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万箭穿心

夜半的藤乃集团完全没有了白天的繁忙和热闹，巡逻的夜班警卫却听到非同寻常的细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发出肆无忌惮的咯噔咯噔的声音。而他们在看到做出这样无礼举动的人却是温文尔雅的社长，又抬头看到向来和颜悦色的面孔上的阴沉脸色时，吓得自觉地转身回避，不敢打扰。

她完全有理由这样肆无忌惮，不因为她的权力，而是她的心情。

她从来都擅长掩饰和隐忍的，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涵养功夫，在她打发友绘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就要爆发了。当她的手一把握住玻璃水母时想要扔向墙壁的时候，手已经抬在半空，玻璃沁凉的感觉却让她烧灼的内心稍稍降低了温度，还有那熟悉的触感，是她常常握在手心里反复摩挲盘弄的，那玻璃里的青绿色，就像她恋人的眼睛。

那是她最心爱的女人，见不到她时看一看这个，心里也会有一股暖流袭上心头。何况她想到夏树挑选水母时那可爱的样子，总是会忍不住挑起嘴角，笑意盈盈。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心中圣洁如女神的恋人，居然会一再的骗她！

也许有人会说她小题大做，鸨羽舞衣、晚餐之约、羊绒套装，还有之前神秘的英国情人、一式两份的内衣，很多都是小事，可是聚沙成塔，已经让她脆弱的心弦不堪重负。

为何会如此脆弱，归根结底，究竟是她内心深处隐藏的骄傲，还是她对玖我夏树完美无瑕到了求全责备的爱？

这一刻她想到了千华留和她的对话，骄傲如千华留，在自尊和爱情面前，选择了前者。面对无法成为主角的爱情故事，自称并非痴情人的千华留选择抽身离去。而真正的痴情人藤乃静留，能否让这场三个人，甚至是四个人的爱情电影继续上映？

她对夏树的爱恋至深，甚至无法忍受空气在她们之间的阻隔，更何况是那么多、一粒一粒粗糙又锋利的碎玻璃，让她的心被摩擦得鲜血淋漓。

她放下一切，洗心革面地去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却发现这个人在骗她。这真是报应！

她曾经伤害过那么多女人，是不是因此上天派下了这个女人，让她知道什么是被伤害的滋味？

这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在夏威夷的水族馆，买下这一对玻璃水母时她和夏树的对话。

“水母是世界上最美丽也是最致命的的东西……就好像爱情……”

是不是我买下这对玻璃水母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沉溺于这段最美丽的爱情，再受到最致命的伤害？

不，不应该这样的！

静留攥紧了水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了解自己，平时优雅雍容，自制力过人，可是一旦超过限度，很可能就会失控，爆发得不可收拾。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有意识地控制自己，毕竟她已经二十七岁，是阅尽千帆的成年人，不是脆弱冲动的十七岁女孩。

她告诉自己，在这里自怨自艾有用么？只会伤害自己更深，让负面情绪如乌云层层叠叠，最终酝酿出一场风暴。

夏树，就算是你骗我，我也要找到你，看着你的眼睛，让你告诉我为什么！

就算你欺骗了我，我也要你回答，你可以骗我，但没有欺骗爱情！

如果你有秘密，我要让你从头到尾地告诉我，想要瞒我，不可能！

即使藤乃静留会在这场爱情中输得一败涂地，也要输得有尊严！

夏树，我不想告诉你，藤乃静留是撑着最后一丝勇气来找你，你不要伤害我，好么？

她已经来到夏树的实验室门口，刚刚在副楼的楼下，她看到这里的灯没有关。

可是横亘在她面前的是一扇用密码锁锁住的门，以前来的时候，要么是和夏树一道，要么就是夏树为她留好门。此时她也不想敲门，潜意识里，她想知道夏树现在正在做什么，有没有瞒着她做什么事。

可是密码怎么办，以前夏树开门的时候，她总是很有风度地转过头不看，只听到是四个数字，究竟是那四个呢？

她是不是该试一试？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犹豫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咔哒”一声，门开了。

她没猜错，1219，密码是她的生日。

这是不是代表，在夏树的心里，她还是最重要的人？

这让她绷紧到随时会断裂的心弦，有了一丝松弛。其实她的心真的很容易满足，在爱情面前。

静留放轻了脚步，闪身走进实验室。这间宽大明洁的房间一览无余，她立刻就看到她的恋人在办公桌前枕着手臂，似已睡着了。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果然如此。夏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屏幕上的文字是她看不懂的复杂符号和数据。

看来夏树说加班，也不是完全说谎。

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夏树一定是加班累了想闭目休憩一会儿，可是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屏幕上的荧光映在夏树的脸上，让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有一种苍白的感觉，无端地引人怜惜。

她曾经以为，只有她才会了解到，这个外表倔强、冷淡、严肃的女人，内在是多么的温柔和天真。可是现在……

即使是现在，她看见夏树熟睡的容颜，都要用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抚摸她，不要去亲吻她。

原来她是如此爱她，纵使心里已经清楚自己被一次次欺骗之后。难道感情真的可以混淆是非、道德、尊严？她如何去解释这种可以抛弃一切的爱恋？

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藤乃静留天生就是要爱玖我夏树的！

现在看着她，想到如果要离开她，仅仅是一个念头，都会让静留心如刀割。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可是有那么多的回忆在脑海里萦绕。在夏威夷路上她有意无意关怀体贴的眼神，打自己一耳光时那痛楚伤心的表情，伊香保旅馆病弱又倔强的模样，还有她们的第一个吻，第一个拥抱，第一次云雨之欢，第一次醒来看到她娇柔清艳的容颜……太多太多……甚至她们在厨房做饭时指尖肌肤偶尔的交触，吃饭时平平常常的谈话，夏树每天必会给她端着热牛奶上床并看着她喝完的满足表情，开会间隙她们眼神的交汇和夏树低头时的一抹红晕，都让她视若珍宝，无法割舍。

就在她沉浸在思绪中，内心千回百转之时，她突然听见夏树低沉的声音：“静留……”

静留吓了一跳，莫非夏树醒了？她很快就要直面现实？

夏树仍在沉睡，刚才不过是一句梦话而已。夏树喜欢呼唤她的名字，她早就知道了，就在她洞悉夏树欺骗她的那晚，夏树依然会在梦里呼唤她，寻找她的温暖。

即使你在骗我，仍然梦里有我么？如果我这样理解，你骗我，是因为爱我，能够和我在一起，这种解释是不是合理？

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醒来，等你给我这样的解释，而且做好准备，去接受你的解释。

天下无双的藤乃静留，在爱情面前就是如此卑微！

她就在这里等着，等待一个她需要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静留看见夏树搁在一旁开了静音的手机闪动，是有邮件来了。

虽然有多年的贵族修养，但是她仍然忍不住好奇，拿起了手机，想去看看恋人的秘密。

静留自然而然在手机密码界面按下了1219，手机也如约地解锁。而在解锁的那一刻，她微微地笑了。她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恋人的世界深处，也一步一步走向对恋人的原谅。

看到发信人是舞衣，静留蹙起眉打开邮件，而邮件的内容很快让她的眉心舒展，一瞬间风清日朗，笑逐颜开——

“夏树，我耗费了无数脑细胞，终于用一个晚上帮你拟定了美味又可行的菜谱，明天晚上我就会给你进行一个礼拜的厨师特训，包教包会！放心吧，一定会让你十天后给你的心上人献上完美无缺的生日大餐。还有，记住，你可不要笨嘴拙舌，向你的心上人透露半点口风哦。”

原来是这样！

静留整个人被狂喜所席卷，她的恋人说谎骗她，原来是苦心孤诣，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夏树，你这坏丫头，原来你说的都是甜蜜的谎言，都是浓浓的爱意，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几个夜晚辗转反侧，伤心难过，甚至会想到要……

对不起啊夏树，我居然会怀疑你，怀疑你的爱。可是愧疚还是暂且放到一边吧，让爱占据上风。现在我就想摇醒你，拥抱你，亲吻你，告诉你我是多么的爱你！

可是静留看到夏树有些疲惫痕迹的睡脸，还是忍住了，她可以等，带着爱意去等，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等待即使很美好，有恋人的睡脸让她欣赏，可是有时候也想要做一些其他事。

静留带着窃喜的心情，还有恋爱中小女人的心态，咬着嘴唇，按捺住笑意，偷偷地翻看起夏树和舞衣以前的来往邮件……

虽然探人隐私是不好的，但是对于她亲爱的夏树，多了解一点难道不好么？她也想让她们的恋爱更进一步啊！

有时候多走一步，可能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有时候多走一步，就可能是万丈深渊……世事难预料，即使藤乃静留，也无法控制命运的脚步！

于是，她看见了这辈子最难以置信的文字——

“夏树，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你已经得到社长的爱了，还需要其他干什么？而且你这样做，如果给社长的身体造成伤害怎么办？”

“你放心，我有分寸。我等了这么多年，筹划了这么久，绝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个地步，我要的更多！舞衣，你明白的！”

“可是社长这么聪明，你下药被她发现了怎么办？你说过不能被她知道的。”

“静留已经很信任我了，她不会发现的，我了解她，知道该怎么做。我会一直让她把药吃下去的。药效没那么快，但是每天积少成多，一定会有效果。”

“中间要是断掉呢？断了药那不就没了效果？”

“我把药放在她每天早晚的热牛奶里，就算我不在她身边，我给她放在家里的维他命丸也加了药，静留生活很有规律，又很听我的话，她不会忘了吃，也根本不会发现的。”

……

……

过了很久，当因保护自己的本能而变得麻木的身体和头脑，终于被时间敲击得不得不恢复知觉时，她才第一次明白，世上有一种感觉，叫做万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