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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三笠不作口頭表示已經退讓,但希琪知道她確實退讓了。
先是解開手銬,還為她點了這間四星級飯店的著名美食火烤龍蝦作為遲來的晚餐。
最後又帶她去和飯店連接的購物中心,買了一套三笠稱之為較能入眼的服裝。
黑色刷毛圓領長袖和一條合身的深藍色丹寧褲取代了希琪原先破爛的鉚釘丹寧襯衫和破洞牛仔褲。
至於腳上那雙猩紅色馬汀六孔靴,三笠沒有堅持要她換掉。
「滿意了嗎?」希琪轉了一圈向三笠展示換上新衣褲後的自己。
「比較像個人了。」三笠把她的舊衣褲放在專櫃櫃台上,要小姐拿去扔掉。
剪下的標牌拿去結帳,希琪看了一眼金額,聳聳肩自行走出專櫃。
等到三笠走出來,她才開口表示意見:「不過就是個中央公園,物價就比小義大利貴了一倍,這一套簡單剪裁的衣褲就要100美金?在飯店吃晚餐也要200美金,我問妳,這裡的小酒吧一杯Tequila bomb要多少錢?」
「我不知道,還沒去過。」
「那就走吧,一樣妳買單。」
希琪轉身就走,過幾秒後又退回三笠身邊,賞了一記肘頓過來:「我剛想用google map查附近的小酒吧,才想到我的手機給妳搶走了,混蛋,那裡面有很多重要客戶的電話!」
「我的手機也能查google map啊。」三笠拿出手機低頭摸索,她之前是用Android系統,但現在用上IOS系統還真不稱手。
「妳可真會迴避重點,慢吞吞的,手機給我啦,我們去喝一杯。」希琪臉露不耐,搶過手機熟練地操作著。
最近的小酒吧Unicorn Horn離她們所在的購物中心只有一公里遠。
外觀是一棟黑色的磚牆建築,用了白色的霓虹燈嵌成一只獨角獸高高掛在建築上頭。酒吧裡頭是以橘色的粉刷基調佐以深咖的實木地板。撞球台、彈珠台和電子飛鏢這類的酒吧小遊戲一應俱全。
希琪走進酒吧,一派愜意地找了靠窗的空位坐下,然後要三笠去點酒給她喝。
三笠碎念了幾句,還是遵從地走去吧台,不一會便端了一杯Tequila bomb和一杯Bahamas還有兩杯 Vodka shot回來。
省略了乾杯,兩人直接用Vodka shot開場,讓高濃度的伏特加瞬間引爆兩人之間微妙的對立。接著就把剩下的兩杯調酒也乾了,一點也不覺得灌酒是破壞品酒的韻味。
希琪又去點了一輪,接著三笠也去點了一輪,最後叫來waiter把menu上的調酒都點了一回。而三笠已經雙眼空洞,癱在座位上死盯著希琪不語。
「這樣就不行了? 我還沒上最後一道壓軸呢!」希琪咯咯笑著,招手喚來waiter,「一杯Absinthe,純的。」三笠只覺得聽見希琪說話的語調越來越慢,心臟砰砰狂跳,大腦暈沉沉的讓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意識在旋轉還是這個世界在旋轉。
因為三笠這桌是今晚的大顧客,酒保立刻著手準備她們的order,不一會便呈上一杯鮮綠色的酒。希琪將酒杯推到三笠面前,指著她吆喝:「快點乾了!」
「妳…不喝…」三笠撐著身體傾向前,將手重重放上桌面,好不容易才拿穩酒杯,卻遲遲未一飲而盡,雙眼失焦地看著希琪。
「我叫妳喝!」希琪站起身走過來,搶過酒杯一把灌進三笠嘴巴。
那杯鮮綠色的酒宛如一枚炸彈在三笠的喉嚨中爆開,她承受不住這強烈的後勁,一頭磕上桌面。隔了幾分鐘後才慢慢抬起頭,神情茫然地看著希琪:「…shit,妳是誰?」
接著三笠站起身搖搖晃晃的巡視酒吧一圈,舉臂高呼:「我是誰?」其他酒客都對這類的酒醉事件習以為常,不理會三笠,繼續聊天喝酒。
而三笠眼前景象瘋狂的轉變著。她看見過去的戰場還有同袍,甚至是死在她手中的目標,全部的人都漠視她,彷彿她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樣。
「我到底是誰啊!!!!!!!」三笠又大吼一聲,步履蹣跚走向中央的空地,跌坐下來。
「誰在乎呢?」一個男人答話,然後和同桌的朋友哄笑起來,笑聲片刻喧染整間酒吧,在三笠的耳邊迴盪。
「*I was angry when I met you, I think I'm angry still. We can try and talk it over. If you say you'll help me out──」一個女子哼著歌走近她,將正播放著音樂的手機塞進她的手中。
音樂仍在繼續,三笠跳了起來,一拳揍向那個答話的男人。
她只想要破懷這混亂的一切,她的過去她的經歷─
「─Push it, make the beats go harder.」
那是三笠失去意識前聽見的一句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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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烈的頭痛把三笠從深遠的空白中喚醒。
「終於醒了。」一個冷漠的嗓音從旁邊傳來,三笠思索一下,將這嗓音和利威爾連貫起來。
她正躺在病床上,不管是頭還是臉或者身體都傳來陣陣疼痛,三笠完全想不起在酒吧和希琪喝酒之後的事。
─希琪人呢?!
「…米奇常喝醉酒,至少他酒駕撞的是電線桿,但妳這傢伙喝醉了到處揍人,最後竟然衝到馬路上讓車撞。」利威爾哼了一聲:「我真搞不懂漢吉怎麼管理下屬的。」
「希琪呢…」難怪她會全身劇痛的躺在病床上…尤其是宿醉的關係,頭痛得就像要從中裂開一般。
「跑了,不過她打電話告訴納拿巴,要妳把她的車開去利布堤。」
「…一定是希琪在最後的那杯酒裡面下藥…我記得那時出現嚴重的幻覺…然後記憶就一片空白了。」
「妳們之間的恩怨我管不著,但是酒客的醫護費用和希琪的修車費用都要從妳這裡扣。給我把傷養好,別再隨便跟人喝酒。我還有事,懶得在這照看妳。」利威爾起身整整筆挺的西裝單排釦外套,頭也不回的準備步出病房。
「等等,漢吉呢?」照理說,漢吉應該會在她清醒時出現在病房,但不是,等候的人卻是利威爾。
「啊…」利威爾從外套胸袋抽出絲質手帕握住門把,依然背對著三笠:「漢吉很忙,最近都窩在實驗室裡,納拿巴會暫時代替她管理妳。」說完便隔著手帕旋開門把,大步走出去。
納拿巴在半小時後出現,手裡拿著一片光碟。那是酒吧的監視錄影畫面,三笠看見自己在失去意識後是如何抓狂的痛毆酒客。
她大吼大叫的掀翻桌子,抓起椅子砸向逃竄的酒客,希琪就是在那時的一團混亂中逃出酒吧。
納拿巴暫停了錄影畫面,轉頭看向三笠,表情已不若平時輕鬆,嚴肅的說:「看完自己做的好事,感想如何? 我說過別讓希琪婊了妳,顯然妳沒有聽進去。」
三笠臉上浮現幾分凝重,像是在盤算些什麼。納拿巴舉起食指在她面前搖了搖,否決她心中的盤算:「三笠,我不准妳再和希琪起衝突。她已經撤除了妳在小義大利的封殺令,附加條件是妳得幫忙她作一件事。」
「如果是想要一個墳墓,我可以挖給她。」
「…聽著,如果妳要保護艾倫,就得收斂一點,不是什麼事都能用武力解決。別以為敵人找不到妳的弱點─呃?!」
納拿巴沒想到三笠在受傷後還能迅速行動,不過也是因為自己就坐在病床旁,才會讓三笠緊揪住襯衫領口。
對上自己的那雙墨色眼中不再深沉,而是流轉著磅礡的怒氣:「閉嘴,不要再和我提起弱點。」語調緊繃,顯示對方理智隨時都會斷線。
「…看來希琪給妳吃的迷幻藥,反而讓妳想起一些事情了。」納拿巴不避諱自己也是知情的人,她和漢吉還有利威爾及艾爾文都掌握了三笠的過去,包括那個不齊全的記憶。
「片段…但也夠我受了。」三笠鬆開揪住納拿巴領口的手,罕見地流露出悲傷的神情:「就這樣,讓我休息吧,我答應妳不會再和希琪起衝突。」
納拿巴點點頭,起身走到電視櫃取出播放器中的光碟,臨走前又停下步伐,告訴三笠一件事:「希琪昨天半夜打電話吵醒我,她說妳在Unicorn Horn裡大鬧,雖然我趕過去時,救護人員正準備要把渾身是傷、昏迷的妳扛上救護車送醫。我對希琪有些改觀,如果我是妳,我會和希琪套好關係,她的社交手腕不容忽視。」
「嗯。」三笠冷淡地回應,她只想要沉靜,一個人撫摸著內心的傷疤。在那傷疤被揭開之後她才發現底下的肉不曾癒合。
如果一開始就選擇一個平凡的職業,就不會發生那些事讓她現在如此憎恨自己。
原來她是多麼的自私、殘酷、無知。
當初會收留艾倫,也不過就是潛意識裡想要贖罪罷了。
*註. 希琪哼的那首歌是Garbage的Push it,當年非常前衛的一首歌(MV也是),我個人覺得這歌詞意境和文中的希琪十分相配,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