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後時份，穿著軍綠色抓毛拉鍊外套的黑長髮少女，與短髮的女子坐在沙發上，以中文言談甚歡；剛才為長髮少女的微笑著迷的德國小伙摸摸鼻子，暫時忍住了搭訕的衝動。

「所以Sonia還去了白神山地？」琴婉道，「世界遺產呢！景色一定很精采。白神岳的路途辛苦嗎？」

「五個半小時單程算是長的，但登山友也遇到十幾個，所以還好。」葉娀寧笑道，「幸好有登山友提點啊；本來打算是山頂附近的避難小屋紮營過夜的，但原來往下一點的地方有個空地，正好在背風的一面，向下走一會又有小溪可以取水，高台地也不怕發大水。那天連我也只有兩個營在那邊，天氣又晴朗，那個星空，近得好像伸手可及呢。」

琴婉聽得心馳神往。「真不錯啊！有機會真想去看看世界遺產。這次我由道央那邊玩下來呢。說起來，有了北海道新幹線真方便，由新札幌到長萬部也只要一個半小時。」

葉娀寧點頭。她也是坐北海道新幹線來的，不過是由青森那邊的方向過來罷了。「白神山地真的很精彩，除了白神岳外，還有其他以前已經有的登山道的。不過核心地區就沒有辦法去了。我雖然帶了中級徒步登山證書來，但聽說世界級的登山專家，若不熟悉山毛櫸林的獨特生態，也不會批准入山呢，那沒有辦法了。」

「那也是……不過我們這些城市人，只是約略體驗一下，登山步道便夠了呢。」琴婉笑道。「Sonia也打算去秘境溫泉，那就正好了。我正愁沒有同伴，當局不准許我登山呢。」

「咦？現在還要二人同行嗎？明明我看網上資料，九月還有英國山友獨自去浸過的呀。」葉娀寧訝異。「真是，我可是自己一個人來啊……」

「我也會去呀，我們兩個組團不就行了？」琴婉失笑。

「那也是。」葉娀寧笑著搔了搔頭，伸出右手。

琴婉也笑了，伸出右手來相握，旅伴關係就此成立。

葉娀寧舒服地靠在沙發上，擰開水壺喝了一口：「那待會我去交登山計劃書吧？然後去買點燃油、乾糧和運動用品沖劑。要是有濾水錠的話就更好了。」

「濾水錠我有六個呢，要分你一半嗎？」琴婉連忙道。「這邊的店子的濾水錠都要半打一包地買，這樣去兩天登山便太多了。」

「的確是啊，那我就不客氣了。」葉娀寧笑道，「多少錢？我出一半的錢吧？」

「不用啊，反正我也用不完，即使不給你，我看我也要把它們留在這民宿的。」琴婉擺手，說道。「我陪你去吧？我也順便看看有沒有燧石、火絨之類的東西。」

葉娀寧一呆。「我以為大家都已經用火柴或打火機了。頂多是燧石式火機……但現在真的有一顆顆的燧石賣嗎？」

琴婉笑了一下：「有啊，打火機的打火石也是燧石，這些大型的備品店都準備了各種原材料，好在客人要補充打火機的火石時，幫他們量身訂造的。只是很少人會原顆購買吧！其實也是我自己瞎擔心，打火機太精細了，總讓人用著不放心。我有火刀，配合燧石就可以了。火絨沒有也沒關係，在野外很容易找到代替品的。」

葉娀寧心裏格登一響，問道：「我以前曾經見過只帶一把開山刀就上山的人……Jessica有學習過無裝備野外求生術？」

「算是，不過我離那些人還有一大段距離呢。」琴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頂多是懂得怎樣鑽木取火呀、用樹枝樹皮製作釣魚竿和陷阱之類而已。只帶兩把刀、生火工具和一身衣物就在山上生活一個禮拜，這種事我做不到呢。」

說起來，她倒認識能這樣做的人。Ekaterina教練就是其中之最，另外小鞠的戀人曉琳小姐也十分擅長此道。這兩個人一個打獵採集、一個燒菜建遮蔽處，連土法煉皮革也懂；即使流落十萬大山，這兩個人應該也可以活上好幾個月吧。

琴婉自己登山還是需要裝備的。不過因為懂得一些就地取材的技巧，有些比較少用的用具，便不用攜帶，一些食物也可以從山中採集得來。這對減輕裝備總重量很有幫助。

「我也沒有機會學呢，真想去學學看啊。」葉娀寧仰頭，對琴婉微笑。「不知道這次有沒有機會向Jessica學打燧石取火的技術？」

「沒問題啊，有機會我便示範給你看。」琴婉不自覺地回以柔和笑容，說道。「對了，買了東西後，我們去吃拉麵吧？聽說溫泉街橫巷的鹽味拉麵食堂很不錯呢，湯頭好，材料都是這兒的農產品，很新鮮的。」

「日本拉麵嗎？好啊。」葉娀寧點頭，從填到一半的表格中抬起頭來。「我從青森過來，每天都被叫去品嘗當地美食，還有新米……反而沒吃到拉麵呢。」

琴婉苦笑；這也是很常有的事情。日本和中國一樣，各地都有當地特色美食，旅行一趟下來，最普通而海外知名的食品如拉麵之類，反而沒有機會吃上。「也是，我來到北海道也只吃過一次拉麵，還是因為聽說富良野拉麵很有名才吃的。我想那應該不是一般口味吧？不過說起來，中國也有拉麵啊，神川市也有好幾間。北京的日本拉麵店應該更多吧？」

說起北京，葉娀寧臉上的笑容黯淡下來：「是有不少，不過都是連鎖經營的多，價格也不便宜呢……果然物離鄉貴是對的。」

『物離鄉貴』，想到下一句，琴婉心中苦笑，先不說話，只是轉換話題：「神川市倒是比較多日本來討生活的人，開家小小的單店之類的……有機會來神川的話，要試試看嗎？」

葉娀寧心中一動，又想到紅梅除了教練員與這個當事人外，暫時沒有人知道她轉會的事情；Dreams應該也一樣。Jessica這樣說，也許只是碰巧的吧？應該只是想在北京紅梅作客時邀約吃飯那樣的普通邀請而已，便笑道：「如果有機會，一定叼擾你。」

琴婉回以一笑，坐回位子上，一邊用平板電腦，一邊等著葉娀寧填好登山計劃書。

身形比琴婉還要矮少許、打扮入時的日本男子見琴婉在交誼廳坐著，本來打算上前結識；但看見她和葉娀寧說了那麼久的話，又一起在角落的沙發上坐著，只得縮了回去，把本來想說的話都嚥了下去。

葉娀寧填好登山計劃書，最後在表格上簽了名字。「好了。Jessica，我有填錯麼？」

琴婉接過那張表格，對葉娀寧擅長日文也並不訝異。CVL日本外援不少，因為要與這些外援溝通，總不能事事靠翻譯；懂得日語的本地球手與教練員也很多，一些上道的日本外援球手也會學習中文。「似乎和我所填的一樣呢！那我們出發吧？」

葉娀寧微笑點頭，很自然地跟在旅伴兼未來隊友的身邊，一起到貯物間放好平板電腦，才拿了隨身物品出門採購和吃晚飯。

午後的天又稍稍陰了起來，碎粉般的雪緩緩飄下。滑雪區的山坡再添了一層銀白，與溫泉泉脈的山坡上深綠針葉樹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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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早已備了的清單買好補給品，又吃過拉麵，琴婉和葉娀寧還繞到便利店去買東西，方才回來。

葉娀寧看見琴婉購買小鐵盒裝的潤喉糖，以及最一般的凡士林潤手霜。這些都是最一般的小物品，葉娀寧也不以為意，跟著購買了明天早餐的飯糰。

為了節省時間，今明兩天都不開伙。她們購買了早餐的食物與即食味噌湯的沖劑，預備明天一早食用。

回到民宿，卻沒有多少人在。聽民宿主人說起，才知道大家都去看廣場大蠟燭的豎立儀式，順便參加祭典、逛夜市。葉娀寧和琴婉便取了所有東西，坐在琴婉的下格床上，核對裝備。

二人都不是第一次入山了，都很有系統，取出清單來一一核對。不過二人的清單長度有相當大的不同。

「……太空毯、地蓆、垃圾袋；灶具有行軍爐、燃料三罐、風擋、萬用鍋、鍋蓋兼作碟子使用。」葉娀寧每唸一樣，便指著相應的物品。「食具有行軍碗、露營用餐具套，刀子以小刀兼為代替……」

琴婉也一項項裝備地核對，一邊也觀看葉娀寧的東西。

Sonia的裝備很齊全，而且都是高科技級的新品，有些更只在相關雜誌才見過。例如可以兼作鍋蓋使用，有特製蓋頂可在凹凸不平表面站穩的蓋帽的盤子、還有二合為一又可分開使用的叉匙等等。叉匙是金屬質地的，但又極輕巧，感覺比塑膠製品還輕。行軍爐則是前陣子在登山書上看見的新產品，是日本的牌子，主打防風功能，即使沒有風擋，在野外也可以自由使用，還對應各種油料和氣體燃料，亦可以對應各種鍋子，相當方便。

這樣的行軍爐真不錯呢，可以的話，真想添購一個……

葉娀寧笑了笑，把東西一一收進背包。「這些很多都是一同背包旅行的前輩留給我的東西，也有一些是以前父母留下的……行軍爐是在白神山地的旅館用我本來那套行軍鍋連爐套裝交換的，那個日本人想要中國生產的飛鴿行軍爐。」

『父母留下』，琴婉心中一動，下一刻決定當作聽不到，並轉移話題：「飛鴿的行軍爐很好用啊，再差的油料也可以用。除了稍為吃油之外，不過也是正常吧？火力十分足夠呢，根本不怕被風吹熄。我現在就在用呢。」

當年琴家的小工廠，便是供應行軍爐、業務用爐灶等產品的原料供應商之一；她的行軍爐也是小時候家中留下的試用品，一直用了下來的。

一眨眼間，已經是十二、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我們便有兩個行軍爐了……不過我想我們只帶一個就夠了吧？」葉娀寧托腮。

琴婉點頭。她們一開始是各自獨行的；但有了旅伴，很多物資便可以共享，變相也揹少了一些重量。

「那要挑哪一個好呢？」葉娀寧看著自己與琴婉的東西。

琴婉拿起兩個爐子，稍稍拈了一下重量。「Sonia的那個比較輕，不若帶你的吧？而且這個還可以燃燒酒精，有甚麼萬一，連消毒酒精也用得著。」

葉娀寧點點頭：「它對應天然氣、油料和酒精，只要更換一下那個像芯一樣的套件就行。」

「那就這樣吧？」琴婉道，開始動手堆疊。「後備燃料由我來揹吧？本來的那小罐子油和爐子這樣疊起來，大小蠻剛好的。可以交給你來帶嗎？」

「啊，好的。」葉娀寧點頭。把行軍爐和一小部份燃料綁放一起，是為了避免萬一失去一部份行李甚或失散的時候，保證行軍爐仍可用上的方法。不把所有燃料放在一起亦是同理。她理解Jessica的分配法，問題是生火用具是極重要的裝備，Jessica竟然交給自己來揹？

葉娀寧脫口問道：「那Jessica你呢？」

「要生個火堆對我來說不難，即使有甚麼事，我要自製一個行軍爐，也花不了多少時間的。」琴婉微笑道。「就是行軍爐本身比較重……不若這樣吧？我把鍋子揹上，再多揹些暖包，這樣重量就拉均勻了。」

『娀寧，行軍爐太重了，由爸爸來揹吧？不如娀寧揹暖包吧？爸爸媽媽有需要了，再來向你討，這樣好嗎？』

葉娀寧一怔，思緒飄向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時候，那抹溫暖、溫柔的瞬間。

原來也曾經有過，她們一家三口那樣的溫柔日子呢。

不過，那時的那個行軍爐，也已經脫手了，給了在白神岳遇見的日本山友了。

那個日本山友也似乎急著把自己這個爐子脫手的樣子。或許也關乎那位男士的一些回憶吧？不過都交換了，兩把爐子對他們兩個人來說，也已經是全新的、沒有回憶包袱的東西了。

到了異鄉，人也好、物也好，應該可以過上新生活了吧？

琴婉見葉娀寧沉思，便一邊打包自己的換洗衣物，一邊安靜等候。

葉娀寧抬頭，見琴婉看著自己，便笑了一笑：「那便麻煩Jessica了。」

「別客氣。」琴婉爽朗地擺手。「好，那炊具就差不多了，來核對和打包食物的部份吧？」

葉娀寧重新打起精神，取了食品的清單來。「好，那我們開始吧……啊，對了。」

「嗯？」琴婉抬頭。

「既然這次是泡秘境溫泉，得帶泳衣，還有兩張一套的萬用毛巾才行了。」葉娀寧道。「還有髮夾、髮帶，還有小瓶的清酒……登山辛苦，到達目標地時得好好享受才行。」

琴婉一呆，隨即大笑出聲：「那也是，等一下我們去便利店買清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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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古第三登山口的規定，一般登山人士只有日出後至午後兩點這段時間才可以入山，並且全部都要向服務中心提交登山計劃書，詳述入山時間、路線、目的地、預定全程時間等。此外，還要先到服務中心去讓檢查行李，確保沒有帶上任何可能污染自然環境、又或違禁犯罪的物品，方才能夠入山。

這天只有琴婉和葉娀寧二人入山。雖說太陽完全升起後才能出發，但為了檢查行李，她們還是起了個大早，摸黑到服務中心來，打開背包讓服務中心的人逐一檢看。

雖說只是登山，但日本人辦事就是如此，連檢查中級登山客行李的年輕公務員也把事情辦得一絲不苟，最細微的東西也被翻了個遍，連琴婉那個已經被倒光糖果的潤喉糖鐵盒也被打開來，小伙子讓緝毒犬聞了聞棉花上的凡士林氣味，便重新合起盒蓋，交還琴婉。

到緝毒犬回到角落的床舖打盹，琴婉和葉娀寧拿回所有東西，再次打包的時候，天色已經發亮了。

「有人在山中嗎？」琴婉隨口問道。

服務中心坐櫃台的女孩子昨天已經與兩位中國女子有接觸，知道琴葉二人也會日語，便直接以日語道：「前天和昨天也沒有人入山呢！其他登山口我們不知道，但照說只有這一條路可以去伊達平溫泉而已，這邊山中大概沒有其他人了。」

琴婉和葉娀寧互望一眼，看來今天她們是包場了，不會有任何路過的山友伸手相助甚麼的。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本來已經結成伙伴關係，那些所謂山友也不太靠得住，除了交流一下來路情報、互相打氣外，沒有甚麼用途。

今天天氣晴朗，遠方也沒有危險的雲甚麼的，即使她們兩個女子包場，應該也沒問題。再說，她們打可是打算去浸溫泉的，雖說是深山之中，但總是脫光了（看情況要不要換泳衣）往裏浸，遇到異性還是很尷尬的。

「今天天氣很好呢！又不會暖到融雪，是登山的好天氣呢。」服務中心的女子也道。「根據氣象報告，上流也沒有下雨，兩位可以放心呢。」

聽見上流的天氣晴朗，琴葉二人也鬆了一口氣。不過她們還是在背包上別上碳纖維做傘骨的小傘子，不遮雨的時候用來遮陽也好。

看見太陽已經亮得把通道都照亮了，也開始有遊人出入街道附近；琴婉便回頭，對葉娀寧伸出手來：「Sonia，我們走吧？」

葉娀寧握了握琴婉的手，還是自己從長椅上站了起來，站到比自己高上大半頭的琴婉身邊。

有同伴總是讓人安心呢；還是未來在Dreams的隊友，雖然對方可能還未知道就是了。

二人向服務中心的人道別，開始入山，前往從未走過的異鄉登山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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