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愛麗絲菲爾並沒有睡好。
阿爾托莉亞就這樣將自己關在浴室裡一整個晚上,甚至到愛麗絲菲爾要去睡覺的時候,她還是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有想過是不是應該去叫阿爾托莉亞出來,畢竟睡在浴室裡絕對不會舒服的。
但是想到阿爾托莉亞被觸碰底線時的反應,愛麗絲菲爾就覺得還是讓她獨處會比較好。
結果隔天早上,當愛麗絲菲爾醒來張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阿爾托莉亞坐在床邊看著她。
「…阿爾托莉亞妳是要把我嚇死嗎?」
「妳終於醒了嗎?都已經天亮很久了喔。」
愛麗絲菲爾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經大亮,街上的人們也早已經開始活動了。
「妳其實可以叫我起來啊,我不會在意。」
聽到這句話,阿爾托莉亞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
「這個嘛…下次我會注意的。等下想要出去走走,要一起去嗎?」
「咦?好啊,等我一下…」
「我到下面等妳,快一點喔。」
跟往常不太一樣,阿爾托莉亞選擇了人最多的路線,拉著愛麗絲菲爾的手硬是在人群中穿梭。
「阿爾托莉亞…走慢一點啦!」
愛麗絲菲爾的手雖然一直被牽著,但是要在密集的人群中跟上阿爾托莉亞有些倉促的步調還是有些困難。
阿爾托莉亞聽見愛麗絲菲爾的話之後,稍微放慢了前進的速度。
「抱歉。」
昨天發生的事情似乎還在影響她的情緒,阿爾托莉亞說話的字數似乎已經降至最低,也沒有平時隨便就會掛在臉上的那種笑容。
結果花了一個晚上還是沒有調適好嗎?
輕巧的將握住的手改成十指相扣,愛麗絲菲爾改成與阿爾托莉亞肩並肩的走著。
一瞬間阿爾托莉亞的神色間出現了一種極相似於罪惡感的情緒,接著好像做了重要的決定,就變成了堅定的表情。
貌似是隨意散步的兩人漸漸的走出了人多的地方,然後來到一處小山丘。
這個世界大部份的地方都是塵土飛揚,能夠找到一個有綠意的地方實在是不容易。
「找個地方坐下來吧。」阿爾托莉亞二話不說的就躺在草皮上,手拍了拍旁邊的空地,要愛麗絲菲爾也坐下來。
現在的天空還算晴朗,天藍色佔據了大部份的視野。
阿爾托莉亞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吐掉。
「那個…抱歉,昨天跟今天的情緒都有點不穩。」
「假如妳告訴我妳為什麼會這樣的話,我會考慮原諒妳喔。」
「呵呵…讓我整理一下要從哪裡開始,有很多事情要說。」
感覺很久沒有聽到阿爾托莉亞正常的笑聲了,愛麗絲菲爾感覺心裡鬆了口氣。
兩人之間忽然一陣沉默,但是愛麗絲菲爾也不想催促阿爾托莉亞。
就她的感覺,現在的阿爾托莉亞有點像一顆定時炸彈。
「愛麗絲菲爾…妳對圓桌騎士還有…亞瑟王的故事瞭解多少?」
「怎麼忽然問這個?因為沒有去詳細研究,只知道石中劍的部份而已…」
「我們這邊就先以傳說裡的亞瑟王來說好了。由於尤瑟王英年早逝,不列顛與附近的國家陷入混亂之中。在他死去的十八年後,有一個繼承了他的血脈的少年拔出了梅林插在石頭裡的石中劍,重整了國家,聚集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圓桌騎士們。而那個少年,叫做亞瑟‧潘德拉剛。」
在講出名字的時候,阿爾托莉亞面臨了稍許的困難,原本平穩的聲音開始打顫。
「亞瑟從一出生就被寄養在尤瑟王的舊識家中,被他們視同己出的扶養長大,所以他是到拔出石中劍的時候,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講到最後,阿爾托莉亞已經像是在呢喃,而不是在陳述一件事。
愛麗絲菲爾握住阿爾托莉亞的手,希望能夠讓她冷靜一些。
看了愛麗絲菲爾一眼,阿爾托莉亞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繼續說下去。
「但是實際上,故事錯了;從根本上的地方就錯了。那一年在尤瑟王誕生的並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女孩子。為了要隱瞞嬰兒是女孩的事實,她被送到舊識的家中扶養;而梅林在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鍛鍊那個女孩,要讓她有朝一日能夠繼承王位,拯救不列顛。」
舌頭似乎不肯聽話,阿爾托莉亞花了一番工夫才繼續說下去。
「而那個女孩…名叫阿爾托莉亞。阿爾托莉亞‧潘德拉剛。」
這下子換成愛麗絲菲爾驚訝了,她看著阿爾托莉亞帶著不安的眼眸,試圖保持冷靜不要傷害到她。
但是說話的時候還是出現了顫音。
「所以…妳就是亞瑟王?」
「嗯,我就是十四歲時的亞瑟王。」
「是嗎?原來不列顛被像妳這樣孩子氣的人拯救了嗎?沒想到我竟然遇上了名留青史的人物…」
完全都不像是真的,愛麗絲菲爾不確定現在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也算不上名留青史啦…我的存在似乎已經接近於傳說,而不是歷史了…雖然很多人都是這樣。」
有些不好意思,阿爾托莉亞壓了壓戴在頭上的帽子。
愛麗絲菲爾看見阿爾托莉亞又做了這個動作,乾脆將帽子搶走。
「妳不要每次都用帽子蓋住臉啦!」
「抱歉,這已經變成習慣動作了…」
說著她又抓了抓頭,才繼續說下去。
「剛過了14歲生日的某一天,我單獨騎馬到森林裡去探險,哥哥跟爸爸也沒有阻止我,畢竟這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了,而且那時候我已經不用別人保護了…」
遠眺著天空,阿爾托莉亞開始回想數十年前的那一天。
「我騎了很遠很遠,進入了森林的最深處,連正午的陽光都無法穿過濃密的枝葉。就在想說是不是該回頭了的時候,我發現了一片草地;由於那天的天氣很舒服,所以我就躺下來想要睡個午覺,沒想到…一個夢可以做那麼久…」
「…所以妳跟我們穿越的方式不一樣?」
「從根本上就是不一樣的,所以進出的方式也不一樣。假如說能夠找到脫離的方法的話,我應該就不會在這裡待那麼久吧…」
「另外一件事就是…這個。」
阿爾托莉亞坐了起來,她將雙手伸進自己的後頸,然後解下一條項鍊,交給愛麗絲菲爾。
一顆形狀不規則,暗紫色的石頭穩穩的坐在手掌心;愛麗絲菲爾將它把玩在手中,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著它,應該是鐵製的鍊子也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雜音。
「咦?我怎麼都沒注意到妳有戴項鍊?」
「我刻意藏起來的。妳記不記得剛來的時候,我說過我會解釋那些異常的事情?像是可以在牆上走什麼的…」
眉頭微皺,愛麗絲菲爾又看了一眼手裡的項鍊。
「這個東西可以讓妳在牆上走路嗎?」
阿爾托莉亞怔了一下,然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它的力量可遠不止如此喔,在這個世界的規範裡,它可以算是無所不能的東西。」
阿爾托莉亞從愛麗絲菲爾的手中接過項鍊,然後握在手中。
「它的使用法跟記憶用的石頭挺像的,只是妳與它接觸到,然後思考著想要發生的事情就好。」
說完之後她就閉上眼睛,陷入思考。
愛麗絲菲爾還在想這次阿爾托莉亞又想耍什麼花招,結果就看見四周的草地開始出現變化。
原本只是單純的雜草皮上,植物的嫩芽開始滋長。
以異常的速度成長拉高,不過一分鐘,兩人所在的山丘上出現了一球又一球的樹叢。
愛麗絲菲爾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的變化,而阿爾托莉亞認真的思考著,額頭上漸漸的出現了汗珠。
樹叢上開始出現一個又一個的花苞,它們如同先前的樹叢一般以不可能的速度成長的,然後…
在同一時間全部綻放。
每一個花苞的花都不一樣,亂七八糟又千奇百怪的種類都出來了。
「啊…好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阿爾托莉亞忽然大喊一聲,然後又再次躺平在草地上。
「好神奇…剛剛那個也是魔術嗎?」
「我會考慮它是能夠改變這個世界的基本設定;它可以改變建築物的內部與外觀、讓物品無中生有、可能也可以改變天氣,不過我沒有試過就是了,另外還有…打架的時候能夠讓自己的力量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增加。要影響其他人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不瞭解對方的思考模式的話,好像很快就會失去效果…」
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愛麗絲菲爾忽然感覺不太對。
「妳…該不會對我做過手腳?」
「什麼?沒有啦!雖然妳應該是我認識的人之中,唯一沒有被我控制過的人了。哈哈哈…」
聽到這段話,愛麗絲菲爾一點也不覺得放心。
「所以這個東西除了讓妳拿來亂玩之外,還有什麼功用嗎?」
「我沒有亂玩啊…我剛進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東西就自動出現在我的脖子上。一般而言,雖然衣物和身上的飾品會跟著一起過來,但是除了這個之外,就沒有無中生有的案例了。」
阿爾托莉亞將項鍊戴回自己的脖子,然後才又繼續說。
「這種東西會存在,我目前的想法是這樣:假如說,這個世界是一個故事好了;每一個故事都至少要有背景、情節、還有角色。這個世界的作者設計了非常詳細精密的世界背景,卻缺乏故事情節和重要角色。」
伸出手卻發現帽子不在頭上,阿爾托莉亞只能改成整理一下自己的瀏海。
「假如…假如說這個東西是要給被選上的人,要去寫完這個故事,有需要就改變設定的話,感覺一切都會說得通了…」
呆了一下,愛麗絲菲爾忽然知道為什麼剛剛阿爾托莉亞想要將臉藏起來了。
「阿爾托莉亞,妳的意思是,妳就是被選上的主角嗎?」
「這只是一個想法啦!也還沒確定下來…感覺很自我重心對不對?」
「這個嘛…如果理由夠充分的話就不會了。」
「算是被強制召喚而且找不到出口,然後又得到了超級恐怖的作弊道具,這種情況下似乎只要腦袋一熱,我就可以踏上拯救世界的旅程了…」
不清楚是自誇還是在調侃,不過阿爾托莉亞聽起來還挺無奈的。
「哈哈哈…那麼請問主角大人,妳想要怎麼做呢?」
愛麗絲菲爾無心的一句,卻讓阿爾托莉亞忽然間變得很認真。
她站了起來,像是當她們要從鐘塔上跳下來是的那樣,對著愛麗絲菲爾伸出手。
唯一的不同是,這次阿爾托莉亞的表情是愧疚、罪惡、還有悲傷的總合。
「愛麗絲菲爾,我想要毀掉這個世界。我想要寫完這個故事,然後回到另一個世界去面對我的責任。請問妳願意陪我結束這一切嗎?」
「…妳瘋了嗎?!妳要毀掉這裡?為什麼要這樣做?」
愛麗絲菲爾還來不及思考,話就脫口而出。
阿爾托莉亞一時之間眼神中的悲傷更加明顯,但是很快就又恢復平靜。
「我沒有瘋,這是我唯一找得到能夠讓我回去的方法了。一個故事不可能只有一個角色,敵人也好朋友也好,另一個角色是一定存在的;而我希望陪我結束這個故事的人是妳。」
「這個世界消失了之後,這裡面的人呢?總不能放著不管吧?」
愛麗絲菲爾並不敢問關於自己的部份,但是情緒已經來到崩潰邊緣。
「他們會回去另一個世界的。他們會被召喚來這個世界其實也只是為了要給這個世界一個故事,假如這件事被完成了的話,他們應該也就會回歸原本的生活吧?」
「妳說要毀掉這個世界就可以嗎?妳剛剛不是還說妳都還找不到方法回去?」
「如果說是要怎麼創造一個故事的話,的確要等妳答應我才能確定。」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去當亞瑟王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待在這裡有什麼不好?」
愛麗絲菲爾心裡知道這個對話已經變成了自己任性的要求,這中間已經沒有什麼正當理由可言了。
她就是不想看到阿爾托莉亞這麼堅定的要將兩人過去的日常摧毀。
「愛麗絲菲爾,當我剛來到這裡,然後不小心知道了自己的未來的時候,我已經逃避過了。但是我沒辦法逃避到永遠,這個責任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屬於我了;不結束這個故事的話,我會永遠卡在這裡,而我的國家會一直停留在戰亂的時刻,我必須要回去。」
右手握成拳頭,感覺到指甲嵌進肉裡的疼痛,卻又放不開。
阿爾托莉亞是對的,所以呢?
忽然之間出現的心痛和無力感,也是真的啊。
對上阿爾托莉亞的雙眼,明白對方也是想了很久才做了這個決定,而她也不會再改了。
「那我呢?以後永遠都沒辦法再看到我,對妳來說就沒關係嗎?」
終究還是問出口了,她唯一在乎的問題。
直視著對方的綠眼睛,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是冷血的「沒關係」,還是更痛苦的另一個選項?
「怎麼可能沒關係啊…要跟妳永別,這種選擇怎麼可能會簡單啊…」
被抱緊了,愛麗絲菲爾忽然覺得很想哭。
「我喜歡妳,喜歡到希望自己不是亞瑟王,好希望我是生在與妳一樣的時代,好希望跟妳在一起的時間可以一直繼續…因為打從心底的不想分開,所以要做這個選擇才會超乎想像的困難啊。」
做一個停頓,阿爾托莉亞平緩了一下有些激動的情緒才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愛麗絲菲爾,假如妳是真的喜歡我的話,可不可以不要讓我質疑自己的選擇?不要讓我後悔我做了這個決定,不要讓我覺得回去面對事實是錯的…」
發現自己已經哽咽到說不話了,愛麗絲菲爾只能放聲哭泣。
明明已經抱得那麼緊了,為什麼還是覺得不夠靠近呢?
已經知道了注定會是悲傷的結局,為什麼還要在一起呢?
確任心意的同時也在傷害彼此,越開心的過程代表著越難受的結束。
這種時候,應該要做什麼?
遠處,只有一根指針的鐘塔忽然鐘聲大作,而原本不存在的時針忽然憑空出現,指向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