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自古在银色的世界中小跑着,时不时将裸露在外的手捂到嘴上,凭借呼出的热气温暖那里。
今年的冬天,是个冷冬。
在记忆之中,她从未遇到过这么冷的冬天。
从苏我宅邸过来的一路上,除了在寒风中不断哆嗦的守卫,以及不怕冷跑出来打雪仗的孩子外,路上基本没有行人。人们都选择躲在温暖的家中,希望能避过积雪将要消融的最冷时刻。
而她却选择在这样的时间独自出行,因为她担心着一个人——一个远比温暖,更让她不能割舍的人。
她跨入属于物部的大门,穿过一栋又一栋的庭院楼阁,终于在快到宅邸最深处的时候逐渐慢了下来。她拍掉帽子上的积雪,调整自己的呼吸和着装,借以掩饰自己的急迫,即使她明白这小小庭院的主人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可还没等她推门,那门自己就开了。一个白色的、圆滚滚的东西从房间里飞了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雪里。
一时之间屠自古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她眼睁睁看着这白色的圆球长出了四肢还在雪地里滚了起来。
那个当然不是个圆球,而是个活物。而等屠自古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布都那个混球又开始胡闹了。
“啊屠自古你来了!快来和我打雪仗啊!!”
这样毫无贵族形象的糟糕样子被人看到了布都也丝毫不在意,依然在雪地中玩耍着,还招呼屠自古一起。对此屠自古摇头以示回应。
“不然堆雪人吧?”
屠自古看了看身上裹着一层一层衣服从而显得圆滚滚的布都,觉得不需要特意去堆雪人了。
“这里不就有个么?”
“哪里?”布都望了望四周,最后顺着屠自古的看到了自己。
“我才不是雪人!是物部布都大人!!”布都挥舞着双手,强烈抗议着。
“是,是,所以物部布都大人,能擦一擦你的鼻涕么?”
“嗯……又流鼻涕了么?”布都一摸鼻子,因为天气寒冷,那流出的鼻涕已经冻住了,变成一小块硬硬又光滑的冰块。
“哇,屠自古你快看看我怎么了啊?!!!阿嚏——”
听到布都的喷嚏声,屠自古脸色大变,走上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拉走了布都。
布都的手比她记忆中还要冰凉。寒冷的触感简直连她的心都要冻结起来。
同屠自古不同,物部的布都姬自从出生之时就没拥有过健康的身体。一年四季哪怕是最最炎热的夏天,她手依然冰冷。偏偏她又是个不安生的主,经常做些胡来的举动,折腾到连命都差点丢掉过。到最后连物部家都放弃了这个估计活不久的孩子,将她锁于庭院最深处,连个固定的仆从都没有,除了一日三餐和日常所需外不闻不问,平日里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屠自古一个人。
她简直就是一只锁在精致鸟笼的病鸟,无法飞行,更无法摆脱囚笼,只能望着仅有的无边无际的蓝色天空,默默等待生命的终结。
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她还是坚强的活下来——哪怕是屠自古也觉得这是一个奇迹。
屠自古也不明白,到底是该哀叹她虚弱的身体,还是该称赞她顽强的生命?
等入了屋子,屠自古连忙把门关上,又将刚刚熄灭的炉火生了起来。冰冷的屋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温暖了起来,屠自古看到布都眉毛上沾着的积雪化成了水,连忙拿出手帕将水擦干以免布都受凉。
“阿嚏——”
可是还是太晚了。
现在的这个温度已经高到她都快流汗了,但是布都脸色发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
她已经记不清布都打了多少个喷嚏,抹过多少次鼻涕了,可这逞强的家伙还一直说自己没事,想出去玩雪。
“你身体弱,还是乖乖在屋子呆着吧。”
屠自古又往炉子里添了柴火,想将火烧得更旺一些。
“我穿了很多了,没事啦~”
“穿了很多不还是感冒了么?!”
这个笨蛋可有得了感冒就差点死掉的记录啊!如果今天自己没来的话,她岂不是要死在外面?!
只要一想这里屠自古就说不出的火大——这个人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呢?!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呢?!
哪怕裹成了厚重的球,布都的身体依然无法抵御外界的严寒——她的身体就是这么糟糕,在冬天必须一直呆在生着火的屋内才能保持好健康。
“可是……反正我活也活不长了。不如好好玩……”布都低着头对着手指,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对吧?”
她这个模样让屠自古心疼到说不出话来。她能责怪她么?
她不能。要怪就要怪老天赐予了她这样一副身体,要怪就怪她连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生于对立两家的屠自古和布都,能够像今天这样会面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她越想为布都做什么,就越发发觉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她所能做的,太少太少……
“来把手给我。”
“嗯。”布都乖乖伸出了手,而后,她冰冷的手被温暖环绕着。
“这样就暖和了吧?”
“嗯!屠自古的手一直都很暖和!”布都又露出她特有的傻乎乎的笑容。
——你的笑容也很温暖啊。
这句话,她未能说出口。
而这个笑容,她偷偷藏于心间。
时间究竟是快还是慢?
在成为亡灵的最初百年,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连不需呼吸的亡灵也觉得胸口闷得慌。而当逐渐习惯这份黑暗后,时光的流逝似乎失去了意义,千年的时光,不过眨眼间过去。
同一层不变的大祀庙相反,外界变化太快,快到等离开陈腐的泥土重见天日之时,外界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就算千年前最最疯狂的人也想象不到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如何的光怪陆离。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依然流逝着的时间吧。
四季一如千年前那样交替轮转,永不停息,春日百花盛开,夏季芳草萋萋,秋季秋蝉哀鸣,冬季白雪皑皑……
可是,屠自古她也仅能从眼睛中体会四季之味了。
她伸出了手,雪花飘落到她的掌心,却没能带来任何感觉。而且,就算她能感受到温度这雪也只会是热的吧?
因为,她已是比冬雪更加冰冷的存在——怨灵。
她不明白,成为怨灵的自己不已经完成守护大祀庙的任务了吗?可是她还存在于世上……
时间,早让她记忆浑浊,存在的意义已遗落在看不见的角落,活着的感觉也全然忘却。
冷是什么?
热又是什么?
听觉、视觉、味觉、嗅觉全然不见,就连仅剩的视觉,也只是通过虚假的“眼睛”看到。
屠自古说不出两种“视觉”的区别,就像她说不出生死的区别。
现在,她只觉得作为一个亡灵也挺好,不用承受重力可以随心飞行,不用进食也不惧生老病死,不入尘世更无世俗之苦……这些不正是当时神子所说的成为尸解仙的种种好处吗??
唯一的缺点只是她永远的失去了感觉,再感受不到温暖的同时也再不能为布都暖手了吧。
不过,已经成为尸解仙的布都还会怕冷吗?
恐怕不会。
在今天一早,大雪初停时,布都就穿着的单薄的衣裳跑去人里同人类的孩子们玩耍了。这段时间每当雪后天晴,她总是这样兴冲冲的跑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简直是想将逝去时间里失去的份补回来。
屠自古也一样,从布都离开大祀庙后,她也会跟着离开,漫无目的在幻想乡游荡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游荡,就像不明白自己为何还存在。
当雪再度下降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块空地之上,身体悬于空中。没有任何遮挡物的空地,风雪无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对她却不成困扰——风雪皆从她半透明的身体穿过。甚至当她闭上眼睛就能轻易忘记自己身处于风雪之中的事实。
等再度睁开眼睛,她发现风雪不再直击她的身体,她的面前跪着一人,而她的手正被那人的手包裹。可说是包裹,她依然什么都感觉不到——那手,只是虚裹着吧。
“这样就暖和了吧?”
一张灿烂的笑脸在她面前出现。
“嗯,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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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疼爱小芳香啊!!!!!!!(芳香病发作