每次凯旋而归时不停送来那些养颜护肤的玩意。
“女人老起来可是很快的。”一直在将军府女掌事的红儿也总是神叨叨一句。
无法,若按元涔只想活到的六十岁,她早已活完了一大半,即便天生丽质也还是敌不过无情岁月。
*
梳妆打扮一番,秋天早晨开始转凉了,白裙外披了件青色纱衣,然后推开了房门。
“元宝哟~”语调里都是带着笑,怀里抱着的白猫被主人摸到舒服,抖动了下耳朵又重新埋进了元涔怀里。
“真是小懒猫~”轻轻点着那软软的小鼻子,逗得那小白猫不舒服的张着嘴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靠坐在刚修好的鲤鱼池边,偶尔丢一些鱼食下去,看着那一团团簇拥而来的鲤鱼,摇摆鱼尾水波荡漾,怀里的元宝也会露出头来盯着池里的鲤鱼出神。
“这猫真乖呢,可惜它只愿和你一人亲近。”红儿略带吃味的语气引起了那只元宝白猫的侧目,红儿一见乐了,“哟,还真是灵性,听得懂我讲话??”
“她当然乖了。”手一下一下的顺着怀里家伙的毛,柔软毛发在手指间穿梭,此时温柔至极的手,可也是夺了无数条性命的手。
*
元涔的手无论春夏秋冬都散发着非同一般的热量,有时更是烦热得恨不得插进冰块里降降温。
夏晴公主说她这是阳气过剩可惜却是个女儿身无法内部化解。花夫人却笑着说不过是阴虚火旺,一看就是肾不好。
元涔反问那该怎么化解?会有什么不好?
夏晴公主斜眼说:“找个男人阴阳调和去,或许就好了。”
元涔挑眉:“我不是阳气过剩吗?你确定我不会让对方阳气冲突而爆体?”
夏晴公主想了想,觉得画面太过于血腥暴力,咬牙切齿道:“那就找个女人。”
而花夫人边修着指甲,边缓缓开口,依旧是简洁陈词:“顶多是早死的命。”
元涔思考了下,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征战在外早就把命看淡了许多,到显得多活几年反而是赚了的释怀感来。
*
而此时的她感到手热得燥人,把元宝往旁一放,半个身子就往池子里探去。
“元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一直在身边的红儿惊吓的喊了句。
“别嚷。”
手伸进冰凉池水,也惊得池中鲤鱼乱作一团散开而去。池子不高,两手舀着水玩也不费劲,清水顺着抬起的手臂流下,湿了袖子一大片。
“你这样要是让外人看到,明个儿又不知会传出什么话来。”最近外面总是疯言疯语含沙射影中伤元将军,而一直在将军府掌事的红儿不停苦恼这不爱注重身份的人,的确很容易落下话柄。
“这是我家,我即便现在跳下去,与外人何干?”略微不满的扭过头直起身子,没看到那乍呼呼的红儿反而是那一团白毛的元宝跳上身凑得极近。
水湿的手抱起那团白毛,琥珀色的猫瞳亮晶晶的贴近,喵呜呜的用粉嫩小舌舔着元涔的脸颊。
“唉,我不过说说而已。”
2、
元涔的厨艺一直都局限于野外生存才能突显出她这一本事来,所以,这一在自家府里,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人。可批评别人的厨艺时,那绝对是毫不含糊直戳到位的。
一把七弦琴,她总爱在每次归来的夜晚拨弄一曲,原初镇魂曲太过悲切惹人落泪。可时间推移到如今,曲调早已不再大悲大彻,缓缓平和的琴声,再也无法引人共鸣,外人都说元将军变成了无情无欲的冰山,不再是那有血有肉的人了。
走得近的红儿最先不服,她可不相信那为了一只小猫亲自下厨的元将军是没有爱心的人,只是她却不懂这突然的改变是为何。
“你看她吃得满足的样子,想要不开心都难呢。”元涔笑着回应红儿的疑惑,把盘子往桌上正沉浸于美食的元宝面前推了过去,用手指轻轻弹去对方猫胡须上的残渣。
*
在府里多时,憋得发闷,抱着七弦琴,身后跟着一团白毛元宝,走到一棵大树下停下。
“咱们就在这吧。”
随意盘腿而坐,把琴往腿上一放,身边的元宝就跳了过来,往元涔腰肢上拱了拱,喵了几声,仰着小猫脸看着那浅笑抚琴的人。
琴声悦耳,调皮又清新,飘逸的袖子一扬一扫,逗着元宝摇着尾巴,偶尔立起前爪往袖子上扑去,偶尔扯得袖子太过,手指偏移琴弦,调子也跟着走掉。元涔也不恼,反而笑出了声,满是宠溺的埋怨,“你啊,就是不安分。”
*
“她这样太反常了。”红儿焦急的说着,但又不敢上前打扰那一人一猫的世界。
“我到觉得她挺自在的。”花夫人吞吐烟雾,烟雾中的一人一猫快乐得让人羡煞。
“花夫人!外面这样闹下去,元姐姐又一副不关己的样子,我怕到时候真上了有心人的道……”红儿急得眼泪打转,元涔被软禁在府里时间太久了,那些谣言虽无确实证据,可元涔说清者自清,软禁这时候反而是对她自身的保护。红儿明白其中,可就是时间长了心里越发没底了。
“现在外面早已乱成一片,她这也算是一块清净地了。她是否能过这劫难,那就得看她自个儿的本事了。我若插手帮忙,很多能说清的反而更说不清了。”花夫人叹了口气,她没敢把一些私心话说出口,现在的元涔她也开始捉摸不透了。
3、
“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连累你了吧。”凤冠霞帔的夏晴公主满脸歉意忧愁,垂着头说着。
“嫁人就该高兴点嘛。”元涔也一身喜庆红色外袍披身,原些的齐腰长发剪了一大半,此时束成马尾,利落清爽。
夏晴公主苦笑,抬起头来看着对方,忍不住道:“头发还真剪了啊。真是,够寡情的。”原本以为对方会顾忌一些情分,怎想,对方绝情得简直不是记忆中的人了。
“你要我剪断才愿安心上轿,更何况,我怎敢忤逆皇命。”
“我……唉,算了算了,你护我和亲也好,听令皇命也罢,你做好你的,我嫁我的,从此各不相欠。”烦恼着说完一堆话,不愿等对方回应,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锦盒塞在对方怀中,“哪来的还拿去,本公主不削!”
说完带上喜帕,出了煖轿。
元涔苦笑着摇头,真是公主脾气。
打开锦盒,那枚散发寒气翠绿通透圆润的果子--“灵果”,乖巧的躺在绒布上。
4、
“夏晴公主嫁了,到更像是为国捐躯。哎~你是真难过还是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花夫人调侃身旁站得直直的元涔。
“我难过的。”
“我可看不出来。”花夫人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越来越深不见底的女人,最近总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我会难过,可我发现我一点也不难过,所以我很难过。”苦涩的勾起嘴角。夏晴公主从小就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一点也不假,她一直都打从心里疼爱这个妹妹,只是,不知怎地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开了彼此,渐渐的越离越远,就像谁悄悄的在她的感情上罩了一块黑布,黑蒙蒙一片,别人看不清,而连她自己也懒得揭开一探究竟。
“无情的人啊,真是可怕。”花夫人裹紧身上的披肩,站在破败的酒楼最高处看着城内,曾经的繁华正在一点点落寞下去,内战无暇顾及,外战一触即发,夏晴公主远嫁他乡,和亲能带来救援军队,可又像是哥哥为了庇护妹妹而支开这暗潮汹涌之地。
可原本属于陪嫁之物的“灵果”却没有与公主一并嫁去,为求永生这种世代帝王永追的梦想,“灵果”可也算是起了一个完美的拉仇恨作用。
“总要有些人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啊……”摸着怀里的那枚果子,元涔的手有些略微颤抖,她没想到自己的手有天也会沾上夏晴公主的血。
她选择了在乱世时退到一个可以保命的位置,可也躲不掉那些早就把她当成异敌当成威胁的异端。这反而成为所有人的公敌,因为她的强,可她却不站在任何一边,这反而更有可能成为任何一边,如此,她是逃不掉的。
可非要她对谁来负责,她到忆起了那晚,那张笑脸总是天真得不可理喻,就连自己走光一大片她都笨到毫不在意,天性如此,怎能让人不好好的藏在怀里,保护起来呢。
“你在笑什么?”花夫人感到即使和身边的人站那么近,她却无法看清对方的面目,不知何时,这个陪自己走了一大半的知己,早已摸不清看不透了。
“就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啊。”元涔笑得越来越夸张的弯着腰,伸起手来捂着脸,感到不停有湿润的东西滑过手指。
“我是该相见恨晚呢,还是该恨不该相识啊……”
她想起了某只妖怪为了那只笨猫说过的话:“你是人类,你是很强大,你能用你的方式保护她呵护她,让她一直都能这样单纯快乐得飞得老高。可你有想过吗?一旦你撤走了你的保护,她就会一蹶不振,跌得比谁都疼。”
“你们人类就是这样自私!你们短暂的生命有什么资格去打扰我们这些千年百年的灵物!!”
元涔想,那还是第一次被骂得那么狗血淋头却无法反驳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