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最后一节课下了之后，骆川头一回加入第一批冲出教室的饿鬼军团。估计是她的叔叔急着帮她搞定家里钥匙的事情吧？弄完还得回到外地，这一家人真是辛苦……
即便如此，因为在我家留宿就表现出那种消极的样子，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明明直到互相说晚安之前都还好好的。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没思考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我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你本人就够‘针’的了。”
郑嘉旻拉好书包拉链，朝我吐吐舌头。
刚刚结束的班级例会比我们预想中的久了些，原因是经过借场地事件，有人提出拉骆川进班委会。出乎意料地，郑嘉旻几乎没有考虑就投了反对票，原因是高二下学期的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忙了，带骆川进来还要花时间培养，得不偿失云云。
习惯于在会议里扮演凑数角色的我，突然有点想就此发表意见。
“并不会得不偿失吧。先不说像这次一样的突发事件，光算大的活动也起码有运动会和文艺汇演两项吧。这些事情都是人越多越好的哦。”
我举了手，但在愣住的郑嘉旻示意之前就说了下去，“至少，根据去年这两项活动的经验，可以这么判断。而事实上，一直以来也都是高二在撑这种大场面。任何时候能有得力的干将加入都不是坏事吧。”
“不是坏事……嘛，虽然想起来有点道理，但是是你说的，总感觉哪里违和？”
关掉教室日光灯的时候，郑嘉旻拿手肘捅了捅我的书包，我赶紧躲开。
“错觉，都是错觉。”
因为从我的角度看来，那个样子的骆川，如果加入班委会，就需要和班里的同学更多地接触，说不定，能变得开心一些。
我想尽力帮助她留下更多美好的，关于高中和青春的回忆，就像我正在对班里的同学们做的那样。
这当然是很自私的理由，就算对作为挚友的郑嘉旻也说不出来吧。
而我也知道班长大人在顾虑什么。我们班的班委会自从成立以来就没大幅度变动过，成员之间的默契，以及班里同学对各种活动与紧急情况的理解和支持，都不是说说就有的。按骆川在大多数人前那不好接近的样子，真不太符合她用人的标准。
所以今天为止的结论是待定，就像根本没讨论一样。
“但你很少有那么认真的时候啊，特别是会上。”
郑嘉旻锁好门，试着转了转把手，确认没问题之后跟上了走到楼梯间的我，“作为欣慰的回报，我是不是该稍微把个人意见向你这边偏一点呢？”
“呃？”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职位名称了。不然就先让她来参加几次讨论会感受一下吧，以‘另一个’班长助理的身份。”
我敢打包票，她说到“另一个”这三个字的瞬间绝对有露出诡异的笑容，就像刚开学的那个星期一，大扫除到一半的时候那样。
但正当此时我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重点。
骆川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我还没有询问过。
这样自以为是地为别人着想，要是适得其反就全完了。
“班委会啊……好啊，是和你一起做事嘛。”
万幸的是，星期五早上的骆川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对我以抱歉开场的提议未加反对。
看她爽快答应的我也只顾着松掉那口气，没太在意她用无所谓的口气掩盖过去的缘由。不过此刻……
“——太太太太狡猾了！你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啊！”
听到我又恼又羞的声音，我的新同事摆出极无辜的表情从前座转过身来：“我本来就和其他人不熟嘛，有认识的人罩着当然会放心很多啦。还有，这都一周前的事了， 一号助理大人还记得这么清楚呀。”
“呜……”
这卑鄙小人还在大嚼我中午带给她的汉堡。吃凉的东西活该胃不好！叫你忙着去社团不吃午饭！我忍不住恨恨地想，据说学校食堂的快餐放凉了就能吃出老鼠肉的味道，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一定笑得很荡漾吧，不然去过洗手间回来准备拿参考书找老师的郑嘉旻也不会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干咳两声说：
“快回家吧， 挺晚了，今天作业多。”
要是头两天，她必然会把其他班委都轰走，然后借口问题目跑到办公室，不留我和骆川在班里至少半个小时不罢休。
虽然对她的不纯动机表示无语，客观上我还是要感谢郑嘉旻同学默默奉献的精神，毕竟这半个小时里我解决的作业比在家里花三倍的时间处理的都多。
也要感谢不厌其烦指导我的骆川同学。相当巧合地，我头痛的英语、生物和物理，都是她极其擅长的科目。
在这个层面上，我和骆川的相性，比郑嘉旻神经兮兮地比划的、某个我不太想弄明白的另外的方面，好太多了啦。
（15）
从周五下午的第一节课开始，班里的气氛就静不下来了。倒也难怪，这一周一次的回家机会，在占了全班四分之三的住校生看来，可比化学老师不厌其烦的重复的任何知识点都要宝贵。
“我们看到第30题……急什么急！学校已经说了下个星期开始所有晚自习第一节改成上课！现在不听你们到时候连作业都写不完！”
连连出言请大家安静的化学老师对大家视若无睹的态度忍到极限了，一把将练习册摔到讲台上，“就知道回家！回家你学么，啊？要我说，就该一周六天把你们关在学校里，每天学到后半夜三点；星期六下午不布置作业，放你们回家玩，玩够了，星期天晚上回来接着干！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啊？学不好好学，玩也玩得个愁眉苦脸。你以为老师愿意上网吧逮人，啊？老师也想坐下来跟你们厮杀几盘，多解恨呐，平时还不能打你们骂你们……”
啊，又开始了，化学老师损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必杀技。本来离下课就没几分钟，这题之后还有三道大题要讲，完全放弃赶进度了吗……啊， 好像没有。
“就是第一小问这种问题，我改了那么多本作业，才看见几个对的，啊？下次再做错这种题目的人，趁着高三还没来，赶快给我转文科！”
标准结局，嗯，还有三十秒。
“哼……好了，最后看一下后面这一问的关键，苯环的六个位都是等效的，甲酸的三个氢位也是，但结合在一起的话……”
广播里传出了舒缓的音乐，下课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背书包时肩带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化学老师含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光狠狠地瞪了全班一眼，然后认命地摆了摆手。
噼里啪啦的桌子椅子相撞的响动登时塞满耳腔。我安定地呆在离教室门最远的这个位子上，和转过身来的骆川一同忍俊不禁。
托“班长助理”这个虚职的福，我没有一次被夹在这种恐怖的人流中离开教室。上周五骆川也被我拯救了出来，可那家伙完全没有感激的样子。
“再怎么夸耀加入班委会的好处，也改变不了要晚回家半个小时的事实嘛。”
……虽然这也是真的。
冬半年的味道还没消散干净，开过会之后正好是太阳完全没下地平线的时段。郑嘉旻近日收敛了许多，然而我和骆川得以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天空还是会变成一片漆黑。
“今天还真是一点光亮都没有……明天别下雨就好了。”
骆川抬头望望，除了教学楼顶部的天线，再没看见别的东西发亮。
“怎么，你有活动？”
“不算吧，只是周末总会想出去转转，出不了家门的话莫名不爽噢。”
“好吧，这一点我同意……”
就像骆川在我家留宿的那一天一样，我们会走到大路的分岔口再各自回家。不过比起那一天的沉默，现在的我们总算表现得像是真的自愿一起走在放学路上的同学了。
不明白班里的同学为什么不喜欢找骆川说话，哪怕打个招呼。她确是个极健谈而且渊博的人。就算只是一句你好，她也能扯到周礼。有些人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但骆川又极擅长察言观色， 一发现某些话题让人不舒服就会转移方向，对方实在不想说话也不会胡搅蛮缠——比如说前天我肚子疼得厉害的时候，她就一言不发地帮我做了会议记录，回家的路上也没有问东问西。
总结起来就是，任何时候，任何话题，只要你想说，骆川就能接上你的话，那劲头就像是不聊到世界末日不罢休。
不过，有一些关键词，我们是默契地决不会提起的。
比如，家；比如，爸爸妈妈。
我相信骆川看到我住的地方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就能猜到一些什么。方向不重要，重点在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虽然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因此感觉到的细微的共鸣，我又不得不承认，很让人安心。
某种意义上，那个晚上我们将彼此的禁区都展示给了对方。没有逼迫，顺其自然地。
所以现在的我们，也能看懂彼此目光里隐忍复杂的一部分了吧。
“……啊，那我先从这边走，骆川路上也小心。”
出于谨慎的考虑，我留意着马路上的情况，没有回头地朝她的方向挥着手。然而我感觉到她迟疑了一下才说的：
“今天感觉路更阴暗啦，要不要我多送你几步？”
“没事，这可是我家，没人比我熟悉了。”
我在思考之前就否决了这个提议。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被送回家”的戏码会戳到什么我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吧？
在真的想起来之前，快点回家好了。
可这个问题逃不过的样子。化学老师的恫吓原来是真的，为了期中考试，学校把晚自修的第一节改成了两堂课，即使作为走读生，也不得不拖到八点半才有可能离校。
晃着脑子里那些班主任刚灌进去的公式和例题，我晕晕沉沉地走在骆川身旁。
“哎，没问题吧？今天讲到一半，明天肯定会重复的，不用太在意啦。”
骆川好像能看清我的心思，笑着在我肩上拍了拍。我想嘿嘿笑两声来感谢她，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嘻嘻哈哈什么的，不是我的风格吧。
“嗯，谢谢……那我从这里走了。”
“啊等等，我想我还是送你一下比较好？你走的小路看上去很危险啊。”
左手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
很温暖的触感，好像被什么热源环绕着。在已经凉下来的夜晚，雾一般氤氲的暖意总能带来疲倦。
而我一下子清醒了。
“骆……川？”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叫出她的名字的。
“哎，怎么？”
这一次骆川好像没有理解我错愕的真意，以为我是担心她回来的时候不安全，急急忙忙地翻出钥匙扣上的辣椒水和压在水壶底下的锯齿刀，夸张地晃动着希望引起我的注意。
“这个是我自己改造的超强威力版，一沾难忘！所以我不会有事的啦……”
你本来就不会有事啊骆川同学只不过你再这么捏着我的手的话我会有事啊啊啊！
而看我半天没反应，那家伙竟然开始主动往我家走了。脑内被爆发开来的各种妄想挤占的我木然地由她拖拉引拽，毫无反抗之力。
是啦我们最近比较熟可那是因为你是转校生嘛我的第一个前座嘛我当然要关照你啦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对我随心所欲好吗虽然你也没有夸张到那种程度开学那个意外就算了给我买吃的也算了来者不拒嘛不能亵渎食物在我家借住也没办法对吧家里一个方向又一起开会走一条路只是巧合啦可是刚才突然就牵手是怎么回事啊……
——连一起上了十一年学的郑嘉旻，都没和我牵过手好吗！
骆川同学你不要太得意忘——
“到了哦，快点上去吧，晚上毕竟要危险些嘛。”
我正感到理性的洪流开始汹涌，手上温柔的压力就消失了。眨眼一看，已经到了我家楼下。
方才的混乱是基于“骆川牵着陶安阳的手”的话，这一前提已经不成立了。
路灯很暗，我估计骆川看不清楚我脸上交错的复杂神色。
“……谢、谢谢，我回去了。”
连“谢谢你送我回家”都难以启齿了，呜……
离开了热源的左手被轻风抹上一层初春的夜的微凉，虽不彻骨，却也点醒了我。
既然这么尴尬，那就赶快说再见吧。
语无伦次地道别过后，我快要被自己的表现蠢哭了。没有表现出主人家的涵养目送骆川走开几步，我抢先跑进单元楼，三两步上到二层，冲进家里，撞开房门，倒在床上。
羞耻得不想去想……可是完全忍不住不去想啊……
我挣扎着拉开灯，打开书包，拉扣滑动的咔哒声令我的听觉倏地敏锐起来，故而我很快发觉，仿若和开启书包的声音呼应一般，有愈发微弱但清脆的响动传来。
极有节奏，让人不由得怀疑是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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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的剧透：发出脚步声的怪叔（少）叔（女）当然是骆川了啦……陶安阳深井冰的思维方式下一节有集中展开，第一人称写被攻略的一方简直羞耻到不能直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