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登山口附近的通道是有整備過的石路，坡道也不大，算是一小段觀光級的步道。除了琴婉準備的國土地理院當地登山地圖外，服務中心也給了登山詳圖，把沿路的道、河流、山溪水源、廢棄部落地點等也標了出來。

葉娀寧也有紙本的地圖，加上小型GPS定位儀，高科技的最新儀器加上沿路以數碼相機拍攝岔路和記號景色，避免迷路。

「相比起來……這邊應該不會有熊吧？」葉娀寧不無憂心地望向旁邊茂林。「雖說現在是冬眠的季節了，但這邊地氣暖，熊之類的應該不會仍然醒著吧？」

「我覺得應該不會。」琴婉看了看路邊的樹幹，說道。「暫時沒有看見熊或猛獸留下的地盤痕跡，應該沒問題吧？而且這邊雖然沒有積雪，但也沒有多少可吃的東西，熊就算醒來了，也不會跑這兒的。」

葉娀寧點頭。她約略學過一些主要猛獸的地盤標記痕跡、動物能吃但人類不能吃的草木果實等等，但Jessica似乎相當精熟此道的樣子。

其實想想也是；附近的二世古滑雪山莊區雖然積雪，但有那麼多人類在那兒享樂，一定有很多廚餘垃圾之類的東西，也應該吸引了不少狐、貓、貍、鳥之類的動物在那兒拾荒吧。她若是餓醒的熊，也會選擇到那邊享用免費大餐吧？

冬天蛇蟲鼠蟻絕跡，確是登山的好季節；只是也沒有採薇摘菇的野趣罷了。

「Jessica常常自己登山嗎？」葉娀寧問道。

「我獨自一人很少，有時會跟Ekaterina Sadovskaia主教練一起去攀登神川市郊野公園的專業登山徑，或者春、秋天一起去四陸市、五風鎮附近的大山中去採竹筍和菇菌。」琴婉道。「Ekaterina教練，嗯，怎麼說呢？聽說她在未踏入國家隊前，老家便是大森林和大草原。對林木、野獸、花草她都很熟，帶的裝備有些很古老，但很實用。凡士林塗棉花作火絨、還有用燧石打火的技巧也是她教我的。」

「真厲害的人啊。」葉娀寧道，「不知有沒有機會跟Ekaterina教……女士討教一二呢？」

應該是可以，反正Sonia是有底子的，Ekaterina教練不會介意多帶一個不會拖後腿的人……想到一切未成定局，琴婉把話吞了回去。

葉娀寧只是自言自語，也不介意琴婉沒有回應，只是怡然看著四周景色，穿著登山靴的雙腳踩在石砌路面，一步步登上開始稍有坡道的登山路段。「就只有Jessica跟你們的教練一同上山嗎？」

「春天的時候，素玉領隊會跟去採筍。」琴婉道，「有時Adrienne，也就是我們隊上鞠妤的女朋友，她也會來。」

葉娀寧聽說過鞠妤有圈外人女友的事。其實這種交往的事，同性也好、異性也好，也蠻常見的，即使份屬不同隊伍，也不是甚麼奇事，反正也是職業球手，分寸是有的。像成都秋英那樣迫走商詩和Erika Rodriguez的，反而是出格的事情。

「其實我覺得也是成都秋英活該，話說得太滿，偏偏商詩小姐和Erika又不是無名小輩；以她們的實力，世界哪間球會不垂涎？結果她們鬧不續約，最後還是VC Turin白撿了個大便宜。」琴婉道，以登山杖支撐身體上石製階梯。「成都秋英之前也把話說得太滿了，甚麼堅決反對隊員之間談戀愛之類，我們這CVL可只是一個職場而已。私人生活，那種戀愛成家甚麼的事，哪管得別人那麼多？要換成我是成都秋英的球手，愛上了隊友，我還不怕得要找後路嗎？」

「就是說嘛。」葉娀寧連連點頭。「看來明年成都秋英沒戲了吧？之前她們不和楊致小姐續約，結果楊致小姐轉會到Dreams當了主力，她們三年都沒培養出一個夠實力的自由人來。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學界出身的打得像樣的自由人，現在又鬧商詩和Erika小姐的這一齣，又弄掉了兩個骨幹級主力。我也明白甘梓珊小姐的心情，打了十年的球會結果弄成這樣，反正又早已結婚成家，想要退役生孩子，也是很自然的想法吧！所以才說我實在不懂成都秋英在做甚麼啊，成都秋英這樣搞難得得到的實力球手，不是在扯自己後腿嘛？」

「說不定成都秋英的班主還不覺得有甚麼不妥呢，反正違反了他們的原則，實力折損再多，他們也不在乎吧？」琴婉幸災樂禍地道。「反正呢，今年我們也……嗯，總之就是這樣。這兩個多月若成都秋英簽不中甚麼即戰力，我看她們可以退出甲組冠軍爭奪戰了。到時倒是想看看她們怎樣向球迷交待。」

二人興高采烈地說著，完全不知道無意中講中了楊致的事。到了第一個岔路，葉娀寧稍稍調節了一下GPS定位儀，二人一起向左轉。另一邊是通往一個廢棄部落與大水塘，大概只有廢墟迷才可能有興趣。越過了橫跨小溪上的水泥小橋，琴婉和葉娀寧轉上輕度整備過的石路。

「反正這種事就留給成都秋英自己去煩囉，我們只要得到我們想要的就行。」琴婉道，看了比自己矮大半頭的葉娀寧一眼。「反正我們也有人會退役，如果一切順利，她也就可以在新職位上安頓下來了。」

葉娀寧心念一動。Dreams隊伍如此年輕，唯一到了退役年齡的只有自由防守球員的楊致。這件事連隊員身份的Jessica也知道，莫非她也知道了會有新自由人加入隊伍的事，也就是葉娀寧自己轉會的事？她半試探半裝傻地道：「那麼柔小姐便獨當一面囉？」

琴婉想了想，不知Sonia本人知道了沒，便沒有把真相說出來。「我想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一定已經有她們的盤算了，時候到了我們自然知道呢。明年年初不是還有選秀嗎？找個把苗子，一定有辦法的。」

葉娀寧只能回以微笑，心中慶幸琴婉沒有順便問起北京紅梅的事；不然蠻難回答的。

老實說，紅梅連行李也交帶自己收拾好了，自己在北京分配的房子也清了出來。這麼講，交易的事已成定局了吧？若真是如此，為甚麼不早些公佈呢？早點給個痛快，這樣大家也不用瞞來瞞去。『那個人』那邊也就算了，現在連在Jessica面前都……咳咳，自己在想甚麼呢。

今年紅梅已經有梨依了，下一賽季開始，梨依會正式轉打自由人的位置，這在CVL是公開的秘密。既然紅梅已經舖設好後路，她葉娀寧，這個被捲入是非之中的舊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大概所有球隊都是這樣的吧。自己不也是Dreams用以填補楊致退役空隙的『後路』嗎？球隊必須運作下去，不會因為沒了誰而停下腳步來的。

她們這種自由防守球員，在後排默默耕耘，光芒永遠比不上能展現華麗攻擊技巧的攻手們。不過，有時這樣也好；至少可以站在稍後一步的位置，保持頭腦清醒，看透一些明星光環背後的事情。

或許Jessica也是吧？她雖然年輕，年資卻深，又打過乙組。聽說在乙組，業餘球手比較多，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球手也不少。

琴婉回頭，看了看葉娀寧，卻不防腳底一滑，多虧有登山杖撐住，才站定了。

「Jessica？還好吧？」葉娀寧連忙問道。

「沒有，只是路上有地衣，剛好和舖路石的顏色很像……」琴婉道，細心看了看身畔和前方的地面，方才慢慢地繼續開步前行。

葉娀寧見琴婉行走如常，也就放心，看了看手上的GPS定位儀：「已整備的道路在前方右轉處會中段一小段，到了再前方的廢屋附近才會回復成石路階梯。」

「好。」琴婉點頭，提起精神，與葉娀寧一起登上泥路。「我們的進度順利吧？來得及依照原定計劃，在第二廢棄部落廢屋附近的空地上休息吃午餐嗎？」

「我們比之前估計的進度稍稍超前，不過我們本來就是把時間估計得稍慢的，所以應該還好。」葉娀寧道。

「嗯，雖然好像早了一點，但就在原定地點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琴婉笑道。「Sonia剛才在想甚麼？」

「沒甚麼特別啊。」葉娀寧搖頭。「Jessica在2026年已經進入Dreams的成年組了嗎？」

「是，那年Dreams在乙組。」琴婉道。「那年發生了很多事呢。Sonia那時在北京紅梅了嗎？」

葉娀寧搖頭：「我是2027年才進北京紅梅的成年組的，之前在上海卓揚的預備組，有時也會被抽調去成年組。」

「那時高中畢業了嗎？」琴婉算了算，「高中最後一年才轉學，很辛苦呢。」

「我提早了一年入學，所以那時已經畢業了。」葉娀寧道。「相比起來，高中的同學還比較擔心我去北京，會遇上那次天幕倒塌的意外呢。不過我倒不覺得有甚麼好擔心的。北京紅梅那麼有錢，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第二次啊！」

琴婉失笑。北京市立五館的天幕，在2025年12月的第一次部份倒塌後，之後又倒塌了兩、三處。不過在2026年5月，Dreams去北京與同為乙組的北京綠楊打聯賽時，一行人路過市立五館，意大利設計原裝進口的全電腦控制大型新天幕已經裝好，那個現代風格的線條，在另一個街區看去仍然很醒目，北京綠楊的主場雨花體育館也不算差了，設備也是甲組聯賽級的；但與市立五館畢竟完全無法相比。

北京紅梅一向都是財雄勢大的，連聯賽冠軍級的飛鷹、廣東楊桂等也有所不及。若不是琴婉自己也算見過一點世面，在2027年首次踏足甲組，作客這種大型球會作賽，真有可能被那份排場嚇懵。

其他球會頂多就派像經理人一樣的人來打點住宿食物等事情，Dreams也不例外（這一職位的人由望月機要部派遣，由2029年7月起便一直由崔羽鸚擔任），頂多加上一兩個搬運重物的小伙子；但北京紅梅光是派來服侍客場球隊的工讀生就有十二名，有男有女，各有專司。

直到現在，Dreams的器材、球衣等物資的搬運工作，仍然是由隊員們來做的（球籠之類的重物則有男工讀生處理），並無那些前呼後擁的跟班和跑腿。與北京紅梅相比，Dreams簡直像是鄉下來的。Sonia效力過上海卓揚和北京紅梅，那都是服侍周到的大球會，畢意由奢入儉難，希望Sonia能盡快習慣吧。

又轉了幾個彎，二人來到比較陡的一段路。這路段是無數前人沿著小溪踩過來的；雖然是嚴冬，小溪卻沒有結冰，還好像隱隱發出一點暖氣。

葉娀寧蹲了下來，摘下手套，探手試試水溫：「啊，水是溫的呢！」

琴婉也好奇起來，蹲到葉娀寧身邊。「怪不得這溪邊還有綠藻呢，也還有流水，真有趣。不過這熱度不夠浸腳呢，不然先來暖一下身子也好。」

「但下游這兒有溫水，不就代表樓上一定有源泉嗎？」葉娀寧笑道。「而且這水流到這兒還能這麼清澈，也還有餘溫，秘境溫泉的水質和溫度一定很值得期待。」

「是呀，這也是很乾淨的水源了，煮一下便能喝了吧？也可以用來煮飯。」琴婉也笑道。

葉娀寧點頭。畢竟要在這山中過一晚，能保證乾淨的水源，心就安了一半。

二人溯溪而上，路段頗陡，除了小溪旁邊有點灌木外，路邊都是高聳參天的針葉樹，地上舖了薄薄的一層落葉軟泥，充份展現甚少被人類打擾的自然風貌。

葉娀寧和琴婉的身高有距離，步輻也有差距；琴婉回頭，看見葉娀寧低頭趕路的樣子，便放緩腳步，讓步調一致。自己也先跳上大石頭站定了，才回頭，拉了個頭較小、跨不上來的葉娀寧一把，讓她上來。

「謝謝你。」葉娀寧受到幫助，便能輕盈地躍上石頭站定，向琴婉微笑道謝。大石頭似乎是今天夏天下雨時掉落的，有一點高，以她的跳躍力是能夠跳上去；但揹著十多公斤重的裝備，又不是運動服而是登山裝，這樣就有點困難了。

「沒關係。」琴婉扶了登山杖，看了看明朗的天空，又看了看葉娀寧的臉色。「Sonia，累了嗎？」

葉娀寧咬了咬下唇，點點頭：「有一點。」

這路段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陡，雖說她和Jessica也是運動員，久經鍛鍊，體力與耐力甚至在一般登山員之上；但這樣一直在半整備道路上走，還是頗為辛苦。

她們的計劃是在傍晚日落時，也就是4點半至5點左右到達秘境溫泉，好好地泡浸過後再紮營休息的。第二天早上再享受一回，便啟程下山回民宿去。現在雖然進度領先，但根據各方資料，在秘境溫泉附近的後段，還有不少完全沒有整備的陡峭道路，如果在前段已經耗盡了力氣，往後可會很難弄。

「再走一下便會到瀝青路段吧？在那兒找個地方休息，吃點點心吧？」琴婉道，「歇歇腳，喝點水再走。」

「好。」葉娀寧道。

當下二人走到瀝青路段。那是在這廢棄集落仍是小型礦場時所舖設的作業道路，但本來通往山下的整段瀝青路早就被山泥傾瀉淹沒了，現在成為了茂密灌木林的一部份，沒有開山刀等重裝備的登山人士已經無法通過。這段後來登山人士踩出來的泥路是在瀝青路段的中途插入，便是最佳證明。

琴婉和葉娀寧看了看廢棄部落的廢屋等物，選了路邊溪畔樹下的大石頭作休息處。琴婉舖好地蓆，葉娀寧再舖上銀色的太空毯，二人取出五穀能量棒等零食和保溫水瓶，開始休息。

葉娀寧彎腰，把萬用試紙管從溪水中拉回來。「完全沒有變色呢，所以就是說，這個溪的水應該可以直接飲用吧？」

「我覺得煮沸了比較好。Sonia，你的水喝完了？」琴婉問道。

「是還有大半，只是為免有甚麼萬一吧？」葉娀寧道。「今晚到埗後還要生火造飯呢，能保證水源總是好的。」

「也對。」琴婉微笑，拿了自己的水瓶來，把飲用水直接倒進葉娀寧的水壺，剛好裝滿。空出自己的水壺來，她直接從溪中舀水裝滿，再咬開淨水錠的包裝，先丟一顆進去。

「這個當作煮食用水吧。」琴婉咬著能量棒，說道。「其實放了淨水錠便保證能喝了；不過還是用來煮食，煮沸了用好。我記得午餐的地點便是同一條溪上游一點的地方，不過不知道好不好取水，現在取了可以放心。」

葉娀寧微笑點頭，也一起咬能量棒，把自己的水壺放回背包，肩負起攜帶飲用水的責任。

這樣一登山，才發現Jessica相當可靠呢。不是像她們那種受過訓練的登山員一樣制式化的合拍；Jessica的旅行風格完全是另一種的，有種無束縛的感覺，令人耳目一新。

帶齊全副裝備固然是好；但有時也會有種被裝備束縛住的感覺。像Jessica那樣在山上就地取材，那樣的自由自在感覺，她登山多年，也還沒有試過呢。

二人一起吃能量棒、喝之前早已沖好的運動飲料，快樂說笑，完全沒有留意到，本來萬里無雲的青空，不知不覺起了一點灰意，遮了最刺目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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