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前些日子友人从奥斯陆寄了张手绘明信片回来,字里行间的气氛看上去很是甜蜜。
Lily和巡音流歌实际上是两个完全南辕北辙的人。
如果说神威和巡音流歌之间的交流还能以学术上的科学研讨维系,主修美术的Lily和巡音流歌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巡音流歌把这份友谊视为一个平衡的桥梁——唔,用巡音流歌的话说就是:「这是理性与感性之间的根本对立,有所羁绊是当然的。」
从神威口中听说这番话的Lily当场朝着天空的方向比了个中指,「理性你个大头鬼,呆子如果再说这些听不懂的话,我明天就画一张巡音流歌的微笑寄给她叫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顺带一提,友人在大一时曾经画过一幅作业是Meiko大姐的微笑,照片辗转传到当事者手里,某人一个星期喝不下酒,痛苦万分。
某种程度而言,这大约是和音乐界的什么黑色星期天一样等级的杀手作品。
不过友人这张明信片倒是画的极好。
水彩做底,天色像极她眼睛的颜色。一望无际的黑森林葱葱郁郁,带点冰霜却又难得柔和到舒服。
字迹看上去懒洋洋的,概括来说就是晒恩爱的。
不过奥斯陆很棒,你的建议难得正确。——友人这么写道——你上次说冷的地方才能摩擦起热,嗯,这倒是真的……
啧。
光是想象了一团黄色和一团绿色凑在一起的场景就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巡音流歌发出一声轻叹,把明信片翻回到那幅画。
巡音流歌微笑得有些寂寞。
她想如果不去奥斯陆的话,去阿拉斯加也不错。
而那个小孩再怎么要强也应该会因为冷而稍微抱紧我,然后就可以一起坐在雪地里看极光。
巡音流歌想她可以和她说那些带电的空气粒子穿越重重屏障来到地球上的故事,就像是开一场盛大的聚会一样。
——怎么样,很浪漫吧?
——要怎么用罗曼蒂克的方式说明极光的形成,我可是想了很久的啊。
9.
巡音流歌一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和初音未来相处。
看上去乖僻单薄,一张脸微微蹙起的眉头总令人觉得难过。
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因为那些事情巡音流歌压根没有经历过。
即使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初音未来在角落里的坐姿也挺拔得僵硬。面前摆着课本,但她明显在发呆。
那是临时才摆进去给初音未来的一张桌子,巡音流歌从另外一角里抬眼看到她的侧脸。
视线沉默冰凉地聚焦在空间之外,睫毛很长,天青色微微湿润的眼,像是一触碰就会有雾气蒙蒙。
转着铅笔的巡音流歌忽然觉得莫名不安。列出的数学式子在脑子里搅成浆糊。
抬头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于是拉开椅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啪的一声关了房间的灯。
「睡吧,很晚了。」
巡音流歌在黑暗里这么说,却只听得到角落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巡音流歌缓缓地朝她的方向走过去,仅仅几步却突然紧张地发慌。
——她在发抖。
十三岁的巡音流歌突然意识到。
她站在那个小孩的身后看到她消瘦的肩线微微耸动,忍不住伸手按了上去。
「唔——」
对方发出一声细微的细小嘤咛。然后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细小的抽泣。
掌心下的肩胛骨瘦削锐利,巡音流歌想这小孩怎么能这么瘦。
——就算是日夜不分地算题目也不该这么瘦啊。
「别哭了,我吓到你了?」
「……睡觉吧好不好?第二天还要上课呢。」
「还是你功课没写完?不然我帮你写嘛。」
那个时候的巡音流歌有些困惑地抓抓长发,缓慢地伸手去触碰她的脸。
湿润冰凉的脸,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你哭的我没有办法了,未来。」
没有姓氏没有敬语,宛若命令却霸道得温柔。
她的名字像是一串理所当然的音节脱口而出,就像是巡音流歌从小就认得爱因斯坦和牛顿那样自然。
(但是绝对不一样吧。)
物理学上说一个物体如果没有受到外力作用,就会维持其状态静止或运动下去。
巡音流歌想,以此类推的话。
——所以如果我不帮你擦眼泪的话,你会不会一直哭下去呢。
——不要哭了未来。
她站在她身后一遍一遍地帮她擦眼泪,在沉默的那个瞬间突然间沙哑地开口,「我睡地板。」
「……啊?可是会感冒的吧?」
「床太乱。」
「……什么……?可又不是不能睡。」
「我睡地板。」
巡音流歌抓抓头发,「可是这里晚上蟑螂很多……」
「……不睡了。」
「……好啦好啦我收拾床铺还不行吗!」
睡上去还不是会乱……小声嘀咕着的巡音流歌伸手开灯的那个刹那却看见她天青色的眼睛望进来。
惊惶苍白凄凉敌意。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却让十三岁的巡音流歌胸口闷痛。
跳脱科学之外,如此真实的影像。
即使是现在三十二岁的巡音流歌想起,也仍旧会觉得害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