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永不分离
高高在上的藤乃静留第一次被骂得这么惨,而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面对着尚在昏迷中的夏树,只要能让夏树稍有好转,即使是天打雷劈,她也一样要承受。甚至,她希望被骂得更厉害更不留情面,让她的心能好过一点。
的确,她也该骂。她误会了夏树,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的恋人,她为什么这么无情?为什么不给她的夏树一点信任?。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夏树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连医生在骂人之余都奇怪,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会出现这么严重的肺炎和营养不良症状,连日的高烧和虚弱,早就应该就医诊治了。
只有静留明白夏树,纵使治得了病,又怎能治得情伤?心若是千疮百孔,身也只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可是,她愈是懂得她的恋人,就愈是恨自己。你如今这样懂她,可那一日你怎会以那样的恶意去揣测她的苦心痴恋、温柔体贴?那一日你又怎会无情地拒绝她、羞辱她、抛弃她,对她绝望的眼神视而不见扬长而去?在她孤苦无依、病体难支的时候,你怎能把别的女孩搂在怀中?
只要想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她都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如果意念可以杀死人,藤乃静留早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夏树,对不起。”她的手指轻轻捋过夏树深蓝色的发丝,轻抚着夏树苍白的面颊,每一寸每一分都让她心神颤动,怜爱和愧怍交织的痛楚一点点割着她的心,“夏树,我在这里,等着你惩罚我。你快点醒来,快点来惩罚我这个愚蠢又自负的混蛋,无论用什么方法折磨我都好,我只求你好起来。”
“她不会的,她舍不得。”舞衣在她身后低低地说,“她会气你、怨你,可她永远舍不得对你不好,她爱上了你,你就是她的命。”
“对不起。”静留没有回头,可舞衣也明白她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苛责静留,尽管心里也满是为夏树委屈和不平,可是一向明白事理的她更明白,静留对夏树的离弃,正如夏树对静留的不离不弃,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舞衣叹息一声:“我回去给你们做点儿吃的,夏树如果醒来也只能吃流质,需要给她好好补充营养。至于你,为了夏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她走出病房,细心地带上门。现在夏树身边,只需要静留。夏树的世界,有静留足矣。
夏树的体温还是那样灼热,可是呼吸平稳了许多,不似先前那样急促艰难,她似乎能感觉到静留在她身边,渐渐地平静下来。
夏树静静地合目而卧,看不到那双清澈明晰的绿眼睛,她的面容愈显得纤柔明洁,再加上苍白的脸上因高烧而蒸出的红晕,竟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娇柔怯弱。
原来一直以冷傲硬朗面目示人的玖我夏树,也只是一个需要人怜惜宠爱的女孩子,其实藤乃静留,你早就明白这一点,你也发誓要爱她怜她,和她一生一世,可是你为什么会丢下她,让她一个人去受苦?
藤乃静留,你在发现她的秘密之后自以为是地自怨自艾,隐忍不言,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伤心的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夏树看着暧昧不明的你时那忐忑不安的眼神里,会有多少焦虑、迷茫和忧愁?当你自作聪明地用那种方式弃她而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听到她的嘶喊,还有她攥紧你衣袖的手指,那种爱的力量?
爱一个人,却不懂得她,不懂得她的爱,那你所谓的那种爱,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满足罢了,而或许你自诩爱得越深重,只能对你爱的人伤得越深。
“夏树,对不起。”静留将夏树的手握在掌心,轻抵前额,犹如在上帝面前忏悔。
夏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身子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喘了口气。她被囚禁在沉重病体中的灵魂,都不忍她的恋人如此的自责,伤害自己。
“夏树,你都说过会有很多话要告诉我,我为什么都不等等?”静留轻吻着夏树的指节,“我是如此的愚蠢,我曾经对你说过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可是想不到却不过是大言炎炎,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又如何配得上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守候?面对你的单纯洁净,我只会用肮脏的恶意去揣测你,我这样内心浑浊的人,真的配不上纯洁无暇的你!”
昏迷中的夏树无法用语言回应静留的话,可是她蹙起了眉头,似在告诉静留,不是这样的。相爱的两个人,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爱不是天平,从来不能计算多少,所经历的的这些种种,不是你亏欠我,我慢待你,它们只是在教会我们怎样更好地去爱。
静留曾经听人说过,所谓的孤独,就是你面对的那个人,她的情绪和你的情绪,不在同一个频率。而她何其有幸,即使她的恋人失去意识,无法回应她,可心仍然和她在一个节奏上跳动,有这样的爱人,她怎能不扑出命去爱?
正在此时,她瞧见夏树嘴唇翕动,凑近到夏树的唇边,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夏树低哑的声音,发出那即使失去意识,也会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的三个音节:“Shizuru……Shizuru……”
静留的眼泪倏地落下,她想起舞衣告诉她的——当年重伤垂危的夏树,让舞衣听到的最初的声音;陷入昏迷的夏树,唯一会发出的音节;痛到无法忍耐,只要呼唤这个名字,就能让她重新振作;还有那七年,这个名字伴随她度过多少日日夜夜,直到她能够来到自己面前,看着思慕已久的眼睛,亲口呼唤了这个名字……
Shizuru……静留……这个名字,这个人,是玖我夏树的生命所系,爱的根源!
而玖我夏树对于藤乃静留,不也同样如此?
静留低头细细地吻着夏树的眉头,直到成功地传递给夏树她的爱和温度,熨平了夏树眉心的纠结。她明白,千言万语,等到夏树醒来再慢慢诉说,现在的她只需要静静地守着她的恋人,让夏树知道,我爱你,我陪着你,我不离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陪伴着恋人的时光,既焦虑又宁静。担心她的病情,希望她快点醒来,可是又因为有她相伴,心情又会因为爱情的流动而沉静下来,就像这窗外冬日午后蜂蜜色的阳光,让医院这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也带着甜香的爱情味道。
何况这种拉长了时光的安静,能让她细细地品味一些事。
即使在情感和理智遭受双重冲击的时候,不变的依旧是她出众的才华。尽管千歌音、舞衣、遥所说的话中有些抵牾,可是她依然极快地理清了头绪,在第一时间明了夏树对她的如海深情之后,其他的林林总总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浮出水面,而她的理智自动地将这些事情排列归类,而其中的矛盾和不合逻辑的地方,她正在思索着答案和解决之道。
她的兄长藤乃遥一对她的恶意,在别人看来是惊天的新闻,可是对她来说毫不意外。不要说失去记忆之前他们是何等样的兄妹关系,就是在她失忆以后、遥一过世之前,兄长对她的提防、排斥,心思细腻如她又怎么不能体会到?只不过那时的她对家族生意、继承权毫无兴趣,便由得他兴风作浪。不过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遥一没有在三年前意外死亡,他们兄妹间的兵戎相见,恐怕是指日可待。
那么让静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三年前遥一恰到好处的死亡,到底是意外还是……这后面会有什么可怕的真相?遥口中当年那个绝对不会放弃继承权、那样富有责任感的自己,为什么会在失忆以后消失殆尽?还有Samantha和那段似真似幻的恋情,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幻想?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她的回忆和感觉是那样的真切?如果是真的,那么Samantha为何和夏树在同一个时间,不同的空间同时成为自己的唯一?静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自己人格分裂,当年的那个藤乃静留,不是现在的藤乃静留。
“夏树,我只有靠你了。”静留脸颊贴着夏树的手背,能够感受到夏树的体温已经降了下去,不再有令人担心的灼热,略微有些心安,“等你醒来,你告诉我一切,我只相信你告诉我的,是全部的真相。”
静留还未等到夏树有所回应,就听见门“咯”地一响,在安静中格外刺耳。静留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一个人,苍白的面孔上一双惶然若失的眼睛,带着令人心酸的卑微和期待,她的声音也和她的眼神一样怯弱:“静留姐姐,你在这儿……太好了……”
“友绘?”静留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挡在夏树床前,不让友绘接触到夏树。连她自己也为这种想法暗暗吃惊。她未曾想到自己竟会对友绘有这样的敌意,即使她曾将这个女孩当做自己的备用情人。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是这样,或许是当年坠海的事让她对在场的友绘心生反感,或许更是因为在她的意识深处,早已将友绘当做另一个自己,如果换做她本人,如果夏树和另一个情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她难保自己不会失控,做出祸福难料的抉择。
“我一直在找你,结城课长告诉我,你可能在这儿。”
静留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她在等待夏树的诊断结果时,曾经用医院的电话——她的手机早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所踪——给助理乃梨子打电话推掉明天的所有工作,并在乃梨子的提醒下又打给了结城奈绪,让她代替自己出席一个重要会议。精干如奈绪,从那个电话推知自己在哪里,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没想到奈绪会告诉友绘。
“是么……”静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夏树现在是这个状况,她想她应付不来任何突发情况,她温声道,“你先回家好么,有些事情我会解释的。”
“你是想告诉我……”友绘勉强地挤出笑容,“你是想说,你在这里,只是……只是因为她病了没人照顾。你只是同情她,尽朋友的责任……我懂,不用你说。”她含着眼泪,结结巴巴地替她的静留姐姐解释,她是如此急迫,因为实际上需要这个解释的,不是静留,而是她自己。
“友绘。”静留的声音不大,却似把友绘吓了一跳。她看到静留低头想了想,说:“我们出去说,好么?”
友绘迟疑了,她本能地回避着这次正式的交谈,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想立刻逃走,一个注定要毁灭的幻梦,她只希望梦破碎的时间越往后推越好。
静留回头看了看夏树,夏树仍是静静地躺着,她咬了咬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向门口。
可是还未等她走几步,夏树好像知觉到了什么,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急速地起伏,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静留赶忙扑到她的床头,轻抚着她的额头,听见夏树喘息着的声音:“静留,不要走,不要走……静留,别离开我……”
当她们在雪地相逢的时候,面对着分离和守候,夏树暖暖地笑,轻描淡写地说:“我习惯了。”可是谁又知道,她对静留一次次的离开、自己不知何时是尽头的等候,她坚韧骄傲的外表下,内心是多么惶恐不安,可是她从来都不放弃、不抱怨,即使在她们热恋的时候,她也极力地把这些隐藏起来,甚至瞒过了慧眼如炬的藤乃静留的眼睛,可是在内外双重病痛的交攻之下,在神智昏乱之时,她终于无法隐瞒了,她的爱慕、她的依恋、她的软弱、她的害怕……终于无法隐瞒了!
静留双目含泪,紧贴着夏树,一遍遍地吻着恋人的额头和鬓边,低声低喃:“宝贝,我不走,我绝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爱你,只爱你!”
友绘无言地站在门边,她死死地盯着玖我夏树,眼神里满是怨恨,可是当转到似早已遗忘了她的存在的静留姐姐,那个翻云覆雨的罪魁祸首,她的眼睛里却只剩下哀怨、悲伤和似水的柔情。她可以去恨别人、恨这个世界甚至恨自己,可是她恨不了她的静留姐姐!
藤乃静留对玖我夏树是爱情,玖我夏树对藤乃静留是爱情,可是友绘•玛格丽特对藤乃静留,也同样是爱情!
这世上最深挚、最动人,可也是最不知所起、最说不清楚的,就是爱情。
终于,友绘看见静留姐姐窈窕的背影缓缓挺立,压低声音说:“友绘,你跟我来。”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每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在演绎不同的爱情。爱情无法比较,没有公平,不可苛求,我们可做的,就是尽情享受爱情的美丽,即使它是空欢喜,也曾给你欢喜;即使它终有结局,也会留下独家记忆,让我们的人生曾有温暖,不至于荒凉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